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前总以为国外的天空比较蓝,在国外待了两年才发现唯有故国的空气才能使人安心。

蓝天白云之下,湛晴提着行李一身简单装束利落轻松——上身是轻便的针织长摆开衫,下面则是打磨过的牛仔裤加运动鞋。和助理工作不同,现在的她不用见明星名流名媛,也见不到许寞非,自然不必再化妆,也不必花费心思选配衣服首饰鞋子。这样想着,对于这次工作她总算释怀不少。

想想,她也挺佩服许寞非,为了找个理由让她暂时无法出现在他身边,居然让她这个私人助理回国来监督并指导朋友的小孩——据说那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他想栽培他,只是目前他年纪还轻个性非常反叛,需要有人在旁督促指导纠正,当然,她最重要的工作还是当他的音乐指导。

老师?说到底不就是保姆!

偏偏他又了解她的脾气,激将法一用,她当下就回答:“如果这是你的希望,好,我帮你!”

结果——她便成了一个十六岁小孩的家庭全日制保姆!

据手边资料显示,对方住在S城湖畔别墅十八号,父母都不在国内,也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家里平时就只有一个年近五十的管家老伯和两三个女佣以及打理庭院的园丁。

有钱人家的小孩,加上长期独居,个性想必相当孤僻。

按响门铃后没多久,她便受到管家以及几个佣人的热情接待,对方之前已接获通知,安排好了她的房间。湛晴放完行李下楼,管家又连忙吩咐送上茶点,还毕恭毕敬站在一旁不断询问是否有吩咐。一个保姆受到如此尊崇待遇,不禁令她有些受宠若惊。

“岑伯,叫我湛晴就可以了。”

几句闲聊之后,她知道这位少爷目前正在S城唯一的私立学府就读高二,平时除了在校内校外生事,还三天两头逃课闹失踪,若不是因为家庭强有力的背景,可能早就被开除了。而为了约束少爷,之前家里也请过不少家教老师,辅导老师,但那些人一来少爷的情况反而更糟,于是只好统统辞退。

“看来,你们少爷真是蛮有个性的!”湛晴眼角抽动,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未来日子的凄惨。

了解完基本情况,湛晴提议还是先去他的学校看看,问岑伯是否有他的照片。

结果老管家面露难色,原因是他们家少爷从小就不喜欢拍照。末了,他只能写了少爷学校地址以及班级姓名在纸上给她。

湛晴接过一看。

栗户泽?是日本姓氏,为什么许寞非没有告诉她?

企城私立学府。

她立在学校大门前的过桥上,咖啡色针织长衫的下摆在风里轻扬,露出笔直修长的腿。阳光和煦地撒下,映着茶色长发透出美丽光泽,发丝细柔,不时撩拨她的脸颊和颈脖,她素净的瓜子脸似拢着一层柔和的光,清透而纯净。

不远处,学校大门敞开,学生三三两两自学校走出,相互嬉闹聊天,人潮熙攘,光凭一个名字她根本分不出谁和谁。

就在她打算作罢离开时,却听见有人大声反复叫着“栗户泽”三个字。

这么巧?她心中一动,连忙朝喊声处而去,结果却看见喊人的男生被另一个身材高瘦的男生一拳击倒。

“叫你栗户泽又怎么样!有本事你别起这个名字啊!”被打的男生火冒三丈,一拳反击过去,“我就偏要叫——”

对方避开那记反击,反手又是一拳。周围的学生纷纷散开,女生不时发出惊叫,场面有些混乱。

就在栗户泽挨了反击打算击出第三拳时,一双纤细的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别闹了!栗户泽!”是个女声。

了解情况的学生们哗然一片,议论着又要多个挨打的人了。

“你再叫一次看看!”栗户泽霍然回头,燃着火焰的浅棕色眼睛瞪着身旁多出来的人。

湛晴一呆,“是你?!”

这时,几个教务人员自校门出现。湛晴大感倒霉,难道在就任第一天就要出岔子?她心念一动,拽着栗户泽喊了句闪人转身便跑。

栗户泽居然就是优泽,这个事实令她吃惊不小,她根本没想过竟然这么快就再见到他,而且还这么巧!

“这么说来,你这家伙才十六岁?!”大道旁的绿化公园内,湛晴对着那张怒气腾腾的脸,心里满是叹息,“名字、年龄,你居然没一句真话?!”

“我是叫优泽,信不信由你!”少年把书包一丢,靠在长椅上架起双腿。片刻,他突然想到,“你别告诉我,你就是新来的督教?”

“督教?”湛晴无奈,“随便你叫吧,反正你能理解我的工作就好。无论如何,我们总算认识,希望未来的一年半里,你好好和我合作。你好、我好,那就大家都好!”

优泽扭过头,抚着秀挺鼻尖斜瞥她一眼,眼底闪过顽劣光芒,“阿姨,你在说什么冷笑话!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你听好了,别以为认识就能和我套近乎!第一,我从来不理这套;第二,你在北海道得罪了我,现在我应该变本加厉欺负你才对!”

她的头突然好痛……

“好!想怎么样都随便你,但现在得先回家吃晚饭,岑伯叫人做了很多菜——”话音未落,优泽已经拎起书包甩在肩头,径自朝繁华大道而去。

湛晴揉揉前额,只得跟上。

游戏机房、小吃街、电影院……优泽插着口袋迈着长腿四处游荡,就是不肯回家。更过分的是,因为知道她在后面跟着,他每到一处需要付钱时便会回头朝她笑笑,示意她掏钱。帅气美丽的年轻脸庞,笑容肆意嚣张,似乎在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牵制住他,他拥有绝对的自由!

真是个不像话的小子,回去一定要找岑伯——报账!

“优泽!快十点了,你还要玩多久?”湛晴揉着发酸的膝盖,庆幸自己穿了旅游鞋。

他啧啧摇头,“才十点,好玩的刚刚开始,阿姨,你体力不行就回家吧!”

湛晴的神经再度崩断,“别再叫阿姨,我才二十四岁!”

“够老了!”优泽冷冷嗤笑,“总之,你要跟就跟,不要跟就自己回去!我呢,现在要去那里——”他手一指,她顺着看去,那是一家装潢前卫的动吧,门口歪歪斜斜两个大字:末日。

“喂!你才十六岁,不能进去——”湛晴的话还没说完,他就闪身进了大门。

对附近的学生来说,末日是一家极有格调和人情味的动吧。

格调不单指动吧里面的装潢,还包括DJ、音乐、服务生等各个方面综合素质。至于人情味,则是指这家酒吧接待客人的宽容程度——只要不是貌似小学生的超儿童级别,无论来者是否成年,一律欢迎入内。

包厢内,数个穿着新潮前卫的男生和浓妆艳抹的女生狐疑地盯着突然多出来的陌生人,议论纷纷。

“这谁啊?神经病?干吗进我们包厢?变态?花痴?疯子……”

湛晴缩在沙发一角,眼角抽了又抽,“我在半小时之前就已经坐在这里了,我是优泽的……朋友!因为你们之前在玩一个叫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所以没注意到我,现在那小子可能去了厕所,而我在这里等他回来!”一帮没礼貌的小鬼!

“优泽的朋友?没见过啊!”某个清秀女生愈加疑惑地看她。

“他……真的叫优泽?”湛晴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会有两个名字,而且似乎还对“栗户泽”三个字相当排斥。

“你真是他的朋友?”对方交叠着手臂踱到她面前,上下扫视她一遍,“你在说谎吧!如果你是他朋友,怎么连他走了都不知道,还傻乎乎地坐在这里?”

“他走了?”湛晴一惊,“可是他的书包还在——”

“你果然在说谎!他刚刚就和我们说他先回去了,至于书包——他的书包里从来不放书,根本只是装饰,丢了也是无所谓的!”

“不早说!”湛晴立刻推门离开。

走出末日,阵阵微冷春风拂上身,她突然感觉到不对。那小子,应该没这么容易就回去啊!

心念一动,她顿时明白过来,随即返回末日。

她站在包厢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缝隙看了眼里面,笑开。

他果然没走!

“居然调虎离山,只可惜我不是一般的保姆。”湛晴没再进去,走去吧台旁,挑了个能看到包厢门的角落,坐下叫了杯玛格丽特。

末日是动吧,除了喝酒,还有很多人在吧台另一侧的舞池里跟随动感强烈的音乐疯狂地摇动身体。

她伏在手臂上,透过色泽浅金的玛格丽特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不会喝酒,当然也不喜欢喝玛格丽特。但是,她知道许寞非喜欢。

很多次,她跟随许寞非去酒吧,总发现他会点一杯玛格丽特。漂亮弧形玻璃杯,浅金色液体,漂浮着如水晶般的冰块,就那样静静被放置在桌几一角。从开始到最后,他一口都不喝,在浅谈间,时而会朝它投去淡淡视线。

玛格丽特,是属于女人的饮料。

许寞非,究竟透过它看着谁?

一缕暗紫色的发丝透过浅金液体映入她眼底。少年不知何时出了包厢,因为光线问题并没有看到她,只是独自在距离她不远的吧台坐下,问酒保要了啤酒。他之前似乎已经喝了不少,总是明亮的眼瞳有些黯淡,浮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寂寞。

寂寞?

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也会寂寞吗?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唯有寂寞的人才能看见别人的寂寞。

第四章全世界一个人

优泽撑着吧台摇晃起身,湛晴一把扶住他,“该回家了吧?”

少年回头,原本白皙的脸颊因醉意而浮上淡淡粉色。见是她,他狠狠用力推开,拨开人群径自朝洗手间走去。

十分钟后,等在外面的湛晴开始焦急。不由猜测是否洗手间里有后门,而他早已金蝉脱壳从后面溜了?无奈,她只得去女生洗手间晃了圈,最后确定里面不但没有门,就连窗户都没有。那,难道他醉倒在里面了?无奈之下,她想起他的那帮朋友,结果包厢早已人去房空,唯独他装饰用的书包还安静地躺在角落。

二十分钟后,她耐心用尽,开始在男生洗手间门口探头张望。

一个男生正好自里面出来,看到她的举止,差点没晕倒。

“我……我有个朋友在里面!”她尴尬地解释,并暗自骂了优泽一千遍白痴。

半小时后,她撑着前额开始做深呼吸,决定豁出去一闯男生洗手间。就在这时,一个老伯拿着拖把和水桶出现在她视线里。

湛晴立刻上前,拉着老伯解释了一番。

片刻后,老伯带出消息,说里面第一扇门紧紧关着,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里面。她连忙从酒吧搬了张椅子递去,老伯第二次带出消息,说里面果然有个年轻人,不知道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位。

她松口气,问清里面没别人后,干脆直接跑进去站上椅子往里看。

微长的黑色乱发——没有错,是优泽!只是,他的裤子好像……呃,她真是庆幸从上面的角度她什么都看不到!

得到她的确认,热心的老伯来了劲头,拿着拖把再度爬上椅子,用拖把长柄推开了门锁。

“那、那个……老伯,拜托——记得帮他把裤子穿上!”湛晴站在男生洗手间门口朝里大喊,同一刻,她只感觉背后有N道诧异目光扫向她。她眼角不知道抽了多少次,暗暗发誓从此后打死不会在“末日”出现!

半夜十二点多,她一边背着书包,一边扛着他,在等待十几分钟后终于坐上回家的出租车。

别墅,接到她电话通知的岑伯带着几个佣人早早迎在门口,见他们回来忙七手八脚架起优泽抬上了二楼。

湛晴拎着书包晃上二楼,揉揉昏涨的头,感叹这一天总算是结束了!

“湛小姐!”岑伯突然自走廊出现,颇为激动地握住她手,一个劲地感谢她。

“岑伯,你到底……谢什么?”

“湛小姐你不知道,今天是少爷近来回家最早的一天!以往没有两三点他通常是不会到家的,有时甚至天亮才回来,第二天就逃学不去上课……湛小姐你第一天来就帮到了少爷,真是太好了!”

这、这种情况也叫好?!那以后一年半的日子……恐怕不只是凄惨可以形容了!

湛晴突觉头痛欲裂,随手将书包塞给岑伯,转身逃进了房。

企城私立学府高二(五)班一大清早又炸开了窝,男生女生纷纷围坐一堆打赌。打赌这一次,那个第N次被请去办公室的栗户泽事后会留在学校受罚呢,还是一气之下甩书包走人。

“嘘!别提栗户泽三个字,小心被他揍!那家伙嚣张极了,简直就是目中无人,根本不把学校老师放在眼里!”

“对了,你们记不记得,昨天他揍人的时候,好像有个女人上前拉他,也喊了他的名字,似乎没有被揍哦!”

“好啦,你们别八卦啦,其实优泽只是不喜欢别人提他的名字,大家迁就他一下不就行了!”声音自教室门口传来,大家不回头也知道,声音出自他们班长周妍之口。短发的可爱女生,学习优异品行端正,却偏偏总为栗户泽抱不平,众人对笑几声,又继续窃窃讨论。

……

就在学生议论纷纷时,身处办公室的优泽却陷入一种极度安静的沉默。

班主任邱高站在他面前,就他昨天打人事件做严肃训话,批评他更加不应该在打人后一走了之。

他勾着书包站在那里,狭长眸底透着些微冷意,对班主任的话恍若未闻,仿佛此刻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一番语重心长的训话结束,邱高再次提出希望与他家长见上一面的要求。

栗户泽从初中开始进入企城读书,到现在四年半的时间里,除了他家里那个年近半百的岑管家,再没出现过别的大人。甚至,学校老师在都没办法在几个重要日子联络到他父母。

见他仍然紧抿着双唇不开口,邱高口气软下来:“好了,老师知道你家可能和普通的学生家庭不太一样。可是下周五学校有个很重要家长日,除了各项互动活动,老师也希望借这个机会与你家人好好沟通——”话没说完,优泽却突然转身离开。

邱高愣了几秒,等反应过来追到门口时,却只看见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

虽然折腾了一天她已极度疲劳,但由于时差,湛晴这一夜还是没睡着,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时眯了会又被管家的敲门声吵醒。

她裹着棉绒睡袍,顶着乱发毫无形象地去开门。

“湛小姐!你、你还在睡啊……那个、那个少爷他又从学校跑了!”岑伯带来的绝对不是好消息。

“什么?!”湛晴拽着头发,神经崩了无数根。

等一脸担忧的岑伯解释清楚之前从学校打来通知的电话后,湛晴认命地飘进浴室梳洗。

拿上手机钱包时,她习惯性地朝梳妆台上的镜子看去,这一看把自己吓了一跳。镜中的女人有两个浓浓的黑眼圈,脸色苍白,表情哀怨,双眼无神,前额不争气地冒出一颗小豆,头发毫无艺术地扎了个马尾,颜色不搭的羊毛开衫和牛仔裤——简直和在巴黎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果这副摸样被许寞非看见,她恐怕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果然,这个世界的美女都是养出来的!

湛晴摇摇头,决定在搞定那小子之前都不再照镜子。

整整一天,她奔波在S城各个游戏机房、小吃街、茶室甚至电影院,数次打他手机都被摁断,气得她差点把自己的手机给砸了。

挨到下午,她终于在一间很小的电影院外看到他,于是一路跟着他进了绿化公园。

“有什么事和我说,一个人憋着会内伤的。”她在长椅另一端坐下。沉默时的优泽带着一种淡淡的忧郁,淡到几乎不可见,但只要留心,还是可以从他紧抿的唇角和仰视天空的眼瞳里发现。

“不关你的事!”虽然只是硬冷的五个字,但好歹算开口了。

“小子!我找了你一天,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个面包,你就这种态度?”

“不管我事!”很个性的回答。

“你——”湛晴举起拳头,忍了半天才又放下,“好!你不肯说,我来说!我知道你为什么逃学,不喜欢班主任对你说的话是不是?他让你通知家长参加家长日,而你不愿意,所以生气不开心是不是?”

他不语,湛晴便犹自地往下说。

“其实,如果家长日你不想通知家长也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乖乖上学,不胡闹生事,我就代替你家长去参加,如何?”

“白痴!”他薄唇一撇,吐出两个字。

湛晴深呼吸,拼命把怒气压下,“你是不是不相信?你放心,只要你答应我,我也答应以后会给你适度的空间,让你有自己的娱乐活动,我绝对不是老古板,所以也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家长日我也可以去,不会让班主任再为难你,好不好?”

“少来装好人!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你以为我白痴?”优泽嘲讽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花钱给请来的保姆,如果没有钱,你会对我这么和颜润色?我的事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