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把你急的,”那人轻抿一口清茶:“这不是挺好的么,一箭双雕!”他双眉轻挑,俨然是三皇子周煜。

“阿九是不经意卷进来的,我不希望她知道这件事,殿下千万不要胡说,尤其是枕边风可要注意些才好。”宇文飞雪心神不宁,他眼皮直跳,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哈哈好好好,我不说,”周煜忍住笑意,他今日得了消息便是心情愉悦:“他们若是再不出杀手锏,可就没机会了,你说咱们送点什么给他们呢!”

“先下手为强!”宇文飞雪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不行,”周煜收起笑意,淡淡道:“这等坏事我可做不出来,美名这东西对于皇帝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呲,他嗤笑出声,可还未说话,却是不经意看见窗外一影子躲过,递了个眼神给周煜,随手拉出靴上的匕首,甩手而去!

劲风破窗而出,一玲珑身影飘然落地,宇文飞雪抢先探出窗外,只见昏暗的街上,一人身着白衫,正仰头看着他。

阿九!他心中暗惊,回身挡住周煜的目光:“三殿下还是先回府,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街上人影一闪而过,宇文飞雪自窗口跃下,他紧随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直到到了夏如别院的后门处,这才将人追到。

越墙而入,他一把将舒九抓住:“阿九!你怎么在这?”

舒九嘴角还有一丝血迹,她任他心痛抹去,无力道:“宇文飞雪,都是假的,对么?”

“胡说什么,”他拥紧她的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相信我,我对你的疯狂从未变过。”

“我问你那日贺兰如瑾出京,你是做戏给别人看的对么?”舒九推开他,不敢置信道:“其实我真的相信了,却原来是假的对么?”

“不是,阿九你听我说,”宇文飞雪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想到那时你气我要出京,这些都是巧合,但是我对你的心思都是真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舒九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压低声音道:“可是你告诉我你想要干什么?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么?嗯?宇文飞雪?”

“我知道,”宇文飞雪坚定道:“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是非做不可!”

“不,”舒九摇头:“这才是大逆不道啊,我不想你从此走向那条权势的不归路,你明白么?宇文飞雪?飞雪?我承认我现在比想象中还要在乎你,你、能不能、你能不能为了我…”

“不能,”他果断应道:“我不能,所谓成者王侯败者寇,若是成事,千古留名,若是失事,臭名昭著,这条路我非走不可,为我自己也为我死去的爹娘,更为天下苍生。”

“好一个为天下苍生!”舒九轻笑出声:“可是我一介女子,却始终不能认同,他姓周的天下昏庸也好,无道也罢,也不用两年便也会易主,可现在你们行事,那叫什么,那叫夺位!”

“阿九,你又流血了!”他惊道:“你受伤了?”

“多半是冲开穴道时候受的伤,不用你管,”她随手抹了抹唇满是希翼地看向他:“现在风雨欲来,我且问你,你肯不肯跟我走?”

“走?去哪?”他伸手抱她,急切道:“别闹了,快和我回府吧,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不,宇文飞雪,”舒九后退,她抚上心口,那里有一打银票:“你回答我,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不语,她苦笑着垂目:“谁人都道宇文飞雪爱妻如命,我也相信了,可是不过天下二字,就能将我的心意也算计进去,你曾说过,会比牛皮糖还黏人,你说天涯海角都会跟着我,那么,宇文飞雪,你现在告诉我,爱我么?”

是或不是,已不是一个字就能表达,宇文飞雪心中苦涩,他是男人,儿女情长怎能成就大事…她,终归不会留在身边么?

“不必现在就拒绝我,”舒九心中了然,她转过身去,两行清泪悄然落下:“一会回去将小柳一家送过来,别人我不想见,三天时间,我等你三天,到时再回答我…一品斋见。”

她抬脚便走,身后传来宇文飞雪的低吼声,他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或许男人和女人想要的东西从来就不一样…

别院里面有几个看护的,晚上见了舒九都吃了一惊,宇文飞雪倒也真的将小柳母子三人送了来,另有二十几个侍卫守在府外,他半夜来纠缠,打发了去,次日又来,她见了心烦,索性闭门不见。

宇文飞雪分派几队人,守在城前,他打定主意,等舒九气消了些,好生哄着,然后劝回世子府,分神看着,等大事一过,再带她去和小宛会和,游山玩水,总会回到从前。

三日期到,他在一品斋等了一早上,始终不见舒九人影,宇文飞雪渐觉不对,可等他急急忙忙赶到别院,人早不见了。

传闻宇文飞雪爱妻如命,他娶的正是夏如清辉之女夏如未央,后世留名。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爱,请深爱,如果爱,别放手。

天涯海角任我去

第五十二章

秀水这个地方真真的是山明水秀,过往游客络绎不绝,在洛阳湖边的月老庙,更是香火旺盛,多少信男善女都到此求签,只为良缘天定,每逢初一十五更有庙会,许多大家闺秀轻扇掩面欲笑还羞,带着丫鬟,都愿邂逅一白首良人。

湖边几处香榭,皆有亭,此处可比京城的九九亭,在其中向远处看去,别有一番风味,赶着九月十五,正是月圆,本是庙会,这月老庙却是少见女子单行,原来近日以来,秀水这个地方,十分不安宁。

前些日子,镇东米铺家的二小姐上吊了,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丫鬟出来哭诉,街坊邻居这才知晓,有采花贼了!

多少被采了,也不敢上吊的千金小姐都像是被扎了小人,纷纷上吊,这件事受到了府尹大人的重视,悬赏勒令,全镇都严阵以待,可是连日来,仍旧有人被害,闹得是人心惶惶。

自此庙会上多是结伴的游人,那些羞涩少女再难见到。

入了秋,天色渐凉,雨水也多了起来,一大早还是晴好的天,到了下午竟然下起了雨,白日里来逛庙会的人也不少,大家纷纷找着躲雨的地方,多数都进了月老庙旁边的庙堂,有一个书生摸样的男子,他抱着书箱,低头奔向香榭旁的小亭。

他先是在湖边游赏,等变了天也没在意,还好雨下得不大,这书生根本没急,可雨势却逐渐大了起来,他将书箱护在怀中,一路飞奔跑向小亭。

就在对面也有一女子快步而来,她挥着袖子为身边的小女孩儿遮着雨,两个人差点撞到一起,臊得书生飞红了脸,他站定身子,让那女子先过,她对他笑笑,带着那小女孩儿先进了亭里,书生随后跟进。

他先将书箱放在地上,连忙在怀中拿出一方绢帕铺在石凳上面。

“小姐请坐。”

“坐我的,”那小女孩儿麻利儿的在拿出自己的手绢也铺了:“姑娘坐我的。”

书生偷眼瞧着,那女子笑着摸摸女孩儿头发坐下了,她约是七八岁摸样,只见这人两眉弯似月,双眸柔似水,额间一点红纱更显妩媚,看穿着也是锦衣华服,也不知哪里来的游客,想来是秋头刚凉,竟还披着薄披肩,再抬眼,单单只是头发梳的极其简单,头顶编着若干小辫,其余尽披身后,上面别无饰物…她头发好长啊!

“也谢谢这位公子了,”那女子笑道:“你也坐呀。”

他薄面又是一红,垂目捡了自己的帕子坐在了一旁。

“喂,你坐远点,”那孩子瞪着他:“孤男寡女的,别离我们姑娘太近!”

“小柳,”那女子低喝道:“出门不似在家,不得无礼!”

“哼…”那个叫小柳的女孩儿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书生期期艾艾道:“小姐不必动怒,这小姑娘说得对,男女授受不亲…”

那女子扑哧笑出声来:“你这个书生倒有些书生样儿,不像我见过的。”

“小姐说的小生听不懂,”他疑惑道:“书生应该什么样?”

“别误会,书生都应该你这样呵呵,”她望向亭外,目光带着丝丝笑意。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雨中,不经意道:“小姐是外地人么,现在秀水不大太平啊,实在应该小心些。”

“嗯,是啊,”她笑道:“才到秀水,正赶上庙会,就来看看,没想到会下雨,这怎么不太平了,没听说啊!”

书生凑近些,见那小女孩儿在中间又狠狠瞪他,他连忙又坐回了远处局促道:“这些日子秀水出了个采花贼,小姐这般美貌既不是本地人,还是早些离开好,案发了十多起了!”

“是么,”那女子四处张望着,脸上略显慌乱:“我这是去投亲路过秀水,歹人横行,这可如何是好?哎呀天都快黑了!”

“小姐别怕,”书生道:“你住在哪里,不才姓于名董,虽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也是一个男人,一会儿雨停了先送小姐回去,多一个人总也安全些。”

“那先谢谢于公子了,我本姓舒,在家行九,若是相送,必有重金相送!”那女子满脸感激之色,她伸手抓住旁边的小姑娘手臂状似安心了些。

“九姑娘这说的什么话,”书生满脸憨笑:“小生本是去临省秋试的,送小姐回去那是举手之劳,重金什么的,岂不是污了我的名声!”

“那就有劳于公子了…”此女正是离京的舒九,她早知宇文飞雪为人,借口躲在别院,其实在那里是别有洞天,自密道出了京城,先安顿了小柳的娘亲和弟弟,她带着小柳连夜赶路,一个多月以来,离得远了,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念及很久没有去看过母亲,这便南上想去苗疆。

此番路过秀水,听闻那采花淫贼,已是几番踩点。

说也奇怪,不多一会儿,雨便停了下来。于董果然叫来了马车,他言称要送舒九回客栈,舒九带着小柳上了马车,他坐在车辕上面,跟车夫不时搭着话。

庙会的人多半会逗留到晚上,因此路上也没多少人,马车赶得很快,不多时便回了镇上,舒九住在天来客栈,正在闹市。

夜幕降临,于董将主仆二人送到客栈楼上,并未立即离去,他坐在楼下角落里,听着楼上那小姑娘喊着:“小二,提点热水来!”

这才悄然离去。

小柳关好房门,返身回到床前,舒九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她不解道:“夫人,要洗澡么?”

睁开眼睛,舒九低声道:“说给他听的,一会儿我拉你就掩好口鼻,躲到一边去。”

“嗯,我知道啦!”小柳这孩子倒是聪明,出了京城张口就唤她夫人,等到了秀水她换了发饰这孩子又改口叫她姑娘,她想起从前自己带着流云四处流浪的时日,对她就难免亲近些。

店小二来得很快,他准备了浴桶,倒上几桶热水,这便退了下去。

很快屋内便传来了水声,她们住的是二楼,窗外圆月明亮,因是入秋,凉风习习,舒九唤小柳关上了窗子,草草睡下了,不多时屋内便没了声息。

屋内漆黑一片,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倒钩在窗,他轻轻撬开窗子,迷香散发地差不多这才一跃而进,这人脚下无声,摸索着火石,打了亮,床上蒙被鼓鼓的一团。

轻笑一声,缓缓靠近才看清不是人形,不对!他心知不好,屋内却突然亮了,一个白衫身影将光亮放在桌上,她弯眉之下尽是笑意。

“你是找我么?”

黑衣人心中恐慌,他纵身一跃,急欲夺窗而逃!

身后凌厉之风破空而来,还未到窗前,也不知什么东西卷上脖子,他摔倒在地,匕首反手而出,舒九玉手已到,她手戴萤丝手套,一手刀切在他手腕之上,登时断裂!

再一挥手,那人面巾脱落,不是白日那腼腆书生又是哪个!

“你,你到底何人!”他慌道:“为何与我过不去!”

舒九拾起地上匕首,右手作势挥了两下,皱眉扔在了地上,不经意的时候这个手就好了,一离了京城,就觉得又不好使了。

她冷冷盯着地上的那书生,撇嘴道:“你就这么点能耐?十多起案子”

那书生左手入怀,他心知不妙低伏在地也是紧紧盯着这个九姑娘,她此刻仍是那双弯眉,那对眸光,仍是那一抹红纱,却哪还有白日里那般柔弱妩媚之姿?

“不知九姑娘何方神圣,”他恳切道:“是哪个道上的?”

“你还有道道儿?”舒九嗤笑着俯身,却不想这厮单手一扬,便是一跃而起!

她转头避去,他以为时机已到,单掌劈来,却不想着女子背后长发犹如活物,直直缠上他的双臂,越缠越紧,想起刚才将自己甩到地上的东西,他暗叫不妙!

舒九脚尖一点,地上那匕首便跳将起来她右手一捞,定神握紧,再一反手,登时刺入淫贼胸口!

她松开手,再握拳,发现又是灵活了,这才松了口气,将人踢远了些,这便要寻小柳,却不想她昏过去了。

其实舒九不知,这淫贼全凭迷药厉害,她自小泡在药堆中长大,又有盅母护体,后来即使拔了去,却是百毒不侵,那小柳本就是一个孩子,就算她掩了口鼻,也是昏了过去。

本是没预料到这个,她无法只得将小柳抱至床上,开了窗子透气,这便拎着尚有一丝活气的淫贼,奔向府衙。

也不敲鼓,只翻墙而入,舒九将人扔在院中,不多时便跑出来一群衙役,她解下腰牌喝道:“叫你们府尹大人来!”

众人皆惊,连忙将她迎进内堂,府尹大人衣冠不整,一边扶着官帽一边自后院赶了来,他可是刚搂着小妾睡下。

“不知小姐是?”他惊疑道:“可否让属下看一眼圣令?”

舒九也不应声随手解下放在桌上,那府尹刘大人连忙拿起来,端详半晌,赶忙重新跪下。

“这是夏如世子的圣令,敢问小姐是…”

“嗯,快起来吧,算你还识得湖北的令,这的确是我哥哥的,原本我是路过,可那淫贼猖狂多日竟是还让他逍遥在外,实在看不过眼,今日将他逮个正着,交与你了,不过他怕是也活不到明个儿了。”

“额,好说好说,”刘大人擦了擦汗,忐忑地站在一边:“小姐是宜和郡主?”

舒九皱眉:“怎么?这还有假?”

“不、不是…”他连忙说道:“只是惊讶郡主怎么在此,宇文世子出征多日,郡主此番在这难不成还不知道?”

出征?舒九暗自心惊,她状似不经意地笑道;“我这是去祭拜母亲,离京的时候他还未走,怎么你这消息倒是很快,那不妨说来听听?”

这刘大人不敢隐瞒,原来舒九前脚刚走,边疆那块便有人造反,赫连城壁联合周边少数民族起兵了!

龙颜大怒,也是恼了宇文飞雪这个姻亲,一边快马急报征兵前去围剿,一边又派他亲征,已是走了一个来月了。

赫连城壁的爷爷可是顶顶有名的镇关将军,那是战功赫赫所以他一起兵,顿时轰动大周。

几个省共同抗敌,湖北还算平静,自府衙出来,舒九便觉头晕,一路上她刻意回避京城的消息,原也小心翼翼躲着,怕是有人追上来,不想原来宇文飞雪出征了,他这是又在做什么,夺位…征战…人不在京…头疼,想不通…

浑浑噩噩过了一夜,小柳醒来的时候她还没有睡着,本来出京以来精神都不错,可一早起来,小柳就吓得不轻,舒九脸色白得厉害。

她只说没事,两个人洗漱一番,这便下楼吃东西,每日都在屋里吃的,也不知为什么世子妃这会儿非要下楼,小心地跟在后面,她忽然就不知所措起来。

舒九在楼下勉强吃了东西,谁想不吃东西还好些,刚吃了两口竟是一口吐了出来!

她站起身子,竟也觉得眩晕,小柳这孩子吓坏了,她连忙将人扶到楼上,跑去叫了大夫。这大夫来得也快,舒九想着心事,她心神不宁难以心静。

这大夫把了半晌的脉,这才缓缓开口道:“小姐这是郁结于心,睡眠不足引起的头晕呕吐…嗯…不知小姐可曾婚配?”

舒九心中忽然一惊,头晕…呕吐…月事可是迟了些时日,她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小柳她人小鬼大,因是伺候过娘亲孕事,先会意过来,她飞快说道:“这是我们夫人!胡说什么呢!”

那大夫也是松了一口气,这客栈周边的都被府衙关照了个遍,这可是贵人啊,他缓缓躬身抱拳道:“如此恭喜夫人了,是喜脉!”

“我…”舒九不敢置信地抚上小腹,这里面有一个生命——

正在惊愕之间,忽闻外面喧闹之声,小柳忙跑去查看,刚一探头,登时缩回身子,她回头道:“不好啦!他们追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半夜了,明日出门,今日加更~话说啊,看看谁做沙发,话说群里都是将军的人哪,你们个狠心的,都不说来瞧瞧妖妖奥!

朝思暮想任他去

第五十三章

小柳这一嗓子,舒九顿时会意过来,怕是宇文飞雪的人追上来了,她们在秀水耽搁的时间太长了些,这喧闹声想来是他们被府衙的人拦住了,自昨晚去过府衙,那府尹大人就派了人来,美其名曰保护她。穿鞋下地,一把拉过于小柳纵到窗前,刚要跃下,忽然想起屋内还有一人,心念一动,舒九对那大夫厉声喝道:“管好你的嘴,此事不可外传!”

那大夫急忙回道:“夫人水土不服,寝食难安…”

门外人影绰动,舒九满意地点点头,她提着小柳从窗口跳下,轻轻飘落,也不敢再回头,迅速提气,只两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街头。

客栈的房门一下被人推开,两个人齐齐跃进,那大夫背着药箱正要往出走,见了两人连忙顿足,一女子背着包袱,她做少妇装扮,貌美极艳,却是小白玉,她进屋扫了两眼,皱眉道:“这屋里的夫人呢?”

那男子一身灰袍,他一手执剑,走到窗前正俯身查看,正是方大。

“不必问他了,夫人定然躲着咱们先走了。”

小白玉上下打量着大夫,惊道:“那夫人叫你来做什么?是不是她身子不适?还是受了什么伤?快说!”

那大夫不敢说实话,他将编好的那套话说了,两个人急着去追舒九,也没为难让他走了。街上早没有了她的踪迹,二人也不着急,看这路线,分明是去苗疆的,只管照大路而去,总能找到人。

舒九果然是要去苗疆,她身怀有孕,也是不知所措,先躲在了府衙,让府尹大人找了个大夫来,又是一番号脉,说了无事这才安心,二人乔装离开了秀水,先行水路,后又因晕船只能转回旱路,这个孩子并未太过于折腾她,只是偏就不能坐船,过了淮扬苗疆得了消息,白莲教便来了人接。

小十亲自来接,舒九带着小柳这才算放下心来,这一路上走走停停,找了个大夫日夜跟在身边,直到到了苗疆,这里依然还是那么美,白莲教众都是女子,她们全都在飘渺峰上面,包括她的娘亲,舒七七。

她就长睡在山顶,舒九让小十安顿好了小柳,这便披了斗篷来祭拜母亲。

飘渺峰的山顶上,有一座小房子,那便是原来舒九一家人的住所,在房子的后面,是娘亲的高墓,她独自走进小屋,里面一尘不染,娘亲生前的东西,衣物都还放在原来的地方,轻轻抚摸着,多想听见有人在身后说着:“阿九…你又淘气了…”

哪怕是嗔怪。

可是没有,没有人。

舒九绕过房子,她抱着一篮子水果,走向娘亲,却没想到,那里坐了一人。

“阿九…你来看你娘?”他剃度了的头,看在眼里是那么的可笑,他穿着极其简便的常服,正在墓前编着什么。

走过去,轻轻放下篮子,她瞄着他手中的花环,疑问道:“爹——你怎么在这?”

这个人正是夏如清辉,他手下已是娴熟,头也不抬道:“我以后都会在这陪着你娘,哪也不去。”

将水果一一摆好,舒九跪在墓前的软垫上轻轻磕了三个头,见他手中花环已经编完了,正往墓前放,不由得撇嘴道:“这山上不比山下暖和,花一天就枯了知道么?活着时候你不珍惜,死了再惦念又有何用?说不定啊,我娘早就投胎了…”

他仔细收拾着墓前枯萎的花环,也不答话。

越是这样,她越是着恼,瘫坐在软垫上面,语气顿时尖锐起来:“你是一个和尚,七情六欲什么的应该断绝了吧,你不来这里我还当你是我爹,可是能不能不在这打扰我娘?她不希望见到你的,你走吧…啊!”

“你怎么知道她不想见我?”夏如清辉轻轻抚摸着坟墓,淡淡道:“她若真的不想见我,又怎么会有你?”

舒九语塞,她转过头去看着娘亲这座越来越高的坟墓,每过一年,都会加高一些,从前都是她一个人,任性的想将爹爹来过的痕迹抹去,然后又将他对她的思念与她埋在一起,总是想着,墓中只有她一个人,她会不会冷?会不会寂寞?

她是否想着爹爹,是否想见他,这个问题其实她何尝不知?闭眼的前一刻,甚至都来不及对女儿说些留恋的话,她先是恨恨地说了那句狠话,用尽力气的恨意过后又懊悔地看着门边,却已是说不出话来,当时舒九只知道哭,抓着娘亲的手一味的哭,直到发不出声音…

她闭上眼睛之前,一手还紧紧抓着爹爹送她的玉佩,她长发柔顺地枕在身下,那日还穿了洁白的圣袍,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握在手中的她的那只手,慢慢地,竟然连轻颤都不能够了…

或是不甘,或是懊悔,或是什么都没有想,从紧皱的眉间,到平缓,她双眼迷离,无声说了两个字,最后竟然是安详地去了,甚至,还带着笑意。

那时她满眼泪水,紧紧盯着娘亲的唇间,所以她看得清清楚楚,娘亲说的是:清辉…

“阿九你应该在京城,或者回去湖北,这个时候不应该出现在这,”夏如清辉也坐在了软垫上面,他问道:“京城出了什么事?还是你和宇文飞雪之间出了什么事?”

舒九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心路历程,从贺兰如瑾到宇文飞雪,男人让她如此失望,实在忍不住,就像每年那样轻轻伏在了墓上。

“娘…我想你…”她哽咽道:“我想陪着你…”

夏如清辉上前些将她扶起,他一拳捶在自己肩膀上,嘶哑道:“过来,孩子…爹爹在这!”

尚还在犹豫之际,他已是将自己揽在怀中:“阿九…你和你娘一个样…你可让爹爹怎么办才好?你这性子…也一模一样…”

泪水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舒九埋首在爹爹怀中,她什么也不肯说,只断断续续地哭。

夏如清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即使她不说,也能猜到个大概,这孩子估计是走进牛角尖了…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么伤心,还跑到你娘这来…”他的思绪飘向了远处:“以前我和你娘也是恩爱夫妻,可我也未曾得到她的全部信任,或许是她长在白莲教的缘故,对男人总是戒备…其实我多想和她在一块,哪怕是在这陪着她,哪怕是一生一世,可是她不信我,从不信我,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赌局…她用时间证明了什么,证明了男子的薄幸?证明了我的情意是那般可笑?

可是我没有,我不想辩解,也承认她赢了,我输了…可这些又有什么用?总是阴阳两隔,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爹爹也伤心了,也心死了,想出家做和尚…可是六根不净,又总惦念着你娘,记挂她的坟,记挂她的人…想起初识的时候,她是白莲教的圣女,在那些难民中间…穿着白色的圣袍,不似那些庸脂俗粉满头的珠钗,竟然只、竟然只披着乌黑的长发,那头发那个好看啊,黑溜溜…黑溜溜的映衬着她额头上面的小白莲,活脱脱的仙女…”

缓缓拍着舒九的后背,夏如清辉哽咽起来:“谁也没见过这样美的仙女,她救死扶伤,不分贵贱,她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甚至都忘记了说话,只能傻傻地看着她…也曾…也曾恩爱,可是我一直不知道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她也不说…她冷眼看着我痛苦万分却始终不说,到了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她要的不是正妻的名分,不是一个嫡子…原来她就想要我…”

话还未说完已是被舒九一把推开:“这还用说么!白莲教庇佑所有女子,恨尽天下负心人…你来来回回这么多次可曾有人阻止你?她想要什么你不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娶妾,你知道生子,你还知道怎么让我娘伤心欲绝!你家有如花美妾,又有儿女双全…你说你不知道?多么可笑…”

“不是…阿九,”夏如清辉无力道:“你娘从未给过我机会让我知道…若是重来,若是重来…”他说不出来,因为知晓,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自己,生命早已无迹可寻,又哪里来的重来呢…

他摩挲着墓碑,她长眠于此…上面舒七七的字还是当时夏如紫衣立的。

“阿九…你知道么,”夏如清辉缓缓道:“不管什么时候,给彼此一个机会…感情总是两个人的事,不要错过了失去了,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