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也愣住,这事大家亲眼所见,谁都看得到,却没有细想过,尤其是陆小凤对连少主不说十分了解,却也掌握了其三分性情,能在玉罗刹眼下挺身而出,实在不像对方的风格。

可他偏这样做了。

陆小凤苦笑声,“或许是这样的道理。如今我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

第四十三章

玲村附近有一座雪山名叫古花山,如今那山上没有雪,开满了鲜花。【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蓬草是村中蓬来药馆馆主的老来女,在家中最是娇宠,只是她最近有一点心事,便接了山中采药的活计,整日里翻上翻下。她有一双健壮的手臂,和修长的腿,脸色微黑,红扑扑的脸蛋看起来十分健康。

馆主并非阻止她,毕竟夏天比冬天采药时,要安全的多。蓬草正在卖力从山路向上走,她越发有了心事,就在不久前,她曾见过一个神仙般的人,在此地停驻良久,她以为是做梦,待那人走后,回家总在想,第二日她爬上山,又瞧见了那人。

这时她也发觉,对方并非是神仙,而是大城池中的公子。她一向听人提起苏杭、洛阳以及北地的城池中,出了些什么样的人物,却从未有亲眼所见这般直面的认知。那人,长得可真好。

蓬草心中念着,忍不住向古花山的山峰望了一眼,今日光线太足,明耀耀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只是当她再一眨眼,却发现那山巅蓦地多出两个人影,蓬草不由一呆。

这两道人影,随着雾气消散显露出来,她远远瞧着十分清晰,分明是一男一女,如今那女人被男人拦腰抱着,只瞧见一个窈窕的背影,可那男人,蓬草认真瞧了一眼,才发现,正是不久前在此地出现过两次的公子,然而此刻她可不敢有甚么妄想了,这样凭空出现,可绝非是凡人。

“神仙…”蓬草喃喃道。

两人并肩行走,自山巅走下,路过蓬草时男人听到她的声音,见她像是长守在此地,他脚步一顿,似乎在考量者何事。但那女人拉他一下,转头对蓬草笑了笑:“我们并非神仙,你方才瞧见我们突然出现,只是轻功罢了。你可听过轻功?江湖上很多人会高明些的轻功的。”

蓬草迟疑一下,点点头,她是听过的。

随后她瞧着那两人的背影,忍不住又看了眼太阳,她听过那些高来高去的武林人士,原来他们的轻功练到深处,便是这样的情景。

花天珠此前便已猜到连少主胸有成竹,却没想到,两人踏在那山崖上,不过一个转眼,景色便换了个模样,她身上还穿着厚一些的衣服,头顶的阳光已成了烫的。

小姑娘走下山巅后,回顾四周发现景色并不熟悉,莫非他们不是回到无垢山庄的世界,而是又到了另一个世界?她见连少主神色平静,才放下心来,不论眼下身在是何处,连少主这样表现,说明总有回去的方法,或许连少主曾来过此地…她忍不住问道:“这是何处?”

“古花山。”连少主道,“万梅山庄的位置,恰好就是这一世界中古花山所在,我们去不成杭州密林,却可以通过那座山回来。”

“这古花山为何也有奇异之处?”小姑娘奇怪道。

“你可还记得洞穴主人留下的合璧?其上记载天山六阳掌,但显然这合璧另有功用,与你先前持有的合璧十分相似,我前往峨眉收存古籍,恰好瞧见一则百年前的野史,其上记载,曾有一来历不明的李幽的女子,善使烈阳掌法,那掌法形容十分熟悉,我猜应是天山六阳掌。”连少主武学天资不必说,自然是顶尖的,他向来对这天山六阳掌勤练不辍,如今已深有感悟,自然认得出外人对这门掌法的形容。

花天珠点点头,这世上至阴和至阳的武功,能创造而出还成功流传下的,少之又少,每一门都威力极大,这李幽的烈阳掌法,极有可能是天山六阳掌,或者,这李幽,本身就是石洞中的那具女尸。

连少主接着道:“后李幽不知所踪。她生前有一婢,那婢女提到薛幽失踪前,曾对她叮嘱若有一日看到薛幽尸体,便带回古花山,安葬于此地。因此我十分怀疑,李幽若是石洞女,又是你所言那样的来历,怎会愿意在死后将尸骨安葬在一座普通的山峰之上?我猜这座山,必定不同寻常,甚至极有可能,李幽就是通过这座山来此世界,她后来命小婢尽可能将尸骨安葬在此,大约有一番思量。”连少主说到此处,语气未有波动,他看向花天珠,“就像你当初一样,来到不同的世界,总会希望有一日回家。若恰巧那玉璧能带她回去,她也算重回家乡,就算不能,她也算葬在离家乡最近的地方。”

“不错。落叶望归根,是人之常情。”花天珠认同道。

“于是我来往过一二回,果然叫我在山巅发现些不同。你可还记得,?杭州密林外第一次见面时,你曾向我提到,这密林中下起好大一场雾,你从雾中走出,已迷失了方向。那时我分明也在密林,却根本看不到雾气,也就证明了,雾气本身范围极小。分明是同一片密林,为何你那里有,我这里却没有,我心中有些奇怪。”连少主分析道。

花天珠已十分震惊,她没想到这样就远的话,连少主也能清晰地记住,甚至还认真推敲过一番,找出认为有些奇怪的一点。

连少主接着道:“后来,在这座古花山的山巅,我再一次看到雾气,稀奇的是,也只有山巅这一区域会有雾气,再向外走去,那雾气便渐渐散了。我猜想这两者之间的雾气必定有所相关,于是我做下准备,走上山巅,直到在那崖顶踏空一步,果然到了万梅山庄附近。”

小姑娘如今只能点头,她已说不出话来,为了一个猜想,便这般试验,也幸亏连少主的武功足够他兵行险招,不然万一猜想错误,只这一次,性命就该丢了。

“我以为你对玉教主说起杭州密林,是因你的玉璧也可以在那个地点发挥作用,但现在看来,你或许猜到玉教主不会特意回程去杭州,才提到杭州密林,为的便是放松他的警惕,叫他认为你已无招可用,最后一搏只能破罐子破摔。”小姑娘感叹道。

“不,密林中也可以,我并非你们当地人,掌握的资料不足以确定玉罗刹的性格,所以两个地点,我都有胜算。”连少主笑道:“你当日走后,我随周十三一并策马入林,若是你走不成,便接你回来,那路上我也曾遇到一片雾气。我那时并未想太多,直到在这古花山上想清缘由,才判断出,我也可从杭州密林中,进入你的世界。事后稍作试验,便已证实。”

花天珠多看他一眼,突然发现玉教主也十分可怜,堂堂西方魔教教主,这是何等的人物,却被连少主算计的必输无疑。或者从玉罗刹答应连少主的提议开始,他便已中招。

小姑娘叹息道:“早该知道的,跟随庄主行事,遇到任何问题,也根本不必太过担忧。”

连少主听闻此言,对她一笑,这时他眼中凝视着小姑娘,忽然温声道:“你就不问我,为何非要下这样大的力气,一次又一次尝试,总算找到你的世界?”

小姑娘想了想,这点她早便想过了,以前总觉得连少主的执念十分可爱,现在听到他如此费力琢磨进入另一个世界,这执念未免有些太深了,这样不太好。

连少主话音已落,便听小姑娘说道:“为了那件护甲?”

连少主凝视她一眼,似乎在思考她是如何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最终深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亲手缝制的护甲,我确是十分喜欢,只是你不感到奇怪?我若只是为了护甲,那么收到你送来的护甲后,为何仍愿意留在杭州?”

小姑娘心中一跳,也抬头和他对视,是啊,为什么呢,她在花家宴会上见到连少主,也觉得十分惊喜,这人不是早该走了吗?莫非少主也是十分想念她的?后来更是想要离开前,再最后见她一面?

这个想法在她心中一闪即逝,却叫她砰地一下定在原地。

只为护甲而来,或有一部分也为她而来,两者都好,她都会感到十分快乐。当然如果只是后者,显然更能叫她觉得开心。

“庄主到花家宴会,莫非也只为见一见我?”小姑娘眼中并未掩饰情绪,十分快活。

连少主忽然转开脸看向一侧,脸颊虽无表情,或许有些僵硬,但他喉骨上下滚动过后,像是忽然放松,又仿佛高高提起,他柔声道:“原来你已知道…你既已知道,我心中大约十分喜欢你,你…可有甚么说法?”

小姑娘初时只觉得听错了,忍不住再心中重复过一遍,一下怔在原地。

第四十四章

花天珠没料到是这样一句话,她想到连少主或许会有千百种可能的说法,可真正听到对方的话,她已全然愣住了。

这种愣怔,大约是有些懵了,还深怀几分惊奇和不可置信,甚至还有许多懵懵懂懂的情绪,只是她已无法清楚的分辨。

连少主不像她师父陆小凤,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前者绝不是会说笑玩闹的人,他的身份和地位,已决定他每一句话重若千金、所以他在外人面前极少开口。即使对自己人,也只以事论事,不会开甚么玩笑。花天珠坚信这一点。

可也正因如此,小姑娘才莫名有些做梦的感觉,她耳中不断轰鸣,脚下也仿佛踩在棉花里,身体都轻起来。某种不真实感,越发剧烈。

连少主斟酌着,本以为小姑娘话中之意,是他心意已被对方得知。便雷厉风行将话说个完全。可接下来,却有些出乎他意料,他久等人不语,认为小姑娘只是十分害羞,但他转眼瞧向对方震惊又迷茫的神情时,立即否定这一猜测。

受到惊吓的表情,和对方相比,也没甚么两样了。倘若站在此地的是个稚嫩年轻人,恐怕玻璃心已碎作一地,但显然连少主并不稚嫩,也不算普通,起码他大起大伏历事颇多,心境已稳,眼下只是情略微凝固。两人立在半山腰沉默,这时候仿佛就算有千言万语,也尴尬的开不了口。

又过许久,连少主道:“起风了。”

这声音并不算大,却骤然将小姑娘惊醒,她感受一下,发现这一时太阳已被乌云盖住,风也是清凉的,她道:“是起风了,要下雨了。”

连少主略微颔首,小姑娘注视着他侧脸,发现他十分认真地向山下看去,眼中依然黝黑,看不出情绪,甚至在这一刻,仿佛更像深不见底的幽潭。他静静说道:“我们还须尽快下山。”

他正要落寞转身,花天珠突然伸手拉住他衣袖,似乎有些苦恼于先前的反应,这时张了张嘴,竟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并非…”

“我已知道。”连少主面对着山下的路,背对着小姑娘微微一笑,已伸手握住她触及自己衣袖的左手,“你并非觉得我不好,但也不知,是否要接受我的心意。你只是觉得,你我二人,尚未达到这样可以喜欢的地步,我说的可对?”

小姑娘已顾不上两人再次牵起的手,认为连少主将她所想,猜的半分未错,连忙点点头,“我正是这样想的。”

“你是否觉得,先前是我客人,后来是我朋友,如今再近一步,十分不适应,仿佛一切都脱离掌控,太不真切?”连少主道。

“是。”小姑娘叹道。

“是我的错。”连少主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他这时转身,一双眼睛盯视着小姑娘,声音十分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涩意的笑容道:“我若是早一点发觉,我心中这样喜欢你,一定对你很好很好。也不至于,如今在你眼中仿佛飘忽不定,半分真实感也没有。”

“只是,我性情已定,大约从来太过冷静,很少会特别信任什么人,也很少会冲动做什么。在确定心悦你这一点前,我再三推敲,再三|反复,总以为不过是贪慕你的性格,认为你并非独有,这世上总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和你一样的人。只是当我时隔半年仍在想费尽心思去见你一面,我才明白,你出现之后,便有些太过重要。”

小姑娘摇摇头:“你已经对我很好。”

“我那时即便来历成迷,你也肯真心待我。说起来,我心中更是知道,恐怕再也不会遇到,像庄主一样的人了。”

连少主静静看着她,“这样已足够了。”

“你先前突然提及,我实在太过惊愕,并非在有意拒绝。我虽然不知甚么是和你一样的喜欢,但若无意外,我会认真试一试。”小姑娘笑了笑,她虽面色苍白,但实在长得好看,这时笑起来更是十分明媚。

连少主心中大概十分愉悦,以致于,下山时几乎忘记将小姑娘的手放开,好在今天上天实在给他面子,总要给他留些机会——

夏季总是多雨的,或许正因为这一季节太过炎热,水分散失的快,每逢雨季才格外大起来。天上乌云越发发密集,天光已仿佛这了一层膜,暗了下来,肉眼难见的电光雷闪在云层穿梭,不过片刻倾盆大雨变哗一声落下。

两人若非身怀绝技,这时只怕也是落汤鸡的形象。只是这雨水虽然凉的很,落在花天珠身上时她却半分觉不到了。连少主手心不像她一样冰寒,反而十分温暖,将热气蒸在她身上游走一周,雨水便干了。

只是从古花山中下了山路,路过附近村庄时,那雨帘中的村民见他二人目中虽惊奇,他们山下人哪里见过这样华美的衣服?不说衣服,就是两人的容貌,也绝不该是古花山附近能养出来的!不过村民好奇心不小,倒也只是在惊奇。

唯有那村长,神色若有所思中,目光奇异。

或许是见大夏天她穿着棉衣披风,太过厚重?所以村长的目光才这样奇怪?花天珠并未太过在意。

古花山下的村民十分淳朴,一对面容和善的杨姓夫妻将二人迎入家中接待,暖茶热饮不过片刻,身上也逐渐升温。窗外雨声渐大,马蹄踏在泥土的动静却也不小,随后还有车轱辘压在泥水中的噼啪声。

连少主内力颇为得用,一边顾着小姑娘,身上也十分干爽,他搁下茶盅,走到窗边向外望着,良久问道:“杨先生,村中可有马车?”

“村中尚小,平常莫说马车,连马都不见一匹,不过若是每到收药材的日子,到时会有城里来的驴车,将村里上山挖来的药材运送出去。”杨姓男人是村中的教书先生,说话还算有条理。

他话音一落,他妻子也点点头,认同他的说法,只是这样一来,屋里的另外两人却十分疑惑了,小姑娘抬起头,见连少主站在窗边的背影,显然对方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也是听到了马蹄声。

连少主点点头,“这便奇怪了。”

小姑娘站起身,也在旁边仔细听过半晌,道:“不仅是马蹄声,马车声,还有铁甲摩擦碰撞的声音,我猜是军中之人。”

杨姓夫妻都颇为诧异,他们也竖起耳朵听,却只能听清瓢泼大雨的声音,实在没什么马蹄声马车声,夫妻俩心想,这种数年见不到一次的东西,哪会出现在村子里?这外来的客人,莫不是听错了。

“古花山下的这座村庄,只有通往村外的一条路,若非战事兴起,行伍之人轻易不会出营,更遑论还有一辆马车…”连少主声音越发低下来,花天珠也沉默着抬起头,两人已经看到窗外出现的黑甲骑兵车队,和尾随其后的村长。

“这就是杨家。”村长赶到门外敲了一敲,杨先生并不知情,启门一看就见门外两列黑甲军士,心中就是一跳,恭敬行礼道:“官爷有何要事?”

“你家中今日可来了两位客人?”一个军士冷冷道。

杨先生看不清对方的意图,沉吟道:“确是如此。”他话音未落,身后便已走出两人,其中一人便是方才站在窗前的连公子,年轻人一身青色衣袍,神色平静,注视着黑甲军士,“你们要找我?”

“可是连庄主?”军士心知此人背景,不敢托大,抱拳一礼,“我家主人请庄主过府一叙,至于我家主人是谁,等庄主见到,自会明白。”

连少主点点头,淡淡道:“这倒不必,能使唤动你们,我已猜到是何人。”

军士讪然一笑:“我原本还心有疑惑,毕竟庄主日前消失的方向,可并非古花山,但方才庄主这样一说,我就知道,你必定是主人我要请的那位连庄主。”

车队再一次掉头离开,杨先生眯着眼睛望那背影,说马蹄声就有马蹄声,何况这官爷的态度,又仿佛略有恭维,这山上下来的年轻男女,果然并不普通,那官爷的主人,恐怕也不是常人。

不止杨先生想到这一点,花天珠知道的更多一些,很快从连少主与军士的对话中,猜出那主人的身份。只是叫她奇怪的是,马车并非往北方走,而是沿着一条捷径小路,直往姑苏而去。

第四十五章

无垢山庄很久没有这样安静过了。

尤其进来江湖风波渐起,那陆家陈家等数个世家接连被灭,叫许多世家之中人心惶惶,赶来无垢山庄拜访的少年英杰都变少了。

连管家这几日颇觉惆怅,一是少主不知去了何处,庄主显得格外清冷,二是家中来了位举足轻重的客人,叫他莫名惊愕,又满心疑惑,不明白这样的人物,突然跑来无垢山庄,到底会有何事?

毕竟江湖势力,总归只是在江湖,武林中人,也只在这个武林圈子里活动,和朝堂中人,并不挂钩。连管家虽不知前来无垢山庄的这位,在朝堂上到底是何身份,但观对方的护卫,每一位太阳穴都高高鼓起,显然是内力不凡,便已经知道,这人绝不简单。

况且,他总觉得,这人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曾在何处见过…连管家吩咐侍女将茶水端上桌,目光在那背对着众人、正闲适地观赏一副花鸟画的锦衣人身上停顿片刻,便已经觉得对方的近身护卫,冷生生将刀子般的目光刺在自己身上。

连管家心中冷哼,这般小心谨慎,莫非还有何见不得人的,他这样想,口中却不会说出来,脚步也已经走出门外,只是还未等他彻底离开正厅,那守门的侍卫已匆忙赶来,说道门外行来一列车队,全是黑甲军士,身后跟着一辆马车,大约其中并非普通人。

侍卫说到此处,就见那背手观画的客人已经转身,目光和缓的看向他,慢慢道:“黑甲军士是我的人,不过马车中,大概会是你们庄主。”

连管家和侍卫皆是一怔,不明白为何庄主会和这名客人的手下一并回庄,莫名有种诡异之感,只是显然并非客人太过自大,而是胸有成竹。

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远远地果然有两人向正厅走来,连管家甚至不必特意去看,只听那一路仆从欣喜的问安,便知道是少主回来了,他挥退侍卫,迎上前去,蓦然发现少主身边之人,竟是消失已久的花姑娘,况且两人关系似乎十分亲密,起码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少主何时牵过哪位姑娘的手。

长大了,真是长大啦。

连管家热泪盈眶,那厅中客人却面带笑意,饶有兴味的看着缓步而来的两人,他目光在花天珠身上停顿片刻,才颇为意味的对上连少主的双眼。

“你总算回来了。”那人挑起眉,像是颇为桀骜,却绝并不会令人感到不满,仿佛这人本该身在高位,天生就应有这样的神色。

连少主沉默一下,看他一眼,目光闪过一道异色,这时也淡声道:“这是过府一叙?”

那人朗声大笑,“是我过你府,但总算一见,也是不错。”他身形看似瘦弱,面色也有些苍白,只是笑声却极为犷野。本该是极不相称,却也并不觉得矛盾。

花天珠打量这人,难免产生了一股,和连管家相似的想法,这人实在有些熟悉感,她注意到对方的眉眼,转头看一看连少主,此时才发现,两人生的确实有几分相像。想来这时就算告诉她那信件是伪造的,她也全然不信了,若非有亲缘关系,不会出现这样的巧合。

连少主和对方似乎都隐约注意到面容的相似,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连少主吩咐管家,将身侧小姑娘带去后院休息,那锦衣人才若有所思的与连少主一并坐于厅中,随后问道:“方才那位姑娘,是你何人?”

他问这问题是在突兀,可若联想到两人的关系,竟也并不算冒昧,反而有如家常一般。

“你不知?”连少主所答非问,他仿佛书生一般恬静的微微一笑:“你连我两次去过古花山都查得到,甚至命人通知那附近的村长,见到外来之人便向上传递讯息。怎会连江湖上流传已广的消息都不知?”

“我以为那只是传言。”锦衣人淡淡说:“毕竟据我所知,你十分不喜与沈家那桩婚约,若随意找个女子,推掉婚约,并非不可能。可惜我似乎猜错了。”

“这么说,她是你未婚妻?”锦衣人问。

连少主道:“不错。”就算如今还不是,日后也定然会是,连少主无意向外人说的太过清楚,即使这人或许和他血脉相近,只是,也仅仅是有这样一层关系,与陌生人无甚么两样。

“我劝你还是推掉为好。”锦衣人挥挥手,似乎并不在意这样一件小事。

只是这句话虽然霸气,却也管的他款,连少主看他一眼,冷冷道:“敢问阁下是以哪一个身份?”

锦衣人不以为意,笑道:“何必将气氛搞得这样僵持。如今我一身常服,来你家中做客,自然是以亲人的身份。”

“可惜连某父母亡故,二十年来与阁下这位堂弟并无干系,恐怕婚姻大事,不容阁下做主。”连少主淡淡道。

锦衣人神色未动,只是原本依靠在软垫之上,突然直起腰板,似乎觉得这样的谈话十分有意思,他似笑非笑道:“倘若我以另一个身份逼迫你呢?”

连少主沉默片刻,缓缓道:“无垢山庄虽在姑苏,却也并非不能转移到西域,皇上,你说呢?况且无垢山庄向来与朝堂无关,去年您已将我利用过一次,如今依然打算插手我私事,我虽不愿离开姑苏,却也不至于和朝廷硬撞,只得退居西域,只是西域各国得了无垢山庄的支持,会发展成什么规模,连某却猜不到的。”

他话音未落,那锦衣人的护卫便已刀出半鞘,露出的刀面冰凉,流着冷寂的光,连少主却看也未看。他很少和人交手,尤其是近些年来,已没有几人能叫他亲自出手。

皇帝的护卫或许武功高强,但那只是在大内。若放在江湖,只怕也只能算在一流高手的层面,和六君子这样的天才无从比较,更遑论是无垢山庄庄主。

锦衣人挥退左右,目光露出奇异的神色:“你果然猜到了,并且你半分不会畏惧我,这样很好…我初见你便知道,你是我堂兄无疑了,你我确有几分相似,后来你这样一说,我便知道,即使长在不同的环境,你与我是一样的人,这或许源于你我骨子里那同样的血脉,这样很好。”

他两说了两个这样很好,随后苍白的面色更为粉白,他从袖中抽出一段丝绸,忍不住掩唇低声咳了几下,却仿佛没有止住,反而更大声的咳了起来,这样许久,他才沉缓下来,眼中布满血丝。

“我先前的确利用过你,不过那时我也已做足准备,此事一结,不会牵连到你,结果确实如我所想。我并未有坑害你之心。眼下我来找你,也非你所想,只为插手你私事,你也看到我如今的身体,若我十分康健,自然万事大吉。但不是,我自小多体弱,如今病痛更是变本加厉,我怕撑不过几年。”

锦衣人咳过之后,也不复先前的霸气,语音中气息也微有不足,“我赵家的江山,最终不能坏在我手中,所谓左思右想,我打算让位于你,当然这是有条件的,靠山王镇守西北,可惜此人是领兵,却仿佛不够忠心,你在位后,必须娶他女儿文鸢郡主为妻,靠山王最是宝贝此女,只要你好好待她,西北会永保平安。”

连少主自他说话起,便一直盯视着他,那双眼中十分平静,这时见他终于说完,连少主才淡声道:“何必呢?”

锦衣人:“什么?”

“你许以皇位,仿佛令我十分心动,坐拥千万江山,似乎更比一个江湖要好。可惜连某志不在此,只怕难以肩负重任。”连少主拱拱手,随后笑了笑,“皇上也十分有趣,喜欢文鸢郡主,又何必编造一番谎话来骗我,若是我此刻野心勃勃,愿意接过你手中皇位,又娶过你心上之人,我十分想请教你那一刻的心情,只怕该格外精彩。”

锦衣人不动如山的姿态终于瓦解,他脸色忽紫忽白,大约也想到后来的场面,仿佛调色盘一般,又仿佛松了口气,只是他苦笑一声:“可…”

“连某想要的,已得到了,未能得到的,也仍在尽力,我并不希望这位文鸢郡主会成为阻力。”连少主起身道。

他初时也在想,皇位实在令人心动,权势绝非江湖势力可比,但他发觉,自己并非太过热衷,或者说,此时他的心中是十分平静的。

按理说,他既有掌控江湖的野心,显然对权势极为热衷,听闻皇位就在面前,心情理应足够火热,然而正相反。这种一种十分难以理解的状态。

就比如这半年来,他彻底将江湖掌控,大半势力收归羽下,却显然已失了几分兴致,甚至宁肯抛下山庄事务,转身带着属下去另一个世界。

或者他原本也是对江湖没有野心的,只是大抵自小被教导着灌输了这样的念头,明白全是是一种如何美好的东西,才拼命去抢夺它。

然而现在他已经足够了。

他不需要更多麻烦。

只因他武功太强,无垢山庄势力足够,因此谁也不肯得罪。即便在天子面前,他也足以自保。

连少主心中一清,离开前转身笑道:“天子出行理应慎重,尽快回宫为好。无垢山庄在姑苏显然会好一点,而非西域,您说呢?”

他那堂弟又咳了两声,默默望着连少主的背影,心说他皇家倒是出了异类,拱手相让的皇位也不要,随后又一想,他倒也是个异类,莫要说旁人了,锦衣人深深叹道:“可惜我话已出口,甚至和太傅几人相商,万一有何传言…我也不管了。”

第四十六章

一场话毕,锦衣人端坐于正厅,望着掌下茶水,久久不语,那茶水中透出他的影子,与方才谈判时精神不同,此刻他眼底略有青黑,比之前更为十分苍白无力。带刀护卫已尽职归来,紧跟在对方身侧。

连少主辗转至内院,他方才心中所想是真,他确实对天子的皇位毫无兴趣,且对方心思诡谲,行事和他一般套路,不可小觑。或许今日当真是诚意十足,或许也只是来有意试探一番,他是否有不臣之心。

若是前者,他的回复并无不妥,天子身患重病,似乎为真,所以这第一种可能,最为接近真相。但若是后者,他的回复或许会叫天子松一口气,却更会会叫对方谨慎对待。毕竟谁也不会喜欢威胁,尤其是身在高位善于发号施令的帝王。所以如今他仍需做好万全准备。好在狡兔三窟之法正适用于他,他在另一个世界中发展的势力,到时也可派上用场。

日头已经西斜时,天子总算离开,连少主回归内院洗去一身风尘,在水雾中平静下来,换上一身广袖宽袍,说起来,即使他父母双亡,后被庄主夫妇教养,开始算是比较艰难,后面逍遥侯算计死了庄主夫妇,他在这其中,更像个旁观者,置身事外。

什么东西,放在明处,总是招眼,譬如逍遥侯那隐在暗处的天宗,势力如此庞大,却无人可知,在那梦中若非逍遥侯死亡,他也不会知还有这样的势力。

无垢山庄本应再度发展起来,但既然有朝廷关注,那么便到此为止。如今无垢山庄声势已足,往后会将积蓄的力量慢慢转至幕后。

他也可做些别的事。

连少主想到以前的事,又难免再想一想,以后的事。

说起这以后,他原本也曾有过计划,如今却多了许多变化。连少主沉默片刻,出门便瞧见对面的院子已摆上灯,这间院子,原先是没有人的,如今自然也刚有人入住。

他负手而立,眼中对着一盏还未点亮的灯笼,怔忪片刻,神色静静地柔和下来。

忽地,他心有所动,转头一瞧,那院中卧房处的窗户正敞开着,小姑娘似乎对他的动作十分好奇,探头望一望,眼睛十分明亮,也立在原地许久。

连少主走过去,将光背在身后,顿时那身边便是一道影子,压得小姑娘的视线也暗了下来。连少主还未说话,就见小姑娘担忧道:“庄主,那人可是说了甚么?你好像有心事?”

连少主笑了笑,“那人说了不少,却不足以成我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