“你为什么要恭成王为恭平王求情呢?又为什么要王爷一家韬光养晦?”轻声问着,于清瑶微微笑着,“你既然要故意来考我,那我就说上一说…当今圣上膝下无子。所有人都知道最有可能成为皇嗣的就是两位世子,所以我大哥会选择支持我那位姐夫,而你也选择背后支持世子。可是,其实你们都没有父亲大人看得清楚。管他未来皇嗣是谁?现在最重要的还不是圣上吗?”

声音稍顿,她沉声道:“对圣上来说,不管是谁,想在这个时候确立皇嗣之事,甚至全心帮助那未来皇嗣,都是在谋算他的皇位。对这样的人,他又怎么会手下留情呢?”

似乎是自知说得过了,她垂下眼帘,避开林华清热烈的目光,淡淡道:“我也是以妇人之心揣摩,大不敬了。”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林华清只是笑道:“娘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能说出刚才一番话的。别说是女子,就是整个京城,满朝文武,大概也不出二十人。”

于清瑶汗颜。她何曾是有远见?不过是已经知道事情会是如何的走向,才说出这一番言语罢了。

自不知她心中所想,林华清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又道:“我也知道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只有保持中立…或者,该说,是站在皇上这一边。可是…富贵险中求!你二哥大概也是这个心思吧?我与他不同之处,也不过是我不想要什么大富大贵,而只是想能风风光光地离开那座宅院罢了。”

“清瑶,”抓紧于清瑶的手,他沉声道:“在我们没有离开那座侯府之前,可能有很多事发生。而我,可能没办法照顾你周全。不过,我想你根本不会让我会你操心的…”

迎着他的目光,于清瑶心中一动,忽然之间就想起长姐的话。

或许,她说得对,妻子这个角色,在很多时候,是丈夫的助手、伙伴、同盟吧?!

嘴角牵起,她没有说话,却轻轻地点头。

至少,她面前的这个同盟者还很顺眼——不是吗?!

第三十九章京中有讯意外来客

隔天,陆富贵就赶了回来。

于清瑶自不好在后院里见他,便往前院去见。

人还没到,就先听到说笑声。听起来,人还很多,好像连于家父子几人都在院中与人说话。知道于得贵不是不知规矩的人,平常从不曾这样逾越。于清瑶不禁有些奇怪。

侧耳聆听,只听得一句,她便眼睛一亮。回过头对着雪儿笑道:“雪儿,你猜是谁打京里来了?”

“谁?不是我堂叔吗?”。雪儿奇怪地歪着脑袋,见于清瑶笑起来,便跑快两步,探头看出去。只看了一眼,她就立刻“啊”的一声叫起来。

雪儿叫得太突然,倒把跟在于清瑶身后的妞儿吓了一跳。眨巴着眼,她皱起眉,似乎是想说什么。可看于清瑶只是笑,就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过头,却口齿微动,似乎说了些什么。

她只当旁人听不到,却不知前面的于清瑶听得清清楚楚。

回眸浅笑,于清瑶也不说什么。是,就连妞儿这个刚跟她的丫头也看得出来,她对雪儿是不同的。妞儿学着如何做一个丫头,可雪儿却根本不是一个好榜样。可是,看到雪儿的笑容,她心里就觉得欢喜。不知,是不是前世对雪儿的歉疚已融入她的骨里,才让她潜意识中就对雪儿更好三分。

“哥哥,你怎么也来了?我好想你…”雪儿抱着陆初五,直跳脚。

陆初五看着数月未见的妹子也是一脸欢喜。只是抬眼看到于清瑶走出来,便立刻拂开妹子,笑着走过来施了一礼。“小姐,不,该改口叫太太了。几月不见,您还是一样荣光焕发。风姿更胜从前。”

“初五,你早就不是下人,何必这么客气呢?”于清瑶有些奇怪地瞥了眼陆初五,只觉他今天格外的恭谨,却不知道到底是…

目光微闪,她忽然有了些猜想。垂下眼帘,倒也不再劝陆初五,只是笑道:“初五,你抛下京里的生意赶过来,想是有急事?”

“啊…也、也不算是急事啦!”陆初五摸了摸脑袋,只是笑。

于清瑶便也不追问,“既然没有急事,那你且和雪儿兄妹聚一聚吧!我先见见陆管事,听他说了京里的事儿,我再与你说话。”

陆初五点头,勾起嘴角,似乎是想笑却还是没有笑成,被雪儿拉走时,也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于清瑶看在眼中,笑在心里。却偏偏不理陆初五,只是笑着转身往正屋里去。陆富贵见状,忙快步跟上前去。

进了正屋,又忙着见礼,把带回来的信恭敬地交到妞儿手上。“太太,小的这次回去,夫人叫我带回来好些个东西。现在都还在车上放着,一会儿还请太太派哪位大姐儿验收一下吧!”

于清瑶点点头,只觉得陆富贵自京里走了一趟,似乎变得更恭敬了。

刚才陆初五一副恭谨之态,分明是有事相求。这陆富贵?垂下眼帘,于清瑶慢悠悠地拆着信,想了想,便明白过来。

此次回京,陆富贵想来也是听说了安乐侯府的事情。虽然他现在不是侯府的人了,可说到底,却还是要觉得以后没了一个大靠山,只能依靠她这个主人了。或许,这看来忠厚木讷的陆富贵,直到现在,才是真的认她做了主人也说不定不少字

想清这一节,于清瑶便也收敛了三分笑意,摆出主家的架势。也不去看陆富贵,更没让他坐下,只慢慢地拆开信,细细看起来。

信是赵氏写的。一手簪花小楷,写得甚是工整。不过,京中大户人家的闺秀,或许不会吟诗作对,弹琴作画,这书法却或多或少都要学的。像赵氏这样的笔力,倒也不算稀奇。

细细看过,于清瑶收起信,便沉吟起来。赵氏的信中倒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是说些“来信已收到,所托之事已办妥,你们且安心在农庄小住”之类的话。这样的话,不过是些套话,看似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可其实却什么都没有说。

“陆管事,你此次回京,在京中也住了有七、八天了,在侯府中住得可还习惯?可见到夫人了?她和老侯爷身体可还好?”

于清瑶问得轻缓,可陆富贵到底也是在于家当过差的,对主子问话时的那些道道儿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偏着头想了一想,他就答道:“回太太,小人在侯府中住在外头的大杂院里。除了头天去还有临回来时进去见了见夫人外,就没再见过夫人。看起来,夫人的身体仍是康健。而且也没听说老侯爷有什么不好的…不过,小人倒是听说了些事情…”

“哦,老侯爷和夫人身子都好,那我们这些小辈就安心了。对了,是什么事?离京也有一个月了,我还真想知道府里头都有什么趣事。”看似漫不经心,可是于清瑶的身体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些微微向前倾斜。

陆富贵清了清嗓子,才道:“小人这次奉命送四儿姑娘回去,自然是要把事情看清楚了才敢来回太太的。所以小人一直都请内院里浆洗大丫鬟衣衫的张婆婆帮我留意着…”抬眼偷看了眼于清瑶,见她没什么反应,陆富贵才继续说下去:“小人听说四儿姑娘回了侯府,就吵着要见夫人。也不知她说了什么混帐话,顶撞了夫人,见了夫人之后,她就被关在柴房里了。过了两天,四儿又求姐妹说情,才又见了夫人。想是她向夫人求饶,夫人就允她自行挑选夫婿。可不知怎么的,四儿姑娘放着年轻力壮的小厮不选,竟选了府里一个死了老婆的管事做夫婿…那管事已经四十多了!”

“是吗?”。于清瑶垂下眼帘,想了想,才问:“那管事姓什么?在府中管着什么事?”

“这个,小人还真打听了。听说那管事姓赵,是夫人的陪嫁人,现在管着内院的采买…”顿了下,陆富贵又低声道:“可是个有油水的好差事。”

瞥他一眼,于清瑶淡淡说道:“知道了,这趟差你当得不错,我自有打赏。你去外头叫了雪儿,先照着单子把东西收了,就回去先歇着吧!啊,对了,叫初五进来。”

陆富贵恭声退出,于清瑶在房中只听得他和陆氏兄妹说话,声音透着股子亲热。

听到陆初五的脚步声,于清瑶抬起头,看着陆初五,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来。也没有像刚才一样刻意摆出什么姿态,就淡淡笑道:“初五,坐吧!”

陆初五笑笑,却没像从前一样随意,反倒先施了一礼,才带着恭敬之态坐下。

于清瑶勾起嘴角,笑吟吟地问道:“你这次过来,是想雪儿了还是向我汇报下京里铺孺子的情况呢?若是送帐本,随便打发个伙计来就是了,何必自己跑这一趟呢?”

陆初五笑道:“送帐本,本就是我应该亲自做的,再说,京里的事情还是要和太太汇报下的。要说咱们梁坊,最近的生意还真是不错。虽然有杜氏一直和咱们抢生意,可到底他们远来,而且因为最近…”

声音稍缓,陆初五顿了顿,才道:“太太,府里的事儿,您也是知道的不少字”

于清瑶垂下眼帘,静了片刻才问道:“你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我这些日子时时刻刻惦记着母亲…可是,我与大姐终究是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说着话,她抬手拭泪。虽然心里早知前因后果,也根本不曾担心过半分。可当着外人面,到底还是要表现一番孝意。

这世道,人的舌头也能杀人。一个纯孝的好名声却能替她挡去太多的明枪暗箭。

见于清瑶哽咽难言,陆初五便不好再说下去。等于清瑶哭过一阵,才叹道:“我也是从侯府中出来的。虽然只是个下人,可对府里却有甚是感恩。实在没想到现在侯府竟然…”感叹一番,他才劝道:“太太也不要太难过了。虽然侯爷现在被拘在牢里,可说不定圣上顾念旧情,很快就会放了侯爷出来呢!”

心知此刻大概最后的处置结果还没有公布,陆初五才会这样说。可于清瑶却还是作出开心的样子。

见于清瑶抹干了泪,陆初五才转移了话题:“自侯府出了事,杜氏的处事就低调了许多,也不像从前一样和咱们染房争生意了。有人说,他和咱们侯爷一向有往来,而且和三爷也是朋友…不过,现在就连三太太的娘家,这次也被牵扯到侯爷的案子里,京里的铺子都被封了…”

“是吗?三嫂家也…”前世里,那个曾号称豪富江南的商贾之家,因为这案子,一蹶不振,偌大的家业,除了交付罚罪金外,竟是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就败个精光。

于清瑶低声轻叹,听着陆初五说起京中种种,一时间也觉意兴阑珊。

“这人啊,各有各命,到底强求不得…初五,我也倦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既然来了,你也住上两天,和雪儿聚聚再回京去…”于清瑶站起身,似乎真的要往出走。

陆初五一急,猛地站起身来,叫道:“太太,我还有事儿…”

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也不往外走了,就坐下身,笑盈盈地看着他:“还有事,那且说来听听…”

陆初五脸上一热,不知怎么的,未曾开口,脸上竟已红了…

第四十章低声软语求良缘

睨着陆初五泛红的面色,虽然明知道他此来为何,可于清瑶却还是故作不知。只是笑盈盈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初五,且不说雪儿与我情同姐妹,就是你,也是我的得力助手。你,还有什么不好同我说的呢?”

陆初五从前光棍一条,在街上闲混时油嘴滑舌的,什么话没说过呢?就连亲妹子都损他这兄长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可偏偏,现在当着于清瑶的话,他却觉得想要说出口的话是那么难。

吱吱唔唔半天,陆初五还没有说出想说的话,倒是刚刚自外走进来的雪儿急了。几步上前,啐了哥哥一声,嗔道:“平时那么能说会道,怎么现在却成了闷葫芦一个。丢死人了!”

转向于清瑶,雪儿笑眯了眼,脆生生地道:“太太,我哥哥想求个恩典…就是之前我同太太说的那个事儿!”

“哦,”雪儿都跑来说得这么明白了,于清瑶也就不好意思再故作糊涂。只不过,她睨着陆初五,仍然追问道:“初五,我倒是知道雪儿说的是什么事儿。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婚姻之事是人生大事,事关重大,你这样闭口不言,我却不能只听雪儿一句话,就看作是你自己的意思啊!”

被于清瑶一句话激得脸色更红,陆初五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还请太太恩典,把柳絮姑娘许给我作娘子…”一句话说完,他才吁了一声,缓了缓神情,脸上的红潮也渐渐退了去。虽然说于清瑶已是为人妻,又是主家,可是到底从年纪上比他还小上几岁。陆初五当着于清瑶的面说这些话,到底是有些赫然。

“太太,你也是知道我的。从前不晓事理,也曾在街上胡混,游手好闲且不说,还跟着一群泼皮做过一些错事…可是,我敢发誓,虽然那时候做的事有些不地道,却从未有过大恶。如今,我已改过自新,本本份份的做人。若我娶了柳絮姑娘为妻,定然好好待她,如有负于她,不得好死!”说得激动,陆初五顾不得雪儿瞪他,只是看着于清瑶,大道道:“还请太太看在我这份诚心上,许我这个恩典。”

微笑着,于清瑶不置可否,只是问道:“柳絮可知道你来这里求我?”

陆初五一滞,垂下头,顿了半晌才道:“不知道…太太,我不瞒您!也不知柳絮姑娘是听什么人说了我从前的事,打从前就对我一直甚是冷淡。这回她到了铺子里,接下那瓷珠生意后,更是对我敬而远之…论理,我不该痴心妄想,胡搅蛮缠的。可是…”挠了下头,陆初五苦笑道:“我没办法控制住自己…就算是她对我冷脸相对,也觉得她好看。哪怕是骂我,也觉得她的声音真是好听…”

听着陆初五看似荒唐的表白,于清瑶先是觉得好笑,可随即又觉得感动。没想到看起来一脸精明人也奸猾的陆初五,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他是真的很中意柳絮…

转目瞥了眼一脸感动,看着兄长,只差没有掉眼泪的雪儿,于清瑶抿唇浅笑。想了想,她问道:“初五,这些话你可曾和柳絮说过?”

陆初五咧了咧嘴:“柳絮一看见我就先皱眉了,我怎么敢和她说这些混话呢?!”

“怎么是混话了?这分明就是你的真心话…”气得脸上涨红,雪儿替兄长抱打不平:“你要不敢说,我去和柳絮姐姐说。我就不信她听了这样真的话会不感动。”

“雪儿!”轻咳了一声,于清瑶想了想,才道:“初五,柳絮虽然曾是我的丫鬟,可是现在她已是自由之身。虽然如今打理那间瓷珠铺,可却只是我请的掌柜,可不是下人。所以,你所说的恩典,我没办法给。”

陆初五闻言,立刻现出失望之色。于清瑶看着他,笑道:“不过,我倒可以为你手书一封,代你向柳絮求亲。至于成与不成,还要看你与柳絮有没有缘份了。”

看着露出笑容的陆初五,于清瑶淡淡道:“雪儿刚才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既然你心仪柳絮,那就该让她知道。如果你什么话都不说,只那么在她眼前闲晃,只怕她反倒误会你是登徒浪子,对你更加避而远之了。”

“我怎么是登徒浪子了?哪怕是从前,我也最多就是在街上冲着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吹个口哨…”声音一顿,陆初五捂着嘴,看看瞪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的雪儿。呵呵傻笑了两声。

“太太,您放心!我真的是有诚意的。我陆初五此生都不会有负柳絮姑娘,更不会对不起太太您那封信…”

于清瑶笑笑,也不多说,站起身来,淡淡道:“你且候着,我去书房写信。”

陆初五答应一声,笑得格外欢畅。于清瑶带了妞儿走出门去,还听到雪儿在低声骂他:“还说自己胆子有多大!现在看到中意的女子都不敢说,真真是丢死个人…”旋即又笑道:“可真是好,我就说柳絮姐姐最好做我的嫂嫂嘛!”

抿起唇,于清瑶微微笑着。想想沉稳的柳絮和精明的陆初五真成了一对夫妻的情形,笑意不由更深了几分。

他们成了夫妻,对她也有好处。只盼着他们成了一对恩爱夫妻,专心帮她打理那两间小铺子。若日后生意好了,说不得还要把规模更扩大一些…

虽然知道林华清此刻并不在书房里,可是于清瑶还是示意妞儿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在没有回应后才推门而入。在妞儿之后迈入房门。于清瑶一眼扫去,不免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这间书房,她从前并没有进来过。像外书房这样的地方,对男人来说,远比卧房更为重要。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刻意回避。

现在一看,不免惊于这房里的藏书之丰。她竟不知道,林华清带来的那两只箱子,竟装的都是书。想想,她忽然就笑了起来。也是,就算是风流就算是纨绔,可林华清到底是文武探花沈学士的学生,怎么可能是个不喜欢读书的人呢?

也不去翻看那些书,她走到桌前,细看那摆在桌上的文房四宝,不由微笑。砚是澄泥砚,墨是徽墨,纸是上好的宣纸,笔架上大小不一的更是上好的湖笔。看来,林华清果然很是享受…

桌上算不上多整洁,除了文房四宝,左手边还堆了几本书,又散放着一叠用过的宣纸。于清瑶也不细看,直接把那东西往旁边推了推,就坐在桌前。

“妞儿,帮我研墨。”自笔架上摘下笔,于清瑶凝神细想,没有留意到妞儿脸上一闪百逝的为难之色。

柳絮是个稳重的人,可是又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这封信万万不能以旧主的身份勉强她做决定。只能陈述事实,试探着请她考虑一下…更或者,说一下她嫁与陆初五的好处,让她自己衡量…

心里正想着,突听得“啪”的一声。于清瑶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妞儿一脸愤愤,竟是手、脸竟溅上点点墨迹,也不知怎么会研个墨也能闹成这样。

怔了怔,于清瑶才意识到妞儿大概从未研过墨。勾起嘴角,她也不曾训妞儿一句,只是笑道:“先去洗了脸吧!我自己来研…”伸出手,她的手臂横过书桌,去拿那方澄泥砚。手肘一歪,竟把那一堆书册撞到地上。

妞儿身形一动,还要去捡,于清瑶已经笑道:“先去洗脸,我捡就好了。”

虽然知道如果是秘件,林华清不会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放在明面。可不知为什么,于清瑶凝望看着那写满了字的纸,不是很想让人看到。

看妞儿走了出去,于清瑶蹲下身,一一捡起那散落的纸张。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荥迥,借问一枝如玉为谁开?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秦观)

录在纸上的词清丽婉约,字也是挺瘦秀润,看着这字,吟着这词,便觉是种享受…

“这词…”分明是写相思之意。碧桃?!难道是在桃花山庄所写?!

垂下眼帘,于清瑶嘴角扬起,露出一抹浅笑。

收拾好纸,她又去捡那书册。捏住书脊,她拿得随意,却不想那书册中,竟飘下一页薄纸。

眨了下眼,于清瑶拈起那张纸,还未看,已先嗅到一股花香。也不知这纸是用什么花香熏过,还是撒了香粉,竟会泛着丝丝甜香。

这样的纸,分明就是女子所用…

翻开来看,纸上字迹婉约秀美,没有什么力道,分明就是女子所书。

心神微怔,于清瑶缓了缓心神,才于看下去。只见那纸上写着:

公子:一别月余,不胜相思。妾每于静夜凝望明月,忆及从前种种,不禁泪盈于睫…

“胭脂…”低声念出那个名字,目光下移,果然在落款上看到那个名字。于清瑶微微一笑,虽然猜出来了,可说不清为什么心口竟是闷得难受。

把那封信重夹在书册里,她转目看向刚放在书桌上的那首词。心口升起一股恶气,竟是猛地抓起那张录着词的纸,几下就撕成碎片…

就在这个时候,院里突然响起招呼声:“四爷,您回来了…”

第四十一章风雨湿衣情渐冷

“太太在书房?”林华清低声问着,问话的同时已经一脚迈进门。抬起头,就看到于清瑶坐在书桌前,垂眉研墨。

“娘子,怎么今天这么好兴致?”他笑问着,快步走到桌前,直接伸手去接于清瑶手中的墨条:“我来研…”

话未说完,他扬起眉,抬头瞥了眼于清瑶,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神情。但很快,就笑了起来,“娘子,你想写些什么?正好,我还真想看娘子的字。”

“不过是自幼被训着练了几天字,勉强能见人就是,又不是什么好字。”于清瑶淡淡说着,抬眼看着林华清,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嘴角扬起的弧度却不大。

林华清看得分明,自家娘子近来常带着笑的眼眸没有丝毫笑意。这样,可不是…

“是哪个惹了娘子生气?难道陆管事回来,带来的消息不好?”林华清笑着问,顿了顿,又笑道:“总不是我惹娘子不快了不少字”

于清瑶目光忽闪,笑道:“哪里有人惹我生气?不过是刚儿,初五同我说想请我为他向柳絮求亲,一时有所感触,才发了会儿呆。”

“哦,”林华清应了声,也不再追问,只笑道:“柳絮回京才几天啊,陆初五就已经…真是好快手脚!不过,这到底是件好事。娘子该高兴才是。”

“是开心,可想想,柳絮跟了我两年多,现在也要嫁人了,心里就…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不说柳絮,再过一、两年,雪儿也要嫁人了。”

“娘子舍不得雪儿,那不如也就照着从前的惯例,把雪儿配给府里的…”

“不行!”于清瑶声音稍顿,似乎也自觉声音响了些,迟疑片刻,她才道:“雪儿的卖身契我是早就想还给她的,只是想想,她还未及笄,这个时候放出去,初五又没时间照顾她,只怕她寂寞,所以才想着再留她一年。夫君,雪儿虽然是我的丫鬟,可是我与她相处日久,情份不比别人。所以,日后雪儿出府,脱了贱籍,我会请初五好生挑选,定叫她嫁个身家清白的人。不管是书生、商人,还是手艺人,只要他人好,对雪儿好,能让雪儿过上好日子,就行了…”

“娘子对雪儿果然设想周到。”林华清笑笑,把墨砚往前推了推,“娘子,墨研好了。”

于清瑶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提起笔来,默默写信。

林华清也没凑近细看,随意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又信手从书桌上抽了本书,随手翻看。手指翻动着书页,他的眼角却不时瞥向于清瑶。

应该不是他敏感。今天娘子的心情确实不是很好…

手指滑过书页,鼻间忽然嗅到一股甜香…

心中一动,他看着夹在书册中的那张信纸,突然挑起眉峰。歪着脑袋,他勾起嘴角,抬眼来看于清瑶。

虽然察觉出林华清的目光,可是于清瑶的表情却仍是平静如常,笔尖虽然轻轻一滞,却立刻又续写下去。如果不是细看,根本就不会发觉她有什么不妥…

放下笔,于清瑶轻轻吹着信纸,待墨迹干了,便抬起头,看着林华清,微微一笑,“夫君,我就不打扰你看书了。”

林华清“嗯”了一声,也没挽留,只笑道:“娘子,我看天色这会有些阴了,可能要下雨,你也不要太辛苦,不如一会我们回房,听听雨喝喝酒…”

于清瑶一笑,不置可否。施了一礼便穿过林华清的身边往外走去。人才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林华清的低喟:“咦?奇怪,怎么不见了?娘子…你有没有看到我放在桌上的一首词?”

蜷在衣袖里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于清瑶回眸浅笑:“什么词?夫君写了词吗?我竟未看到,真是可惜…夫君,可是放在抽屉里?我来帮你找,正好欣赏佳作…”

她笑得那样温文,若无其事,林华清看着她的脸,便也笑了起来。“无妨,我慢慢找,等找到了拿回房,与娘子同赏。”

于清瑶笑着点头,转身出了书房。走出几步,回眸看了看院里没人,就立刻把袖袋中的纸片取了出来,迟疑了下,回身转到墙角,把纸丢在墙角的排水沟里。

丢掉碎纸片,她才松了口气,转身往正房里走去。

书信交给陆初五,于清瑶没有心思再多说别的,闲说了几句就往后院去。雪儿原想跟着,她也没让。只笑着让雪儿跟着哥哥多叙叙别情。

才进二门,妞儿就急着从后院跑出来,看到于清瑶,不由怔了下,“太太…”

笑着挥了挥手,于清瑶淡淡道:“你也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对了,去告诉陆家的,快下雨了,把衣服都收了…”

抬起头,于清瑶看着灰蒙蒙的天,心情也似压了块乌云般低沉。

是她最近过得太过快活,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太好了呢!

风流情圣,就是风流情圣,哪怕是到了乡下,情丝却仍牵在京里女人的手里。

“于清瑶啊于清瑶,你郁郁寡欢所为何来?难道这样的情形你不是早就想过了吗?即使他想要为那胭脂姑娘赎身,又与你何干呢?左右,还是要有那样的人的…”

低头苦笑,于清瑶也不看怔怔看她的妞儿,一个人默默回了房。

坐在梳妆台前,她也不去关窗,就那样透过敞开的窗看着外头的越压越低的天空。

自匣中取出竹笛,她轻轻摩挲着,不知不觉间,嘴角就露出一抹苦笑。

红唇覆在笛孔上,她轻轻吹了一声,笛身呜鸣,在停顿片刻后,才再发出清越的笛声。

没有吹什么学过的曲子,曲由心生,在这风雨将至的午后,凄婉的笛声回荡在农庄之中,带着那样淡淡的哀伤,诉不清的茫然,还有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怨愤…

从书房中走出,林华清在门前停住脚步,扭头往后院的方向望去。“这笛声…是清瑶…看来,那封信,她果然是看到的…”

扬起眉,他既喜且忧。听这笛声,娘子分明心生嫉妒,显然也是对他有情的。可是,要解释清楚这误会,可是有些麻烦…

正在沉吟,雨已经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头脸上,可林华清却仍站在门前,怔怔地听着那笛声。

在耳房中探出头来的小子瞧见,不由大惊,慌忙跑出来,胡乱地举手相遮,“四爷,你怎么不回房去呢?这雨可是下得不小…”

这场雨,果然不小。春末夏初,再不是初春时的细雨微蒙。大雨,被乍起的大风席卷着扑面而来。不过片刻,林华清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可是林华清却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就连抬手去抹脸上的雨水都没有。

小子苦着脸,又不敢自己一个人跑回屋里去,只能大声嚷着:“阿大哥,阿大哥,快拿伞来啊!”

“嘘…”林华清轻叱一声,唬得小子收了声,也竖起耳朵去听雨中的笛声。

之前他没有听出来,可现在一听:“这、这笛声,真是让人难过…”就好像是女人在哭一样,哭得让人的心都碎了…

伤心,无奈,茫然,怨愤,似乎是无边无际,可是当心渐渐平静下来,才知道其实那一切,也没有什么。不论是情爱还是冤仇,说到底,也不过是人生的一场经历。过了还剩下什么呢?

听着那渐渐平和下来的笛声,林华清的眉毛却越皱越紧。

“无怨无恨,无嗔无怒…不可以这样!绝对不能…”也不理小子,林华清抬脚就走。

小子跟了几步,看着林华清直入二门,就不得不停下脚步。想想,忍不住撇了撇嘴,抱着头直窜向耳房里。

笛声渐息,于清瑶执笛在手,望着窗外的暴雨,却没有起身关窗。风夹着雨点,刮进窗来,打湿了梳妆台上的铜镜,湿了未曾收好的胭脂盒,也湿了她的衣襟…

有些冷,于清瑶站起身,想要去关窗。可手才伸了一半,就不由得怔住。

看着大步自二门走进来的林华清,她怔了怔,才回过神来。

“雪儿…”叫了一声,她才意识到雪儿还在前院。迟疑着,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去,就看到有人自旁边撑着伞跑出来…

描着绿柳拂水的湛绿油伞纸在雨中越发清丽,连同伞下那满是关切的娇羞面容也显得更加俏丽。

香坠举着伞,踮着脚,把大半的伞都遮在林华清头上。“爷,您怎么也不打把伞呢?这要是淋病了,可怎么办啊?”

林华清目光一转,在香坠的脸上一扫而过。也不说话,就又扭头去看。还未回过头,就听“砰”的一声,刚才还开着的那扇窗,已经被紧紧关上。

林华清皱起眉,举步向前,偏偏香坠却仍紧紧跟在他身边,举着伞,怯声道:“爷,你身上全湿透了,这样太冷了,要不然我去打了水,您泡个热水澡…啊!”

身体一晃,香坠跌倒在地,连手中的油纸伞也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仰着头,她畏怯地看着林华清根本没有回头的背影,茫然失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大雨倾盆,她傻傻地看着林华清推门走进正房,连该爬起来都忘了…

四十二章两相对,能言信否?

窗子一合,将所有的风声雨声都关在外面。于清瑶收回手,抿起嘴角,笑了起来。只是唇畔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外室的门就猛地被撞了开。

心头一惊,笑意骤敛。于清瑶回眸,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缓缓而入,眼帘微垂,静默片刻后,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温婉的笑容。

撩帘而出,她迎上林华清,看着他,轻声抱怨:“夫君真是太不小心了。这么大的雨,怎么也不叫小子拿着伞送你…就是嫌他们碍事,也要自己撑着伞啊!”说着话,她抬手轻轻扫过林华清的肩头,“浑身都淋透了,怕是会着凉…”

目光下垂,定在于清瑶的脸上,看着她嘴角的笑意,看着她温和的目光,林华清皱起眉来。“清瑶,你只想说这些?”

手微微一顿,于清瑶抬眼望着林华清,淡淡笑道:“夫君,你一叫我的名字,就是有事想要说了…”笑着摇头,她若无其事地收手,“有什么话要说,也等换了衣裳擦干了头再说。要是真着凉了,庄上可不好请大夫。”

林华清手一伸,拉住于清瑶的手,还要说话,于清瑶却已经挣开,反身进了内室。林华清皱眉,紧跟其后,正好迎上取了手巾出来的于清瑶。

踮起脚,于清瑶用手巾轻轻擦了擦林华清的前额,又笑着把手巾塞到他手中,“夫君先擦擦头,我去取衣裳。”

这一次,林华清一把扯住她的手,抓得牢牢的。于清瑶挣了下,没有挣开,也就不挣扎了。只是看着林华清,笑道:“夫君,你不觉得冷吗?”。

是有些冷。被雨浇透了,手上冰冷,连着被他握在手心的于清瑶的手也是冰冷一片。可是,她的冷,是因为他的手,还是因为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