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画年,你害我今生再不得见心上人之面……”

“柳画年,你害我有家归不得……”

“柳画年,你断了我师兄的宝剑……”

“柳画年,你废了我徒弟的武功……”

“柳画年,你害我叔叔的小妾的姐姐的二侄子的未婚妻的干姨娘的丈夫羞愤屈死……”

“……”

一句句骂声,交错着传入我耳中,我忍不住仰起头看着身边这个正被千夫所指的男人,心里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到底是哪来的那么多时间,居然可以在短短几年里做这么多听起来真的好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而这时,柳画年低下头朝我看来,再度微笑:“嫌吵吗?”

我被那美极人寰的笑容醉倒,无意识的嗯了一声。

一道弧光自他指尖飞出,分明悄无声息,但是,立刻带得风声四起,那些人手里的兵器火把顿时纷纷落地,发出好大的声响。

我错愕回头,见他们全都捂住自己的喉咙,几不成音的嚎叫。

柳画年看着那些人挣扎呼喊,表情淡淡,仿若冰雪下的莲花,琉璃下的溪水,灵动、优雅,却又难言的冷漠:“我的未婚妻嫌你们太吵了,所以,今后你们都不必再说话了。”

我那已经掉过一次悬崖的心,蓦地又掉了一次。

抬起眼睛,无比震惊的望着他,这一次,却不是崇拜,而是——

恐惧。

我不是江湖人。

我的父亲虽是富翁,但也只是老老实实做生意而已,偶尔借钱给一些所谓的江湖人士,要求他们付出对等的保护与支持。我身为女子,自小学的是琴棋书画厨艺女红,舞刀弄枪也是不被允许的。小时候和小白打架,抓他头发揪他耳朵刮他脸,用的尽是不入流的招数,我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因此,对于那些听来的江湖故事,什么饮酒挥刀斩人头、一剑光寒十九州的,自然是无比向往与膜拜。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亲眼目睹,我才知,这样的场面,竟残忍如斯……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这里,一眼扫去大概有五六十人,就全被割伤了咽喉,从此后,发音困难。

而追溯其原由,仅仅是因为他们太吵了……

叫我怎能认同这样的理由?

因此,满心的雀跃瞬间冷去,我凝望着眼前这个仿若霜露明珠般俊美的男子,只觉一阵寒栗——为什么他在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后,眼神还能如此恬静,笑容还能如此清浅?还能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的镇定?

有几人不甘受伤,挥刀冲了过来。我注意到他眼底泛起寒光,想到只要他一出手,那些人必将性命不保,忍不住就喊了出来:“别杀他们!”

柳画年扬眉一笑,“好,你说不杀,就不杀。”

刀光劈出巨风,迫近眉前,而他从容不迫的搂住我飞身而起,不往空处退,反而朝人群中掠了过去。

我的眼睛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觉前面一花,无数道光闪过后,柳画年带着我冲出了包围圈。

而那些人以各种奇怪的姿势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难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吗??!!

柳画年这才伸出一只手来,中指和拇指轻轻一弹,那些人就啪的倒了下去,同时,同刻,同朝一个方向。

——宛若戏法。

“好看吗?”他眯着眼睛笑笑地问我。

然而,我怎敢再随意应他的话?只能胆战心惊地低下头,感到那只搂在我腰间的手,越发灼热了起来,完完全全一种侵略般的碰触。

耳中听柳画年问道:“那是你的马车吗?”

我只好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墙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顿觉一阵幻灭——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出行才没多久就被山贼盯上了。看那白玉镶就的车辕,还有金光闪闪的车轮,描龙绣凤的锦帘,琉璃雕琢的车顶……无不标榜着“我很有钱、快来打劫”。

当初坐上去时只顾得上舒不舒适,现在一看,分明是成心害我嘛!好你个苏小白,你是故意找了这么扎眼的一辆车给我的吧?

等等,恨的咬牙切齿之际,才突然想起——小白不见了。

自从那个持剑女和灯笼女出现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失了踪,这边发生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见他露面,他去哪了?

当下顾不得太多,一把挣脱柳画年的手,朝前方的屋宇跑过去,边跑边喊:“小白?小白你在哪啊!小白——”

他不会是又被山贼抓回去了吧?照理说不应该啊……还是说他看见柳画年出现,就认为自己任务已经完成,所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苏小白!快出来!快出来啊——”我又急又气又担虑又烦躁,搜遍了所有的房间都人去楼空,不仅没有苏荇,那些山贼也都不知道去哪了。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眼看那边还有个屋子没看过,连忙冲过去,一脚踢开门:“苏小——”

声音戛然而止。

我张着嘴巴,但下一个白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一把巨大的砍柴刀架在了我那可怜的、脆弱的、接二连三被铁器威胁的脖子上。与此同时,持刀的人前行一步,我就不得不后退一分,就那样一步步的重新退出屋外。

持刀人掠了一把头发,眼波流转,娇滴滴道:“柳郎,你可终于来了……”

外头的灯光照上她,五彩斑斓的衣服,插满珠花的发髻,还有无比突兀的趴在脸颊上的两团胭脂,拼凑起来四个字——惨不忍睹。

不是别人,正是此间的寨主——林月夕是也。

这下子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两个都不是吃素的主。一时间,我好生绝望:这下可怎么办?我今晚还能平安无事的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不过绝望之余,也免不了有点好奇——不知柳画年面对如此的追求者,会怎么做?

而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柳画年直直的盯着她,忽然抬头看了看天空惊道:“啊!流星!”

当林月夕下意识地也抬头看天时,一道弧光掠过,我的脖子瞬间脱离了刀刃的威胁,然后身体旋转了一圈,被拉住急飞。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唤声:“柳郎!柳郎!等等啊——等等啊——”

那些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柳画年抱着我足不沾地的一口气冲下山后,才在一条溪边停下,放开我,面色微白,尚带余悸。

我忽觉好玩,忍不住问:“原来……你……怕她?”

柳画年的脸抽了一下,我倒——

不会吧……他真的怕林月夕?

恐惧心去,玩乐心起,我不禁追问:“你为什么怕她?怕她的武功?还是怕她的脸?或者是……”

他静静地看着我,突道:“向小姐。”

我一惊。

他、他他居然认得我?他知道我是谁?他怎么会知道的?在我一连串的问号中,他笑了笑。柳画年本就长的艳丽,眉目含笑时更见神溢容止,我那不争气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凤凰山庄的向大小姐,在下对你,其实慕名已久了。”

骗、骗人吧?

我不是江湖人,平日里也是循规蹈矩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有个举世皆知的爹,也曾有个小有恶名的未婚夫,但是我自己绝对默默无名,怎么想都是不可能会被柳画年这样的大人物所听闻知悉的角色啊……

我满腹狐疑,而他却又再笑:“你是不是辛卯年戌庚月申子日午时出生?”

“你怎么知道?”我惊。

“那日天降春雨,你母亲吃了一碟相思梅后,腹疼难忍,提前诞下麟儿,故为你取名为丝羽,谐‘相思雨’之音。”

“你怎么知道!”我大惊。

“你嗜甜如命,糖点水果,来之不拒,曾一度肥到一百二十斤,因此小时候又有外号叫肥妹。”

乌鸦从我头顶啊啊飞过,我逼紧了嗓音直发颤:“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唔……”柳画年好整以暇的抬手用一根食指轻敲脑袋做沉吟状,明明是很普通的动作,但他做起来就格外优雅好看,“你的琴弹的不太好,棋下得更是一塌糊涂,写的字曾被人拿去贴在墙上辟邪,画的画还吓哭过小孩,不通厨艺也不会女红,基本上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在你身上体现的还是挺彻底的……”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他说到这放下手,凝眸而笑,水墨渲染般的黑瞳闪闪发亮,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你长的美,这样的容貌的确可以弥补其他任何缺陷……”

我的脸一下子变得燥热燥热,小心肝继续没出息的跳啊跳……他、他……他夸我美……被这样一个美丽的人夸赞我美……

我又是慌乱又是欣喜又有点犹在梦中的恍惚,羞答答的抬眼看他,将发带绕了又绕,“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这么多事情呢……”

“因为你不是我的——”他冲我眨一眨眼,慧黠道,“未婚妻么?”

一道雷劈下来,将我劈的外焦里嫩,好生销魂。

诚然,我原本打的就是要嫁给他的主意,因此在别人面前张口闭口的自称是柳画年的未婚妻都不带脸红,然而,这会儿见了真人,不知是被他之前的狠辣手段给骇到了,还是面对这样俊美逼人的男子让我自惭形秽,总觉得,想嫁给他的那份心思突然间就淡掉了。

因此,此时听闻他如此调侃,像又千百只小虫子在我心上爬啊爬的,说不出的别扭和不自在。

“我、我……”我结结巴巴,窘迫难言,“我是为了想逃命才那么说的,其实我、我我不是……”

他目光闪动间收起戏谑,正色道:“好了,不逗你了。向大小姐想去哪儿?在下送你去吧。”

诶?去哪?

老实说,这个问题我还真是没想过啊。我本来找苏小白陪我出来,目的就是要去江南找柳画年,没想到刚出城就被山贼擒了,而且柳画年现在也已近在了咫尺。在我原本的设想里,应该是千辛万苦费尽周折总之在爱情之路上寻寻觅觅历经坎坷才能终与良人相遇,从此比翼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就剧终了,但没想到,现实比我的剧本进程快了不止十倍,直接跳到有缘千里来相会,而且这个良人和我原先预想的又好像不太一样……接下去的戏我该怎么唱?

柳画年微微扬眉道:“要不……在下送大小姐回凤凰山庄?”

这个……虽然此时此刻回家是最好的选择,但总觉得好不容易出来了,就这么的回去了有点不太甘心啊……而且心里某个位置空荡荡的,像是还有件大事没有办一样……究竟是什么大事呢?

我想啊想,费劲脑汁的想,终于想起了是什么大事:“啊!小白!”

“小白?”柳画年眸色微变。

我一把拉住他手,焦虑道:“糟了糟了,我只顾自己逃跑,忘记了小白还在山寨里呢!我和小白是一起被抓的,你帮我去救他好不好?”

“一起被抓?”柳画年皱了下眉头,“我在救你之前巡视过,红牛寨中并无猫猫狗狗。”

“小白不是猫猫狗狗……”我头冒黑线,“他是人,是个人啦!是我的、是我的……”不知为何,这“前未婚夫”四字,竟是说不出口。

幸好柳画年也并没有太在意,只是道:“那就更没有了。我确认过,只有你一人被抓。”

我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小白当夜就逃出来了,之后一直隐匿在寨子里,大概山贼们也的确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看不见他,我终归是不安心。因此,我用我百试百灵的可怜巴巴大法望着柳画年眨啊眨——

柳画年见我如此,将手放到唇边,似乎是笑了,喃喃道:“还真是和描述的一模一样啊……”

“诶?什么?”

“没什么。”他轻咳几下,正色道,“再回那个山寨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不愿碰见那个林月夕。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明天再救?”

事已至此,我只能点头。

是夜,我和柳画年找了最近的一个小镇的客栈投宿。

正准备睡觉,突见窗户格了一下,由外被人推开,一人从窗口跳进来,正是失踪已久的小白。

“好啊,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怒冲冲的一挽袖子,就要上前揪他耳朵,他连忙道:“我消失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我都已经帮你打听好了,听说柳画年最喜欢柔弱的美人!他的初恋情人就是一位病西施……”

“柔弱?”我大惊失色,我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柔弱,“这可如何是好?”

小白道:“要想柔弱还不简单么?附耳过来,如此如此,如此如此……”

于是,一阵阴风刮过,我看见自己站在了某条街的拐角处,穿着飘飘如仙的白衣,怀里抱着一只小白兔。

一辆马车由远而近,我突然冲出去,马匹受到惊吓,抬蹄长嘶,一人拉开车帘,叱道:“什么人,竟敢……”

那人果然就是柳画年。当他看到我时,就完完全全的呆住了。

我从怀中摸出一块手帕,捂到唇边轻轻的咳嗽,边咳嗽边凄声道:“这位公子,我的小白生病了,怎么办?”

“小白?”柳画年狐疑的看向我怀里的白兔。我点头,泪流,“这是我最最重要的小白,可是它生病了,快死了,我好、好、好害怕……”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绝对是又是柔弱又是可怜,楚楚动人到了极点,因为柳画年果然露出无比同情的表情,亲自下车来扶住我道:“原来如此,小姐真是个温柔的女孩子,连对兔子都如此有爱心,来来,上我的马车,我们一起去给小白找大夫吧。”

我心中狂喜,但表面上还是柔柔弱弱,走一步咳三声的走向马车,而就在那时,一只公猪突然冲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叼走了我的小白,我大怒,夺过车夫的马鞭就抽了过去,直将它打翻在地,如此还不解气,上前狠狠狂踩,边踩边骂:“你这只死公猪,竟然敢跟我抢小白!你难道不知道小白是我的吗?它可是我的宠物,任何人都别想跟我抢!你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可怜那只公猪,被我打得血流成河,奄奄一息。

我这才罢休,丢了鞭子,满意的转身,就看见柳画年一脸的震惊——惨了!我的柔弱美人形象……

我心中一惊,就吓得醒了过来,看见屋外晨曦微亮,才知道原来是在做梦,连忙擦擦额头的冷汗,拍着胸脯想,幸好幸好,是在做梦。

不过,如此一来,我反而更加思念小白。他究竟去哪了呢?平时不用我说,他都会自动出现在我面前的啊,为什么现在一夜过去了,他还没有来找我呢?

心情一郁闷,就再无睡意,我胡乱梳洗了一下,就决定去找柳画年,让他赶紧帮我找人。谁料刚推开房门,就看见了好多好多花瓣在空中飘零。

我呆了一下,愣愣的想着没有风啊,这些花瓣怎么就都飘落了呢,可等我抬起头来,看到屋顶上的人时,顿时明白了,那哪是风的缘故,分明是两个女人,站在屋顶上,手里各自挎着一只大篮子,正大把大把地往下面撒花瓣……

而那两个女人,还是旧相识——灯笼女、持剑女。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后退、关门,但门还没合上,一只手已从外伸了过来,卡在了门缝间。

白白嫩嫩的好似玉雕般的一只美手。

手腕上还戴着七只不同颜色的玉镯子。

凭我自小生长在大富之家所培养出来的深厚内涵,一眼就看出,每只镯子的价值都必定在千金以上!

我虽不像我爹那么吝啬,但看见这样名贵的玉器,自然而然就萌生了绝对不能破坏的念头,连忙放弃了关门的举动,惊讶地看向来人。

那个人,风情万种的站在门口,见我开门,便收回那只手,将长发那么轻轻一挽,冲着我凝眸甜甜那么一笑,我顿觉整个世界的花都开放了。

“请问,这位姑娘就是柳兄的未婚妻么?”

“你是……?”

灯笼女和持剑女双双从屋顶飞下来,站到她身后,更将这名来客衬托的美艳不可方物。

“这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吹气胜兰皓齿青蛾柳腰莲脸雾鬓云鬟蕙质兰心天香国色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大大大美人,就是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