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猜得不错,那陆家,和其他六个世家陷落的幕后之人,真的是你?”陆小凤缓缓叹道。

他眼中扫过踏在树梢中身形已定、正冷冷注视他的小公子,摇了摇头:“你身前这位白衣公子,我月前见过他一面,那时他虽易了容,我有一套十分特殊的方法,因此时隔一月却还认得出他。如今且又跟了他数日,他心机敏锐,很快发觉我的存在,只是我也未想过,他竟恰好助我,终于找到了…你。”

第三十三章

陆小凤显然已不再给对方辩驳的机会,将自己找到的证据逐一说出,他不得不认为,原本十分欣赏的这个年轻人,和以往江湖上或为聚敛钱财或为求权…以致残害人命的野心家,并无不同。

只是他说完这番话,连少主却微微一笑,虽然没有开口承认,但仿佛已经默认了陆小凤的说法,他笑道:“前辈是在为其鸣冤,觉得若非连某的促使,这七个世家一定不会如风中残草般衰败下去?若非我等下手,最近江湖上不会有这般动乱,更不会每日都死太多人?”

陆小凤点了点头,“我不觉得有何必须的理由,因为私心,要害人性命。”

“前辈曾言月前见到我这下属,莫非那时她正在陆家?”连少主温声说:“也好,便以这陆家为例,这一个家族于百年前兴起,后得到江湖中一股势力支持,逐渐吞并周边地域,杀夺人命不知凡几,才有了陆家偌大的地盘和生意,前辈若为陆家鸣冤,那百年间被吞并的十数个小家族,是否更加可怜呢?”

陆小凤皱起眉。

连少主对江湖势力心中有数,说起来也如数家珍,“陆家虽在世家中势力不显,却也在当地十分有名,前辈随意打探一番,便可知晓,我所言真假。”

“与陆家相比,其他六个世家,也是被这一股势力掌控,扩张时又哪一个有没用过手段?如今这股势力换了主人,七个世家各自有了野心,但他们脱离势力,毫无背景可言,自然逃不过被人吞并的下场。”连少主淡淡道。

陆小凤叹道:“或许你所言为真,但你这样做,和陆家又有何异?”

“我说这些,并非在为自己辩解,而是陈述江湖势力更迭的事实。犯了错误就要承担后果,除非拥有对立的力量,倘若真的拥有这份能力,停滞不前也终究逃不过本来的下场。”连少主道。

“我大约明白你话中之意,但你我立场不同,我不会认同你的方式。”陆小凤语气一顿,目光已直直向着他看去,话音陡然一转,“只是你明知我的来历,却要与我解释这些,莫非心中实际另有目的?”

连少主笑了笑,眼中神色柔和,也十分明亮,“确有几分所图,前辈这样问,心中大概已十分清楚。”

他神色温和,墨发白裳,若非知晓此人性格,陆小凤当真觉得,这天下的佳公子,除去花满楼,在此地也有一个了,只是二者终究是不同的。

“此事不可能!”陆小凤断然回绝,若是今日之前他还要犹豫一番,可今日之后,他已决意立即回程,就算不为了自己那层皮,只为了乖徒弟,也不能招惹这人去花家。

连少主点了点头,他也没料到小姑娘的师父在查探方面十分有手段,才来过山庄不久,便能通过蛛丝马迹顺着陆家找到他,此事无可奈何,只能说运气不佳。

毕竟恰好经过陆家,又恰好在山庄看穿小公子易容,接着还能悄无声息尾随其后的高手,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唯一的一个,却偏偏是花姑娘的师父。

“前辈内力、轻功我已见识,想来武功更是精妙,只是连某心有所求,不容退缩,今日还想领教一二。”

陆小凤虽十分不喜连少主的作风,此时却难免也有几分复杂之意,他初见这年轻人时,便已对其风度和武功忍不住十分欣赏,如今又觉得他语气不温不火,功败却不失落,气度非常人能比,真正有几分爱才之心。可惜人各有志,对方自有一套生存准则,他也有,难免产生碰撞。

小公子自知大约惹了麻烦,不敢吭声,在树上看着两人一言一句打哑谜,接着动起手来,才微睁大眼睛。

只见那二人一白一红在院中出手,片刻奔至半空,绕着树间穿梭,已交手十数招,连少主手中剑法精妙十足,对敌经验也十分老道,却依然避不开红披风男人的两根手指——那手指瞧着并不坚硬,却可夹住剑尖而唯有伤口,委实神异。

这便是灵犀一指?

连少主长剑回鞘,左手异兵突起,已如大山压顶劈手一掌拍来,陆小凤卷过披风展身如飞舞的凤、轻功灵巧的躲开了对方如喷了火般的掌法,心中微有惊疑,他本以为对这年轻人的评价已足够高,却不料,对方身上还有不少深藏的本事。

这门掌法或许还稍显稚嫩,但往后练熟,内力再深厚几分,已不见得比他差多少,陆小凤心中想着,忍不住叹息一声:后生可畏。

只是毕竟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无论剑法有多精深、掌法如何玄妙,终究还是欠缺了点火候…或许这年轻人对他乖徒弟是真心,可在陆小凤心中,野心勃勃的人,向来是少有好下场。

就如霍休,他曾经的老朋友,也为金钱将自己覆灭。

就如对方口中那陆家。

便到此为止吧。

这样想道,陆小凤指尖已点在连少主脖颈,感受到对方平静的收手,他十分认真地凝视对方,“你很好,我见过许多年轻人,有名门世家,也有门派弟子,他们的差距并不算大,但你有些不同。你这样的年纪,不仅完全掌握了许多们剑法,还习得一门绝学掌法,甚至对敌经验不输于我,你这样的条件,若是专研武学,往后会有更大的进步。”

两人稳稳站在屋脊,在这里看姑苏的天色,真的很美,远处更是姑苏的夜景,百十座小楼也都亮着灯光盈盈,只是此刻谁也无心欣赏美景和月色。

陆小凤迟疑一下,松开手,说道:“至于其他的事,忘了吧。”

“多谢前辈指教,只是,其他的事,连某不敢忘。”连少主神色依然温和,他脸上笑意未除,完全看不出刚经历过一次落败。

陆小凤皱眉:“这世上女子有千万。”

“是。”连少主笑了笑,世上女子自然多的很,他也见过不少,甚至做了六年的梦里,还曾娶过一个,结果呢?

女子有千万,却只有一个,是他真正想要抢来的,他眼中的神色并不萎靡,反而十分明亮,好像有把火在烧。

连少主静静感受。

他很少有这样的冲动。

除非真正在意。

陆小凤看过他几眼,突然想起坊间也有对这连家年轻人的传言,如何洁身自好,待那未婚妻如何如珠如宝,想起来就颇为头疼。

他摇了摇头,已不再多言。手臂随意一撩披风,人已飞速下坠,随后倏地一下自半空中转着,朝着山庄外疾驰而去,他的轻功,已登峰造极,他不信连家这年轻人能。

“他走了?”小公子心有余悸得跃下树梢,她以往只觉得逍遥侯武功非人能及,连庄主将他杀了,她本以为连庄主已登峰造极,却再一次跑出个红披风。

然而此刻她见了连少主,却觉得这人虽含着笑意,却不一定多么高兴,毕竟方才那番话,她也听到一些,至于红披风到底要连少主忘掉什么?她心中猜测,唯一和少主有关的女子,大概是花姑娘。

这种感情之事,据说最不好控制,但愿连少主不要爆发,让她默默滚走。

她真是无辜的很。

“此时非你之过,却也是因你而起,自去领罚吧。”连少主淡淡一声,小公子已快速应下,身影一闪便出了庭院。

连少主站在书房门外,皱眉思索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截红绳,其下正坠着两块合璧,那正是古洞中记载天山六阳掌发的两块合璧。

他今日仍有保命一招未曾使出,碧血照丹青亦不曾动用,不过是想要探知一番,对方的实力到底高出多少,并非一定通过那人去对方的世界。他手中,已有另外的方法。

第三十四章

杭州的冬季,并不比北方好多少,风透着湿冷的气息,仿佛吹进骨子里。

周十三深吸一口气,仰头望了眼太阳,只觉见了鬼了,他手中扯着一条缠着手腕系紧的绳子,跟随近卫几人顺着绳子成列策马路过树林。

周十三人虽蠢,却也知道,眼下情况不太对。但看大家一脸平静的模样,好像没甚么可稀奇的,若自己发问,只怕又要闹笑话。

周十三戳了一把身边的十四,沉思说:“弟,天怎突然变冷了?莫非我正在梦中?也对,我昨晚脱衣入睡,半夜该是踹了衣被,虽是夏季,夜里不免有些凉意。”

他弟不可思议地多看他一眼,深深吸了口气,“你咋不上天呢?可还记得少主前几日吩咐你我所做之事?不再顾虑细节,尽快把江湖势力收拢,明显另有要事…今日的情景我自然十分惊奇,却也知道,绝不会是做梦。或许和少主前些日子去峨眉见的朱公子有关。”

周十四口中的朱公子,正是与连少主私交不错的朱泉,这人近来看破红尘,打算出家。大约少主正是在这人身边遇上了高人,才有了今天这一出心血来潮。他不知再次走出这密林会看到什么,但他有预感,密林之外,绝不会简单!

密林外依然是杭州城,这一日大雪环绕的杭州城,城门的守卫已远远瞧见几人策马而来,置后些的都是武者打扮,看着似乎不算起眼,毕竟江湖上的武者,委实不少,只是这几人那衣饰和武器,都干净利落到恰到好处,几人同穿一色衣,分明更像是来自某个家族,或某个势力。

为首一人更是身着白裳,腰间挂着一柄长剑,收在刀鞘中,那样貌说是个少年,却也不像真正的少年,只因对方气质太过特殊,仿佛贵不可言。这守卫值守城门多年,过客见过不知凡几,可有这般气势的一行人,当真少见。

事实上也不只他一人有这般想法,冬季人虽不爱出门,但雪后的杭州城中依然十分热闹,此刻这一行人路过,不少人都眼中一亮,感叹实为少见。

“此人不像无名之辈,又是一身白衣,莫非是那白云城中的少主?”旁边的守卫心下稀奇,忍不住说道。

这一句立马引起旁人的议论,纷纷各表己见,“白裳使剑的便是白云城了?这天下武林世家多了,你怎不说是万梅山庄中人?”

“呔!谁不知万梅山庄的庄主数年前便已悟剑,几乎要娶了那柄剑,根本不近女色,哪里会有甚么少主?倒是白云城,确有可能,不过据说那白云城少主,如今还不过十五岁,该不是此人。”

“他怎就非得是少主?要我说,或许是哪个门派行走江湖的大弟子,出来行侠仗义…”

众人纷纷看向发话之人,有几人忍不住轻笑一声,“这绝无可能。”

城门边一位搬了马扎,坐在河岸处垂钓的老者沉吟良久,听闻点了点头,缓缓道:“世家少主,和门派弟子,可大为不同。”

这几人谈话声音不大,但高手的耳力总不能以常人度之,已听了个全。

连少主对此处并不了解,花姑娘的师父,那位灵犀一指的主人,不知在这个世界中,是否也算世所仅见的顶尖高手?若非如此,他行事需更加谨慎。

此处的杭州城,显然要比徐青藤掌控下的杭州繁华不少,即使天已寒冷,街上却早早挂了花灯,有些更已点燃。看样子,距离花灯节已经不远…这个世界,已到四月?

连少主心中猜测,与身后几人已进了家客栈。气场这种东西,看得见摸不着,仿佛是天生天养出来的,不管在哪个世界,都颇为显眼,那客栈第一层原本也十分喧哗,但在几人走近后,竟诡异的安静片刻,良久才逐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毕竟连少主太过眼生,虽第一眼已觉得不可小觑,但细思之下,并不能马上得知他的身份,好奇心有之,敬畏之心却少了几分。于是间或有人重新提起方才的话题,客栈中再次热闹起来。

周十三取了银两换来天字房的几块木牌,连少主已转身踏上二楼的第一个台阶,但他第二步却久久没有踏出,因为他方才好像听到有人提到…花家?

“又要到花灯节了…也不知这一次花老爷子的大寿,如何大办?”其中一人说。

另一人是个青衣大汉,这时道:“白云城主这几日必定是要到杭州的,据说他亲妹子嫁入花家,与这边也算是亲家…朝堂上也会来人,花家数十年前便与皇室合伙开办银庄,关系好到蜜里调油,已非秘事。”

“我要说,这一年花老爷子大寿,去的年轻人必有不少,就算和花家沾不着亲的,只怕当日也要巴巴凑上去,倒也不是觊觎花家财富,能去拜寿的年轻人,家世肯定不差,人家那是冲着花家这一代的女孩来的。”

“听说那花家小姐去年便已及笄,况且…”青衣大汉兴致已起,倒是还想说点甚么,但刚开嘴,耳中便听闻客栈中的声音渐渐安静下去,他狐疑地闭口不言,忍不住往四处望了一圈,这才发现那本该早早走上二楼的白衣公子,此刻脚步依然在第一层的台阶,目光淡淡,正望向他所在之处。

青衣大汉打了个机灵,也不敢多说一句,埋头喝了杯酒,连少主皱了下眉,对褚七淡淡使了个眼色,随即,他停顿原地的脚步踏阶而上,片刻已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花家?

这青衣大汉口中所提及的,可是他认为的花家?

只是未免太过巧合,抵达杭州城不过一日,便轻而易举得到对方的消息?

第一层楼中再次响起嗡嗡声,这一次倒不少人开始对连少主的身份有些兴趣,那人声色未动,只在原地停留片刻,便一人便震住满场,绝不普通。

褚七一人留在第一层中,他在青衣大汉附近的桌上一座,要了份牛肉和酒水,自饮自酌起来,只是那青衣大汉似乎当真吓了一跳,已埋头苦吃,偶尔和同伴小饮一杯,不再多言。

待青衣大汉酒后熏熏然,褚七拍了下他的肩膀,已将酒壶置在他桌上,“兄弟,小弟刚到杭州,听你说起这花家,也不禁心生澎湃,你方才所言可是真?那花家小姐到底是何名姓?长得又是何种模样?”

青衣大汉喝的半糊涂,这时也看不清眼前何人,只挥一挥手,“你若不信,出门稍一打听便知,自然是真!只是除了必定姓花,人家姑娘叫甚么我哪里知道?长得…据说很是他奶奶的好看。”他打了个酒嗝,“究竟怎么个好看,我说不出,那样的人物,我是没见过的。”

“大兄弟,我劝你不要太过妄想,花家的小姐,往后总会要嫁个门当户对的。就连许多门派弟子都不够身份,更不必说咱们这些走江湖的,领着人家姑娘刀口上走,换了谁家长辈都不乐意。”青衣大汉叹口气。

褚七点点头,看来他未曾会错少主的意思,只怕少主这一次…是来找花姑娘的。

他之前还曾想,为何花姑娘踏入密后,林少主便道她已回家?那杭州城外的密林,也并非无人走过,就连他以往出任务时,也曾横穿而过,其中绝无人烟。

直至今日,少主不知用了甚么方法,将他几人带入这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杭州城,他才终于明白,花姑娘的家在何处。

甚是奇妙。

就算历事颇多,心思敏捷的褚七,在踏入城中后,也被震撼到了。

他心里念头交杂,却仍不忘记问那青衣大汉,“我心中有数,只想瞧一眼这花家小姐到底甚么模样?我以往没来过杭州,你同我说一说,这花家在哪?”

“花家?这杭州各处可见花家…不过我尤记得,花老爷子每逢大寿,总会选在花家一处别庄,名为毓秀山庄,不过大兄弟,你手中无一份请柬,难以进入,想看到花家小姐…”青衣大汉将褚七的那壶酒也喝空,才晃着起身,伸手一摆,“不大可能。酒足已饭饱,隔,我先走一步。”

褚七拱拱手,随后将自己那桌结了账,转身匆匆上了二楼。

不知那花家小姐是否为他和少主所猜测的那般,但若对方真在这个花家,听上去,竟有些不太乐观。

第三十五章

花老爷子过寿,这件事说小,也就是富商家的老祖宗办个寿诞,儿孙亲友奉礼聚会,可当这寿星本人、且儿孙亲友都不算普通时,这场寿诞也非同寻常起来。消息七拼八凑,大约猜得出,花家到底地位,在江湖上与另几大势力持平,甚至能以一介商家的身份,轻而易举入驻武林,竟丝毫不会叫人觉得突兀。

这或许说明花家人缘太好,毕竟世代经商,人缘必然不错。但更为重要的是,花家的儿郎,必定身怀武艺,且与门派弟子相比,也该毫不逊色。

连少主已大体勾勒出花家的势力,比想象中棘手的多,当然也不是没有另一种可能,花家小姐并非花天珠,但这种可能性其实不大。因为小姑娘家乡在杭州,且家世不凡,这一点他确定无疑,再者,听到花家时,他心中已仿佛有冥冥中指引。

茶突突滚着热气,连少主不以为杵,指腹漫不经心地贴在滚烫的杯壁,那热度换做旁人几乎已灼伤皮肤,他却丝毫无损。

若是以往,明知不可为,他必定稍作等待,时机来临便一发而击。

然而如今他等不了太久,他自然不会忘记,那青衣大汉先前所言,这次寿诞会有不少年轻人蜂拥而至,虽是为花老爷子祝寿,目的却更是为在花家长辈面前露脸,若得花家小姐有意,更算此行圆满。

这些年轻人能借此接近花家小姐,他却不能,不是来自内因,他无垢山庄底蕴十足,便是搬来一部分稍作经营,也足以令他进入花家宴会,但他有一个旁人没有的,天大的阻力。

那使灵犀一指的中年人,若真是花家小姐的师父,此次他不必说娶到花家小姐,是否能成功见到花家长辈,都算艰难。

此人太过聪明,虽是不同世界之人,在探知他行事后不便伸手去管,却显然已记在心上,换了其他人求娶徒弟,此人态度未知。但如果是他,对方不反对才是奇怪。

他终于觉得十分头痛,可笑的是,这件事与他对江湖的野心并不相干,他却从未觉得有何不妥。连少主深思熟虑一番,第二日杭州街头便多出一位女侠,她腰缠长鞭,身后背一柄长剑,打扮十分干练。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消息贩子,连少主从不怀疑这一点,也是因此,在杭州城的第一天,他便找到了杭州的消息贩子,这人手下不少,打探的消息虽不敢说一定准确,但至少有个七八分,这七八分已足够了。

花家小姐不常现身人前,但她的父亲,却是个十分出名的人物,对方心存善意,对许多人都有过恩惠,和妻子时常住在百花楼,瘦西湖边的百花楼。

梅九武功还好,却并不算顶尖,脚步声不够轻巧,此刻倒是十分沉稳有力,她绕着这座小楼走过一圈,又绕过一圈,待要绕过第三圈时,二楼中的一间窗子被人推开,是个眉毛很浓的中年人,正狐疑地望着她,这一眼过去,便觉得十分面生了,中年人摸着自己的小胡子,沉吟半晌,看着她又绕过第四圈,来到相同的位置,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不怪他会这样想,百花楼与世无争,不会惹太大的麻烦,所以来此地的陌生人,大多都是来找他的,尤其是女人。

岂料梅九冷冷道:“你是谁?”这女人五官类似西域之人,格外深邃,可以说十分漂亮,此刻她神色冰冷,更是极容易抓住旁人视线。

“我是陆小凤。”中年人道。

梅九看他一眼,“不认识。”

“你来找花满楼?”中年人挑了下眉,神色颇有几分古怪。

梅九冷然说:“不是。”

“莫非是来踩点?”百花楼的东西,可不好偷啊。

陆小凤手指一撮胡子,看着对方开始绕第五圈,不由摇了摇头,若是这女娃早生十多年,见过一个叫做上官飞燕的女人,恐怕就该知道,强闯百花楼是甚么结果,被玉蜂蛰地满脸包,对女人来说,实在有些惨,他感同身受的想。

两人谈话声并不算小,二楼中另一处窗户也悄然开启,梅九绕过这一处心有所觉,猛然抬头,恰好与那扇窗中一双眼睛对上,两人俱是一惊,怔在原地,不过片刻,那窗内人便迅速合上窗,又过片刻百花楼外已出现一人,小姑娘裹在毛绒绒的披风里,眼中十分惊喜。

听到熟悉的声音,不是没有过猜测的,但玉佩在百花楼,熟悉的对象又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开窗时,也不过只看一看,没想到真是故人。

“你跟我来。”梅九走过来小声道,说罢转身往附近巷子里走去,小姑娘连忙跟上,她心中充满了疑问,阿九姐怎么来的?或者,只有阿九姐一人前来?

两人匆匆远离百花楼,陆小凤蹲守在窗内等了半晌,终于决定提醒一番,令对方不要跨越雷池,可那踩点的小女娃脚步越发远去,如今已不知所踪。

“踩完点走了?”陆小凤无奈。

“她的确是来找人的。”身后传来好友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既然已经找到,自然会走。”

楼中只有四人,他二人不在此列,龙姑娘更不可能,若有人来找龙姑娘,必定会有花满楼,然而最后一位,因为身体原因冬天极少出门,朋友中也从未见过有这样一个女子,陆小凤沉思一番,忽然想到无垢山庄那位连庄主,若是无垢山庄之人,他除去有限的几个,其他都是没见过的。

陆小凤又心觉不可能。

大概他对连庄主心计过于忌惮,所以才突然想到,然而玉璧如今在百花楼好生安放,对方心计过人又如何,莫非还能凭空造来一块玉璧?

陆小凤放下心来。

只是他放心的有些早,梅九从巷中左转右拐,路过一座庄园时才停下脚步,她这时看向其后跟来的花天珠,浅浅的笑了笑,“你平安就好,进去看看吧。”

花天珠心中一动,“阿九姐,你怎么来的?这院中会是何人?”

梅九摇摇头,转身即走,花天珠望着她背影,其实大约已猜到几分,此时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感动,高兴于竟能见到许多朋友,感动于,莫非她猜测的那人,也放得下无垢山庄,前来看望她吗?

她还是记得的,那人在无垢山庄时,也常常忙得不见人影,人人都羡慕武林第一世家的地位,却不知同名誉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繁忙的事务。

她推开门,这家庄园她是知道的,建造的十分精致,以前是一家姓陈的住户,后来随着生意衰败,庄园也难以维持,此时大约已卖出去了。

小姑娘走进来,沿着那条石子小路走过一段路,便看到火红的亭下,身穿青色衣袍的人正立在原地,隔着一段长廊,远远地看向她。

“庄主。”她裹紧披风,快步走过去,停在那人面前时,才终于忍不住弯眉一笑:“你怎么来啦?”

“阿九姐也是庄主带来的罢?”

“我来时便已想过,庄主手中倒也有一对合璧,虽然和我的有些不同,却也十分神异,莫非庄主也已摸到它的用法?”

她一句接着一句,最终眉目舒展,笑着轻声说:“你们来了,我实在有些高兴,我以为…”

她顿了下,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这时只见对面的连少主目光已落在她脸上,淡淡说:“你送我一只木鸟,我见它时,便觉得十分欢喜,但后来我再见它,又觉得有些不妥,我也以为日后不会再见,但我发觉,我似乎弄丢了一点东西。”

第三十六章

他缓缓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始终双眉紧锁,神色也微微有些奇异。

不妥?

小姑娘思量一番,她那木鸟制作技艺巧夺天工,十分可爱,她最为喜欢,在她想来,连少主自小父母双亡,又没有玩伴,若有木鸟陪伴,不至于太过孤独,也是很好的。

他的不妥,自然不会出在木鸟本身,小姑娘本来就不傻,且身边的人都是经历丰富,她听完连少主的这句话,就觉得对方意有别指。

这不妥之处,应是那句丢了点东西,但对方丢了什么,要从她这里找来?

她疑问道:“庄主丢了什么?”

连少主见她问及此事,紧缩的眉头松缓下来,沉吟片刻,突然道:“你走前是否跟剪三娘说过,要在我生辰时,为我做一副护甲?我本已忘记此事,但你师父…那可是你师父?你师父送来木鸟后,我每每觉得有些不妥,后来一想,我至今还未收到你的护甲。”

剪三娘是无垢山庄的裁缝娘子,她本身也有一身好武艺,不过并不喜爱行走江湖,便偏居一隅成了远近闻名的裁缝,后来被请进无垢山庄制作护甲。花天珠曾和她接触过几次,也想她请教过些针线活,但那句生辰送护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