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可安挑起眉,还未来得及反唇相讥,一旁的恭成王世子已经转过头来,抢着道:“华清说得对,你连老婆都没有,就想着儿媳妇,实在是太不知足了华清,我可和可安不同,你看,我家娘子可是比你母亲子还早几个月有的身孕,到时候,我儿子可是正好比你女儿大上几个月,这年纪相当,正好可以配成对啊怎么样,不如咱们今天也来个亲上相亲,先指腹为婚——如何?”

于清瑶的心一跳,虽然心里很觉得不妥,却不好直接反驳。怎么就说到娃娃亲上了呢?如果以后世子真成了皇嗣,甚至最后继承了大统,那岂不是她的女儿就要成了未来的…不好、不好,她可没半点想要攀龙附凤之意。

抬起手,她悄悄地拉了拉林华清的衣角。虽然她的动作很轻,可是林华清却还是立刻就感觉出来。

也没有回头,他看着柴荣安笑道:“世子,这样的话说说也就罢了,当不得真的。且不说你怎知我家娘子这一胎就一定是个女儿呢?而且,就算是果真我娘子生的是个女儿,我也还要看未来的小世子到底是个什么品性才行啊虽是咱们是打小的情谊,而且现在又是…哈,可这儿女的终身大事,我可是不敢马虎半分。若我随随便便就应承了,只怕以后会被我家娘子抱怨的。”

柴荣安歪着头看他,皱起了眉。不过还不等他发作,郭可安已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我看,华清说得对”却是用了柴荣安刚才说的,一模一样的话:“儿女大事,不能马虎。世子爷,你若是想为儿子求亲,还得看他将来能不能争过我儿子才行”

一句话说完,也不理会柴荣安高兴不高兴,拉着林华清就道:“咱们可先说好了,我这就快点娶妻生子,等臭小子大了就叫他登门提亲。那个时候,你可别推三阻四的说什么不行的话。”

“你这是完全不把我、不把我儿子放在眼里是吧?”柴荣安挤过来,用手推着郭可安,一脸不快。不过,这怒气却直白而坦然,完全是朋友间的质气,倒没有摆出半分世子的身份来压人的意思。

而郭可安也很是直接,哼了一声,直接挑起眉冷眼看着他。两人对峙,谁也不肯相让,倒还要林华清上前劝阻。

于清瑶静静地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全无半分尊卑之分,句句直接。不由抿唇浅笑。

三人,自幼随沈探花学艺,感情不比寻常。可是,再深的感情,总还是有变化的。或许,再过些时日,他们就不能再像现在一样这样随意说笑了。

心有所感,她转过头去,刻意让自己忘记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

人总是要变的,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何必诸多感慨?

请来的歌伎在低唱:“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 岁亦莫止…”

“这一别,怕最快,也要来春才有可能见面了…”目送郭可安的背影,林华清低声说着。

柴荣安转目看他,淡淡道:“可安不是说,等来春吐蕃国那位王子来时,他一定要自请自西疆护送王子来京吗?那时候,我们三兄弟倒可以叫吐蕃国王子看看咱们大周热血少年的气势如虹。”

林华清一笑,没有再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只是笑着施了礼,就此告过。竟没有刻意再和柴荣安说什么。

于清瑶在旁看着,不由心中狐疑。从来到这儿再到告辞,林华清和柴荣安从未单独相处过,更是没有说过一句私语。原本于清瑶还以为林华清一定是要找机会,和世子说赵国公的事的。可现在,竟是根本没有说过。

有心相问,可想想,她又把话咽了回去。或许,虽然没有当着人前说话,但其实林华清早就把话递了过去,也说不定。

送走了郭可安,家里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于清瑶呆在家里,有丈夫体贴,又有亲娘照料,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天气渐冷,还未进中旬,就下了雪。先是下雨,后来就飘了雪,雨雪霏霏,粘地就化了水…

雨雪过后,园中的叶子倒落了大半,显得格外的冷凄。

这一日,于清瑶捧着暖手炉,坐在窗前,还看那阴蒙蒙的天,就突然听到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她还只当是丫头们不规矩,却不想竟是林华清快步自院外跑进来。后头还跟着小子和阿大。只是阿大最是重规矩,到了门口,就拉住小子,不让他跟着林华清进兰院,自己就站在院门口候着。

于清瑶看着好笑,站起身,迎到门口。还未迎出去,就看到沈秀娘自小厨房里走出来。

“姑爷,这是怎么了?”沈秀娘捧着托盘,笑着问了一声。

林华清脚步一顿,也不急着先进房来,反倒转了身,先接了沈秀娘手里的托盘。笑道:“娘,今天又炖的什么好汤?我闻着就觉得香…”

沈秀娘闻言,立刻就笑起来:“既然觉得香,一会儿就多喝一碗。”

林华清笑着应了,让着沈秀娘先走进正房里去。

于清瑶默默看着,抿唇微笑。

林华清进了屋,先笑着盛了汤递到沈秀娘手上,才去盛汤递给于清瑶。

于清瑶笑着,看沈秀娘笑着转开,才低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林华清转目瞥了眼沈秀娘,凑近,才低声道:“李夫人好像快不行了…”

于清瑶一愣,手一颤,碗里的汤溢出,烫在手上,她低下头,看着微红的手背,却仍然有些发怔…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探病

虽然那天在相国寺里见过李夫人,知道她病得很严重,可是于清瑶并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听到这样的消息。就算是她心里想的肺痨,也不该这么快就让李夫人挺不过去了吧?

心中疑惑,于清瑶还未想明白,林华清已低声道:“李夫人一向对你甚厚,她病成这样,你总是要去探望的。不如,明个儿我就陪你去探望李夫人吧”

林华清虽然只是说了一句,可是于清瑶却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李夫人到底是病危与否,并不重要。说不定,这不过是赵国公府发出来一个讯息,以便让成王世子得以与其联系罢了。而无形中,她这个原本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却成了联系两个派系的核心人物。

虽然也觉得实在很是奇怪,可是于清瑶也明白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用来掩饰的人罢了。而且,无论如何,她是不能不去的。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后宅妇人不理外事的话就未免矫情了。

第二天,于清瑶就由林华清陪同往赵国公府。在国公府门前,报的,也是于清瑶的句读,而非林华清。

一起在国公府门前报名的,另有一家女眷。在门前报名的小丫头们,隔着窗帘,一直在往于清瑶车里看。待到国公府门上的二管家亲自大开中门,迎了于清瑶的车驾而入时,不由得嘀咕。又抱怨那门子定是收了于清瑶的钱,这才这么痛快。

被丫头抱怨得恼了,那门子冷哼道:“咱们夫人想见哪位,就见哪位,可不是咱们这些门子能左右得了的你们也别报怨,那位林太太是我家夫人一直厚待的人,这会儿就是夫人身子不适也愿意见的,你们又是什么人?”

被门子顶撞得脸上涨红,小丫头还要再辩,车里已经传来妇人的低语:“和一个门子多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挂记夫人才来探望,既然国公府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不进去探望也就是了…转去,往平王府去…”

她的话还未说完,中门又开,那刚才转进去的二管家,笑盈盈地出来,迎上前道:“王夫人,我家夫人知夫人特来探望,大感欣慰,特叫小人来恭请夫人。”

车中的王夫人静默片刻,就传出笑声,“有劳二管家了。”

车子驶入国公府,转入小院,王夫人下了马车,看看身边的丫头,脸上不由现出得意之色。

自然看得出自家夫人的得意,小丫头忙奉承道:“太太这回见着了李夫人,回去咱们大人一定要夸赞太太能干要说国公府里头,这几天来探望李夫人的多了,可像太太您这么快就从中门进来的,却是少之又少了。”

王夫人得意地扬起头,“咱们家大人虽然官职不大,可怎么着也是个五品的郎中,就是国公府,也得给三分薄面…对了,你说这李夫人是真的病重还是怎么着?这要是真的快死了,那还真是没什么意思了。最好是咱们来探望过后,她就能好了,到时候也可以帮着老爷在国公面前美言几句。虽说国公府现在也是个破落户,可我听说平王府那头可是很看中国公的。说不定那头听着国公对老爷很有好感,那头一高兴,就把老爷的位份提高了呢”

想得开怀,王夫人笑得灿烂非常,连带走路都走得轻快无比。跟着领路的小厮走到二门,又换了一个穿着青衣的婆子带路。

虽然也曾去过平王王府,可是却到底不过是凑着热闹夹杂在一群人里。那会儿又不敢到处乱看,心情惶惑,哪像现在这样可以四下张望。虽然极力掩饰,却也在心里赞这国公府虽然早就不受宠了,可是数世积富的世家,到底比寻常官宦之家更尊荣十倍。就连下人,也是格外规矩有礼。就是王夫人有意旁敲侧击,想要打听出李夫人到底是什么病,那带路的婆子也是微笑不语。后来换的小丫头更是轻言细语,笑盈盈地就把话题转开了。

一路走来,王夫人也不由得收起之前的轻慢之心。待到被最后一个容貌甜美的大丫头带进院中时,更是连表情也庄重起来。

这一路走来,少说也换了三、四个人带路,想来竟是规矩严到下人们也不敢乱走动的。可见这国公府还是不简单。

被带进院中,却未被引进正房,而是被引进了花厅里。笑着奉了茶,大丫头笑着退开。过了不一会儿,却是一个年轻的媳妇子走进来。笑着施了一礼,极好客地招呼王夫人。

虽然这自称青黛的媳妇子穿着得体,言语识趣,可是哪怕她说得再是天花乱坠,也是个下人。王夫人起先脸上还有笑,可是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就越来越僵。

“夫人她是…”这也太污辱人了把她带进后宅,却叫个下人来招呼她,这简直是…

压不下怒意,王夫人的脸色铁青一片。那青黛想是也看了出来,就笑道:“王太太,我们夫人身子实在不适,现在卧床不起,不能起身待客,这才由奴婢代为招呼。”

“我就是来探望夫人的,就是夫人不能起身,也不耽误我去病榻前探望夫人的。还请青黛姑娘代为禀告一声,就说我想去看看夫人,当面请安。”

青黛一笑,也不推托,笑着同站在一边的小丫头低语了几句,才客客气气地请了王夫人往正房去。

可是,进了正房,却仍没有把王夫人请进内室。一道密实的屏风,挡住了内外两室。王夫人有心想要进去,青黛却是笑着拦下王夫人,柔声道:“王太太,我家夫人久病在床,不好见外客。太太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王夫人脸色发僵,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可听着内室里传出的淡淡的低咳声,却不好直接发作。伸长了脖子,隐约看到里头绰约的人影,却辩不出到底哪个是李夫人,也只能干笑着道:“夫人,身子还有些好了,小妇一听到夫人身子不适,就特意赶来…”

话说了一车,里头却只是一阵低咳,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李夫人的声音:“有劳王太太挂念了。我还记得之前在平王府里见过太太,是工部郎中的太太——我没有记错吧?”

听到李夫人的问话,王夫人不由也乐了起来,“是是是,难得夫人居然还记得,我家老爷…”

不容她说完,里头李夫人的咳嗽声已经又响了起来。青黛忙上前道:“王太太,我家夫人身子实在不适,不好再留太太,太太还是先回吧”

王太太怔了怔,还想再说话,可到最后却还是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笑着叫小丫头过来,“这礼单还请青黛姑娘交给夫人过目一下。”

青黛笑盈盈地接过礼单,也不客气,笑着肃手就请王夫人往外走。眼看内室里的李夫人只是低咳,却不曾应声,王夫人也不好意思再强留,只能陪着笑冲着里头告辞。

出了门,青黛送到院门前,也就不再相送,竟又是招来那大丫头送客。刚才来时,王夫人还觉得国公府真是名不虚传,这会儿却只觉得深受污辱。

她的丫头在旁边更是顺着她怨道:“还说什么不见外客,刚才那来探病的什么太太不还是进去了”

王夫人挑起眉,忽然道:“那叶太太我却记得的,好像是平王世子妃的庶妹,是嫁到了勇义侯府的。只不知道原来李夫人和她关系这么好,我记得世子妃可是和李夫人好像不过泛泛之交啊”

皱起眉,她忽然转身,“咱们去平王府我就要去和世子妃好好说道说道她这个妹子…”王夫人说得很是得意,可小丫头偷眼看她,却呶了呶嘴。只是虽然在心里暗自嘀咕着不知自家太太能不能进去平王府,却到底还是没有直接说出来。

王夫人自打进了国公府,就没有见到于清瑶。可是于清瑶却是在内室里把这位王太太看得一清二楚。

“我记得那次在平王府里,这位王太太是坐在外面园中的大席上的…”

听到她这样说,李夫人就笑了起来。头微微摇了摇,她握住于清瑶的手,低声道:“离我这么近,你可觉得怕?”

“有什么怕的?”于清瑶淡淡说着,虽然也知道李夫人是问的什么,她却只是故作不知。就连手也未曾移开。

来之前,她还以为国公府这边是放出假消息的。可现在看到李夫人,却知道可能这位以婢成妾,宠冠一府的夫人,大概是真的要去了。

虽然心里也是感叹,她面上却是不显,看着李夫人的目光仍是一派平和。

只是目光却不由往内室深处看去。在一旁的桌前,端坐着的正是赵国公和林华清。刚才王夫人进来时,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这会儿,目光相对,脸上却都是挂着淡淡的笑容…

她不敢再看,垂下头去,又和李夫人说话。就在这时,青黛转回来,站在床前低声道:“夫人,还是喝药吧这都几天了,您一直都没有吃过药…”

摆了摆手,李夫人抬头看她,“这几日,宫里可能还会派御医过来…这药吃不得的…”

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于清瑶,听到这里,不由得怔住。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李夫人到底是在说什么。

难道李夫人竟是断了药,故意让自己…

咽了下口水,她转目看向赵国公。同在一室,离得并不远,赵国公不知是否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若真是听到,怎么竟这样毫无反应?

心里想着,她只觉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静夜夫妻秘语

虽然同在一个房间,于清瑶把赵国公和林华清说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人一出门,她已先告诫自己把听到的所有话都忘记。虽然没有人让她回避,可不代表那些话就是她该听到的。

她有自知之明,像这种事,她看到或是听到,都无所谓,可是一旦她泄露半分,那以后就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了。哪怕林华清维护她,可赵国公或是世子,就不知会如何了。

看到李夫人现在的情形,她真的有些心寒。虽然,李夫人这样做,可能是心甘情愿,为半主半夫的赵国公牺牲。可是,对于不曾有半分阻止之意的赵国公,她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恐惧。明明,看起来那样温文尔雅的人,人都说是如玉君子,可怎么竟对自己的枕边人,如此的冷漠?

她有些发慌不知自己心目中的那个良人,以后是不是也会像赵国公一样。如果,林华清最终也会变成那样…

自赵国公回府后,于清瑶没有同林华清说什么。看着他一回兰院就进了书房,于清瑶自回了屋里去歇着。

虽然不过是坐着陪人说了会儿话,可是她却觉得比干了一天的重活还苦累。和衣倒在床上,她合上眼,却怎么都睡不着。

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透过珠帘,看到沈秀娘的背影。

没有觉察到于清瑶醒来,沈秀娘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自言自语道:“一回来就睡了,想是累了…锦屏,你叫厨房晚些再把吃食送过来吧再拿了小红炉来,先把这药温上,等你们太太一醒,就先叫她把这个喝了。才去探了病,还是先清一下毒的好…这个,也不算是药,都是些去火的吃食,多吃些只有益处…”

锦屏笑着应了一声,想想,就道:“沈娘子,我刚和五儿和妞儿说了,喝药的事儿,她们都说自己连屋都没进,吃不吃药没什么打紧的。”

“就是没进病人的屋,也还是喝碗药来的好…那两个丫头,一定是怕苦。沈秀娘低笑,转过头往内室里探头。目光一扫,她不由得笑起来,”可是被娘吵醒了?

“还是娘最惦记我…”于清瑶笑着摇头,起了身。顺从地喝干了那不知是什么的汤。

若是别的人端来的,她定是要问清了到底是什么,可是是自己亲娘端来的,她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却是连问都不问一句的。说到底,她最相信的还是自己的亲娘…

心里怔了下,她歪着头想了想,若有所思。她从前就说过,既为夫妻,那就绝无半分隐瞒。现在,她既有所思,总要同林华清说清楚才好。

心里这么想着,她就在盘算着如何同林华清说这事儿。可是,还不等她同林华清说,林华清就先来同她说今天赵国公府里的事儿了。

“没想到今天的事情会这么顺利…娘子,你可是大功臣”转过头,看着于清瑶脸上浅淡的笑意,林华清扬起眉,忽然搂住于清瑶,笑着问道:“娘子,你心里可是不舒服?让我想想,我家娘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觉得心里不舒服…是不是,因为国公?”

于清瑶抬眼看他,还未说话,林华清已经柔声道:“我就知道,我家娘子又要多愁善感了。也是,满京里,哪个不知赵国公独宠李夫人也难怪你会觉得出乎意料了…其实,这男人,总是有很多面的,有时候,他想让人看到什么,那别人就会看到什么了…”

于清瑶垂下眼帘,不过一想,就道:“我知道夫君知道很多别人所活的事。想来,赵国公和李夫人之间也有很多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夫君,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掩饰,你是知道我家姐姐与赵国公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是吧?”

看林华清只是微笑,她也并未追问,只是低声道:“现在想想,姐姐恨李夫人,恨得真是好生无趣。关李夫人什么事呢?她也不过是国公爷手中的一个棋子罢了,拿她来拒绝我姐姐,用她来敷衍京中那些贵人,现在又来应付宫里的人…到底,是女人可怜…”

看着林华清,于清瑶迟疑着问道:“夫君,我只问一句:你会不会拿我做你手上的棋子?”

林华清看着她,忽然笑起来,“娘子会心甘情愿做我的棋子吗?其实,若真说起来,今天去国公府,娘子何尝不是做了一次我的棋子?娘子,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是,男人大多把功利看得比情义更重。可是,我不是你忘了,我曾说过,总要离了这京城繁华地,去过一些自由的生活…”

“可赵国公不也是说只想离京吗?李夫人说那是赵国公这一生的心愿…”

林华清立刻笑起来,“你信吗?赵国公他若真是只想着离开京师,早就有机会离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眨了眨眼,于清瑶似懂非懂地点头。一个能将枕边人当作棋子的人,的确不大可能是一个淡薄名利的。

如果这样想起来,那赵国公没有娶姐姐,那倒还真是幸运了。如果当初她真嫁入国公府,那现在被当作棋子利用的可能就是她了。

心里正想着,林华清已经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不是说好了要去乡下农庄住吗?我们明个儿就走…左右现在这头的事儿已经了了,我这个中间人,倒不那么重要了。”

林华清的轻言细语,让于清瑶心中稍安。近来,林家的事情太多,她真的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夜色深沉,虽然外室里放了炭盆,可是屋里却仍然有些冷。还好有林华清紧紧地拥着她,让她在这个冷清的夜里觉得很暖…

夜里,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可是早上起床,看到林华清自书房里出来时脸上带着的那分笑意。于清瑶也知消息是真的已经如期传了出去。

不用再理会旁的事情,从早上就开始整理往农庄去的东西。离得近,倒也不用带多少东西。又去宣华院给赵氏辞别,等林华清别了勇义侯,出了门时,已日上三杆。

马车出了京,于清瑶才觉松了口气。就连和沈秀娘说话,也不由得话多了起来。看着于清瑶脸上的笑容,沈秀娘也是开心。

“看你这么开心,娘也就放心了…夫人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听沈秀娘这样说,于清瑶不由默然。虽然当初这座农庄也带来些麻烦,可是现在看来,却是她的避风港了。比起林华清那座风景秀美的农庄,她还更喜欢自己那座小院子。

回京的时候,是五月初,可是现在回来时,已经是十一月。张庄上,虽是入了冬,可是田里却种着冬小麦,又有油菜,远远的看着,倒也是一片苍翠。

到庄上时,已经快到了黄昏,田里有许多农夫,抱着稻草,也不知在做什么。林华清骑在马上看了好一会儿,也是不解。还是妞儿嘻嘻笑道:“这个太太和公子却是不明白了。现在天也冷了,前些日子又下了雨夹雪,只怕夜里也要降霜的。所以这晚上时候,就要用这些干草把作物盖上一层,待到明个儿太阳出来了,再移开。这样做,就算是下了雪,也不怕把作物冻着了。”

“可是妞儿是出身农家,明白得很。”看着妞儿,于清瑶笑道:“一会儿你也不用跟着我们回去,难得回庄上,你自己先回家去好了…”回过头,她低声吩咐:“锦屏,开了箱子,拿两匹棉布给妞儿,再封个一两银子,再把那点心包上两盒,叫小子帮忙拿了,送妞儿回家。”

锦屏脆生生地应了,看着妞儿,玩笑道:“可惜我却没有家,若是有家,可是也要向太太讨假,回去看家人了。”

五儿一听,也忙笑道:“可不是我们可是嫉妒死了。”

妞儿呵呵笑着,脸上都放着光。几个丫头,也是看着于清瑶的心情大好了,玩笑起来百无禁忌。

于清瑶闻言大笑,“没家人探也不打紧,我照样封红包给你们。也是快到新年了,多给你们两个丫头做几套新衣裳。”

两个丫头闻言,立刻笑着谢恩。一时间,车上一片笑声。

扭过头,看着沈秀娘默然,于清瑶一想,就知道她是在想什么了。“娘,”揽着沈秀娘的肩,她柔声道:“我知道你是想杨叔和念奴了…说起来,我也好生想念小弟。”

看沈秀娘似乎是想说什么,她忙道:“可不许说要回去洛阳。娘,您不是说了要好好陪我一阵子的吗?索性,也不要回去过年,我叫华清打发了人去洛阳接杨叔和念奴过来过年…我是说真的,就是过年,我也不想回去京里。咱们一家人,就好好在农庄上过个团圆年。”

“你过年也不回京,不大好吧?”沈秀娘还想再劝,可看于清瑶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她也就打消了劝说的念头,反倒也有些心动起来。

“我只怕他不肯来…”

“不过是请他来过年,又不是勉强他搬迁,怎么会不肯来呢?”于清瑶笑起来,只差拍着胸脯保证:“娘放心,今年咱们一定能过个团圆年…”

看着于清瑶,沈秀娘没说话,可是脸上却尽是温柔的笑意:“是啊,是个团圆年呢娘,也盼了很久…”

第一百七十章 新年新气象

回到张庄时,才十一月中。不知是不是悠闲的日子过得快,似乎一转眼的功夫就进了腊月。

进了腊月,就离春节不远了。整个庄子,都弥漫着浓郁的节日气氛。

先是腊月初八的腊八节,行腊祭。因着张庄旁没什么山,所以,也没有行猎打围的习俗。倒是在腊八前两天,张庄上壮丁组织在一起,把周遭的几个池塘外带小河,都净了一遍。水中大鱼捞了个清,只留了些小鱼又丢回水里。这些鱼,家家户户都分了些。出力的分得多,出力少的也意思一下分了几条。

于清瑶自然是不能参与了,林华清倒有意去凑个热闹,却被于清瑶生生拦下。腊月里,水冷得透骨,就算是林华清是练过功夫的,可到底不是个吃过多少苦头的。倒是王大力父子带着几个雇农,去和庄上的壮丁一起捞鱼。

于清瑶裹着厚厚的大褂,在几个丫头的陪伴下,和林华清、沈秀娘站在池塘边上看捞鱼。虽然自己没下水,却也能感受到那股热火朝天的热闹劲。妞儿挽起了裤腿,脚下只穿着一双草鞋,跳下水,到处乱窜。一张脸虽然冻得发紫,可是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远远地看着妞儿抓着一条大鱼,乐哈哈地冲着她们扬起来,于清瑶也笑得欢快。“这丫头,一回到张庄,就好像鱼儿回到了水塘,这个欢快…”

五儿捂着嘴笑,吃吃地道:“太太瞧没瞧见妞儿后头的那个少年,盯着妞儿的眼睛都快长出手了。”

于清瑶眨着眼,眯眼去看,倒不由得笑了起来。锦屏笑着推五儿,“你别这么碎嘴,仔细妞儿回来用大扫帚打你。”

“打我作甚?我又不是香…”捂了嘴,五儿偷眼看着微笑着的于清瑶,吁了一声,也不再笑话妞儿。

不是没听见五儿的错语,可于清瑶只当作没有听到。陆家三口,自离了林家后,她就再也没有去打听过。既然已经不再是她身边的人,过得是好是坏,她问来做什么呢?

腊八日,行腊祭,王家的带着两个女儿,之前留下来的厨娘合力整治那分来的半筐鱼。又有自家杀的两头大肥猪,腌了腊鱼、腊肉,挂了一院子。

除了这,一大早又熬了一大锅的腊八粥。糯糯的米香,软软的豆子…盛上一碗,拌上饴糖,香得让人流口水。

不过这一天,最重头的戏,却不是这腌腊货和吃腊八粥,而是行祭祀。

一年里最后的一场祭祀,显得格外的隆重与热闹。张庄上的所有人,都聚在祠堂前,有那矫健的少年戴了面具,击鼓而舞,虽然没有古书上所记载的那般气势,可看起来却也令人为之精神一振。

祭祀用的祭品,流水一样摆上香案,张氏的族人,在族长的带领下,祭祀祖先,拜祭先人,郑重而庄严…

别人族里祭祀祖先,林、于等人倒不好去看热闹了。在家中,他们也没有行祭祀大礼,只是备了些祭品,祭拜林华清之母。

林华清原本还说要一起祭拜老安乐侯的,可是于清瑶却只是摇头:“我父亲有得是人祭拜,轮不到我的…”抿唇微笑,她垂下眼帘,心里也不免有些黯然神伤。

她这样的庶出女,平日里连进家里祠堂都不能,又祭祀什么呢?

她说这话时,在旁边的沈秀娘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入夜后,于清瑶却在半睡半醒间听到厢房的动静。惊醒了,她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也不曾惊动林华清,就一个人跟了出去。才知道沈秀娘自己一个人转到前院,在火盆里烧着金箔纸线。

“虽然你活着时,对我也并不是多好,可是总还是跟了你一场…清瑶不是不想祭拜你的,你莫要见怪,泉下有知,还请多多保佑她…”

隐在角落,听着沈秀娘的细语低喃,于清瑶合上眼,无声地叹息。却没有惊动沈秀娘,反身悄悄回了房。躺在床上,翻过身来的林华清紧紧抱住她,好似没有感觉到她身上的那抹凉意般。

抿起嘴角,于清瑶把头倚进林华清的怀里,无声地笑起来。

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有夫有母,亦将有子,纵是人生里仍然有不可挽回的遗憾,可是比起眼前的一切,却已经是微不足道了。

才过腊八,于清瑶就急着让林华清打发人去洛阳接杨氏父子,可是沈秀娘却一直拦着。

“不到二十三,杂货铺子都是要开的,你这会儿就是去接,他也不会过来。”

因着沈秀娘的阻拦,到底还是拖了些时日,等到杨氏父子到张庄时,已经是二十六了。恰恰错过了二十四日的祭灶王。

从二十三开始,就是小年了。三官四民五船家,这三日,是连着祭灶神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忙得很。

二十四那一天,重换了灶上的神像,又特特地在灶上摆了上好的酒席,还用饴糖抹了灶神的嘴,也好让灶王爷、灶王奶奶上天后帮忙说些好话。

这祭灶神,倒是由于清瑶亲自主持的。这还是她前后两世,头一次主持祭灶。前世里,她只觉这些小事都无所谓,不曾和人争,以至这些事都是由叶吟霜去做的。虽说有些地方,是讲究“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可是京城附近,祭的却是灶王爷和灶王奶奶二位灶神,倒是不讲究这个。她现在亲自主持了祭灶,才突然间有了自己真的是这一家的女主人的感觉。

那是种说不出的感觉,却让她夜里睡着了也能笑出来。

虽然有几个月没见了,可念奴却仍还记得于清瑶。一见到于清瑶,就立刻凑到跟前,缠着她叫姐姐。还是沈秀娘一巴掌打在他头上,“不许这样缠着姐姐,没看到姐姐身子不方便吗?”

被沈秀娘一声喝斥,念奴才有些敬畏地看着于清瑶隆起的肚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爹说,姐姐怀了孩子,就像当年娘怀了我一样…姐姐,你也要生个和我一样的大胖小子吗?”

念奴童音稚气,于清瑶还没听出什么,杨老实已经臊得脸上发烫,扯着念奴就低骂道:“臭小子,你浑说什么?也不怕姐姐听了笑话你…”

“笑话什么?借我们小舅子的吉言”林华清抱着念奴,回过头看于清瑶嗔怪地瞥他,忙道:“当然,如果是个漂亮的女娃,就更是大妙了。娘子,女儿一定会和你一样漂亮的…”

于清瑶闻言,不由发笑。其实,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倒无所谓。虽然有许多人都盼着她能生个儿子,可她自己却倒是喜欢女儿的。若生个女儿,她也一定会像娘一样好好地爱着她。那样的贴心,那样的温暖…

过了二十三,家家户户就开始蒸花馍。整日里,庄上都是炊烟笼罩,透着那股子烟火气。

虽然也算是庄上的常住户了,可到底那家农家妇人还是有些避讳,也不曾有人过来帮忙做花馍。倒是王家的和那厨娘,带着几个大小丫头,在厨房里忙个不停,不时又比哪个最是心灵手巧的。倒让小院里也充满了笑声。

快到午时时,妞儿的娘也赶了来,脸上还带着怯生生的表情,动作却很是麻利。倒是张庄上,唯一来帮忙的妇人。

于清瑶虽然没做过这些,可是却也忍不住凑了个热闹。只是,她做的花馍却没厨娘做得好,甚至还比不上丫头们做的。吃馍时,她也不曾和林华清招呼,只是把几个花馍一齐摆在林华清面前,看他要拿哪个。

抬头看她,林华清居然手一伸,就拿了那个最不规整的花馍。

于清瑶睨着他,吃吃发笑,“你怎么这么看不起我,竟拿那个最丑的来吃?”

“我倒是想拿那个最好看的,只怕我还没吃到嘴,娘子你就要恼了。”林华清笑着咬了一口馍,赞道:“虽然卖相不佳,不过这个味道却真的很好。娘子,好手艺”

一句话惹得于清瑶发笑,却也抛下了再去凑热闹的意思。

妞儿娘在厨房里帮忙,眼见于清瑶竟不再过去,她就有些急了。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她凑到正房,低声请安,却又嗫嚅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于清瑶看着她,倒是笑了,“你也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来到底是为着什么。我还在想着你们家到底什么时候会来说这事儿呢”

看妞儿娘眨巴着眼,有些不知所措,她就笑道:“当初就说好了的,我只是雇佣妞儿,什么时候她想走了,我也不会强留的…我瞧着,那天那个少年倒也是不错的人。妞儿以后的日子想来也会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