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无由地惊醒,她听着院中那轻微的声响,心中惊疑不定。那声音,分明就是衣袂破风之声——院外有人

坐起身,她正待披衣而起,身旁林华清却突然侧过身,一把搂住了她。身子一僵,于清瑶缓过神来,对上林华清微笑的眼眸,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是那个人?”她还记得那个黑衣人冷漠的双眼。一想起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把身子缩进林华清怀里,再也不想起身去看个究竟。

在那之后,林华清的书房里,仍然有字画偶尔丢失不见,可于清瑶却已经心里有了分数,再也没有对人提起过这事。

一晃眼,时间已到了九月底。于清瑶已经怀孕近两个月,虽然还未显怀,却已经开始有了妊娠反应。夜里还好,早上只要醒来,还未用过早饭,就已经开始干呕不止。有时候吐得肚子里空空了,还要吐出一滩清水…

怜她辛苦,赵氏免了她晨昏定省之累。偶尔,还会带着大房、二房的妯娌进来探她。只是,于清瑶最怕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何氏牙尖嘴利,泛起酸来说些惹厌的酸话倒也罢了。于清瑶最不喜的,却是赵氏拿着她做例子,当着她的面敲打明氏。每每看到明氏隐忍的表情,于清瑶都觉得心里很是不自在,倒好像出声挖苦明氏的是她一样。

十月中旬,就是林震昌迎亲之时。林震昌之前一直住在前宅里,现在娶了亲自然就要搬回后宅来住了。

定的园子,离兰院不远,那院子原本种着半园的菊花,是为菊苑。可赵氏嫌意头不好,硬叫人把菊花通通铲断,改种了月季花。又改名为新园。原本,新园里重新修茸不说,还要把园子再往外扩扩,好迎新人的。可是那园子的后期还没盖好,就知道于清瑶有了身孕。

赵氏虽然暗里常使手段,对两个庶子根本就不是如外表般那样关心亲近,可是这些明面上的事却做得很是大度。才知道于清瑶有孕在身,就立刻令那些工人停了还未完成的工程。那未完的回廊,甚至还未上琉璃瓦。

于清瑶倒是打从心里很是感激赵氏。家有孕妇,不宜动土的风俗,自古就有,可赵氏作为嫡母,肯这样做,却也少见。难怪外头都说赵氏是个最最宽厚仁善的。这样的名声,的确也是不容易得来的。不管背后如何,表面上总还是付出许多的…

只是,这样的感慨不过数日,她才升起的那分好感就被打得烟消云散。

那天,她原本没有想到赵氏会同她说这些的,甚至还笑着留赵氏用餐,“母亲,今个儿有人送了几尾鲜鱼过来。虽然不及中秋时的螃蟹鲜,可味道也是极好的。不如母亲也留下来…母亲是有什么事想要同我讲?”

虽然是在问赵氏,可是她的目光扫过一旁嘴角扬起的何氏,再看一直默然的明氏,就知道必定是有些什么事的了。

赵氏轻咳一声,温言道:“论理说,这样的话本不该我来说的。可是我瞧亲家母近来身子不好,甚至连过来探望你都不成,所以也只好由我这个做婆婆的来提醒你了…”

被赵氏这样直接提及,于清瑶脸上也有些难看。

知道她有身孕,田氏不曾来探望,她不意外。那次在于家,她几乎是和田氏撕破了脸的。不过连三哥夫妇也是断了音讯,不理不问的,倒让她颇有几分意外。前两月,还一直和林华清献着殷勤,可现在…想是也觉得成王世子倒台了,又要转去巴结平王府那头了。

家人不把她当作家人,她不在意,也不在乎。可是被赵氏这样一说,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于清瑶抿唇笑着,亲热地看着赵氏,柔声道:“自清瑶进门,母亲一直待清瑶如同女儿一般,在清瑶心里,母亲和我母亲根本就没什么分别的。”

赵氏笑了笑,温言道:“我也是女人,也是从做人媳妇过来的…其实,我也知道现在我说的事,一定会让你心里不自在。可是从古自今,事情就是这样过来的——说来说去,我们女人所图的,也不过是夫君的尊重与爱惜。现在痛上一时,总比让外头的那些个狐…那些个不正经的人带坏了爷们来得好…”

虽然赵氏还没有把话说完,可是于清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母亲是说,让我帮夫君纳一房妾室?”

这世上的事何其荒唐?她腹里怀着的是丈夫的骨肉,整日里辛苦难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肝胆都要吐了出来。可是却还要因着她不能服侍丈夫了,要为他另纳一个女人在身边…

于清瑶勾起嘴角,微微笑着,可是眼中的神情却让赵氏不由得扬起眉来。

耐着性子,赵氏温言道:“我也知道你们新婚燕尔,这样让你隐忍,着实是难过。可是清瑶啊,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我、你母亲,甚至是我们的婆婆、母亲,也都是经历了这些的…照我说,你也不用立刻为华清纳妾,只要挑了丫头,开了脸,叫他收入房中,也就是了。至于由通房丫头变成妾,就要看她们的造化,是不是肚子争气了”

“通房丫头?”于清瑶笑着,低声问:“母亲看,是该在府里找一个?还是在外头新买回来呢?”

虽然觉得于清瑶的声音不似往日的温驯,可是赵氏仍然道:“依我看,府外头的那些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要不得。还是在府里找一个,也不在别处找,就在你院里找就是。知根知底的,又是你使唤惯的,就是成了通房丫头也是好掌握的…”

转过目光,赵氏看向外头。于清瑶也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出去。想是之前赵氏就打算好了要说这些话,所以晴好和雨霁早就笑着拉了几个丫头出去。这会儿丫头们在外头院里远远地说笑着,想来根本听不到屋里她们的对话。

“五儿跟在老四身边最久,年纪也不小了,论理说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那个锦屏性子却最是温和,又是你家的旧人,想来对你更尊重,也更容易掌控,不如,就选她好了…”

于清瑶有些惊讶,她先行还以为赵氏会借机安插进她的人。可是却没想到她居然会提议五儿和锦屏。五儿还好,总是林家的老人,也对赵氏敬畏有加,可锦屏…

看着赵氏,她偏了头,无声地笑了笑,这才幽幽道:“母亲字字句句,都是在为我着想,清瑶心里很是感动…”

“我也知道,母亲说的都是正理。可是,我的心容不得我答应呢”她顿了下,看着掀起眉,略有怒容的赵氏,沉声问道:“母亲当年,是怎样的心情?可是心甘情愿,就为父亲纳了妾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前人的规矩

于清瑶问得太过大胆,赵氏一听,就沉下脸来,“清瑶,这样的话也是你问的?”

于清瑶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赵氏的喝问,而是转过头,看着明氏和何氏,低声问:“大嫂和二嫂呢?可是心甘情愿为大哥、二哥纳的妾,收的丫头?是不是直至今日,心中仍是一想起来就心里发堵呢?”

明氏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去。何氏却是哼了一声,“四弟妹,你这是要找茬吗?咱们陪着母亲过来,可是好心为你着想的…你母亲家都没人来提醒你如何为人妇了母亲好心帮你,你还要这样胡闹妄为,岂不是要伤了母亲的心?”

于清瑶闻言,只是吃吃地笑。没有立刻说话,她静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是妾所出,是丫头生的女儿…”

她这话才一出口,赵氏就变了脸色。这样的事,谁都知道,可是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却到底不美。别说于清瑶的颜面,就是林家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虽然于清瑶早前嫁进来时,还顶着个候门之女的头衔,可是到底是庶出女。林家四个儿子,娶的哪个不是嫡女?就算是何氏,是世家旁枝落魄之家,可是却一样是嫡女。

“清瑶,你要知道自爱。”沉声喝着,赵氏不掩怒容。

于清瑶却似根本没有看到一样,只是低声道:“从前,或许我有以此为耻,可是现在我却不觉有任何羞耻。我的亲娘给了我生命,哪怕她的身份低微,可是仍然是我的亲娘。而且,她为什么会成了别人的妾?也无非就是因为她是个丫头,没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主子一句话,就让她成了通房丫头,又成了妾嘛”

“母亲,”她抬起头看着赵氏,“我不想让五儿或是锦屏,成为我亲娘那样的女人,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像我母亲那样的人”

“越说越不像话了你的孝道在哪儿呢?居然这样妄自非议长辈”赵氏厉喝了一声,指着于清瑶责备道:“你母亲养你育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清瑶,我一直当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后莫要再说。”

缓了缓,她又道:“我不是要你强迫丫头,你纵是心善,可又怎知那些丫头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呢?从小小的丫头,成为姨娘,那可是一步登天。这样麻雀变凤凰的机会,有多少人是早就盼着的呢就好比四儿…”

看着于清瑶,赵氏淡淡地笑道:“那时候,你才入门。四儿太过心急,惹得你不高兴了。我这个做婆婆的,不曾说过你半句,一力维护你。可是现在,你难道要挺着大肚子去照顾华清?且不说别人,就连你姐姐——平王世子妃,还不照样在有孕时把身边的丫头给了世子做通房丫头?你啊,不要那么倔,做人要精明些,知道什么时候该舍弃…”

“舍弃?舍弃什么?舍弃原则?舍弃尊严?传诵身边的忠心丫头?舍弃与夫君曾有的誓约?”站起身,于清瑶倨傲地仰着头,看着赵氏。毫无避让之意。

“无论是哪一种舍弃,都让我身心俱痛,肝肠寸断…亲手把两个原本与我亲近的人推上背叛我的道路,再痛苦一生,委屈一生,这种傻事,我不做”

她把最后三个字说得极重, 在不知不觉中拨高。听得赵氏又惊又怒,再也维持不了和善的表象。

“清瑶,你怎么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为妇之道,最忌嫉妒,你这是有违妇德,犯了七出之律啊”

“妒妇又如何?这个世上哪个女人不嫉妒?又有哪个妻子是心甘情愿给丈夫纳妾的?”

于清瑶挑起眉,这段日子刻意压下的狂狷之态又现,全无半分赵氏印象中的温婉。

“规矩算什么?也不过是人定的既然有人定出了规矩,那就一定会有人反这不合理的规矩我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母亲,你不必再拿那些规矩来压我。华清不是守规矩的人,我——也不是”

看着赵氏瞪大了眼,一脸震惊,于清瑶却仍没有收声。而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对赵氏道:“母亲,我不会给华清纳妾,也不会让他收哪个丫头做通房。不只是现在,就是这一世都不会”

扬眉浅笑,她的声音低了些,似乎是同赵氏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若有一日,华清想要另二个女人了,我与他合离,成全他就是…”

“你、你…简直是荒谬”赵氏大喝,气得脸涨得通红。扶着扶椅,她指着于清瑶,恨声道:“我也不同你多说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了,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还说什么一世?你那么想合离吗?也不看看林家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自说自画吗?”深吸了一口气,她冷笑道:“清瑶,你要是真要闹得凶了,纵是合离不得,休了你总是可以的”

于清瑶挑起眉,看着赵氏,虽然听得出赵氏是真怒了,却仍是不退让半步。只是沉声道:“纵是被休,也不让步”

“好,好个烈性女子…你是想好了要和我拧着,与我作对了——是吧?”赵氏气得直拍桌子,声音也高了起来。

外头的丫头们回头看过来,却不敢进来。何氏忙走到赵氏身后,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嗔怪着于清瑶:“四弟妹,你怎么可以这样气母亲?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明氏却是走到于清瑶身边,压低了声音:“清瑶,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你何必在这个时候这样强项?不如,先服个软,过后再说好了…”

“我一生服软的时候太多,早就发过誓,绝不会再那样过…”于清瑶摇头冷笑,上前一步,盯着赵氏的眼睛,沉声道:“我绝不容许林华清纳妾收通房丫头”

似乎是被于清瑶的话震住,赵氏的目光一滞,一时之间没有反应。就在这个时候,门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谁说我要纳妾了?”

屋中众女一怔,纷纷转头看去。于清瑶的目光一转开,赵氏就瞬了下眼,似乎如梦初醒般转头看了出去。

于清瑶在小子的搀扶下,慢慢走进房来,先是笑着向赵氏行了一礼,才道:“母亲,可是清瑶顶撞了您?您莫要生气,她有孕在身,近来脾气都不好…也难怪,她为了我们林家,才吃了这样的辛苦,儿子每每看到,总是心疼不已。母亲也是过来人,还请担待一二。”

赵氏皱眉,“我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会为难清瑶呢?只是刚才…”声音稍顿,她偏了下头,似乎要仔细想过,才道:“我也是一心为你们好,不过清瑶态度太坚决了。你…还是劝劝她吧”

虽然仍是如此说,可是她的态度却分明软化了许多,再无之前的强硬之态。

林华清不由回眸,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于清瑶,就笑道:“母亲,清瑶所说的就是儿子想要说的儿子虽然生性风流,可是那是在未成亲之前的事。什么风花雪月的事,儿子都已经见识过了,也厌倦了。现在只想陪着妻儿,过着平凡幸福的生活。什么妾室、通房丫头之类的,儿子从未想过…”

伸手拉住于清瑶的手,林华清看着赵氏,沉声道:“儿子这一生,能有清瑶为妻,已经心满意足其他的女人,纵是国色天香,美貌胜过清瑶十倍,或是温婉可人,胜过清瑶许多,与儿子来说,都不过是些红fen骷髅,不足挂心…”

“什么骷髅?你这孩子——真是…”摇着头,赵氏恼道:“怪不得说什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两个都这样荒唐…罢了罢了,我这好人倒让你们说得好似恶人了我也懒得再理会你们…还忤在那儿做什么?咱们不留在这儿讨人嫌”

赵氏站起身,也不看于清瑶,直接就往外走去。

何氏没想到赵氏居然说了这么几话就退了,忙快步追出去。

明氏却是脚步稍顿,看着于清瑶,微微一笑,这才跟了出去。

没有出去相送,于清瑶甩开林华清的手,笑盈盈地道:“真是对不住,挡了夫君的好事呢”

“什么好事?我哪儿有什么好事?”林华清忙撇清,笑嘻嘻地环住于清瑶,赔笑道:“我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这世上哪里还有美貌胜过我娘子十倍,温婉可人胜过我娘子许多的人呢?若是有,一定是女鬼做出来哄骗人的…”

再也忍不住,于清瑶“扑哧”一声笑出,也做不出生气的模样了,笑着用手指戳了下林华清,“你啊,就是这样油嘴滑舌的”

抿起嘴角,她迟疑了片刻才道:“夫君,刚才我是彻底得罪了母亲,只怕她恼了,以后会对付我呢”

“不用担心,你现在肚子里可是有护身符的”

林华清一笑,轻轻抚着于清瑶仍显平坦的小腹,笑道:“虽然母亲的手段一定高明,可是她再多手段,也绝不会加害林家的骨血。她可以让我或二哥成为最没用的软骨头,可是却绝不会害死我们…”

于清瑶看着林华清,没有说话,却无声地握住林华清的手,对他温柔地笑。

迎着她的目光,林华清也微笑起来,虽然没有说话,可是两人却早已明了对方的心意。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为奴为妾各怀情衷

于清瑶这头刚顶撞了赵氏,闹翻了脸,不过一个时辰,整个林家就已经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不说二房何氏等着看热闹,就是整个林家,上上下下都在等着看热闹。

虽然四太太怀着林家的骨血,可是得罪了当家的夫人,就是怀着身孕,也要有她受的了。可是奇怪的,一连等了两天,赵氏竟没半分追究的意思,而四房那头,也是静悄悄的,根本没有负荆请罪的意思。

好像之前众人听到的消息,根本就是假的似的。这样隔山观景看了几天风声,见一直没有消息,林家上下也就消了看热闹的心,反倒因为此事高看了四房一眼。

不是不知道林家上上下下都在等着看热闹,可是于清瑶根本就没那心思去理会。想看热闹,也要她肯演给他们看才成。现在,她可没那个心思去管那些事。单只是妊娠反应,就已经让她没有那个心思去想别的了。

虽然借了林华清的光,兰院里各种补品多得很。可是,她却实在是没那个口福。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吃东西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任务。哪怕她再不想吃东西,吐到看到食物就生腻烦,却仍要强迫自己吃下去。

看于清瑶吐成这个样子,林华清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每每亲自端了碗,坐在床边,哄着于清瑶多吃两口。就是于清瑶酸气上涌,突然呕吐,吐了他一身,他也全不在意。反倒笑着道:“等咱们宝贝女儿长大了,一定要告诉她,她爹爹我,也是吃了辛苦的…当然,比不得娘亲这般辛苦。娘子,要是孩子不孝顺你,我一定狠狠打她…”

怕于清瑶心里有负担,林华清说起孩子,从来都是说女儿,宝贝女儿,却从来不说儿子。于清瑶会意在心,听着他的话,觉得格外的甜蜜。

虽然常常吐得一塌糊涂,可是她却仍强迫自己每天都要在园里走动走动。尤其是阳光甚好的黄昏时分,她喜欢绕着小湖走上一圈。

锦屏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垂着头,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于清瑶虽然看在眼中,却并不追问。其实,她心里是知道锦屏的心事到底是什么的。虽然那天几个丫头并没有听到她和赵氏的话,可是这几天,早有消息传到丫头们的耳中。

这几天,不只是锦屏这样满腹心事,欲言又止的,五儿也是这样,总带着几分阴郁之色。她心里也暗自猜测两个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却只作不知她们有心事,连问都不问。其实,她一直在等,等着两个丫头说出自己的想法。

从重生的那一日,她就已经发过誓,再不会像前世一样任人摆布。她的身边,自然也留不了有外心的人。

在前面慢慢地走着,她笑着指点湖畔风景,又笑道:“可惜你们四爷走不了太远,要不然这样多转转,看看风景,岂不美哉?”

已近九月下旬,湖畔树木,有些叶子已泛了金边,又有几株晚桂未凋,香气缭绕…

“太太,”锦屏没有心思看风景,终于耐不住性子,叫了一声。看于清瑶回眸看她,眼神甚是温和,她的胆子就又壮了几分,“太太,奴婢有些话想要同太太说。”

于清瑶笑起来,“有话就说好了,我什么时候禁止你们说话了?”

锦屏迟疑了下,跟近了一步,才道:“那日夫人来,奴婢虽然没有听到什么,可是这几日却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些事情…”

看着于清瑶笑着点头,坐在石头上,锦屏也顺势跟了过去。在于清瑶笑着拍了拍旁边的石头时,迟疑了下,才坐下去。

“奴婢也不知道那些话是真是假,可是放在奴婢心里,实在是憋得慌。所以还请太太听奴婢一言。奴婢,不想做四爷的通房丫头”

“哦,”于清瑶淡淡应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的,让锦屏心里没个着落。

“太太,奴婢从小就跟着老太太,虽然有着老太太的庇护,对府里那些隐在暗处的事,少有接触。可是,有些事,也是看过、听过的。奴婢是丫头,可能一辈子都是贱籍了。我也不敢奢望能像柳絮和雪儿一样,有朝一日脱了籍嫁人。只想着能这样在太太跟前侍候一辈子,不愁吃穿,不用担心被什么人算计,也算够了…”

于清瑶看着锦屏,抿唇浅笑,“说得这么可怜巴巴的,好像有谁要算计你了似的…”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那次如果不是太太,奴婢早不知现在沦落到什么地方了。现在,奴婢只求能有个安身之地,也就是了…”

于清瑶笑着拍了拍锦屏的肩,柔声道:“你放心,只要你在我身边一日,我总会保你周全。我也不要你侍候一辈子,就算我再坏心肠,也万万不会坏了你的姻缘…”

锦屏面上一热,却仍是怯怯地摇头,“奴婢不离开太太,奴婢…怕…”

看着锦屏,于清瑶挑起眉,没有再说什么。锦屏不同于柳絮,一向有主见。也不同于雪儿,活泼开朗,向往着美好的未来。自幼生在于家,她从未见识过外头的世界,怕,也是难免的。

摇了摇头,于清瑶没有再劝。且不管锦屏现在是怎么想的,人的想法,一时一个想法,说不定日后,锦屏还会急着嫁人的呢

把话说开了,锦屏的心情大好,绕回兰院时,脸上一直都是带着笑的。

回了兰院,于清瑶又开始恶心,好一阵吐,人也倦了,倚在床上,也不要人侍候,逐散了丫头,又告诉她们不要去书房惊动林华清,自己就先睡了。

迷迷糊糊的,有了些倦意,却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先是有人走进来,似乎是放下水壶还是什么的。接着就又有人走进来,叫了声:“锦屏姐姐…”

是五儿。锦屏回身,“嘘”的一声。

“太太该是睡了的吧?”五儿低声说着,人已经走进内室,张望起来。后面是锦屏在抱怨:“你莫要乱闯,仔细惊了太太…”

五儿“嗯”了声,拉着锦屏,“姐姐,我有事同你说。你和我说说,刚才太太和你说什么了…”

锦屏嗔怪地瞥了她一眼,低声道:“莫要在这里说话,出去再说。”

听着两个丫头一前一后出去了,于清瑶就睁开了眼。虽然没有起身,可是她却不由得凝神细听外头的声响。

两个丫头并没有离得太远,想是以为于清瑶睡着了,书房又离得远些,她们压低了声音,根本不会有人听到。

“太太说,只要有她一日,就会护我周全…”锦屏低声说着,声音里透着欢喜。

五儿却是惊问:“怎么会呢?不是说太太根本就容不得四爷纳妾吗?难道太太反悔了,还是因为你是从于家来的…”

“嘘,”锦屏轻拍着五儿,怨道:“你小点声,谁说我要做姨娘或是通房丫头了?我和太太说了,要做一辈子丫头的”

“做一辈子丫头?姐姐莫不是疯了?做一辈子丫头有什么好的?”五儿冷笑道:“咱们做丫头的,无非就是两条出路。一条是拉出去配了小厮,另一条就是顺了主子的意,做了姨娘,日后生个一男半女,也终身有靠…像柳絮和雪儿那样的,脱了籍嫁个好人家的,不知是前世修了多大的福”

喘了口气,五儿的声音里透出些许哭音:“我也不敢求能像柳絮和雪儿那样,可却也不想像四儿那样,嫁个老丑的男人。”顿了顿,她又道:“我寻思着,太太那样打发了四儿,也是四儿太过嚣张,惹怒了太太。要是我一直好好用心侍候着太太,或许总有一天,太太觉得我好,说不定就…”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锦屏已经低声打断她:“你快断了那个心思吧太太是什么样的人,你跟在她身边几个月还没看清楚吗?从前在于家,我只当太太是个性子温婉的,可是现在却知道太太的性子甚是刚烈。她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又岂会容得了想要攀扯上爷的女人呢?你忘了,她们是怎么说的?不是说太太当着夫人的面就立誓说这一世都不会让四爷纳妾,若要纳妾,除非休了她吗?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可见太太是认真的,你要是再不知好歹,硬要往前冲,只怕比那个什么四儿还要惨上三分…”

被锦屏一说,五儿也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若不能如此,那我大概也就只能被拉出去配个小厮了…我不甘心不甘心就那样嫁个奴才,生一窝子奴才…难道,这就是我的命?”

五儿哭着,忽然又扯住锦屏,低声问道:“我要是对太太一直忠心耿耿的,太太会不会也对我像对雪儿、柳絮一样,也让我脱了籍,帮我找户好人家,叫我做个正经太太呢?”

“这…这,你叫我如何说?”锦屏失笑,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太是个心善的,若你忠心,太太定不会亏待你,可是像雪儿和柳絮,总是要有那般的造化吧?”

她才说完这句话,就忽然听到正房里传出一声轻咳。听到这一声轻咳,两人面面相觑,都是脸色大变,惶惑至极…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主与仆,缘深缘浅

听到那一声轻咳,五儿和锦屏几乎吓飞了魂。

紧张地看着锦屏,五儿推攘着她,自己却不敢往房里走。锦屏又惧又气,瞪了五儿一眼,才快步转进房里。一进门,就低声叫道:“太太醒了?”

于清瑶靠着床,笑盈盈地看着锦屏,淡淡道:“你刚才在外头和谁说话呀?”

锦屏张开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讪讪地笑着。外头的五儿,自然是不敢再躲,畏畏缩缩地走进房来,垂着头,怯声道:“回太太,是奴婢在和锦屏姐姐开玩笑。”

挑起眉,于清瑶接过锦屏递到手的温水,漱了漱口,又净了手,这才抬起头来看五儿。

“开玩笑啊?”她笑了一声,温言道:“我一向以为脾气躁的人,定然是性格耿直的,可是现在看,却不一定如此啊”

五儿身子一哆嗦,忙近前几步,矮身跪下,“太太,奴婢知错了奴婢刚才不是和锦屏姐姐开玩笑…奴婢知道,我不该起了痴心妄想的念头。”

于清瑶垂下眼帘,看着五儿,想了想,又笑了。“我记得四儿那个时候,很是强项。别说认错,甚至是拧着脖子,和我对视…想不到,你们一同长大,处事倒是完全不一样。”

听到于清瑶提及四儿,五儿自然是知道刚才她在外面和锦屏说的话,于清瑶都听在了耳中。咬着嘴唇,她越想越怕,泪水不知不觉间,在眼眶里打转。

“哭什么?”于清瑶皱起眉,“我还没喝斥你什么呢?怎么就先哭了?难道我这个主子就这么吓人?”

五儿哽咽着,怯声道:“太太一向心善,可是…”她不是没看到太太是怎么对付人的。虽然太太从不像别的主子一样又打又骂,可是却比那些会打会骂的主子更让她害怕。

于清瑶睨着五儿,倒有些哭笑不得。如果五儿也和四儿一样,敢当着她的话顶撞她,全不知错,她自有雷霆手段对付。可是现在她才问了一句,五儿就痛哭流涕,倒让她有些难为。

她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虽然不会留有异心的人在身边,可是却也没有到因为丫头一点点的小心思,就硬下心肠狠心相待的地步。

看着五儿,她细细想着刚才听到的话。不错,五儿是有麻雀变凤凰的心思,可是同四儿那样一心认定了林华清是喜欢她的又不一样。也不过,是想为自己谋个出路…

“五儿,”她唤了一声,声音虽然不高,却自有凌厉之意:“锦屏刚才同我说了,说这几天你们听到些闲言闲语,很是苦恼。今天,我就当着你们的面,把那天夫人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不错,夫人是同我说,想让四爷收你们两个的其中一个…”看着五儿眨巴的眼睛,于清瑶继续说道:“不过,这个提议,夫人才一说,我就拒绝了我可以当着你们的面,再说一遍当时对夫人讲的话。要想你们四爷纳妾或是收房,除非他与我和离宁被休弃,我也绝不会让第二个女人进门…这样的话,我敢当着夫人的面讲,就一定做得到”

“我也不怕别人说我妒妇或是悍妇,我于清瑶认定的事,今生不会为任何人退让”缓了缓,她又道:“我不喜欢做那样面慈心恶,当面笑语、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也不想博什么仁善美名,却暗地里做些龌龊的丑事…所以,当着你们的面,我直接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做四爷的通房或是小妾。若是有那样的心思,趁早收了。我只当没听到那些痴心妄想的话…”

盯着五儿,她又道:“要是不肯听我的话,表面应承了老老实实地做事,却在背后耍手段,做些让我恶心的事,那就休怪我这个主子狠心了…主与仆,缘深缘浅,都在你们一念之间。”

语气平和,可越是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就越是令人胆颤。

不只五儿满面惊惶,就连锦屏也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分声音。

“我今天这番话,不只是对你们说的。你们可以把这样的话同那些小丫头说清楚了。我我身边,只留忠心的人。若是尽了心,出过力的,我自然不会亏待。虽然未必会如雪儿、柳絮一样有那样好的出路,可也万万不会勉强哪个,委屈了哪个。可要是哪个伤了我的心,那她就不只是要流泪了…”

“奴、奴婢知道了…”五儿临出去的时候,腿一直在打颤。过后,果然是收敛了心思,再不敢有所怠慢。

虽然这一番话,于清瑶没有同林华清说过。可是不知道林华清怎么着,竟是知道了。夜里揽着于清瑶,他低笑道:“我家娘子越来越有威势,看来有一天,就是母亲也要被你压下去的。”

于清瑶皱眉,想想,对压倒赵氏并没有什么兴趣。如果她真有那个心,只要稍稍运用下异能,就可让赵氏在她面前软下来。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纵是全世界都臣服于她,到底也不是发自内心的。更何况,她要人臣服于她,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及我看帐本,数钱来得开怀…”想想因为怀了身孕,林华清不许她看翻看帐本的事,于清瑶有些难过。忍不住捏着林华清的手臂,没事找事:“云记的那些手段,你可莫要在我这院子里使,要是叫我知道了,定不饶你…”

“冤枉我怎么敢呢?明明就是那些小丫头说话太大声了…”林华清叫屈,还待再说,侧过头看,才知于清瑶已经沉沉睡去。

看着于清瑶嘴角的那抹笑,林华清也不由笑了起来。撑起身,他在于清瑶的脸上轻轻一吻,又细心地拉了拉被子,这才翻身倒在床上。

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床板,他把手放在胸口,交握在一起,无趣地摆弄着。

“娘子…”低声唤了一声,他忙捂住嘴,好像很后悔似地睨着于清瑶,生怕把她吵醒。见于清瑶半晌没有动静,他才安下心来。

倒回枕头上,他闭上眼,可是却仍然怎么都睡不着。翻了个身,仍然睡不着,再翻身,还是睡不着…

“嗯…”身边低声的呢喃,让林华清停住动作,不敢再乱动半分,生怕惊动了于清瑶。就只能那样定定地看着头顶床板上描绘的云纹…

“一朵云,两朵云…”无声地在心里数着,直到眼皮发沉,合上眼去…

不知是不是于清瑶的那一番话起了效,兰院上上下下,倒是格外的尽心尽力。许婆子当着于清瑶的面,讨好地赞她“这一招敲山震虎做得好”。

于清瑶抿唇笑笑,只淡淡笑问:“哪个是虎呢?”

一句话让许婆子的笑容苦涩起来。也知道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她讪讪地打着自己的脸,赔笑道:“都是老婆子说错了话这张老嘴啊”

看着许婆子这样做贱自己,于清瑶皱起眉来。却没有说话。

虽然她不喜许婆子这样的行事,甚至有时候替许婆子悲哀。可是,这个世界有许多人就是这样活下来的。不仅仅只是她院里的一个婆子,甚至外头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想来有些剥了那身官皮,也和许婆子没什么区别。

没两日,张庄的农庄里就送了秋货过来。虽然夏天时,庄上有送瓜果菜蔬过来,可是逢秋了,送来的东西比夏时更多数倍。

新鲜的桔,肥美的鱼,老玉米,山芋头,红薯什么的,直装了两大车。虽然不过是些便宜的东西,可是从自己庄上出产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而随着这些秋货,一直进京的,却还有一个人。

于大力把东西交割了,又把帐本交了,才同于清瑶提起陆家的也跟了来。

“那婆娘闹得太凶了…”摸着脑袋,于大力也有些不好意思。

于清瑶想想,倒也不怪于大力。说起来,把陆家的留在庄上,不过是恼她多事,总是想要生事。可认真说起来,让人家夫妻、母女分隔两地,到底不美。

“罢了,既然来了,就留在府里好了。”于清瑶摸着手中那沉甸甸的穗子,只觉得满心的欢喜。对别的,倒更不在意。

“今年庄上的收成这么好,全赖你父子出力。庄上能有你们坐镇,我也放心不少…对了,左右也是来了,就在府里多住上几日,我打发陆富贵陪你到处玩玩。想来,也快有小半年没回京了。”

她本是好意,却不想于大力竟是猛摇头,“庄上事多,奴才可不能在京里快活,让老爹在庄上忙…小姐,我爹说了,这收了稻子,还要再种冬麦呢还有,我爹特意留了五亩地,专门种上菜,什么大白菜、黄心菜、萝卜…都种上些。等打了霜,这菜采下来,味道才叫一个好。而且又方便当作秋菜存储,到时候好叫小姐和小主子,冬日里也能吃上新鲜秋菜…”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两个婆子一台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