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点点头:“那人便是天子?我见他眼神清明,不像有恶意之人。只是他面色苍白,大病初愈的模样,这时他不在北方养病,却跑来山庄,委实奇怪了些,莫非只是看一看你这位堂兄?不管怎样,我听说能登上九重那样的位置,总不会太过普通,庄主还需小心。”

连少主又是一笑,对于这位天子,他先前便已摸得清对方行事,如今更是对其性格有些了解,这样工于心计之人,实在不该是纯善之人,那眼神清明,不过是种伪装罢了。

小姑娘看人虽不太准,但心思灵敏,猜的确是不错。

“你看的不错,不过我猜他并非大病初愈,而是身患重病,久病难医。”说这话时,连少主神色淡漠,显然语气中已拉开和这位血亲的交集。

天子确实得罪过他。

不说此前的一次利用,便是这一次回庄的交谈,连少主心中便十分不满。

他前往峨眉等大派中取得古籍,耗费大力才赶往另一世界找到花天珠的消息。这位好不容易找来的连夫人,那人不过动动嘴,如此随意地叫他另娶她人,莫非是天子,便能在他头上做主?

“那人也并非好人,他来此是有一件急事,却十分强人所难,只是我推拒了,他也拿我全无办法。这不过是小事,我心中在意的是,你为何总叫我庄主?”他突然隔着窗扣住小姑娘的手,以防她下一句话后回身躲避,“你既已决定试一试,我更希望,听到你叫我名字。”

他大约感觉得出对方心中跳得很快,从那稍有急促的脉搏中完全可知,这更让连少主十分欢悦。岂料小姑娘虽是一惊,却并无避开之意,反而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像是有些赞同连少主的话:“你说的对,我说过要试一试,自然更努力一点。往后我叫你城璧,好不好?”

她自然知道连少主的名字,很早之前便知道了,只是明明只是换了称呼,这样喊出来,不免叫她心中一怔,她这样喊她堂兄、表弟的时候,却没有类似的心情。

她或许是有些喜欢连少主的。

其实这一点,她在古花山上便已有所猜测,在对方表明心意时,她虽然太过惊讶,可心中并无一丝反感,这仿佛已经证明了点什么。

只是她以往并不知,究竟如何去喜欢一个人,或者她根本不懂感情,糊涂的接受连少主的心意,就十分对不起他了。

连少主反应良久,才下意识轻咳一声,他目光不曾落在她脸上,过了片刻,才转头盯视她,道:“你再喊一声。”

小姑娘暗自纳罕,她心中想,这样的连少主,和平日里不太一样,只是面对这样像火一样燃烧的灼灼的眼神,小姑娘也心中一动,脸上一抹笑意:“城璧。”

真的。

是真的不一样。

沈璧君这样叫他,可如今的感觉,和在梦中截然不同,他只觉得某种庆幸鼓荡在胸口,仿佛再加一点微微充盈,便可怦然爆发,叫他整个人都想燃烧了一样。

他很是喜欢。

这样很好。

往后有这样一人陪伴,也是很好的。

他梦中的遗憾,全都亲手弥补,该丢的都扔掉,不小心闯入的,便是上天对他的补偿、是属于他的意外,他也不会松开手。

连管家猜测今日少主心情一定有些不好,不然向来很少饮酒的少主,为何将那封存的半坛百花酿取出,再次自饮自酌?况且庄中先前还接待过一位不知是何目的的大人物,少主情绪不高,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后来管家观测半晌,觉得或许并非如此。那种愉悦的笑意,眼中几乎可透体而出的柔和,实在不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反倒好像是太过兴奋,夜里难以入睡。少主这样的状态,与前几个月从古花山回来时,有些相似,不过今日更为变本加厉罢了。

花天珠清晨早起,便对面院中,瞧见练过剑后,一身热气的连少主,小姑娘这时才发现,两个院子这样近的距离,还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尤其是清晨打开方面,便可第一眼见到连少主,难免会有几分惊喜,小姑娘心中十分高兴。

只是这高兴持续到午时,受益于江湖动荡,近来颇为清静的无垢山庄门外,再次迎来一列军队,这队伍中缓缓驶来一辆紫红马车,眼见那马车材质雕工,便知一定是大人物。

车队停在门外,那门外的守卫下意识看过去,见两个小丫头从马车中走出,随后掀开车帘,其中一位脚蹬金丝绣鞋的蓝衣女子下得车来,她面上遮一张轻纱,看得出出身富贵,却不知是何身份。

守卫向山庄内通报,连管家心中纳罕不已,看清门外的军士时,更是皱了皱眉,莫非最近山庄惹上官司了?怎么总有朝廷之人,到访无垢山庄?

前一个刚走不久,后一个接踵而来,还是个十分陌生的女子,太过古怪。

连管家心中不满,却也不忘上前询问,那女子声音倒是十分悦耳,她看了眼山庄牌匾,沉吟片刻,缓缓道:“我的身份暂且不辞,此次前来,是因我日后…大抵会与你家庄主有些关系。我须先来瞧一瞧,这位江湖颇负盛名的连庄主,到底是何人物?”

日后与少主…会有什么关系?连管家有几分猜测,却也心中格外诧异:“有些关系?姑娘此言何意?”

那女子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仿佛轻声一笑:“正是你心中所想。”

第四十七章

今天日头不算大,连管家却有些发晕,最近来山庄的人都一套一套的,前一个倒还罢了,这位后来的姑娘,其话中之意,莫非是将来会嫁入无垢山庄?

若他猜错了也罢,若他猜得对了,可就是天大的麻烦,他家少主昨日刚将花姑娘迎进内院,今日庄外便跑来个搅局的。他已想象不到,少主得知后心情该如何。

连管家怀揣几分希望,但愿这姑娘所来,另有他意,他想了想道:“我心中并无想法,姑娘还请说的清楚些。”

那女子不以为恼,只摇摇头,似乎已看出连管家的心思,不疾不徐道:“这样说吧,这世上最高不过天子,今上决定如何指婚,即便是你家庄主,也不容反抗。当然,我也是。”

连管家这次是听懂了,脸色微有变化,随即派人通知少主。他心中是有些憋闷的,他是真不知,这朝廷的手竟敢伸的这样长,连江湖世家家主的婚姻也要管。他此时的念头,和昨日连少主的心思相差不远。便是天子又如何?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原本江湖和朝堂,两者互不干扰,各自为序,早已算是默认。莫非本朝的皇帝已不甘寂寞,打算对江湖世家下手,便率先从无垢山庄开始?

不怪连管家如此多想,实在是随着最近不少世家连番落马,无垢山庄的地位越发突显出来。

天子要整顿江湖,自然拿大头开刀。

明知少主已有未婚妻,却依然插手少主婚事,再让这位御赐的夫人搅乱整个无垢山庄,兵不血刃解决一大势力,难说不是令人发指的好手段,连管家深吸一口气,庆幸闲来无事多看了些话本,不然也想象不到对方竟这样歹毒。

人心大抵都是偏的,若连管家先前不曾见过花天珠,这时也不会有太多想法,但他显然已将花天珠当做少夫人看待,后来的这位,自然十分不得他心意。

连管家和庄外女子说话时,守门的护卫便已赶到内院,路过庄主院子时,护卫不由脚步一乱,他几日前才来过此处禀报,但今日却发现庄主院内不知何时竟摆了一架吊椅,那椅上的少女他是见过的,正是少主的未婚妻子花姑娘。

护卫不敢多看,向庄主走去,见一向勤勉的庄主也十分怡然,手中执笔,已寥寥勾勒出椅上少女的身形,十分动人。

只是这画不过刚开了头,却容不得人打断,连少主良久住笔,目光在那画上停驻片刻,又抬头往院中高树下的小姑娘看去,在画下提了字,神色间才笑意渐收,看向护卫,淡声道:“何事?”

“庄外有客求见。”

连少主道:“何人?”

“客人未说,不过听其话中之意,与庄主有御赐的婚约。”护卫将女子与管家的对话复述一遍,连少主心知这女子,必定是文鸢郡主。不知天子是何意图,他昨日分明已推拒,今日此女前来,又是为何?

连少主这样想道,忽然再次看向坐在吊椅的小姑娘,发现对方也正静静看过来,眼中透着几分疑惑,随后与他对视一眼,又扭开头去。

连少主心中因访客身份而生出的不悦之感,顿时淡去,只觉得小姑娘这模样,看来是十分在意他的。

这叫他脸上再次多出一抹笑意。

连少主将画拢好,打算塞入盛放画卷的宽颈瓶中,那其中原本画作不多,也不过一二幅,他看了看,随手将那孤零零的两幅丢去一侧,郑重将手中的新作放入,才转身向吊椅走去。

花天珠原本不再看他,只是这人有意不用内力,脚步声太过清晰,叫她想不知道也难。只得略显无奈的抬起头,盯视他走过来。

“你不要多想。”连少主失笑,一手扶住吊椅,俯身微微靠近她:“你也知昨日那人的身份,他向我提及此事,我当即便推拒,未想今日仍然有麻烦上门。”

“原来那人不在北方养病,反而来此,是为这样一桩事。只是那位姑娘所言,这世上最高不过天子,却也是不错的,你得罪他,他若发怒,只怕不好。”小姑娘语气飘忽,轻声道。

连少主凝视她道:“我若因他是天子,便不肯得罪他,应了他的要求,你又要如何?”

小姑娘看向草地,旁人也看不清她神色,只听她轻声道:“你觉得开心,我便也十分高兴了,到时你我一同回去,你将阿九姐他们接来,我…便要回家啦。”

连少主不在说话,小姑娘也不再吭声,她知道自己或许是说错了,惹得连少主生气了,实际在她说这一番话时,她已知道对方大抵会生气,但这正是她心中所想,两人各自沉默一会儿。

“那草地有何好处,叫你这般看来看去?”连少主望着她乌黑如云的发顶,伸手扶住她一边肩膀,静静道,“你看一看我。”

小姑娘抬起头。

“我是否有些强人所难。”连少主却并没有看向她,垂下眼睛,微微闭目道:“如今你宁肯为一个莫须有的天子之怒,便将我推给别人。我猜测当日我表明心意时,实际令你十分为难,你只是不愿伤我心意,却并不喜欢我。”

“你或许愿意为此努力,但我此刻猜到真相,却不想这样叫你强迫自己。”他垂下手臂,不再扶住小姑娘的肩膀,打算转身离开,“是我思虑不周。”

小姑娘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攥住他衣袖,一时只觉得心中一阵揉搓挤压,简直叫她没办法呼吸,她抿了抿唇,他说的不对,她并非是这样想的,只是话未开头,眼泪便流出来。

她被自己震在当场,连少主不免也转身,看到她这样一句未语沉默流泪,他心中微有些发麻,使他全身僵在原地。

连少主并非没见过女人哭泣,只是对面之人,他却真是头一次见,况且对方也并非普通人,反而是他心中极为在意之人,耳边只听她边极力克制边出声道:“你说的不对。”

连少主挥开衣袖,将小姑娘捞进怀里,心中已砰然变得十分柔软,他轻声道:“是,我说的不对。”

小姑娘却越来越伤心,仿佛要把十几年积存的眼泪全流出来,已浸湿了连少主大片衣襟,她依然执着要说,“我听闻庄外那女子,是天子为你赐婚之人,那时我心中有些难过,我该是喜欢你的。所以你说的不对。你并非强人所难。我也从未觉得为难。我先前虽不知,但后来也知道,我心中一定十分喜欢你…”

“是。”连少主道,他低下头,缓缓亲吻小姑娘苍白柔软的脸颊,直到停在她唇边吸允,他忍不住笑了笑,轻声说:“我也是这样。”

小姑娘静立片刻,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她默默伸手回抱过他:“对不起,我方才也说得不对,你听从天子的旨意,若觉得开心了,我虽为你感到开心,却也会难过。只是你违反他旨意,他要害你,你不要硬扛下来,总归我们还有玉璧,回到花家便没有人害你啦,换我来养你,也是一样的。”

连少主一时被她震住,随即笑道:“不会到这样的田地。”

两人分开后,连少主叫过那退至院外的护卫,随意嘱咐一番,说起来,既然已经得罪了天子,自然也不怕得罪郡主,何况无垢山庄,全是刀枪磨练而出,并无怕事之人。

那护卫愣怔片刻,连忙赶回山庄之外,管家内心琢磨着还在与那女子周璇,便听护卫说道最近山庄闭门谢客,且庄主已有未婚妻子,不认得天子,也并不认得这位姑娘,还请原路返回。

第四十八章 【又加了点】

这世上最怕猜测,倘若两个关系亲密之人,什么事说开了,便不算大事。连少主正是深谙此道,才会在护卫言及外客身份时,第一时间对花天珠说明。

只是他也未想到,小姑娘竟开口将他推到那郡主身边,他虽不至于因此便要生对方的气,明知先前对方定然不曾喜欢自己,也不至于多么难过,但心中总是不算舒服的。

他那时转身要走,其实并非作假。他实际早知道自己在强迫小姑娘去接受,毕竟他对认准之事向来不论手段,至今还没甚么做不到的。

但真正见到她的为难后,连少主心中仍然难免有些失望。

当然,他失望离开,自然不会打算出庄见客,他既已拒绝过天子,便和文鸢郡主毫无关系。何况无垢山庄本身在江湖举足轻重,与靠山王的势力相比,也不会差,自然不必给一个郡主面子。只是没想到这一番举动下来…接下来所发生之事,实在有些出乎他预料,叫他这一整日都心情极好。

尤其是想到哭了他满身的小姑娘,不得不说,她那样口是心非,也十分可爱。

阴雨连绵。

不过几日,远在另一世界的花家,总算得知了些玉罗刹的消息。这消息来自万梅山庄,这是花家和陆小凤所未能想到的,毕竟据他们所知,西门吹雪最近一直宅在万梅山庄,并未出过远门,完全不可能见过玉罗刹。

可偏偏这一位却亲自见到了,还是在万梅山庄的后山之上。

“那时只有西门一人?”陆小凤看过信后,十分不解道:“玉罗刹前去玉梅山庄的后山?所为何事?这倒怪了,从杭州到万梅山庄,日夜兼程也不过和他一般速度,他行踪向来不定,又是孤身一人路过杭州,身边应当没有西方魔教的手下,自然遇事亲力亲为。所以我猜测,在中途,他应当没有将人转移到别处的时间。”

花老爷子也发愁道:“不错。”

“那么小珠儿和连公子,又在何处?”陆小凤很快见时间线理顺,只是他对玉罗刹所知甚少,或者说整个江湖都没几人清楚这位魔教教主之事,甚至连其长相也看不清,更何谈其他。

“陆兄,你可还记得,小侄女被掳走当日,你进厅来后听说过前因后果,随即便对那连公子十分推崇,认为有此人在,他和小侄女便有极大可能逃出玉罗刹之手?”花二公子说起来双眼开始明亮。

陆小凤神色微黑,他对连庄主此人,可并无甚么好感,原先一番话也不过是照实说明,哪里有半分推崇之意。陆小凤吸一口气,摆摆手道:“他做不做得到,我是不知的,算不得是推崇。不过我对此人有所了解,这人能力胆识极为厉害,…也确实十分聪慧。”

花二公子点点头,这时道:“若是在登上万梅山庄后山之前,连公子便已带小侄女脱身,西门庄主自然有可能看到孤身一人的玉罗刹。”

会这样吗?

这仿佛是最好的解释,然而玉罗刹成名数十年,江湖经验决不能小觑,连公子再是厉害,他自己倒还罢了,如何能在短短几日内,便带着另外一人逃脱?这好像做梦一样的猜测,显然并不具备说服力。

陆小凤将众人议论静静听在耳中,随后商议完毕,花家众人继续各自搜索消息,临近傍晚时,陆小凤来到毓秀山庄的一处别院,推开书房便瞧见花满楼夫妻二人,正在辨别一块玉璧。

陆小凤眼中一动,脸上已露出几分笑意,“我原本想到了一些事情,特意来通知你们,不过现在看来…你们也有一样的猜测?”

“我先前和龙儿说,你一定会来,你果然就来了。”花满楼脸上的笑意显然比前一段时间闲适的多,他和陆小凤想到的差不多,与花家众人不同,知道更多隐秘两人,在二哥提出那一猜测时,已不约而同意识到这位连公子的不同之处。

陆小凤道:“不错。我原先以为,他来此是用了那一世界中神奇的手段,或者力量。但后来我左思右想,既然百花楼的玉璧可以令人穿梭不同的世界,那么这位连庄主,手中是否也有一块玉璧呢?若是他有另一地点可以穿梭,那么我已经知道,他是如何在携带一人的情况下,脱离玉罗刹了。”

花满楼点头:“结合传来的消息,这一可能,至少占七八分。”

“只是他们可以这样简单的离开,为何过了许久,都不曾回来呢?珠儿失踪半年之久,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却又要消失一段时间,我和七童又有些想她了。”小龙女道。

“坏了!”陆小凤听过这话,不免心中一惊,他睁大眼睛,那眼中神色不只是几分佩服还是无奈,突然叹息一声:“我可有告诉你们,小珠儿在那一世界的江湖,也颇有名气,只不过这名气并非她本身所有,而是作为那无垢山庄连庄主的未婚妻子,才为人所知?”

他沉吟道:“我在无垢山庄住过一段时间,那一会儿便可以看得出,这位连庄主,对珠儿十分有意。我想空穴来风,是必有因,那传言不一定全是假的。”

“何况从我所言中,你们大抵也知道些连庄主的手段,若他真要定一件东西,是不可能容许对方逃出他掌控的,如今距离西门见到玉罗刹时,已有不短的日子,这么多天,也不知…但愿只是我想得太多,毕竟他是世家出身,自然该知道礼数,不会太过冒进,况且婚嫁之事,总该双方有长辈在场。”

花满楼也难免想的多了些,摇摇头道:“不,你忘记了。他可并非只在另一世界,是珠儿的未婚夫,在花家,他也亲口说过此话,且那时无人提出反驳,已算作名正言顺。”

小龙女不懂两人为何担忧,相反她认为此时极好解决,开口道:“这也十分简单,若是珠儿喜欢,她要如何便随她去,若是她不喜欢,我们便将她带回来。”

“这样也好。说起来,我在此愁眉苦脸,确实无甚么用处。”陆小凤想罢也是一笑,若真如小龙女所言,珠儿喜欢那连庄主,他确实无法阻止,说不得便要时常见到此人,实在心塞。

他心中一叹,撩起披风,已瞬间离开书房,朝远处跃去。

花满楼向窗外凝视一眼,转头看向妻子,“我开始仍有些困扰,生怕连庄主不是长情之人,生怕他如陆小凤口中一般,深谙江湖之争,把权势看得太重,不够在意感情。但我后来想到,这或许并不是连庄主一人的缘故,而是我作为一个父亲,不论此刻遇到什么样的少年,是连庄主还是旁人,我总会十分担忧的。”

小龙女眼中十分明亮,伸手牵住他右手,又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抚平他眉心,“珠儿若是觉得不开心了,我便去帮她将坏人赶走,你这时不开心,我却没有办法了。”

花满楼握住她的手,轻轻一笑。

只是花七公子这一晚十分担忧,未想到第二日未至中午,那城外密林中便多出两人,两人不曾遮面,十分自如的进入城中,正是被花二公子预料到,脱离玉罗刹的连公子和花天珠。

花家立即得到了消息,花二公子大冬日里,在书房中走来走去,忍不住刷拉一下打开挂在身侧的折扇,扇了一扇,冷风中笑容满面。当日没几人信他的猜测,如今又如何?可不是全都打脸了?自从被那连公子坑过一次,他已知道这人不可小觑。

万万不可小觑。

第四十九章

花家所在的杭州,实际已不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但毕竟仍在冬季。人一旦从冬季蓦然转到夏季,接着又从夏季很快进入冬季,换做普通人,恐怕早已经受不住,习武之人倒还好,不适应也只那一会儿,不至于生一场大病。

但在连少主想来,花天珠的身体又有些不同,她自小就有寒症,在世界之间来回往返,总会有影响。更何况,小姑娘回到花家,他见上一面都难。再想如在无垢山庄一般,碰一碰她,或牵一牵手,已如同天堑。

所以他想方设法,在无垢山庄多休整了几日,才不紧不慢将小姑娘送回。

远远地,那杭州城内已多出许多黑点,两人策马而来,速度极快,随后就近一瞧,发现城内外乌压压站的全是人。其中大部分是花家之人,但若认真观察,便可见连少主滞留在杭州的几个近卫也都在,其余便是些看热闹的,和不少当日前来宴会、如今还未离开的花家客人。

这些客人大约是看到宴会上发生这么一出,想留下多少尽一份力,直到如今得知花家小姐回来了,才算松了口气。

事实上,原本花天珠被人掳走的消息,是该封锁的,即使小姑娘终于脱险回归,花家却也不该这样大张旗鼓,于小姑娘名声有碍。但想法不错,却难实施,宴会中的事是瞒不住的,人来人往三言两语的,早已被人火速传播出去。

外面的小道消息稍一打听,谁都知道花家的小孙女叫玉罗刹掳走了,这还不算,更为详细的版本是,半途跳出个姓连的花家孙女婿,俩人一起跟着玉罗刹走了,说的有鼻子有眼,和亲眼所见一般无二。

接着众人开始感叹花家的眼光,不得不说整个杭州,乃至中原的世家门派中,出彩的年轻人绝对不少。那最近连番举动、才稍有些名气的连姓少年,或许真的来历神秘武功高强,但比之盛名已久的江湖公子,始终稍逊一筹,毕竟不是江湖从小看着长大的,印象分肯定要少一点。

可花家偏偏选中此人做孙女婿,然而事后即便是最为严苛的人,也不得不说,花家这孙女婿,选对人了。

“听说此二人,是从玉罗刹手中逃脱的,似乎这玉罗刹,传闻中何等凶煞,实际也不过如此?”花家留在杭州的几个客人聚在一处,其中一位蓝衣公子说道,他是武当这一代的传人贺通,来此虽是为给花老爷子贺寿,却未尝对花小姐没有几分意思,可惜如今被人捷足先登。

他倒也并非不甘,世家子弟站在上头,还忙着献殷勤,想也知,他成为花家孙女婿,希望不大。

跟在苏若英身后的峨眉一小辈道:“贺兄此言差矣!玉罗刹是何等人物?咱们小一辈或许只听过此人传说,但再往上一辈,据我叔父的说法,便是对此人十分恐惧了,当初西方魔教几大长老和门人因一块罗刹牌进入中原,对方教内实力十分深不可测,以此推断,玉罗刹自然更为可怕。这位连公子,他能不惧玉罗刹,宁愿亲身上前,救得花家小姐,重情重义,我已敬他是条汉子。”

“这么说来,这连公子,也只是名声不显,本事却极大,能从玉罗刹手中逃脱,武功再高显然也算不得够用,只能依靠对策。我这等粗人,可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我也十分佩服。”此刻纷纷有人说道。

须臾间,远处的二人已接近城门,马儿双双嘶鸣一声,小姑娘便轻巧跃下,向着花家一处走去,连少主向前扫视一眼,对人群中的褚七稍一点头,随后紧跟上前。

花二公子被连少主坑了一道,心情却还不错,几日前大家还看他不大顺眼,如今他终于扬眉吐气,这位连公子成为花家孙女婿,姑且能算他慧眼识英才。

实际上这一次归来,不止化二公子,花家内部其与长辈对连公子的看法,也明显高了一层。总而言之,对方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又英俊不凡的好少年,难得还行事沉稳、注重感情,基本上打着灯笼也难找一个。此次这人在外界已占了花家孙女婿的名头,又立了大功,将花天珠带回来,实际上待遇和孙女婿也相差不远。

如果此时提及婚事,起码其他几位公子表示,不会反对,这点阻碍算是没了。剩下的,关键还是看花老爷子态度,或者还有花满楼夫妻的想法。

不过一二次城外会面,出城之人和进城之人却各有心思,暗流涌动,连少主不经意接到花大公子传来的眼神,看得出那其中的赞赏和承认,心中已有领悟,面上也松缓许多。身边的小姑娘倒不曾发觉连少主神色的转变,只是在娘亲牵住自己的手时,忍不住转身看他,“城…恩,庄主,娘亲叫我回家,你呢?”

两人在山庄中好好地,回到花家却仿佛又要分开好久,小姑娘心中,是觉得有些对不起连少主的,她先前急着要回来,却忘记了,这对连少主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此处没有无垢山庄,他是因她而来杭州的,却又要这样一个人离开,那种画面,想一想就非常难过了。她有些想叫他一同回花家,但连少主微微一笑,只是还未说话,那边花大公子便已走来,说道:“自然是同去。”他转头望向连少主,道:“庄主对我花家有恩,还请过府一叙,容我等表达谢意。那日宴会未能见到庄主这样的英才,老爷子一直十分遗憾。”

听到花大公子一声庄主,连少主心中一动,已知那善使灵犀一指的陆小凤,必定将他一部分消息告之花家。这样的推测非常简单,只因上一次,花家众人只以公子对他相称,无人知他是庄主。

连少主道:“不敢。分内之事。不过,我一向也十分仰慕花老爷子,自然希望见一见的。”

花大公子听他将花天珠分内之事,不由心下一笑,这年轻人反应倒是极快。花大公子倒没觉得有何不妥,对方成为花家孙女婿,如今已基本杭州皆知,事情算是成了七八分,若继续无人反对,成为亲家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说是分内之事,不为过,花大公子伸手引路:“请!”

连少主顺着他一道走,路过小姑娘时,发现她眉眼愉悦,脸上也透着几分笑意,显然很是高兴,他神色未变,却不免多看了几眼,才收回视线。

据他观察,在花家中,能够再一次牵一牵她的手,也很快了。

杭州城内外人群尽皆散去,连少主被引至厅殿,此处不像宴会时的地方那样大,相反只有一桌五椅,但迎客时,拿出这样的房间,却也显然将连少主当做了自己人,果然未至片刻,花老爷子花如令从偏出拐进,他身边跟着一人,此人连少主也认得,正是小姑娘的父亲,花七公子。

花如令与连少主客套一番,随后说道:“我听陆小凤提及庄主时,语气十分熟稔,莫非庄主也是陆小凤的朋友?恕我直言,我曾得知庄主不少消息,却极少提及庄主来历。我确实很想知道,庄主来此何处?”

“我本是花姑娘的朋友,陆小凤是花姑娘的师父,我二人接触过一两月的时日,算是十分熟识。”连少主笑了笑,他看向花满楼,这位花七公子,一定是知道更多的,因为从方才起,此人便沉默在一侧,不断观察他,连少主向对方微一拱手:“至于我的来历,想必花七公子已经知晓。”

“父亲,连庄主说的不错,我是知道的。”花满楼失笑,对着花如令点点头,随后看向连少主,眼中已十分平静,“连庄主,我心中有一疑问。”

连少主笑道:“请说。”

“若玉罗刹真以不顺眼为由,对庄主出手,庄主当日可有把握脱身?或者,庄主究竟有几成把握活下来?”花满楼道,他神色有些认真,仿佛这个十分奇怪的问题,非常重要。

连少主沉默片刻,神色也颇为郑重,他语气略有奇异,仿佛在说一些生平感悟,叹道:“有时候,运气也十分重要,未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结果。不过七公子若问我那时的把握,说实话,我心中一成也没有。但我一向觉得,倘若真正遇到那样的情况,我必定会想法子,让对方不至于立即对我下手,或者直接打消他的念头。”

花满楼点点头,听过他的答案,眼中渐渐多出些温和:“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