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侍卫回答得铿锵有力,转眼间便去得远了。

凌轩放开兰韵,对另一侍卫道:“摆驾披香殿。”

凌轩随兰韵到达披香殿时,柳语夕仍旧躺在床上,没有半分醒转迹象。他挥退了随行宫人,自己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盯着昏睡中面色宁静的柳语夕。

兰韵朝呆站在旁边的小丫头努了努,小丫头怯弱地点了点头便出了房间。

兰韵见她出了房门立即问道:“月儿姑娘有回来过吗?”

小丫头摇了摇头,兰韵嘴角动了动,“这就奇怪了…”

两刻钟后,李院判匆匆赶到披香殿,兰韵领着他走进柳语夕的房间。凌轩听见声响抬起头来,扫了两人一眼,尚未及说话,李院判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下官来迟,望陛下恕罪。”

凌轩抬手一挥,“起来吧,快看看娘娘究竟犯了什么病。”

李院判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床边,正要躬身把脉,凌轩指了指一侧的凳子道:“坐下吧。”

李院判局促地坐定后,方伸出手来搭上柳语夕的脉搏,凝神细诊半晌。凌轩一直凝视着柳语夕的脸庞,也未催促。

“陛下…”李院判犹豫了片刻,又继续道:“陛下,据臣诊断,娘娘的症状与前些日子贞妃症状相同。”

“贞妃?”凌轩转过头来看向他,“是否还与赵婕妤,曼贵嫔症状相同?”

李院判突地从凳子上站起,后退几步跪在地上,“请陛下恕罪,若娘娘的病症与前几位娘娘一样,老臣无法医治。”

凌轩剑眉微弯,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捉摸的光芒,他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待李院判退下后,他同样又挥推了兰韵等人,屋子里只有他一人端坐在柳语夕的床边。他仍旧盯着床上的她,良久良久后,他伸出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脸,“本以为她会收手了,没想到这个关键时刻,她也按捺不住了,”说罢,他的手缓缓划过她的眼,“也难怪她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对付你,有时候连我都快分不清楚你究竟是你,还是‘她’,世上竟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红润的唇上,“你呆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她’回来了,”蓦地,凌轩眼中闪过一抹痛色,瞬间收回了自己的手,“柳芯羽以为你可以代替‘她’抢走属于她的东西,可是她不知道,你毕竟只是你,不是‘她’,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再也无法装进任何人了。”

凌轩站起身来,最后瞧了一眼床上的柳语夕,转过头时,眼中已一片冰冷。他缓缓朝屋外走去,赵婕妤,曼贵嫔,贞妃皆是他隆宠过一段时间的女子,最后却都和她一般,昏迷不醒,直到七日后,气息全无,魂归天外。

或许,这一次能够以此打压柳霆暄的气焰,甚至可以废去柳芯羽,他恨她,只要每多看她一眼,他心里对柳语夕的亏欠痛悔就会增加一分。

第二日,风平浪静,兰韵守着柳语夕寸步不离,月儿仍旧没有消息。而陛下来过一次后,便未再提及,甚至连太医也带走了。兰韵急得团团转,赶紧把消息悄悄传了出去。

凤仪宫中,柳芯羽小口啜着茶水,微斜了眼看着一旁垂目回禀的翠微。

“娘娘,昨日披香殿的宫女兰韵夜闯乾坤殿,陛下昨夜便知晓了若常在昏迷的消息,还急召李院判进宫诊治,最后挥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守着若常在。”

“咯嚓”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柳芯羽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翠微,“他一直守着她?”

翠微赶紧垂下头,“回娘娘话,锦萍说她在房门外守了一个时辰,最后被兰韵拉走了,但是直到临走,她都未曾看到陛下出来。”

“好好好…”柳芯羽咬牙道,“他心里果真最在乎的是‘她’,如今哪怕是个影子,他都当个宝,以前那几个,何曾见过他如此?”

“娘娘…”翠微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柳芯羽深深吸了口气,“那丫头呢?去给我带来。”

翠微带着月儿进入偏殿,随即把月儿推到在地。月儿张皇中抬头,刚好对上柳芯羽微笑的脸。

“你怎么会出现在宫中?你的小姐,我的好妹妹呢?”

月儿知道大小姐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小姐,如今她怎么可能把小姐的消息告诉她呢?月儿诺诺地小声回答,“小姐…小姐她早就去世了。”

听到这个答案,柳的脸上并未有表露出难过或是喜悦,柳语夕的死,她很早就知道了,但是心底却终究不信她真的就那么死了。

第六十章七日长昏迷(上)

“你细细给我讲讲柳语夕究竟是怎么死的?”

月儿垂着头。“大小姐,小姐坠崖的时候我并不在旁边。”

“这么说来,你也未曾亲眼看到她死了?”柳芯羽说完,见月儿仍垂着头未有答话,立时喝道:“抬起头来看着我说,她到底死了没有?”

月儿被她一喝,吓得扑在地上连声说道:“大小姐,我真不知…”

柳芯羽见她不停叩头,也不制止,只一旁撑着扶手看。待月儿额头叩出一块红印出来时,方说道:“不知是吧?翠薇,把她带下去,好好伺候…”“好好”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看着月儿被翠薇带走,柳芯羽从座位上站起来,眼神投放到窗外,恨声说道:“柳语夕,虽然你短命,但未尝不是幸运的,否则你今日若是落在我手上,我定会让你痛不欲生。既然我如今已拿你无法了,也唯有向你的侍女泄泄愤。谁让你从出生就夺去了我所有的东西,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心里都只有一个你…”她狠狠地把一盘芙蓉糕掷在地上。

一连三天,凌轩再没踏入过披香殿的门槛,柳语夕一直昏睡不醒,尘枫也无半点消息传来。兰韵心急如焚,终日守着柳语夕,喂些流食,替她梳洗。

乾坤殿里,凌轩高坐于龙案之后,殿中跪着一位四十左右的妇人,看装束便知事宫中的麽麽。那妇人在坚硬的地板上磕了两个头,“回禀陛下,柳贵妃陷害贞妃,曼贵嫔,赵婕妤的人证物证皆已齐备,再等三日后,陛下便可借若常在的事向柳霆暄发难。”

垂着头看奏折的凌轩突然抬起头来,“不需要你告诉朕该如何去做。”

那老妇一听,吓得脸色瞬间惨白,连连叩首,“老奴知错,老奴只是…”

“好了,你下去吧,朕知道你的心情,但此事朕自有决断。”

待那老妇走后,凌轩放下手中的朱笔。站起身来,负着手缓缓走到敞开的殿门前时,昂首看着高悬中天的月亮,这三天来,他没有再踏入过披香殿。而他也清楚,再过四日,那个与‘她’相似的女子便要如‘她’一般香消玉殒。自知道她遭了柳芯羽的毒手后,他便开始搜罗之前的证据,趁如今形势大好,一定要削去柳霆暄的兵权,以及废掉柳芯羽的贵妃衔。

他恨柳芯羽,也恨柳霆暄,如若当初柳霆暄不强迫他娶柳芯羽,那么今日,‘她’会和自己一起赏月饮风,而不是偌大的一个皇宫,唯有周围的影子相陪。所以,他要报复,要柳霆暄和柳芯羽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天元皇都的一条大街上,灯笼微弱的烛火映照着几个充满脂粉味儿的硕大金字“摘月楼”,街上冷清一片。唯有这摘月楼内,宾客盈门,喧嚣吵闹,男子粗鲁的调笑声以及女子柔中带甜的娇唤声交杂在一起。

“媚儿姐,殿下从回来到现在一直都这个样子,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楼言灵面带忧色地看着月下独酌的楼言初,低声地对旁边的黛眉儿说道。

旁边艳色无边的绝色女子轻轻叹了口气,“灵儿,你随殿下生活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殿下的脾气?殿下的事,他自有决断。我们,哎…”说罢,便拉起月儿的手离开了。

楼言初闭着眼睛仰躺在竹椅上,月光照在他眉目如画的脸上,清辉萦绕,带着淡淡愁绪。他手中握着酒瓶,时而往嘴里倒几口。

一旦认定目标便奋勇向前的他,如今却犹豫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小小身影便进驻了他的心间,但是他却不承认,直至她坠入悬崖,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心口被割裂的声音,每一个毛孔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痛楚,那时,他便知道,无论如何逃避,他都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原以为只是他手中无数棋子中的一颗棋子。

最初一月的时光。他浑浑噩噩,仿佛失去了生活重心,那些原本以为很重要的事,竟好像随着她的逝去而变得无足轻重。直到那一日,师傅找到他并告诉他,其实她并没有死,那一瞬,他失去的灵魂仿佛才重回了身体,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她,并永远地把她绑在自己身边。

他谎称天元买粮,其实只是找个借口让她尽可能多的呆在自己身边,适当的时候便把自己的一些秘密告诉给她。却没想半途中,他那个弟弟竟会和那青衣人串通一气。当时,他不恨炎逸,不恨青衣人,唯恨自己把她卷入了他们的兄弟恩怨里来,害了她的性命。可是却没想,最关键的时刻,竟是她救了自己。苗寨的那一段日子,是他人生里最简单,最温馨的时刻,没有阴谋。没有暗杀,没有权谋,没有仇恨,只有她每日里柔和清浅的笑容和金光洒下,她沿着田垄缓缓归来的身影。

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希望能这样和她一起永远地生活下去。可是他知道,不可能,他的身份,他的仇恨,终会把一切烧尽,原是想拖得一天是一天。却没想那一天还是很快地来临。尘枫的出现,他心中早已觉得蹊跷,回苗寨时,他果然再没见到她的身影。当听到她声震九霄的清吟,他知道,师傅说的那一天就快要到了,他也将永远地失去她。

躺在竹椅上的楼言初手指微微颤动了下,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明眸里倒映着月影,一动不动地看着繁星密布的夜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就在此时,对面的石凳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楼言初眼睛依旧看着夜空,却对那人说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想了这么多年依旧想不明白。”

尘枫自顾自地斟上一杯酒,嘴角一弯,眉梢间竟是掩不住的邪魅,“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人生在世,太过明白未必是好。”这一句于他口中出来,说不出的奇怪,却又觉得妥帖恰当,那话语中几分沧桑几分玩味,让人无法分清真假。

楼言初没有接话,仰脖又饮了一口酒。

“你不想知道她去哪儿了吗?”尘枫笑意浮上眼角。

楼言初眼神从天空慢慢降落到他身上,缓缓直起了身子,把手中的酒瓶搁到石座上后,便起身欲走。

“她还有三日性命。”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楼言初没有回身,声音里也听不出是喜是怒。

尘枫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低着头看着杯中晃荡的酒水,“这一次并非是我,而是天元天元皇帝想致她于死地。”

“他?”楼言初未有回头,反倒朝前走了几步,“他如何肯伤害她?”

“你别忘了,除了你我,又有几人知道她就是她?”

“就算如此,又如何?”

尘枫看着楼言初渐行渐远的身影,眸色逐渐变深。嘴角的笑容也越渐浓郁。

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水,尘枫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黑夜中。

披香殿里,一个黑影凌空飞入。

“公子?”半睡半醒的兰韵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黑影吓得睡意全无,仔细一看,竟是尘枫,立即曲腿跪在地上,“公子,小姐她…是兰韵失职。”

尘枫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闭眼沉睡的柳语夕,回过头来,眸中冰冷一片,“的确是你失职,回去后领罚吧。”他声音轻飘飘的,但兰韵听后却全身上下皆出了一层细汗,从追随主子起,她一共受罚过两次,每一次皆如同闯了一趟鬼门关。

尘枫说完再不管地上垂目跪地的兰韵,而是坐到柳语夕的床边,伸手搭上她的手腕。

过了半晌后,他微微一笑,“我道是什么稀罕物,原来是白煞。你安心再睡两天,他一定会来救你的。”说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他伸出手划过她脸侧肌肤,“我改注意了,这次,只要你醒过来,我便告诉你风延是谁。说实话,我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你们的表情了…”

“公子,小姐的病…”

尘枫侧过头看她,“你不用再管这事,三日后,她自会醒过来,”说罢,站起身来,“我走了,你好好照顾她。”

“是,公子。”再抬起头时,房中已没了尘枫的身影。兰韵走到窗前看着空空如也的夜空,眸中慢慢被忧伤掩盖。

夜里,兰韵靠在柳语夕的床边昏昏欲睡,突然闻到一阵奇异的花香,渐渐地,头越来越沉,随即失去了所有意识。

楼言初缓缓走进房间,抬眼便看到床上安然躺着的那个纤弱的身影,心底一丝轻叹慢慢地荡漾开去,似有一池春水柔化了整个心窝。

尘枫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看着楼言初的身影进了房间,嘴角慢慢扯开,“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

他的笑容越来越深…如今的你,心有牵绊,早就输了…

楼言初站在窗前,低头看着沉睡中的柳语夕,她的面色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只是闭上了那一双好似能装下惊涛骇浪的眼睛。

第六十一章七日长昏迷(中)

楼言初立于床前静静地凝视她,床上之人呼吸平稳,只如睡着一般。他缓缓从怀里取出一只锦盒,伸手打开,光华尽绽,盒子里一只纯白莲花散发莹莹光泽,明明离了水土,却丝毫不见枯萎。

楼言初正欲取出冰山雪莲,却突然止住动作,他盯着眉目如画的女子,他知道她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而她中蛊毒更不可能是巧合。他眸色深深地盯着床上的她,却再未有任何动作。直至房门被轻轻叩响,他才转头轻答了一声。

楼言灵如一只灵巧的燕子,瞬间窜进了房间,看到床上的柳语夕,神色却是一变,“她,她是语夕?”

楼言初没有答话,而是把装有冰山雪莲的盒子再次放入怀中,“你打探到什么没有?”

楼言灵眼中仍有疑惑,眼睛不时往床上瞟,嘴上却回答着楼言初的问题,“之前还有三位妃子也跟语夕相同症状,但是最后魂归天外,事情便不了了之。”

楼言初听到“妃子”两字时,眼中瞬间如浮云翻卷,让人看不透那浮云后藏的是什么,片刻间,那浮云又快速散去,只余一双风清云朗的眼眸。

“走吧,”未有任何征兆地,楼言初转身便走。

楼言灵尚未反应过来,楼言初却已去得远了,她走近柳语夕身边,看着跟印象中完全不同的身形相貌,她心底也涌过一阵酸楚。她不会怀疑殿下说的话,那么着床上的女子就一定是她,只是两年时间,她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竟然面目全改。

曾经,她的确把柳语夕当成最好的朋友,但是她有使命在身,以至于欺骗了柳语夕。如今,殿下已经下令,禁止了一切的任务,虽然她不明白殿下究竟想做什么,但是刚刚看到殿下用那样柔软的眼神看柳语夕时,她便知道,殿下是永远不会再伤害“她”了。

“语夕,你放心,殿下一定会救你的。”楼言灵握了握柳语夕的手,最终和楼言初一道离开。

接连两天,后宫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是酝酿着一场大风暴。凌轩负着手立于床前,耳听着几位大臣的争执,此时,朝中已有半数以上的大臣站在柳霆暄一侧,支持立柳芯羽为后。

凌轩背对着众人,耳中似乎并未专心听大臣们的讨论。他只看着窗外银杏树上挂着的颗颗果实,脸上带着让人无法捉摸的笑容。明日,只待她毒发生亡,便有借口向柳霆暄发难。这一天,他等了两年,当初与柳霆暄虚与委蛇,却没想被他牢牢握住兵权,还笼络了朝中半数以上权贵,长此以往,他势力越发稳固。皇帝也不过成了柳霆暄放于朝堂上的一个摆设。所以,他要铲除他们,趁如今证据确凿,自己又筹备了两年,这一次,他定要让柳霆暄和柳语夕偿还所有对“她”的亏欠。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高悬的太阳也逐渐西斜。凌轩一手拂栏,轻轻扣动,一下一下,敲入心扉,安静的乾坤殿中,只有这声音来回飘荡,让原本空寂的大殿因为这钝声的叩击越来越沉重。

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空旷的大殿内,他单腿跪地,垂头道:“陛下,曹大人的兵马已经召回,如今驻守城外,随时候命,只待明日,和禁卫军一里一外,杀他个措手不及。”

“好。”凌轩叩击的右手突然五指紧握,笑声朗朗,“朕等这一日可等了七百多个日夜,明日,一切便有了结果。”

却在这时,殿外的高禄扬声道:“护国将军,太尉大人,兵部侍郎,礼部侍郎求见陛下。”

凌轩英朗的笑容一收,朝着跪于地上的黑衣人挥了挥手,眨眼间,那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片刻,柳霆暄,仲卿卜,焦丞恩,李兆闵便同时出现在乾坤殿的大殿内。

凌轩此时已经坐于龙案之后,见到几位大人,便缓缓抬起头来,微笑道:“几位爱卿,这时候来见朕,可是有何要事?”

太尉仲卿卜敛目立于一侧,双手交握于腹前,而另两位大人也都垂目敛语。柳霆暄则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听闻宫中有位娘娘得了罕见的病症,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前些日子臣去边疆,路过生长冰山雪莲的雪山时,刚巧看到悬崖上一株雪莲盛放,臣便采了回来,听闻这雪莲有治百病肉白骨的功效,臣便带了来,希望能让娘娘早日康复。”

柳霆暄垂头道完,凌轩坐于龙案后,看不清脸上神色,但他半晌都未说一句话。柳霆暄保持着双手前拱的姿势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见凌轩没有反应,便清咳了一声。

“柳爱卿有心了,高禄,把冰山雪莲给若婕妤送去。”凌轩面带微笑,可是垂于身侧的手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众位卿家今日可都是为了这事?”凌轩不怒而威地眼扫向余下三人。仲卿卜仍旧垂目不语,而兵部尚书焦丞恩看了一眼柳霆暄后,则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回陛下,柳将军通知我等进宫,说有要事启奏陛下,邀我等前来一同相商。”

“哦?”凌轩把视线转到柳霆暄身上,“柳爱卿有何要事要奏?”

“回陛下,此事事关重大,所以臣邀了三位大人一同前来启禀陛下。”

“何事?”凌轩声音平缓,但心中却惊怒无比,先是一朵冰山雪莲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之后又让三位朝中忠臣一齐前来为他作证,如果今日柳霆暄单独前来献雪莲,明日里,他仍然会以若婕妤的死为借口讨伐柳霆暄,但今日,有了几位大臣作证,此计已经无法行进。

“容臣细禀,据臣下学生所言,曹维无故动用边疆守卫,前往皇都,究竟意欲何为?望陛下下旨,让臣出兵将他押解进都。”

凌轩的手心已被他自己掐出了红色的血印,可是他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波澜,“事情尚未弄清楚,柳将军又是如何知晓他意欲何为?”

第六十二章七日长昏迷(下)

“边疆将领未得懿旨不可擅离边境。如今公然出现在皇都边缘,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柳将军心系天下,朕甚欣慰,至于曹维一事,朕自会查明。”

柳霆暄,仲卿卜等人退下后,凌轩猛地从御座上站起来,手中朱笔一断为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柳霆暄,究竟谁才是那匹狼…”凌轩咬牙恨声吐出柳霆暄的名字,眼中迸射的利芒足以灼烧一切。

凌轩双手撑着龙案,突然闭上眼睛,剑眉飞扬,凝而深结。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时转动一圈,良久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眸中已变得清明一片,恨意怒意尽皆掩藏。

他缓步走下台阶。一边道:“摆驾披香殿。”一边朝殿门处走去。

凌轩踏入披香殿时,径直朝柳语夕的房间走去。

房门打开,兰韵正一手扶着柳语夕,一手喂她汤药,见到凌轩,赶紧放下汤碗,正要扶柳语夕躺下后再行礼,凌轩却道:“冰山雪莲,她可服下了?”凌轩看了一眼快见底的汤碗。

“回陛下,奴婢正伺候娘娘服下。”

“嗯,你可以退下了。”凌轩说着便往床边走来,一撩衣袍,侧身坐于床沿。

兰韵悄悄瞅了一眼柳语夕,方才端着汤碗缓缓退下。

凌轩看着沉睡中的女子,突然呵声笑道:“你的命真好啊…”他双手撑于柳语夕身侧,两人距离拉近,凌轩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化,“可是你却破坏了我悉心准备的两年的计划,你说我该如何来对待你呢?”

一直沉睡的柳语夕突然张了张唇,随即又闭上了。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仔细想来却又一片空白,只觉全身酸软无力,想要动弹,手脚却使不上力。突然眼前一片清明,前方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只那一个背影影,心底竟涌上一阵莫名的熟悉和心痛。她想要叫住那人。想要看看他的面目,奈何无论她怎么努力试图喊出声来,气息涌到喉间,却唯余一声轻叹。她眼睁睁地看着那背影越走越远,她心底越来越急,意识逐渐清晰,她知道,除了他,没人能给她如此强烈的熟悉感和痛楚。就在那背影即将消失的时候,被堵的喉咙却突然气息通畅,“风哥哥”三个字清晰而清亮地从她嘴里吐出。

那人听到叫喊,顿住了身形。然后缓缓转过身来,柳语夕紧紧地盯着那逐渐转向她的身影。

“怎会是你?”柳语夕惊异地看着眼前一袭白衣胜雪的楼言初,他面带和缓浅笑,却不言语。

渐渐的,连他的身影都变得淡薄,一点一点如水蒸气般消失在空气中。

她急忙奔向他所在的位置,大声喊道:“楼言初,不要走。”

突地,她张开了眼睛,看到了眼前的人影。却不是楼言初,也不是风延,而是凌轩。凌轩抿着唇,眼中有她读不懂的东西在翻涌,像是怒云蒸腾,又像恨意爆发。她清了清嗓子,出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轩却突然握住她的双肩,“你究竟是谁?”他膛着的双目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你在说什么?”柳语夕不敢看他的眼睛,慌忙地转向一边,伸出手欲扳离他钳制自己双肩的手掌。

“风哥哥?楼言初?他们是谁?”凌轩松开钳制她肩头的手,转而捏向她的下颚,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他这一次才仔细地读她眼中的神色,原来她藏于眼底的苍凉悲伤与‘她’竟是一致的。

“你说什么?”柳语夕知道他起疑了,但目前她只能装傻充愣。

同样一双看似波澜不惊实则蕴满沧桑悲凉的眼睛,同样念念不忘的“风哥哥”,他怎么还会被她骗,但是他却沉默了,另一只手缓缓伸出,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却不说话。

柳语夕见他神情不对,于是出声唤道:“陛下…”

凌轩却如没听到她的声音,仍旧捧着她的脸细细触摸,似是不相信这是真实的一般。良久后,他突然松开双手猛地抱住她,手臂紧了紧,力气越渐加大。

柳语夕被他禁锢在怀中,双臂勒着她的背,越收越紧。仿佛想把她就此挤死在他怀里。柳语夕胸口气息开始不畅,用力推了推他,“我不能呼吸。”

凌轩听到这句后,才恍然回神,赶紧松开了她,脸上神色紧张,可是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突然脸上所有紧张都消失不见,神色渐渐变成平日里一贯的冷然,“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声音也变得冰凉,说罢,便起身欲离,待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床上一脸疑惑的柳语夕,最后再未回头径直离去。

凌轩心中既喜又怒,喜的是,原来她并未死,怒的是她竟潜入宫中成了他的妃子却又不告诉他真相,为何面容身段变化这么多,她只字不提。既如此,他也不提。他们有太多不堪回首的曾经,或许遗忘过去,换过身份,对他们而言反倒是好事一桩。想到这里,心底的那一丝丝怒气,也被眼前这巨大的喜悦掩盖,原本以为失去了她,失去了一切,却没想,老天待他是不薄的,让她换了身份回到自己身边。那么,便让他用余下的生命来好好补偿她,他要把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送给她。他说过,要让她成为天元最尊贵的女人。

柳语夕见他走远,尚未明白他忽然转变的神情态度究竟是何意,便感觉肩部,腿部都一阵阵麻痒酸痛,正这时刻,兰韵小跑着闯进来,“小姐,小姐,你真醒了?”兰韵瞪着大眼睛,似还不相信眼前的柳语夕是真实的一般。

“我睡了很久吗?”柳语夕皱了皱眉问道。

兰韵点着头回答:“小姐这一睡就睡了六日。”

“六日?”柳语夕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我就说身上怎会这么酸软,”顿了顿,似觉得不对,又道:“我为什么会睡了六日?”

“小姐中了蛊毒,若是明日再不醒就永远无法醒来了,还好柳将军送了一支冰山雪莲,娘娘才能得以康复。”

“柳霆暄?”

兰韵点了点头,柳语夕低目沉吟半晌后才抬起头来,神色也轻松不少,“我饿了,你先帮我去厨房找点东西来吃。”

“好,我这就去。”兰韵应声正欲离开。

柳语夕却突然叫住她,“对了,怎么不见月儿呢?”

兰韵足下一顿,“月儿,月儿她…”

柳语夕见她神色有异,声音略提高几分,问道:“她怎么了?”

兰韵一下子跪在地上,“小姐,月儿姑娘失踪六日了。”

柳语夕听后,尽管心中疑惑惊异越来越重,但仍是吩咐了兰韵站起来慢慢说。

“自那日小姐昏迷后,月儿姑娘说去乾坤殿求陛下召院判大人进宫替娘娘诊治,便一去不复还。一连六日都没有任何消息,我有托人在宫中打听,可是仍旧没有丝毫消息。”

“我昏迷了六日,月儿失踪了六日,这其中必定有关联,你先别慌,想想当天可有发生什么事情。”柳语夕一边让兰韵回想,自己也努力回想。

但是昏睡了六日,记忆也有些退步,竟想不清六日前发生了些什么事,她闭着眼睛,把当天从起床后的事细细回想了一遍,唯有和柳芯羽闹得不欢而散这一件大事。平日里,她很少离开披香殿,除了红衣一向看她不顺眼,也就只有那日开罪了柳芯羽,以柳芯羽的性格分析,倒像她能做的事,只是她竟不避嫌疑,当日便采取了报复,让人一猜便第一个想到是她,没想到她在宫里磨练了这么多年,竟还是这般莽撞。

“兰韵,扶我起床更衣,我们去凤仪宫。”柳语夕撑着手臂欲要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