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儿想要开口问,可是看看于清瑶,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身跑了出去。于清瑶也没有叫她,就那样坐在桌旁,静默无语。

“一个世家,要家破人亡,只需要一句话。可有时候,一个家族也不是那么容易毁灭的…”低声呢喃着,于清瑶抬起头,看着走进屋的锦屏,笑问:“今晚上吃什么?不要那么油腻的,就做些清淡的…嗯,昨晚的桂花蜜藕不错,再做一碟好了…”

锦屏抬起眼,看着于清瑶看似平静无波的表情,原本心里忐忑的锦屏不由得松了口气,面上神情更轻松了几分。

于清瑶也不再去床上歪着,就坐在桌边,笑着叫锦屏坐下,闲话家常,神情平静淡然,全不显半分异样之色。

天,阴沉沉的,这积了一夜一日的乌云,好似天要塌下来一般,沉得骇人。

黄昏时,雨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哩啪啦地掉下来,打得屋顶的瓦片也钉铛作响。虽然一直在和锦屏说着话,于清瑶却不由得往外头看去。

小小院门,一直没有关上。翘首相望,雨雾朦胧中,隐约见到道人影。锦屏等人还没有瞧见,于清瑶已经猛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她扶着门框,定定地看着外头。

因于清瑶的举动,锦屏也望了出去,“啊,好像是小子…”

于清瑶蜷起手指,看着在雨中狂奔而入的小子,呼吸不由自主地重了起来。

小子急匆匆地跑进院来,抹着脸上的雨水,仰头叫道:“太太,四爷、四爷回来了!”

双目微合,于清瑶轻轻吁了一声,也不等小子继续说下去,直接往外走。才走到檐下,又顿住脚步,回身叫道:“拿伞来!快,锦屏,刚才叫你们备的藤屉子呢?”

锦屏慌忙应着,反手拿了伞,于清瑶也不等人来撑伞,直接夺过伞打了,想想又叫道:“还是把蓑衣拿来…”手虽然有些发抖,却仍细细地把蓑衣披上,系好了带子,戴了斗笠,却没有穿带齿的木屐,而是穿了一双草鞋。

心里很急,脚下却仍走得很慢,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生怕在泥地里打滑跌了跤。锦屏紧张地跟在她身后,又大声叫着人,不过数息,小院里已经冒出一堆人。于清瑶也不理会,单叫了五儿和妞儿,又回身喝住紧跟着她的锦屏,“你留下,把床好好铺了,多垫几床厚被子,水也备好了…”

转了身,她扶了把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身后,小子急急地跟上,小声地叫着:“太太,四爷叫小的和您说,您别着急…”

没有理会,于清瑶回眸看了一眼跟在后头抬着藤屉子的两个婆子,沉声道:“你快跑几步,先去门房里叫上几个小厮,怕是这两个婆子抬不动四爷的…”

小子应了一声,跑出两,回头来看于清瑶,又有些迟疑,“太太,您可慢着些,要是…”

“哪里那么多话?还不快去!”厉声喝走小子,于清瑶扶住身边的树,站下身,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夜苦雨送凄风

雨下得极大,噼哩哗啦的打得头顶的斗笠不住发颤。虽然于清瑶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可是垂下的衣袖仍然被雨水打得湿透了。

心里惶急不安,可是脚下却走得极稳。走到二门上,守在二门的婆子缩在不远处的倒座房里,探头看到于清瑶一行人,忙撑了伞赶出来。

“四太太,下这么大的雨,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刚才你们兰院的小厮小子才跑出去…四太太,您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可得…”

不容她说完,于清瑶已经沉声冷喝:“开门”

雨下得太大,她的耳中只听得到哗啦啦的雨声,就连这守门的婆子的话,也只是听得隐约。不知不觉间,她的声音很大,连表情也阴沉得可怕。

虽然在雨声里,婆子听得不是很清楚,可是看到于清瑶的表情,也有些发蒙。有心再辩两句,却又忌讳着这位四太太正是大大的受宠。也只得蹭过去,开了二门。

于清瑶也不同守门的婆子多说,带了人直接转出二门,直奔前宅。

婆子在二门上怔怔了看了会儿,才突然醒起来似地转身往园中奔去。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瞧这架势,可不是小事儿。总得先去回了夫人才是…

穿过甬道,才转出外头的照壁,就先听到吵杂之声。于清瑶捏紧了指节,快走了几步,就看到前头涌来一大群人。

虽然一群下人撑着伞,遮挡住了脸,可是于清瑶还是一眼就认出大步走在前面的人正是勇义侯。因为走得争,后头的家丁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以致勇义侯的前襟湿了一大片。在他之后,却是几个人架着什么人似的,再然后,就是几乎是一路小跑的林阔海。

虽然还没看清楚,可于清瑶却突觉一阵鼻酸。顾不得都是男人,于清瑶快步上前,匆匆一礼,不待勇义侯回应,已先抢了过去。

“夫君…”低声轻唤,她看着被人架着的林华清抬起头来,眼眶立刻红了。强忍了眼泪,她回身叫人:“把那藤屉子抬过来…你们把四爷扶上藤屉子,让他趴上去就好…”

吩咐完,她回过头,对上林华清的目光,不由得哽咽了下,“夫君,我已经叫了大夫过来…”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低喃道:“你身上都湿了…”抬起手,他抹着她湿透的衣袖,怨道:“这么大的雨,你出来做什么呢?”

虽然是在抱怨,可是于清瑶却只觉满心暖意。招手唤人,看着林华清被人扶着趴在了藤屉子上,她忙接过了阿大手里的伞,俯下身为林华清遮雨。

林华清却扭头嗔她,“不要你打伞”

应了声,于清瑶也不强辩,直接把伞交给阿大,又叫小厮接了藤屉子,“小心些,莫要太颠簸了…”

抬起头,她对上勇义侯略带惊讶的目光,却没有心思去解释什么。只是催着快点回后宅去。

勇义侯停下脚步,没有跟着往后宅去,而是转了身,自往书房那头走去。

林阔海怔了怔,看看直入二门的于清瑶等人,再看看勇义侯的背影,想了想,才快步跟上勇义侯。

“父亲,四弟伤得这么重?您真不过去看看?”

勇义侯抬起手,捏揉着鼻梁,虽然神情难忍倦意,却仍寒声道:“有多重?也不过五十大板,他一个学武的人,受得起…”

“打了五十大板啊?”林阔海有些惊了,“怪不得看四弟的脸色那么难看——他打出生,也没受过这样的罪啊父亲,宫里行刑的侍卫向来是不懂得留手的,只怕四弟这次真是伤得不轻要不,还是拿贴子请太医来家看看吧?”

“请什么太医?你见哪家子弟因罪受刑,还要请太医来看的?何况,这次受刑的又不只他一个”勇义侯顿了顿,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林阔海,淡淡道:“这次的事情闹得大了就是昨个儿,也有好几个臭小子被家中长辈打得皮开肉绽的…阔海,你可知我为什么没有亲自动手先打你四弟一顿?若是我昨个打断了他的腿,或是打得他下不了床了,那今天这顿板子他大概也就不会吃了…”

林阔海眨了眨眼,嗫嚅了半晌,才道:“父亲总是不忍的吧”

冷冷地看着林阔海,勇义侯皱起眉,却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负着手慢慢走开。

林阔海挠了挠头,也知自己的回答并没有让父亲满意。虽然也觉沮丧,却还是跟了上去。

没有回头看他,勇义侯慢慢地走在前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问道:“老四媳妇是谁先来通知了她?冷静沉着,想得也算周全,倒是个经得大事的人。”

“四弟妹是个能干的,人也很好…”林阔海顺着勇义侯的话,赞了一句,倒是全心全意的。可是勇义侯回眸,看他的眼神却越发深沉。

且不说林阔海的无心之语,让勇义侯对长子到底产生了怎样的想法。只说二门那头,于清瑶紧跟着藤屉子旁,在雨雾里,看着林华清好似晕过去一样伏在藤屉子上,只恨不得伸手去握着林华清的手,给他力量。

只是这样的情形,她不能不顾着自己肚里的那个,也只得慢慢跟在身后。才走到二门上,就看到撑着伞匆匆而来的晴好。

看到于清瑶一行人,晴好也吃了一惊,“四太太,这是怎么了?四爷这是…”

没有心思答她,于清瑶只是点了点头,就直接擦着晴好的身体,穿了过去。晴好抿着唇,想了想,匆匆回头叮嘱跟在身后的小丫头,“你回去回复夫人,就说四爷受了伤回来。看起来伤得不惊…”

“我去回话?”小丫头眨巴着眼,迟疑着:“晴好姐姐,那你…”

“我自然是先去兰院的,总要看看四爷到底伤得如何吧!”晴好嗔怪地瞥了眼小丫头,径直转身跟上去。“四太太,你可要小心些,现在您可是双身子的人…”

听到身后的声音,于清瑶却没有回头。虽然林华清一直伏在藤屉子上,没有回头,可是于清瑶的目光却一直都没有离了他。哪怕被伞遮挡得有些看不清楚。

一路赶回兰院,身上已经湿了大半,来不及顾着自己,于清瑶亲自拿了替换衣服过来,手才碰到林华清,他已经醒了过来。

看清是于清瑶,他不由皱眉,“别管我,先去换衣服…清瑶,别让我担心…”

无言哽咽,于清瑶一时还不肯松手。还是跟进来的晴好在旁劝道:“四太太,您不要让四爷担心…”她才松开手,慢慢退开,把手里的衣服交到了五儿手上。

“锦屏姐姐,先扶了四太太去换衣服吧!这里我照看着就是…”

于清瑶抬眼看了眼晴好,没有再说话,慢慢转过身,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林华清。对上他微笑的眼眸,才转身安心离开。

转去厢房里换了衣服回来,林华清已经换了衣服,被抬到床上。早就被请过来的陈大夫正站在床前,俯下身检查林华清的伤。

“看来行刑的人,该是手下留情了的,没伤筋动骨,已经很是幸运了…”淡淡说着,陈大夫打开药箱,把手里的药瓶递给站在后面的晴好,“敷了药,就不要穿裤子了,就这么盖着被就是…这几天,都不要下床活动。还有,一会儿我开几贴药,虽然没有内伤,可受了这样的伤,少不得要发热,还是先喝几贴药来得妥当…”

“是,多谢大夫了。我们四爷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还要大夫多费费心,让他才受些苦…”晴好笑着言说,可是人却没有往前凑,而是把手里的药转到了五儿手上,“先给四爷上药吧!”

五儿一愣,眨了下眼,迟疑了下才往前走去。

于清瑶目光微闪,忍不住一声轻咳。五儿一慌,手里的药瓶几乎没有滚落在地。于清瑶也不看她,走上前,笑着对那陈大夫施了一礼,又坐在床沿上。

不知是疼得狠了,还是怎么的,林华清这会儿闭着眼,好似已经晕睡了过去一般。额上一层细细的冷汗,连眉毛也是皱着的。

看得心痛,于清瑶抽了帕子,先擦了擦林华清额上的汗,才向五儿伸手要过那瓶药。“你们都先下去吧!四爷这里我照顾就是。”

晴好笑着应了声,低声道:“那奴婢就先回去了,想来夫人也定是着急得很了。”

五儿和锦屏,也忙跟在晴好后面出了去。就连那陈大夫也提了药箱,连走边和锦屏道:“还劳姑娘拿了纸笔,我来开了方子…”

没有去理会外间说着话的众人,于清瑶看着林华清的脸,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默不作声地去掀搭在林华清下身的被子。才掀开被,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滚了下来。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着林华清皮开肉绽,哪怕是清洗过却仍显狰狞可怖的臀肉,她的心忍不住发颤。

转过头去,她看着外头沉下来的天色,仰起头,抹去了泪,又回过身来,俯下身去,小心地用棉棒粘着药轻轻地涂在伤处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言亦言何须理

“啊…”低声呻吟出声,林华清睁开眼,在昏然的光线下,拥着身下的锦被,有刹那的恍惚。

“清瑶…”突然惊醒般,他猛地扭头,看清伏在床边的人,才松了口气。只是看着头枕在床边,眉仍微微皱着的于清瑶,他立刻又皱起眉头。

以手撑着床板,他想要爬起身,可才动了一下,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华清…”于清瑶惊醒,握住林华清的手,她嗔道:“大夫说了,你不能起身的,这几天都要这样伏在床上睡…虽然辛苦些,可是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林华清已经打断她:“大夫也说了,让你这样趴在床边睡?”林华清挑起眉,虽然形容狼狈,可是却别有一番气势,竟比平日的风流倜傥之貌更惹人眼目。

“清瑶,你是不是想让我就是晕都晕得不安心?怎么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呢?”

明明是那样正经的表情,可是说出的却是这样婆**话。于清瑶睨着他,忍不住笑起来:“是我错,你莫要生气。其实,我也不是要整夜趴在这儿的。你看,我不是叫丫头们搬了软榻过来吗?”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一边放了张软榻。林华清的面色稍霁。在于清瑶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我只是这样坐在床边,不舍得离开罢了…”时,林华清的脸上更是毫不掩饰地露出灿烂的笑容。

只是虽然笑着,他却仍然责备道:“下次不可这样,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和宝宝想,要是你有什么事,那我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于清瑶笑笑,也不说话,在林华清拉她时,顺势坐在床边。“想吃些什么?我叫丫头们熬了清粥,就在红泥炉上坐着,现在去盛一碗给你吃。”

林华清笑着摇摇头,拉着她的手,低声问道:“父亲来过吗?”

于清瑶摇头,想了想,又道:“雨一直没停,想来大概雨停了父亲和母亲就会过来看你的。”说这话时,她小心地看着林华清。

虽然在她心里,觉得林华清大概会和她一样,对勇义侯和赵氏到底会不会来探望,并没有太大的期望。可是,她仍忍不住说了听似安慰的言语。或许,是因为之前晴好又赶过来送参汤时,小心翼翼解释的样子,让她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觉吧?

少年时,她曾无比渴望的关爱,虽然如今已经不再期盼,可是到底一想起来,心里仍会带着淡淡的怅然。

于清瑶说话的小心翼翼,林华清却全未在意。他歪了歪头,又问:“他没说什么?”

“没有…”于清瑶想想,她之前一心记挂着林华清,竟是根本就未曾给勇义侯说话的机会。

林华清低应了一声,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手指却不知不觉间缠绕着于清瑶的手指。于清瑶静静地看着他的手,嘴角微微地翘起。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很大,虽然外表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可手却像武人一样粗大,和她的手纠缠在一起,一大一小,却有别样的和谐感。

“清瑶,”

在林华清的低唤声里,于清瑶低低应了声。抬起头,眸光似水,轻柔明亮,让正要说话的林华清不由得一怔,竟是忍不住撑起身,在于清瑶唇上轻轻一啄。

于清瑶抿唇笑着,并不说话,仍只是柔柔地看着他。林华清眨着眼,忽然叹息:“你再这样看我,我真是要忍不住了…清瑶,我知道让你担心了…”

于清瑶偏过头,忍住笑,“既然知道我担心,那以后这样受苦的事情能躲就躲吧”她垂下眼帘,低声道:“虽然之前就知道你怕是要受一番苦了,可是真看到,心里却难过得很…”

林华清撑起身,温柔地拭着她眼角的泪,柔声道:“我保证下次再不会这样…这次也是实在逃不掉了不只是我,世子也是受了罚的。还有可安,虽然昨个就被郭将军打了一顿,这次却仍是一起挨了板子…或许,许多年之后,这顿板子也会成为一份功勋了呢”

于清瑶想着在大雨里,这些功勋子弟一字排开挨罚受刑的情形,不由也抿嘴笑起来。那么不可一世、霸道的人,可在宫里大概都变得孩子样听话了。

“除了打你们一通,官家还要怎么发落?”于清瑶想起那也算受了无妄之灾的西域少年,不由问道:“那西域使者可还是不肯罢休?如果他真要把这事上升到两国邦交上,那官家也要为难了。”

“两国邦交上?”林华清冷笑了一声,“西域国就是再蛮横,也要想想西疆驻扎的二十万大军。虽然这些年,小冲突不断,可西域国万万不敢太过放肆的那使者也是个乖觉的,虽然告了御状,却只说少年争锋,皆是年轻气盛罢了。所以才会起了这样说来可笑的冲突。官家说了,这次只是略施薄惩,若是下次再惹出这样的事,定不轻饶…”

他缓了缓,才笑道:“官家一直对太祖皇帝很是敬仰。虽然现在听从众臣的主意和西域友好邦交,可心里其实甚是不喜西域国。这回世子对西域使者大打出手,其实倒暗合了官家的心意,又怎么会真的重责世子呢不过,这一盘棋,最重要的后手,还在后面…”

许是难得和人说得这样透彻,林华清剑眉飞扬,神采奕奕,就连身上的伤痛都好似轻了许多。于清瑶默默地听着,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林华清的脸,笑容也一直没有收敛过半分…

天亮时,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打发了五儿过去宣华院,请个罪,就不去请安了。五儿回来还不到一个时辰,赵氏终于珊珊来迟。

坐在林华清的床边,无声地流泪,又劝:“华清,你现在也是快要当爹的人了,可改改你这脾气吧就是不为你自己,总也要想想清瑶和她肚里的孩子。母亲也不求你博个功名,为林家光宗耀祖,可也不能这样混混沌沌地过一生吧?”

这一番话,说得既诚恳又温善,纵是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了。听得于清瑶和林华清两夫妻一直抹泪,林华清甚至还哑着嗓子一再保证。可等赵氏一走,两人却不由相视而笑。

“母亲的话说得实在是太对了我这脾气是该好好改改…”林华清笑着,眼神却说不出的讥诮。

于清瑶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自转去厨房,虽然用不着她亲自熬药,可于清瑶总觉得还是要亲自炖些补汤给林华清喝。汤料才放进锅里,就听到吵杂之声。探头出去看,才知道竟是大房和二房的人赶在一处来探望。

昨个夜里,林阔海曾来看过一回,那时他只是站在床前看着林华清唏嘘不已。倒是没和于清瑶说什么,可于清瑶却总觉得大哥有些什么话想说却又有所顾忌而没有说出来。

二房的人平日里看来最是热情,可是到了这时候却连问都没问过一句。不像大房,明氏虽然没过来,却仍打发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就是现在,也是两手空空。

何氏向来是个嘴快的,进了屋,劝了林华清几句,就笑着问道:“我可是听说了,昨个受罚的功勋子弟可是趴了整整一排,到最后更是个个都抬着出的宫…”

“这是谁传的瞎话?我和世子还有可安,可是抬头挺胸自己走出来的…”林华清掀起眉,似乎很是在意。

被他瞥了一眼,于清瑶就垂下头去抿嘴笑。他是不是英雄,又如何?在她眼里,林华清就是林华清,不管是腹黑多谋也好,还是风流成性、戏谑无赖也罢,都仍是她的夫君。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华清倒是把那天在御苑还有宫里的事儿大讲特讲了一遍,听得众人直眨眼,或叹息或感慨,倒很是热闹了一番。

直闹到快响午时,人才散了。原本于清瑶还要客气留人吃午饭的,大房两夫妻却怎么都不肯,二房何氏就是想留下也不好开这个口了。

送走兄嫂,于清瑶才返回房里,还不曾和林华清说话,外头就传来妞儿有些惊讶的声音:“大爷?还请大爷稍候,奴婢去通报…”

目光相对,两人皆露出惊讶之色。林阔海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难道是落了什么东西…

匆匆转出去,迎了林阔海。于清瑶原本还陪着笑想要说话,却不想林阔海竟是尴尬地看着她,迟疑着道:“弟妹,可能让我和四弟单独说上几句?”

心中奇怪,于清瑶却不曾多问,笑着施了一礼,托词去厨房里看着火,就转了出去。

虽然是避了出去,可是她人却没有进厨房。反是叫妞儿搬了张椅子,就坐在院里,仰头看天。

雨过天晴,今天的天特别的蓝,这样仰头看着,格外的高,幽远而迷人,听说,大海就是这样深邃而神秘…

慢慢合上眼,她虽然没有刻意去听,可是房里的声音却仍能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传承究竟意味着什么

“四弟,”林阔海低声唤了一声,神情有些局促,甚至还带着些许不安。“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大哥,咱们是亲兄弟,又有什么话是不当说、不能说的呢?” 看着林阔海微微地笑,林华清现在也没了刚才的浮夸,眼神格外的真挚。“虽然这几年,大哥不像小时候那样同我亲近,可是我心里却还是如从前一样,最最敬服大哥的。”

林阔海默然,看着林华清的眼神很是激动。“华清,大哥这几年的确是忽略了你…是忽略了很多事…”无限感慨,最后只化为一声轻叹。

深深吸了口气,林阔海才沉声道:“昨晚,父亲同我说了些话…当时我没有想明白,可是过后,我想,父亲那时候分明就是对我很是失望——华清,我想,父亲可能想要你继承勇义侯之位呢”

林华清扬起眉,还未说话,林阔海已经扬手道:“你莫要误会四弟,我不是来质问你什么,也不是来报怨的…其实,我来,是想同你说——勇义侯这个位子,应该由你来继承的”

“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长子,合该继承爵位。更何况,整个林家,只有大哥你最为宽厚仁善,当得起勇义侯之名。除了你,又有谁有资格来继承爵位呢?大哥,”他涩声道:“你相信我,大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破坏你的大事”

“我自然是信你的…”林阔海急忙摆手,又扶住想要撑起身的林华清。

“四弟,你莫要激动。你我兄弟一场,有今生没来世。我又怎么会不信你呢?你也该信大哥,我来同你说这些话,并不是存心要试探你什么…”苦笑着,林华清幽幽道:“我其实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继承爵位,传承林家家声…”

说到这里,林阔海有些哽咽。林华清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可是却只能故作不知,沉声道:“大哥又来混说,就算是父亲说了什么过份的话,也不过是一时之气,大哥何必放在心上呢?”

“不是父亲,不是他…是…”抿着嘴,林阔海强笑道:“这些年,大哥越来越觉得在家里很不快活…整日困在这大宅里,反倒不如乡野村夫,来得逍遥快活。你大嫂,这些年也过得很累。所以,我想带着你大嫂去乡下农庄里住,也过些平淡的日子…”

“大哥这想法倒和我一样了那不如什么时候,咱们两兄弟就一起去乡下避暑好了…只是,大哥莫要再说什么不想继承爵位的话了。父亲和母亲听到,必会不快的而且,大哥,林家少不了你…”声音稍顿,他压低了声音,笑道:“你想想,要是二哥成了勇义侯,咱们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垂下眼帘,林阔海果然细想了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摇着头,失笑出声。

“二弟他做不来的,四弟,我是认真的。我看父亲对你近来所作所为很是赞赏,甚至比之对三弟还要有信心…之前,我一直以为父亲说不定会把爵位传给三弟呢”

他拍着林华清的肩膀,温言道:“其实交到你手上,我也更放心。三弟太过莽撞了,我只怕他闹出什么事来…”

就势抓住他的手腕,林华清沉声道:“大哥,你这些年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处置府中大小事务。林家大大小小的事,你都一清二楚。就这么突然要放弃,你真的就放心?不只是三哥让你不放心,这爵位交到谁手上,你都不会放心的…”

“由不得我…”林阔海一缩手,声音哽咽,没有再说下去。站起身,他背对着林华清,沉声道:“四弟,你好好养伤,有什么事等你伤好了再说你只要记着,不管什么时候,大哥总是站在你这边支持你的就是…”

“大哥”看着林阔海的背影,林华清叫了一声:“大哥也要记住,不管怎样,我总是支持大哥的。”

林阔海的背有些僵直,却始终都没有回头。静默片刻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门去。

林华清合上眼,听到外面传来于清瑶的声音:“大哥,这就回去吗?不如留下来吃饭,我炖了汤…”

外头的声音渐低,林阔海答了什么,林华清没有听清。他垂下头,无力地枕在床上,心里升起一丝无力感。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去,涩声道:“娘子,我很难受呢?”

“是身上难受还是心难受?”低声问着,于清瑶走到床边,看着林华清,温言道:“夫君,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如果大哥他真的不愿,就算是你再支持他,不也是…”声音稍顿,她迟疑着问道:“之前你同我说的,可曾反悔?”

虽然她问得含糊,可是林华清却立刻明白了,“不曾反悔爵位什么的,我无意亦无心。可是,娘子,我不大甘心呢明明大哥其实是想继承爵位的,可是却因为…那样的事,而放弃了。就像大哥说的,由不得他呢”

顿了顿,他突然又激动起来:“传承到底是什么?难道一代又一代传下去,就算是传承了?除了血脉,该传承的难道不是还有很多…”声音哽住,他无法再说下去。

于清瑶偏了偏头,忽然幽幽道:“你不觉得现在官家就和大哥一样吗?虽然他是九五至尊,高高在上,可是现在却因为没有子嗣而要在族侄中另选子嗣…日后,大哥也会和官家一样,左右为难,不知该选谁呢”

“的确是很像呢”林华清苦笑起来,“你说得不错,或许我不该想那么多,亦不该去勉强,一切都该顺其自然…只是,现在皇嗣之事可不能顺其自然了…”

看着林华清恹恹的,打不起精神似的,于清瑶也就不再说什么。转出去,盛了汤进来,亲自喂林华清吃了饭。

饭才吃完,阿大就来了。请了安,他偷眼看着于清瑶,并没有回事。于清瑶正待避开,林华清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有什么好避的?若我有什么事还必须要瞒着你的,怎么还能说是夫妻呢?”

阿大也是乖觉,一听林华清说这话,就忙上前道:“回爷,是成王府那头传来了消息。听说成王爷因为御苑的事儿大发雷霆,不顾世子还在病里,就把世子轰出了王府。现在,世子和世子妃都搬离了王府,就住在功德坊的别宅里。”

迟疑了下,他又道:“爷,这回世子和王爷闹翻了,又被官家责罚,满京城里都在说世子爷这回是再也翻不了身了呢”

“嗯,我知道了…”林华清淡淡应了一声,挥手让阿大退了出去。

阿大一出去,林华清原本板起的脸上就立刻绽出灿烂的笑容。捏着于清瑶的手,他大笑道:“真是大妙这次的打总算是没有拍挨…”

“你小心些,莫要牵扯到伤口。”低声嗔怪,于清瑶的心思却没在阿大报来的消息上。

现在,对她而言,什么皇嗣之事,全比不上林华清和她肚里的孩子。

林华清咧着嘴笑,想了想,仍是忍不住乐:“别人只以为成王爷和世子闹翻,是对世子大大的不利。可是却没人去想,皇上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子嗣。是,王爷和世子父子情深,固然是人伦大道。可是皇上想要立嗣,又怎么会想立一个心里只有亲生父亲的子嗣呢?心中只挂着生父,纵是继承了大统,可日后怕也只把皇上视为伯父,说不定还想着把生父迁入宗庙也奉为先皇呢只要想到这些,皇上又如何能甘心?所以这立嗣之事,才一拖再拖…”

于清瑶睨着他,笑道:“亏得咱们林公子神机妙算,想到官家有此心结。这才巧设妙计,让成王与世子先行闹翻。这样一来,官家反倒会对世子留了心——是吧?”

林华清仰头一笑,虽然不曾邀功,可神情间却颇有“正是如此”之意。

看着他的表情,于清瑶不由抿唇微笑。她很是喜欢看林华清这样得意的神情呢

事实上,林华清果然有值得得意的本事。成王世子才被轰出恭成王府不到两日,成王就上书中宫,直斥世子不忠不孝,忤逆君父,实是大不道之举。求官家贬了其世子之位,另立成王的庶子为嗣。

奉本送入中宫,皇上却没有半分反应。直到成王再次上本后,才轻描淡写地批示:不过小孩之争,兄又何必挂在心上。朕倒觉得,年轻人,有些血气也是件好事…

这看似不过是家常闲话般的批示,虽然隐秘,可是到最后,却还是辗转传到林华清耳中。

听到这一番话的那一夜,林华清喜不自禁。拥着于清瑶,他一直低声呢喃:“娘子,这一年来,我做的这一切终于有了回报呢或许,再过不久,我们就可以风风光光地离开这栋宅子…”

他的声音很低,于清瑶把头枕在他的胸前,隐约觉得肩上有些许湿意。想要安慰,最后她却只作不知,只笑着搂住林华清的腰,“我知道夫君一定会办到的…我等着,你带我还有孩子一起离开这栋宅子…”

从此,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

 

第一百四十章 任他风疾枝叶乱

好似拉开了一场大幕。戏台上,各色的角儿粉墨登场,在台上全神演绎,精采纷呈,高潮迭起…可那拉开幕布的人,却早已退入幕后,隐匿入黑暗之中…

满京里,谣言四起,乱成一团时,林华清正在兰院中养伤。

其实,不过五、六日,他已能下床,不用人扶着,已能在院中走动。满了半个月,浑似没有受过伤般,整日里只和于清瑶说说笑笑,逗着她开心,又嚷着要下厨亲自做出好东西给于清瑶补补。要不是于清瑶拦着,怕是真要钻进厨房里了。

这些日子来,阿大每天都会来报告外头的消息。

什么成王世子听到成王上书之事,大发雷霆,跑回王府和王爷大吵了一架,又拿那庶出小弟出气,把个才几岁的孩子摔了好大的跟头。

又说恭成王世子不顾病体,拉着几个还能走得动的勋贵子弟,叫了艺伎,跑到古吹台上赏景听曲儿。惹得一票言官上书官家,直指恭成王世子不堪造就,实在有失皇家体统。

还有什么,皇上下了旨意,责备世子不知节制,虽少年荒唐,可是过了就要造成大错云云…

现在满京城,都在说恭成王世子既失父心又失君心,别说问鼎九五至尊之位,怕是连以后继承王位都要困难了。

都说现在皇上对从未犯过错,又能当朝直指成王世子的平王世子很是满意。可能过了年之后就会册封平王世子为皇嗣…

阿大带回的消息杂七杂八的,一半是听来的谣言,一半大概也是夹杂了他自己的看法。虽然都是说得清楚明白,可林华清却始终都是笑盈盈地听着,不曾有半分异样。

虽然他从未对于清瑶讲过,可是于清瑶知道,虽然表面上,林华清一直困在家中养病,从未曾出门半步,可是暗地里,他从未与成王世子那边断了联系。

林华清才能坐起身,就已经开始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于清瑶也不凑前去看,只是笑盈盈地在旁看着。过后帮忙整理时,却总是发现林华清写的那些东西常常少上一二张。起先她还不在意。后来才发觉并不是院里的小丫头们随意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