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另一人却不疾不徐,仿佛有一门奇功,和正经武功并非一个体系,却十分厉害。这人通身墨金衣袍,身材与异域之人一般挺拔,面上却全然看不清容貌,只仿佛隔在一层云雾里,长发也灰黑交杂,看不出年纪,却也有这般恐怖武功,知只怕岁数不小。

他单手托着一昏厥过去的小姑娘,应对夫妻二人联手,也游刃有余,在场众人谁也不知他到了何种地步,好在这人并无伤人之意,且显然与花七公子及其夫人熟识。

片刻后只听那花七夫人冷声道:“玉罗刹,你我有何仇怨,自行解决便是,何必要祸及后人,今日你若抢我女儿,我必杀你魔教弟子。”

“我路过此地,有些熟悉,便突然记起你当年逃脱,却还欠我一个儿媳,今日我将她掳走,却不会伤她性命。”那墨金衣袍之人并非因对方的威胁动容,只缓缓道,仿佛说的极有道理。

花满楼凝神道:“前辈莫要说笑,我幼女不过十六之龄,与你那儿子只怕相差深远,况且,我是她父亲,她若不喜欢甚么人,谁也不可强求。”

玉罗刹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忽然一笑:“你二人倒是不曾变过。且若是联手使那合计剑法,也十分厉害,不愧是那两人的徒弟…只是那两人已出海不知去往何处,这一次却难对你等相助。只这小姑娘和龙姑娘那时不同,她并无心仪之人,我将她掳走,她往后却未尝不愿做我儿媳。”

花二公子踏出偏厅后,便瞧见眼前这一幕,一时怔住,自他身旁却走出一人,“前辈,你来得晚了。”

第四十章

玉罗刹有些奇异的看向他,大约有些不信,天下没有这样巧合的事,他方一提到这小姑娘无心仪之人,对方的未婚夫便自行蹦出来,换了谁和他换位相处,这时只怕也不会信,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莫非你觉得,我会这样好骗?”

连少主微微一笑:“我或许有骗你的动机,毕竟花小姐值得我这样的年轻人费尽心思求娶,但这件事我说了不算,我是花小姐的未婚夫,或不是,花二公子心知肚明,他至今可有一言半语的反驳?”

花二公子:“…”

“或许你这时又说,我与他串通一气,只为解救花小姐,但我听你口音偏向西域人,显然你并非中原人,或极少身处中原,所以不知中原未出阁的女子闺誉实为重要,我这时说的若是谎话,岂非害了人家?就算我要以此与花二公子串通,他也不会同意。”连少主又道。

“此言有理。”不少人纷纷点头,似乎十分认可连少主这一番话。

花二公子神色微僵,他发觉眼下自己是洗不干净了,但他心中又不得不承认,这年轻人十分睿智。

先前一番话若能救下小侄女,花家也不一定将小侄女许给他,但对方往后一席话出口,基本已坐实花家孙女婿的身份,且这一身份迅速得到武林人士认可。

“你好像很聪明。”玉罗刹盯视他好一会儿,接着说:“你试图在努力说服我,但你终究只活了二十多年,而我是你的数倍,人老成精,可不仅是一句俚语。你也非常有勇气…你应该知道我是甚么人,就算不知,方才也该见过我的武功,但你依然肯站出来,已超出许多年轻人不知一筹。”

此言一出,他口中的许多年轻人,已有人沉默,已有人低头,或仅有几人盯视连少主,认为名声为他所害。

连少主淡淡道:“不敢当。前辈手中之人,确是在下未婚妻子,自然不干他人何事。”

玉罗刹轻叹:“我的确分辨不出你所言真假,我心中觉得不妥,但你仿佛与我手中这丫头十分相熟,或她对你十分重要,否则这场中,也不会只你一人率先出言。不过,就算你是她未婚夫婿,若只是你一腔热血,她对你并无感情,我依然要将她抢来做儿媳,我非常欣赏你,但也仅限于此。”

连少主:“哦?”

“我打算将你二人一并带走,待她清醒后,我便看得出,你是否真的是她未婚夫婿。只是你或许武功不错,却全然及不上我,若我哪一日突然见你不顺眼,你只怕性命不保。”玉罗刹话中的杀意清晰可见,叫不少武功不济的年轻人都有些惊恐,他忍不住笑道,“这样你还敢随我去吗?”

“有何不敢?”连少主十分平静,他想了想,又似乎别有意味的笑道:“不过连某的性命,倒是不牢前辈操心,若论还有几年好活,我自然不敢与前辈的年岁相比。”

玉罗刹被他反声挤兑人易衰老命不久矣,却连声大笑起来,“好有意思!”他这样说道,人已振衣出手,反臂抓住连少主,带着两人速度不减,从花家阵势中脱困而出。

或者这样的阵势,本身对他来说威胁不大,或许唯有花满楼和小龙女的合击剑术才可对他有所阻碍,但也仅是阻碍。

花天珠清醒时,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糟糕,几乎在她睁眼前,她便已嗅到一种…十分熟悉的味道。

托她嗅觉灵敏的福,她仍然记得,曾经有那么一日,接连一天一夜嗅着这一股清淡的味道入睡,仿佛那时的以天为被,也不再寒冷。如今她不必思索,片刻便已意识到,自己十分安全。

她缩在这人怀里,身下是一辆疾驰的马车,令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是,她并非第一次和这人乘坐马车,这一次却有些不同。

男人胸口柔软的衣料蹭在她脸颊,本该如精美雕刻一般置于剑柄的双手,一只还过她脖颈落在她右臂,另一只虚搭在她腰间,那一根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分明只是平常温度,隔着一层衣料触在她身上,却叫她顿时觉得,此刻如置身火炉一般。

小姑娘装睡片刻,心中思索一番,大约猜出几分隐秘,她缓缓睁眼,目光落在对方细心打理过的下颔,接着看到连少主闭目养神的脸。

果然是连少主。

但连少主素来是君子,她今日也不曾发寒症,对方这样自然的抱着她,一定有这样做的道理,所以她醒来第一时间,只在思索,并非立即保持距离。

不过她身体一动,抱她之人自然也感受得到,连少主也从入定中醒来,低头看她一眼,柔声道:“你觉得如何?可好些了?”

对方语气太过亲昵,小姑娘眨了下眼,嗓子有些沙哑,便扭头咳了一声。

再回过头来,张开嘴还未说出一句话,连少主便已护着她的腰背压下来。

他黝黑的眼睛只瞧过她一眼便已闭紧,单薄的嘴唇在她唇舌轻允片刻,叫她心中咚然大跳,也并非只有惊吓,还带着几分她也分不清的紧张情绪,恨不得立即跳出喉咙。

这仿佛做梦一样的空间,和仿佛做梦一样的人,以及动作,都叫她十分怀疑自己是否还未清醒,但现实又将她拉回原地。她眼前确实是连少主,如假包换。

她还未反应的及,那马车外便传来一道清晰地冷哼。

车内声音不大,但在外若有高手,自然能听得见车中发生过何事,这冷哼之人,气息沉底,必定不会多么开心。

她心中一凛,大约已明白连少主因何反常,她仍是记得的,在花家宴会之上,有人当面将她击晕,那人武功神鬼莫测,几乎已不在武学之流,更类似异域之术。

若此人心怀恶意,他二人只怕都活不过明日,说起来,那人的目标该是她一人,不知为何累及连少主,叫她心中愧疚。

她虽不知如何配合连少主,只能在对方亲吻过后,小心翼翼恢复好原先的坐姿,任由对方亲昵相拥。

她心中虽强自镇定,脸颊却不由泛红,扣在他衣襟的手指,也有些僵硬紧缩。

她毕竟年纪不大,且从未被人亲吻过,这样的接触,仿佛是烧透她的一把火,要将她灼烧殆尽。

连少主抱稳她,实际他早已有过抱住小姑娘的经验,这时在昏暗的马车中,他眼中十分明亮,对她微微一笑,伸出一指竖在唇间,示意她不要出声。

“有人非要追究你我是何关系,我便叫他瞧一瞧,你我,到底是何关系。”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那马车外再次传来一记冷笑,这一次有人掀起车帘,入目是个脸颊遮在云雾中的男人,他通身墨金衣袍,长发黑灰交杂,花天珠一眼便认得出,这人正是宴会中对自己出手之人,也不知对方是何企图。

玉罗刹再是不信,此刻也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猜测了,他感觉得出这年轻人一定认得花家这丫头,却不料二人真仿佛是即将要结亲的关系。

他若非路过花家,也想不到十几年前的一桩往日,因此他不过是心中念头移动,也并非一定要这花家丫头做自己儿媳,他在花家院中便已想过,且不说这小丫头是否愿意,他那儿子,只怕是不愿的。

他只是觉得,这年轻人十分有趣,莫非真能为个女人,连性命都不顾?他近来闲得很,真想瞧一瞧,对方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

却不料,且不论两人是否未婚夫妻,这年轻人确实魄力十足,直接在马车中演了这么一出,叫他心觉被挑衅,却也感到十分可笑。

他若真要将那小姑娘做儿媳,莫非还外带另一个男人?十几年前的错误他岂会再犯第二次?当他傻了吗。

第四十一章

可惜这年轻人的先发制人,叫玉罗刹戏未看够。

大约那花家小姑娘也从他动作中觉出几分不对,二人表现得,比未婚妻夫还要亲密,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玉罗刹的考验已全然被破。

车内两人也各有想法,花天珠在家宴中只见过玉罗刹一面,后已被突袭昏厥,也因此那短短一瞬间,猜不出对方的身份,但此刻这人一手掀起车帘,车外光线十足,却看不行这人的面目,叫小姑娘蓦地想起武林中一位成名已久的前辈。

只是这人却并非德高望重,而是以武功奇诡、深不可测而闻名,小姑娘皱起眉,细心看他片刻,转头小声对连少主道:“若我不曾料错,这人便是西方魔教玉教主。”

“我听人叫他玉罗刹。”连少主点点头,他来杭州的日子不多,就算打探到不少江湖消息,也不如花天珠所知全面,两人这一次倒是完全颠倒过来。

“那便是了,西方魔教教徒甚众,势力庞大,但最为可怕的便是这位玉教主,此人成名已久,大约我师父也有所不如。我所知一切也只是听说,未想今日便见到此人。”小姑娘语气颇为无奈,这样传说中的人物竟也找上门来,她该去庙中多烧柱香了。

两人交谈虽已压低声音,但也仅是如此。是因他二人心中也清楚,即便传音入密,也难保不会被为玉罗刹所知,不如放开些,反而更为轻松。

连少主看向玉罗刹,“眼见为实,前辈如今已见到,连某与未婚妻子感情甚笃,不知前辈可否放我二人离去?”

“不错。”玉罗刹点点头,“但我也说过,若我哪一日瞧你不顺眼,你只怕性命不保。我眼下瞧你十分不顺眼,这便将你杀了,再放这女娃娃离开。”

这一句话出,连少主还未有反应,他怀中的小姑娘已心中一震,心道连少主不知这玉罗刹代表着什么,她却是明白的,若对这人认真起来,这世上有多少人能逃脱其手下?

只是连少主似乎感受到小姑娘的激动,紧扣她腰肢,这时说道:“玉教主,你可敢与我打个赌?你武功精深,内力更是比我这样的年轻人不知如何深厚,杀我一人于你而言十分简单,但你先抢我未婚妻子,后要和我动手,这未免有些不公平,也实在无趣。”

玉罗刹道:“哦?”

他起了兴致:“是有些无趣,你有甚么说法?”

“我武功不如你,行走山林的本事却比你强些,你将我二人放在杭州城外的密林中,半刻钟后你若追得上我二人便随你处置,若追不上,你便收手离开。”连少主笑了笑,“你意下如何?”

玉罗刹沉吟,花天珠心中也十分期待,认为连少主此法甚好,若他身上有那一对合璧,往杭州城外的密林中一躲,玉罗刹必定再也寻不到人。

“尚可。”不过玉罗刹却道马车已离开杭州,没必要为一点小事返航,再者,他见这年轻人口中指定了地点,认为其中必定有诈,他虽不怕,却不喜别人对他用手段。

小姑娘心下一沉。

“无妨。那便就近选一处。”连少主看似不以为意,他将小姑娘放在车内,起身越过车帘,冷眼朝着四处看去,目光在远处的一座山上定住,目光骤然凌厉:“这一座山如何?”

玉罗刹李立在他身侧,遥望那座山上的建筑,眼中神色略有变化,只是他面目遮在云雾中,旁人是瞧不见的,他淡淡说:“就在此山。”

两人仿佛达成一致,一人回归车内,一人在外静立,马车却疾驰向着那座山下前行。那山十分朦胧,看起来在视线的尽头,却十分遥远。

渐渐地,不知走过几日,山脚下也能见到一两户人家,后来越来越多人口中提起万梅山庄,直到马车停在山路后,连少主才知,原来此处便是一大江湖世家,万梅山庄。

听闻剑神西门吹雪便在庄中,只是这与他无甚关系,玉罗刹或许认为,他当日提及杭州城外的密林中会有几分算计,但却不知,他选来这座山,也是别有目的。

花天珠紧跟在连少主身侧,望向山上的建筑,以为连少主选中此山,是来寻求万梅山庄相助的,她眼中恢复几分神采,轻声道:“我总算知你为何选这一座山了,有万梅山庄坐镇,那玉教主也该是不敢乱来的。也不知西门叔叔,可打得过这玉教主。”

“你认得西门庄主?”连少主侧头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只是我并非来找此人。”他已十分习惯地牵起小姑娘的手,两人在玉罗刹眼前扮起亲近来格外顺利,只因和对方并非陌生人,相反已十分熟悉。

“怎么说?”花天珠好奇道,她本以为连少主是从二叔那里得知花家与西门山庄的交情,才选的万梅山庄附近与玉教主打赌,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

“西门庄主出手,毕竟是外力,就算对方帮过一次,勉强助你我得胜,玉教主也不会承认。”连少主看得出这玉罗刹的性情。

“是这个道理。”小姑娘点点头。

“所以今日只好拿出真本事,你我二人也好趁此机会逃出生天。”连少主淡淡道,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已将玉教主踩在脚下。

小姑娘忍不住笑出声来。

山上仍有积雪,三人路过万梅山庄时,远远依稀看到几点红梅,只是除去玉教主,另外两人都无欣赏的兴致,只朝着山后的林中走去。越过整座山庄,玉教主停在原地,“我在此等候一刻钟。”

“恭候。”连少主抱拳回礼,牵着小姑娘的手不紧不慢走进林间。

花天珠来过万梅山庄,且不止一次,却不曾来过这后山,一踏入只觉陷入迷宫中般,四处瞧着分明没有正规道路可走,“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我们可要立即下山?”

“不必。”连少主道。

“你可信我?”

“当然。”

连少主笑了笑,眼中十分明亮,“我对此地,十分熟悉,且这一出山峰,和杭州城的密林,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往这边走。”他未等小姑娘理解这句话,已带着人转了个方向。

他似乎直觉极准,认清一个位置不停疾走,不过片刻眼前便出现一层薄雾。

远处有人在林中练剑,那剑招看不出起手,剑势也格外恐怖。

再向后看,墨金衣袍的玉教主已轻功腾跃而来,连少主淡淡看他一眼,又扫过那林中练剑之人,伸手将小姑娘抱在怀中,也振衣而起,忽的便消失不见。

薄雾逐渐消散开,眼前林地空无一人,再往前是一处悬崖,若是普通人因雾气踏空坠入悬崖,也并非不可能,但换做习武之人,只怕不会烦这样的错误。

玉罗刹神色惊疑立在原地,他见到那两人站在这处薄雾里,不可能凭空消失,若非是障眼法,只有一种可能,是二人藏身悬崖之下。

那年轻人心智可不简单,玉罗刹从不认为对方随手选的这一座山,便当真是十分随意的选择,他必定在选中那一刻,便已有了逃脱的办法,只是能否真正脱身,还要凭他本事。

男人皱起眉,蓦地抬头看了眼远处已即将收剑的白衣人影,随后带着满心疑虑,倏地腾身而起,他身影急剧坠落,如鹰鹏展翅般坠入悬崖。

墨金衣袍猎猎飞起,他不断踏在崖壁突出的石块,这样巡视片刻,却始终无法发现一道身影。

十分古怪。

崖上雾气已消,恢复山崖原本的面貌,白衣持剑人路过此地,他面色平静,眼神淡漠扫视一眼,似乎并不十分关注有外人进入此地,只是他方才见那片薄雾中,莫名有道人影…叫他觉得有些熟悉。

白衣人凝神驻足片刻,随后转身向山庄走去。

第四十二章

万梅山庄所在的这座山,玉罗刹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他对此地了若指掌,连少主当初选择此地时,或许心中自有思量,玉罗刹猜到积分,却不会放心上。

只因不论对方有何手段,想必都不会料到,他身为西方魔教的教主,却对万梅山庄附近的山峰如此熟悉。

玉罗刹数十年前便是同辈之中佼佼者,能达到人上之人的地位,需要的心智绝对不低,再往前推几十年,他武功还不曾有这样的境界,那时说他是狡诈如狐也不为过。

玉教主显然不会是过于自大之人。先前能够认同连少主自主选择的地点,更多是因为有十分把握,对方不会逃出他手心。

可他失算了。

彻底失算了。

并且失算的没头没脑。

那姓连的年轻人带着他未婚妻子,两人不疾不徐走过一段路,就在悬崖边上消失不见。

要玉罗刹相信这两人是心知走投无路最终决定跳崖损命,简直是将他当做傻子看。自从在花家宴会上和那连少主打过一次照面,玉罗刹便知此人和自己,在某些方面,是同一类人。

为达目的,手段尽出。就算绝无生机,也不会自行了断。这一点,从连少主提议前往杭州城密林,或看似随意一指来到万梅山庄外的山峰,便已显露得出。

何况崖下并无尸身。

玉罗刹心中啧啧称奇,他小瞧了天下年轻人,武功第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能够将高自己数个阶段的前辈,玩弄于鼓掌之中。他也不生气,在崖下借力跳上崖顶,发出一道别有意味的笑声。自然是非常有意思的,那年轻人究竟用了甚么手段,从崖上消失?

怪力乱神不可信。那薄雾来的也古怪,玉罗刹瞧着不像是障眼法,但世界之大,若非真有某种障眼法,叫他瞧不出虚实?

玉罗刹足下踏着一层薄雪,往开满梅花之地走去,他路过万梅山庄时,那正走近大门的白衣人停下脚步,转向身后看过一眼,玉罗刹平静于他对视一眼。

白衣人默不作声,目光在对方看不清面目的脸上停顿片刻,身上却忽的腾起一道战意。

花家宴会时,杭州人曾见到在毓秀山庄外见过苏若英的战意,但若与后来叶檀的战意相比,前者显然弱多了,但倘若那时围观之众这一刻身处万梅山庄,必定会发觉,单轮澎湃的战意,前两者或许能叫人心中一凛,却绝没有眼下这样,叫人头皮发麻,毫毛直竖,几乎武功略有不济之人已该震惊到起满了鸡皮疙瘩。

这才是剑神的魅力所在。

二者白衣人显然就是万梅山庄的剑神,传说中已打算与那柄乌鞘长剑相守一生的西门吹雪,这人十多年前还像个人,但如今更像一块冰。

没有人知道眼下他的剑道达到何种地步。

玉罗刹有些沉默,落在云雾后的神色委实有些复杂,他沉吟半晌,不曾接受白衣人的挑战,反而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一步迈出好远。那连姓年轻人,选的也算是好地方,若那二人往万梅山庄中一躲,将西门吹雪推出来,他难说还会否再次出手。

只是这显然是在作弊,他将来或许仍会找那二人的麻烦,那年轻人似乎也已想到,竟换了种法子逃脱,叫他心服口服地赌输了。

当真是狡诈。

此刻在心中想到连少主狡诈之人,不仅是玉教主,前来杭州城为花老爷子祝寿的陆小凤也如脑子被人锤了一拳,这时有些发懵。

他刚刚结束江湖上一个大案,来时稍晚了些,便听说西方魔教玉教主,莫名其妙来到中原,还在花家宴会大闹一场。

但他方才可有听错?小徒弟被玉罗刹抓去做儿媳不算,忽然又有一连姓年轻人站出,说道小徒弟是她未婚妻,如此争辩一二,两人都跟着玉罗刹消失了。

莫非那年轻人会是连少主?

陆小凤实在不愿多想,但事情太过巧合,叫他忍不住觉得,那年轻人便是无垢山庄的连少主。他的直觉出奇敏锐,尽管知道太过离谱,但有时候巧合太多,便就是真相。

“你同我说一说,那连姓年轻人,长得什么模样?”陆小凤神色凝重起来,见大厅中人仍未四处打探的消息,十分苦恼,便悄声对花满楼问道。

花满楼对连少主关注许久,自然说得出对方是何长相,随后叹道:“我见他行为端方、举止不凡,是个君子。”女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至少除去护甲一事实在叫他心中复杂,后来一见,他对此人感官并不算坏。

“老二,这连少主到底是何人?你既十分赞成他做我花家孙女婿,可曾对他身份有所探知?”花家大公子如今也年过半百,养气功夫一流,但此时也顾不上淡然。

“说起来,二哥你怎自作主张,将侄女许配给那连少主?他第一次上门,两个考验也不曾受过,往后未免不够珍惜。”花三公子对二哥显然有些不满。

花二公子叹口气,他何时赞成过?不过是当时情况紧急,不得不默认罢了。他痛苦地咽下心里话,摆摆手:“别的先不提,如今你我找不到玉罗刹,只能依靠此人,却不知他可有带小侄女逃脱的运气?”

“运气倒不尽然,倘若这连姓年轻人,是我认得的那一位,或许真有可能带着小徒弟,从玉教主手中脱身而出。”陆小凤这时已听过花满楼的描述,基本确定连少主再无第二人,想到一夜被灭的陆家,他心头不由泛起一阵凉意,但也正因如此,拥有这样的手段,此人带走花天珠的机率不小。

花老爷子坐在一边生闷气,此时见陆小凤出言,不有精神一震,他心知陆小凤虽也喜欢开玩笑,但这种时候一开口必定所言不虚。

花老爷子道:“怎么说?”

“这人的来历关系一段隐秘,我知道,却不好说。你们也不要认为他像个君子,便格外古板。实则但我亲眼见过,此人的聪明程度,可以说策算无遗,若非机缘巧合,我也很难发现此人的恐怖之处,那玉教主或许武功绝世,但倘若不能再心计上与之持平,他二人早晚能够回来。”

此言一出,花老爷子率先放心了,陆小凤的直觉向来很准,这种直觉,他的朋友都知道,花老爷子也曾听说过。

但是,如果连少主能将玉罗刹也算于鼓掌之间,显然更是可怕,陆小凤皱起眉,默默思索,并不如大厅中人一样乐观。他们这样高兴,是没见过另一个世界的陆家,如何在一夜间十不存七,而后逐渐被无垢山庄蚕食。

花满楼敏锐看他一眼,待众人散开,花满楼走出花家大厅,路过一处清幽的花园中,才停下脚步,望向陆小凤道:“方才人多,你话未说全,我看你表情十分烦闷,莫非这连少主有何不对?”

“你果然知道我在想什么。”陆小凤叹道:“你或许不知这连少主是何人,小家伙失踪过半年多,你可还记得她去的那一处世界?她未详说,我却是亲自去过一趟,那一处世界中有个江湖第一世家无垢山庄,你们口中的连少主,准确的说,不应称其为少主,而是连庄主。无垢山庄的连庄主。”

花满楼已开始沉默。

“你现在可知我为何忌惮他了?那玉璧就在百花楼,他究竟如何来的,我竟完全想不到。”陆小凤语气平静下来,“这也算并无不妥,但倘若你只知他是君子,却没看到此人行事毒辣,若非亲眼见到,我也是不信的。”

陆小凤将无垢山庄的状况一说,就见花满楼脸上的笑意果然变浅许多,他淡淡道:“他所言绝非不对,或许这也是无垢山庄的生存方式,只是我同你一样,不喜他行事,变不准备给他机会,独自一人回程,只是我没料到,他有法子不必通过我,直接前来此地。”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方才那般笃定他一定能带小家伙脱身而出,究竟有何根据。”花满楼平静道,他听闻那陆家一事,即使知道就如连少主所言,此为江湖势力更迭,十分正常。心中也如陆小凤一般,十分不适。

小龙女静静听着,见两人相对沉默,便有些奇道:“只是我瞧他虽然心智可怕,手段也狠毒了些,却并非甚么坏人。七童,他能不顾自己,宁愿与珠儿一起被那玉罗刹带走,待他回来,我可要感谢他啦。”

花满楼一怔,随后微微一笑,“你说的不错。我们总是该感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