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妾仁善,只会让妾爬在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甚至最后可能还会危及自己的性命。这样的道理,于清瑶已经从惨痛的教训里明了。所以这一世她才会硬起心肠,绝不再想给任何一人机会伤害她。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却是妾的女儿。打小,所受到的冷遇让她知道为人妾有多么不容易,而庶出女又有多艰难,多委屈。

就因为如此,于清瑶一直很是矛盾。她不想被妾害,也不想和那些小妾争斗不休,所以打从心底里先就断了与人共侍一夫的可能,这才同林华清说绝不允纳妾的话…

现在看到赵氏这样的神情,她心里又觉苦涩,又觉不自在,就因为那分不自在,她把头仰得更高。

沉声道:“回母亲的话,前不久,媳妇就找到了生母。因为近来家中事多,所以一直没有向母亲回禀…是媳妇的错。”

赵氏抬眼,看了于清瑶一眼,淡淡道:“怎么说也是亲戚,既是姨娘来了,那自然要好好款待的。晴好,你吩咐下去,叫厨房多做几道好菜,也留姨娘在咱们屋里用饭。”

沈秀娘施了一礼,柔声道谢。赵氏却不曾应声,只是微微笑着,笑得既矜持又高傲。

“姨娘坐吧都是自家人,也不要太过客气了…”话虽如此,可是她的表情,却让沈秀娘和于清瑶脸上的笑怎样都欢畅不起来。

沈秀娘还好,哪怕赵氏态度再冷淡,她为着女儿都能忍下来。事实上,她心里还有些抱怨于清瑶不该这样把她的身份说出来。虽然也是感动女儿维护她,可是她想的更多的却是因为自己,女儿会做到的非难。

像她这样身份的人,别说现在已经不是于家的姨娘,就是仍是,也万万没有正室夫人不来探望,却让她个姨娘上门的道理。所以,这会儿,沈秀娘心里很是忐忑。

于清瑶却没有想那么多。往日里,她想事情时也诸多考虑,可是如今事关亲娘,她有些事情就一直转不过弯来。她不是不知道生母这样来林家,有些不妥,可是不管怎样,她都不能让娘在这儿受到委屈。为了这,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母亲,我娘已经另嫁了人,现在夫家姓杨…”

赵氏挑起眉,“哦”了一声。虽然这时候妇人改嫁的也不少,就是公主,也有再嫁的。可是像这样从大户人家出去的妾,却又嫁了人的妾,却是有些少。一般的妾,老爷死了,不是要陪着大妇守寡就是被送去寺庙或是道观出家了。

睨着沈秀娘,赵氏淡淡道:“姨娘…不,杨太太的命倒也算是不错…”赵氏何等精明,单只是听于清瑶一句话,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虽然觉得有些可笑,可到底于清瑶现在肚里怀着他们林家的骨肉,也不必太过计较。这样想着,赵氏虽然仍面色冷淡,却也未曾太过为难沈秀娘。不过说些家常里短的小事,又问沈秀娘这些年是怎么过活的。在听到沈秀娘说现在家里还有个儿子时,还笑着说回头可要包了礼物带回去给小舅爷。

沈秀娘陪着笑,脸上仍带着小心翼翼的神态。赵氏问的话,她虽然都是答了,可是却答得很是谨慎。比如说从前被卖给的本是长安城里一富商的经历,她只是一笔带过,基本上就没有说什么,只说出了京,那富商就破了产,直接在洛阳把她卖给了杨老实为妻。

又说现在家里是开了杂货店,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却是吃穿不愁。之前也送了儿子去读书,私塾里的先生还夸着孩子聪明,是个读书的材料云云…

虽然话都说得实在,可是却多少是掺了水份的。不过,哪怕是掺了水份的话,在赵氏这个侯府夫人来说,仍不过是小门小户的事儿。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何氏想也是听出沈秀娘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嘴角的嘲笑就越发浓了起来。拿眼睨着于清瑶,嘴里说的话却是对沈秀娘说的:“亲家母,听起来你们家念奴比我们松哥儿还小些。可是巧了,我们松哥儿从前穿小的衣裳还留着好些。既然亲家母来了,那就把东西一齐打包带回去好了…”

沈秀娘的嘴角一僵,脸上的笑很是尴尬。于清瑶却是直接翻了脸,冲着何氏冷笑道:“二嫂,你的好意我帮着我娘谢谢你了。不过我家念哥儿虽然自幼清贫,可也是娇惯着大的,怕是穿不惯旧衣裳。松哥儿那些衣裳,就留着给你母亲家的侄儿穿吧”

何氏脸上立变,怒道:“四弟妹,你莫以为自己出身侯门,就瞧不起人了。我何家也是大族世家,家中堂兄弟哪个不是读书人?比起你们败落的候门,更显清贵呢”

“哦,二嫂这话说得倒是有趣了,我不过是说你们松哥儿的衣服,哪里就说得到什么瞧不起人了呢?怎么?你的好意只对我兄弟,却是不对自家侄儿?”

何氏为之一窒,还想再和于清瑶吵,赵氏已经挑起眉来,沉声道:“晴好,这饭怎么还没好呢?”

晴好会意,忙笑着应声,去厨下催饭。

赵氏就微笑道:“杨太太,你难得来一次,一会儿我也就不留你了,你好好在府里住着,也是多陪陪清瑶。”

赵氏说得客气,果然在吃完饭后真的没有挽留沈秀娘。

回去的路上,挽着沈秀娘的手臂,于清瑶一直偷眼看着沈秀娘,“娘受了委屈…”

“哪里有什么委屈?”沈秀娘打起精神,笑道:“你婆婆也算是个仁厚的人了,对我已经很算客气了…”

“哪里客气?不过是自重身份,不肯…”声音稍顿,于清瑶忍不住又怨道:“她只唤您杨太太,是不把您看作亲家的。”而何氏那一声亲家母,却又尽是嘲弄之意。

沈秀娘停下脚步,看着于清瑶,微微摇头。

“清瑶,从前娘是个没用的,教你的根本就是些用不上的——可有一桩,娘觉得教得很对…”沈秀娘静默片刻,才又道:“虽然世上的事不是靠隐忍二字就能成事的,可有时候太过强势也不是件好事。就比如说刚才…娘知道你是生怕娘受了委屈…可就算是跪上一跪,又有何妨呢?”

看着于清瑶抿紧唇,却不出声,她也知道于清瑶是不赞成她的话。虽然明知如此,她也不想一力说服于清瑶听她的,只是柔声道:“其实你婆婆也没做错什么。虽然我是你的亲娘,可论道理,只有夫人才是你的母亲,才是她的亲家母,我心里很清楚,自己当不起她唤那一声的…”

“清瑶,娘知道你是心疼娘,可是有些事,就是你再本事,也改变不了的…”她低声说着,垂下眼帘,眼圈也不由泛上一圈红。不是不觉得委屈的,可是既然已是事实,她再委屈又有什么用呢?

看着沈秀娘,于清瑶立刻软了下来,“娘,你莫难过。我知道,我又让你担心了…以后我不会再这么莽撞…”可是,我真的不想看到您在别人面前低声下气。虽然那些所谓的伦常道理,我没有办法改变,可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却也是不能…

不知于清瑶心里打定了怎样的主意,沈秀娘只因于清瑶服软而感到开心。拉着于清瑶又规劝了好些,只盼她婆媳和睦,妯娌相得。于清瑶听着,诺诺应是,心里另做打算却不提。

两人回到兰院时,林华清已赶了回来。见着沈秀娘,很是亲热,一口一声娘的,全无半分隔阂,甚至带着不落痕迹的讨好之意。

沈秀娘如何不知这是为着什么,看着于清瑶的目光就带着笑。很是开心女儿能嫁得这样知疼知热的夫婿。

又过不多时,大房那头,明氏特意过来。想是也听说了消息,明氏带了份不轻不重的礼物。面对沈秀娘,也是温和有礼,客气非常。和何氏相比,完全是两个态度。沈秀娘见此,自然知道明氏和于清瑶的关系甚好了。对明氏更多了十二分的温柔和善。原本沈秀娘就是个温婉柔顺之人,虽然这几年在市井中沾染了几分凶悍之气。可对着明氏却全不显露,言词得体,声音也是和柔如春风,倒让明氏对她高看几分。

有了大房作表率,三房那头也来凑趣。不过朱氏人却是没有来的,只是打发了大丫头亲自送了份见面礼过来。嘴上虽说是身子不适,待日后来亲自请安。可众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句客气话罢了。

不过于清瑶倒也不指着朱氏过来问好请安,因着雨霁之事,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只想着和三房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并不想过多纠结。

一日忙碌,待到静下来已是夜里。于清瑶原想和沈秀娘一起睡,却硬生生被她推出了门。无奈,她只得回房。躺上床上,想了想,却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林华清睨着她嘴角的笑,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看着她闭上眼,渐渐睡去,嘴角仍带着那抹笑…

一夜无梦,竟是数日来少有的香甜…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国寺中巧相逢

沈秀娘在兰院里住了几日,赵氏没有再请过沈秀娘到宣华院中小坐。甚至自己也不再像从前,偶尔来兰院看望于清瑶。

心知赵氏心里还是轻视自己的亲娘,于清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快。可这事倒也是如沈秀娘所说,原也不该怨人的,事实总是事实。

只是这样一来,她自己却也更懒得去宣华院请安了。反正她怀着孩子,早就去了晨昏定省之累,索性就真的连去都不去。只在兰院里,和沈秀娘腻着,竟是享受起连童年都未曾有过的温馨。

沈秀娘也是劝过她,可她嘴上应着,却到底没有往宣华院去。只是笑道:“娘也不用理那些事,不是说好了,过几日,咱们回农庄上住吗?华清已经说了,明个他就去同父亲大人说。想来,父亲大人一定会允的。”

勇义侯是个不管内宅事的人,虽然不知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可这几日却根本没半分消息。再加上之前林华清受了罚,而恭成王世子近来又似乎有些闹得荒唐了。所以,于清瑶心里想,他大概也是希望林华清离京往农庄上小住的。

“对了,娘,你这次回来,应该还没有去过相国寺吧?我还记得,当年您常常去相国寺的…”

沈秀娘闻言,不由抿唇浅笑,“那个时候,整日里都困在园中,哪里有机会出门呢?唯一有机会出门的,也就是同夫人求情,往相国寺上香…这个时候,相国寺的菊花开得正好。经霜尤清,更美上三分…”

于清瑶笑看着沈秀娘,轻轻握住她的手,“明日正是初一,我们就去相国寺上香吧”

沈秀娘一愣,忙摇手,“还是不要去的好,相国寺不比别的寺庙,去的多是达官贵人,我还是不去的好。”

“娘…是怕见着当年旧识?”醒过神来,于清瑶摇头笑道:“哪里有那么巧呢?别说未必会碰到什么人,就是碰到了,又怎么会识出来…”声音稍顿,于清瑶面上微现愧意,淡淡道:“娘现在同从前完全就是两个人,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是啊,那时候,我不过是个跟在夫人身后毫不起眼的…哪里有人会仔细看我的脸呢?”

于清瑶咳了一声,拉着沈秀娘的手,转开话题,“娘,你就只当是疼女儿,陪着女儿去上香吧”手轻轻抚过微微隆起的小腹,她温言道:“也替女儿肚里这个向佛祖求个福气。”

沈秀娘闻言,也不再推拒,只是笑盈盈地低下头,又去缝手上的那件小夹袄。

沈秀娘来的第二天,就开始缝小孩子的衣服。虽然早在之前锦屏也做了好几件,而且沈秀娘的手艺也是比不上锦屏的,可看着沈秀娘缝那些小虎头鞋、虎头帽时,她的心里就觉说不出的欢喜。

第二天,于清瑶早早地就叫人备好了马车。陆家三口人出了府,她就叫林华清帮忙另找了个车夫回来专管车马之事。新来的车马管事,姓王,是个看起来办事极利落的人。林华清只说是找了人牙买来的。可于清瑶看着那王盛的模样,却觉得不像是普通的人物。就算真是人牙处买来的,以前也必是在大户人家当差的。而且,于清瑶私心里总有个想法,觉得这王盛未必是买来的,可能是林华清身边隐在暗处的那些人的其中一个。

不过,这到底只是她自己想的,林华清没说,她也就没有再问。其实,王盛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她也并不在意。既然林华清送到她身边的,那必就是可以信任的人,她自然也可以相信王盛。

初一、十五,本就是信佛的善男信女奉香祈愿的日子。尤其相国寺几乎就是大周的国寺,香火鼎盛,今日更是热闹非凡。想是因着昨夜一场清霜,就有那凑热闹的子弟、千金,赶着来相国寺赏菊。

若是往年,于清瑶怕是早就觉得冷了。可是今年,于清瑶却自觉比往年身子热了许多。想来,她们说有了身子的女人血热,是对的。

虽然她不觉得冷,可是沈秀娘还是盯着她披了斗篷,又叫五儿特意带了手炉带在身边,生怕于清瑶冷了。

也是有些时候没有来过相国寺了,于清瑶也不急着去上香,就陪着沈秀娘从山门缓缓而行。既未打发人去请了知客相陪,也不曾叫众人随在身后侍候,可不知怎么的,王盛停好了马车,却未曾像陆富贵之前一样在车旁等着,而是远远地跟在于清瑶身后。如果不是于清瑶知道,无意中看去,大概也会以为那不过是个和她不相干的陌生人。

心知大概是林华清特意吩咐的,于清瑶也不多说什么,只由着王盛在后头跟着,只是挽着沈秀娘一路缓行。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在放生池畔看锦鲤欢腾,听远远传来的藏经阁檐下的风铃微动,又看檐上的琉璃狮子…

过一重殿,拜一重佛,虽然行得慢,也渐渐进了后进。在大雄宝殿前,大大的香炉前,燃着儿臂般粗的红烛,又有许多香客上了高香,跪在香炉前虔诚跪拜,根本不理会那些香灰飘落在身,弄脏了衣裳。

后头提着篮子的五儿上前几步,低声道:“太太,咱们是进去还是先在外头上香?”

“外头上香,里头也上香…”于清瑶淡淡笑着,转过头,目光扫过转角的回廊。原本还未在意,可是不过瞬间,她嘴角上的笑就敛起来。

从回廊,正有几人转进来。想来,之前也是在别处上香的香客。走在前头的那个妇人,一面走还一面回头喝斥跟在身后的女子。色厉声茬,连两腮的肉都在颤动,让这胖妇人更显凶悍。

于清瑶一眼看去,却是立刻就认出了这妇人。虽然也有几个月没有见到,可是像白氏这样的人,却不是那么容易让人忘记的。

目光微闪,她瞅着白氏身后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那女子半垂着头,身子瘦削,头发也有些凌乱。于清瑶乍见,竟是没有认出是谁。再看,才突然发觉那竟是叶吟霜。

她心里有些惊讶。叶吟霜姿容艳丽,又极爱装饰,不论前世今生,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必是精心装扮后。而且,她上次见到叶吟霜时,叶吟霜的脸色还很好。论理说,如今嫁了人,日子更该滋润十倍,就如同前世一样。怎么竟不过数月间,竟看似憔悴不堪呢?

虽然心中惊讶,可是于清瑶却不打算和叶吟霜与白氏打招呼。转过头,她看着沈秀娘,柔声道:“娘,不如咱们先进殿里去上香吧”

手执了香,正待凑近红烛点香的沈秀娘闻言一怔,也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就随着于清瑶往殿中走去。

原本这样一来,就会和正往香炉这头走的白氏母女错开的。可偏偏这个时候,不知白氏说了什么,竟刺激到了叶吟霜。她猛地一扭身,甩下了白氏,直奔向大雄宝殿。

这一来,正好与于清瑶等人撞个正着。收势不住,叶吟霜几乎一头撞在沈秀娘身上。

沈秀娘还在体恤地说“不妨事”,才醒觉那几乎撞了自己的女子竟是不发半声,只是愣愣地瞪着她身边的于清瑶。

觉出有些不对,她正想低声冲破 一句,就听得面前的女子一声厉叫:“于清瑶”

虽然声音不高,可内里含着的那分怨毒,却是让沈秀娘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她迈前一步,把于清瑶护在了身后。

察觉到娘亲的意图,于清瑶抿嘴浅笑。轻轻搭了下沈秀娘的肩,以示安慰。

看着叶吟霜,她皱起眉来。看来之前她施的异术,完全过了效力,叶吟霜居然也敢这样对她大呼小叫了。

“吟霜妹妹,很久没见,你的火气倒是不小…”声音温和,于清瑶睨着叶吟霜,目光仍是和善无比。

这个时候,白氏也转了过来,看到于清瑶,就“哎哟”一声,“这不是二小姐…啊,不是,是叶太太嘛可是好阵子没见了,我听说你家那位林公子上个月好像挨了板子啊”声音里透着幸灾乐祸之意,白氏的目光落在于清瑶的小腹上,声音稍顿,“呀,叶太太原来有了身孕啊有了身孕怎么是拜佛祖呢?该去拜送子观音吧”

说着话,白氏却是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叶吟霜一眼。

叶吟霜咬着唇,退后了一步,竟是躲闪着白氏的目光。

于清瑶奇怪地瞥了眼叶吟霜,虽然奇怪她们母女俩之间到底打着什么哑迷,却仍是不去问,只是淡淡道:“白伯母想是还要和妹妹上香,我就不打扰了。”

淡淡点头,她正想转身走,白氏却突然“呀”了一声,“这位,好生面熟啊”

她这突然一叫,原本已经侧过脸去的沈秀娘就更显紧张。刚才看到叶吟霜时,沈秀娘没有认出叶吟霜究竟是何人。可看到白氏,她心里却是打了个突。

虽然叶白霜嫁入于家时,沈秀娘早就已经不在了。可是叶家与于家早些年就有交情,这白氏,沈秀娘却是曾见过几次的。而且,印象很深。这会儿一听到白氏这话,她心里更觉心慌,只怕是被白氏认出来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命运的嗤笑

沈秀娘心中忐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白氏。

于清瑶瞥见沈秀娘的神情,也知娘心里怕是已经慌了。虽然不觉被白氏认出有什么,可既然娘这么不安,那还是避开的好。

冲白氏施了一礼,于清瑶扶着沈秀娘转身就走。

却不想白氏竟立刻追上,“走那么急做什么呢?这位妈妈我真的是瞧着面熟…啊,是于家的…”白氏捂着嘴,惊讶地掀起眉来,“难道真是沈姨娘?”

沈秀娘的心突地一跳,心里发慌,连话都不敢说。于清瑶却是稳稳地扶着她,淡淡道:“伯母的记性倒是好,居然还记得我娘…不过,什么姨娘的话就就不要再说了。我娘现在夫家姓杨。”

“哦,原来已经另嫁了啊”扬起眉,白氏撇着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头扬得高高的。看着沈秀娘的眼神带出十足的轻蔑,分明就是自己先把身份抬高了许多。

于清瑶冷冷地睨着白氏,虽然心中气愤,可是因沈秀娘紧紧揪着她的手,她也就垂下眼帘,没有再说话。

“到底是做小星的,果然是守不住的。哪像我们这些做正室的,到底情深重义,就是寂寞一生,也要为男人守着的。”

于清瑶挑起眉,神情冷漠如霜,“伯母,您忘了,你家吟霜妹妹现在可也是给人做妾的如果我的记性还好的话,那时候,您可是哭着喊着要把吟霜妹子送进杜家的。”

白氏脸上一红,原本仰高的头垂了下来,但立刻又抬了起来。“那怎么同?那杜家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可是大大的富翁。而且,那杜家,可是没有主母的,我们吟霜嫁过去,和主母有什么不同呢?吟霜,是不是啊?快告诉你清瑶姐姐,你在杜家,夫君对你有多好?”

白氏一反身,拉着叶吟霜的手,把她扯了出来,“你瞧瞧吟霜身上这衣裳?上好的缎子,这袖口的花纹,都是金线绣的。再看她头上这金钗,十足的赤金,还有这拇指粗的南珠,哪样不是价值不菲?也只有杜家,才拿得出这样的好东西…”

于清瑶眨了下眼,看着往外挣着身子的叶吟霜,心情很是古怪。叶吟霜身上穿的衣裳的确是上好的料子,头上戴着的首饰也是值钱的,论理说,有这样的享受了,叶吟霜就该像是沐了雨露的花儿,娇艳非常才是。可是,偏偏叶吟霜此刻看起来却精神委靡,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甚至隐约的,竟带出一股子绝望的悲伤气息。

这样的神情、气息,于清瑶有些熟悉。前世里的于清瑶身上,就弥漫着这样的气息…

“吟霜,你过得很好?”虽然听似关切,可是于清瑶心里,并不是真的关心。叶吟霜过得好不好,与她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从她决定了断前世纠葛之后,是怨是恨,就都无所谓了。

她一句话问出,叶吟霜猛地抬起头来,盯着于清瑶,竟是连眼睛都红了。

于清瑶皱眉,别过脸去,并不想追问,甚至不想等着叶吟霜回答她的话。

她想要甩开白氏母女,可是就在她要转身时,叶吟霜却突然幽幽道:“过得好不好?姐姐你是希望我答过得呢?还是过得不好呢?”

“这话说得好笑了,”于清瑶勾起嘴角,笑了笑,“妹妹过得好与坏,都是你自己的事,又何必瞅着我来回答呢?”

“是啊过得好与坏,都是我自己的事…可是,我知道呢姐姐从很久以前,就不喜欢我”低声笑着,叶吟霜盯着于清瑶,神情很是古怪,“是我太傻了,之前居然忘了这样的事,还傻乎乎地信你会为了我着想。居然还听你的劝,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嫁进了杜家我早该知道的,你根本就是存心害我,根本就是看我不顺眼,不想我好过…啊,是了,你是怕我,怕我讨了林公子的欢心,夺了你的宠爱,所以千方百计地害了我…”

挑起眉,于清瑶冷笑:“越说越不像话了叶吟霜,你过得好不好,与我无**嫁进杜家,更与我和我夫君无关好好的,突然说这样的话,你也不觉得脸上臊得慌?我就不知道,你是哪年哪月和我那夫君有了什么样的纠葛,也值得我来害你?”

于清瑶喝问得严厉,可叶吟霜却好似认准了死理,竟瞪着于清瑶,恨声道:“你还说不是?那天我在林家,如果不是你拦着,说不定林公子…”

“住口”于清瑶一声冷喝,瞥了眼面露疑惑的沈秀娘,沉声道:“你自己臆想那些根本就没有的事,也就算了可莫要胡言乱语,胡乱攀扯上与你没关系的人。是,你那日是跑到我那儿,可是那时候我家夫君可是根本就不在家的。而且,他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叶吟霜,你就算现在过得不好,想要怨想要恨,也要怨对恨对了人才是当初要你嫁给杜东元的可不是我”

听着两人说话,白氏却是有些心慌了,“什么叫过得不好?于清瑶,你可不要浑说,又唬得我家女儿…吟霜,你可不要听她胡说八道。女婿哪里对你不好了?我看分明就是对你好得不得了…”

白氏叫得声音很大,可是叶吟霜却只是喘息着,一双眼也渐渐红了起来。

白氏看得更觉怕了,“吟霜,你别吓我…”她伸手去拉叶吟霜,叶吟霜却猛地一把推开她。冷眼瞪着白氏,她尖声叫起来:“都怨你,都怨你,你为什么非要我嫁给杜东元?说什么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说什么受尽宠爱可幸福一生?都是谎话骗人的我过得不好过得不好到了极点…”

尖声叫着,她突然一把扯开衣领。虽然此刻在殿前的人并不多,可是那几个正在上香的香客,也因这头几人的对话不时看过来。这会儿叶吟霜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更是引得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看热闹。

眼看叶吟霜突然扯开衣领,白氏也吓了一跳。大声喝斥着,她扑上前拉扯着叶吟霜的衣襟,“你个死丫头要作死啊”

已经拉着叶吟霜的衣襟,她的手却突然一顿。不过这片刻功夫,于清瑶已经看清叶吟霜裹在高领下的脖颈。

叶吟霜原本生得白皙,纤长的脖颈美得好似天鹅,前世里叶吟霜最是得意。可是现在,她的颈上却布满了淤痕齿印,青一块紫一块的,令人触目惊心。

白氏乍见,也是一愣,但到底还是手快,把叶吟霜的衣襟飞快拢上,又低喝道:“你疯了闺房之事,怎可在外面乱说?”

虽然瞧着女儿受了伤,可是白氏心里一想,已把这伤归为闺房之中不同寻常的情事上。虽然也觉杜东元有些不知轻重,却仍在心里把事情往好处上想。

叶吟霜“哈”的一声,好似没有看到周围的人正把目光投过来一样,只是哑着嗓子道:“闺房中事?娘,你见着哪家哪户,闺房之中会像我这样遍体鳞伤的?”说着话,她又去扯身上的衣衫。

白氏怕了,揪着她的衣襟,又拍打着她的肩,“死丫头,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许是她打得痛了,叶吟霜痛叫出声。抬手推攘着白氏,衣袖下滑,褪至肘上,半截手臂上尽是大片的青紫。

白氏一愣,不由收手,“我可没有用那么大力…”才说了半句,她就醒过神来。“他、他打你…”

脖子上的伤还可以说是杜东元有别样的趣味,在男女情事上就爱这一口。可这手臂上的伤,分明就是打的了,可不是什么吻痕。

“打我”叶吟霜吃吃笑着,神情却是恍惚,“是啊,他是打我不只是这条手臂,我身上,到处都是伤…”她哽咽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下,“娘啊你为什么要把我嫁进杜家?为什么?那个杜东元,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不、不,他不只不是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白氏看着叶吟霜的泪,也是又怜又痛,可是对叶吟霜的话却是听得一知半解。

在旁听着的沈秀娘和远些的香客,也是竖起了耳朵,想弄明白叶吟霜说的话。可叶吟霜却只是抱着白氏痛哭失声。

在场众人,唯有于清瑶一个,在微怔后,立刻弄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个男人?那就是说杜东元现在可能已经不能——人道了?

想起那天晚上,许磊痛打杜东元,好像真的曾重重踢到那个地方。而且在那之后,好像也曾有过这样的说法。要不是后来杜东元连买了两个美婢,那样的传闻可能还会更炽。

听叶吟霜的话,之前的传言竟似真的。如果真是如此,倒也能解释清楚了。难怪叶吟霜虽着华服,佩美饰,却仍然神情不振。

杜东元是什么样的人,前世于清瑶是领教过的。似他那般荒yin之辈,如果不能人道,心态必然扭曲,只怕真是把一腔邪火发泄在叶吟霜身上。这才让叶吟霜遍体鳞伤,精神受挫,竟至这样不管不顾地把事情在相国寺这样的地方当众说了说来。

看着抱着白氏痛哭失声的叶吟霜,于清瑶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明明,她已经不再想报复,可是却不想命运却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发出这样冷冷的一声嗤笑…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世事难料

默默看着抱着白氏痛哭失声的叶吟霜,于清瑶不由发出一声低叹。

前世里,她们曾彼此怨恨。甚至于清瑶曾一度认为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因这女人的毒辣狠手。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叶吟霜很是可怜。

初嫁时,叶吟霜也是满怀憧憬吧?可惜现实就是现实,想得再好也不可能真的成为现实。前世里,是于清瑶深陷绝望的深渊,无法自救。而现在,则是叶吟霜自己陷入了泥沼。只不知,她到底能不能从那深不见底的泥沼中爬出来…

于清瑶正在心里想着,白氏已经抬起头来,脸色虽然有些发白,却尽是凶悍的表情,“都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哭吗?”

毫不掩饰,她叫得既悍又狠,倒把殿前的几个香客吓了一跳。还好几个香客衣着普通,都不似有背景的人,被白氏一吓,就忙扭过脸去,也不曾同白氏计较。

白氏冷哼着,拉了叶吟霜,扭身就走。走出几步后,又回头瞪着于清瑶,沉声道:“二小姐,我们家丫头这几日精神不济,刚才一时失态,说了些不着调的混话。二小姐不会不识趣,到处乱传瞎话吧?”

于清瑶目光微闪,好似没有看到白氏的冷眼,只是淡淡道:“伯母放心,刚才吟霜妹妹说的那些话,我会只当没有听到…您是吟霜妹妹的亲娘,总是会为她考虑的——不是吗?”

看到白氏一声冷哼,理都不理地转身走了。于清瑶不由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句说得实在是多余。提那个做什么?事情到底会怎样,她这个外人,根本就没资格去过问。

叶吟霜是会与杜东元和离也好,还是为着物质上的享受,一直忍下去也好,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呢?

摇了摇头,她扭头看着面露担忧之色的沈秀娘,柔声道:“娘,不用理会的,不与我们相干的。”

“总是一场亲戚…”想起进京后听到的那些传闻,沈秀娘摇了摇头,“叶家的二女儿不还是你二嫂吗?”

“二嫂她…”于清瑶抿起唇,没有说对于叶如霜而言,叶家根本就不是令人眷恋的家。

扶了沈秀娘,在大雄宝殿进了香,拜了佛,就转到后园。

一路上,于清瑶笑问沈秀娘到底在佛前许了什么愿,沈秀娘却只是笑而不答,任于清瑶撒娇也不肯答她。

“其实娘就算是不说,我也猜得到。总是为念奴求佛祖保佑他平平安安地长大…”看着沈秀娘微笑,于清瑶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又低声道:“还有我腹中的孩子顺顺利利地生下来。或许,还要我婚姻和顺,一世快活…娘,你怎么不为自己求求佛祖?叫他保佑你平平安安?”

沈秀娘一笑,捋着她额前的碎发,笑道:“难道你没有为娘求佛祖保佑吗?”

闻言,于清瑶就吃吃地笑了起来,“我不只求佛祖保佑娘,还求佛祖保佑杨大叔能陪着娘过好下半辈子呢”

饶是年纪大了,沈秀娘也不由面上发烫,轻轻推了下于清瑶,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母女俩低声细语,漫步后园,看水畔石下,那一丛丛、一畦畦的菊花,只觉今次不虚此行。

不知不觉间,行到精舍这一头。

“我记得,精舍这头,也有几株菊花,好像是紫色的,却比外面那些品种更名贵三分。倒可以去赏一赏…”

于清瑶的话话音才落,却从两边闪出一个年轻僧人。冲着二人施了一礼,平声道:“两位施主,今日精舍有贵客,不对外开放。还请二位施主移步他处…”虽然言词客气,可那神情却分明是不容反驳。

于清瑶看着那僧人,依稀觉得面熟,想是从前来相国寺也曾见过的。虽不知这看似知客僧的僧人,是不是还记得她。可这会儿,她身着华服,头戴珠翠,远处又有婢女、下人相随,纵是不记得,也知她该是有些来历的。既然这样,这僧人还是现身拦阻,那想来身处精舍中的人就真的是位贵人了。

心里一念转过,于清瑶笑着向那知客僧点了点头,就欲转身退出。不想她才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唤:“可是叶太太?”

于清瑶倒有些吃惊,没想到精舍中的贵人,竟似认得她。

转过身,看着那穿着水粉色衣裙的婢女,她想了想,立刻记起这婢女乃是李夫人身边的丫头。

已经数月未见李夫人,却没想到竟在相国寺中撞见。应邀入内,于清瑶并未带沈秀娘进入精舍之中,而是让五儿陪着沈秀娘在附近赏赏菊花。

虽然离京日久,可是沈秀娘也知京中侯门权贵中有许多事是不喜为人所知的。这会儿,也就悄然避开,只冲着于清瑶点了点头,全无半分担忧之色。

可于清瑶一瞥之间,却还是看到了沈秀娘垂在身边的手紧紧捏成了拳。虽然不说,可娘却还是对她进去精舍拜见李夫人的事,觉得有些紧张吧再怎么说,李夫人的名头,娘当年也是听过的。

抿唇微笑,她转了身,跟在那丫头身后走进精舍之中。人还未进屋,就先听到一阵猛咳。听声音,果然是李夫人。

脚步稍顿,于清瑶等着屋里的咳嗽声低了些,才走进屋去。

“夫人,叶太太来了…”小丫头低声回禀着,看着李夫人的眼神带着些许担忧。

推开正在拍抚着她胸口的大丫头,李夫人抬起头,看着于清瑶,微微笑道:“来了,清瑶,你坐啊”

“谢夫人…”于清瑶笑着道谢,坐下身。虽然面色平和,可是心里却不由得有些惊讶。

不过几月不见,李夫人竟似老了十岁。虽然妆容得体,可是那憔悴的模样却已不是胭脂水粉能够掩得住的了。

尤其是那腊黄的脸色,虽是打了厚厚的一层粉,却仍能透出那不健康的黄。脸颊消瘦,颧骨就显得很高,自袖中探出的一双手,更是干瘦得好似枯柴。

突然想起之前曾听到的话。那时她还不曾留心,可是现在看来,李夫人竟真的病得很重呢只不知,到底是什么病,竟让一个好好的人短短数月,就成了这般模样…

第一百六十四章 情愁自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