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何欺负你眉姐姐了?”楼言初声音无波无澜,倒吓得婉儿往后缩了缩。

“我刚刚见眉姐姐伤心离开。便尾随过去,一会儿逸哥哥来了,说了几句什么,眉儿姐姐便哭了,我就想,肯定是这个狐狸精勾走了逸哥哥,所以眉儿姐姐就哭了。”说到这里婉儿似乎觉得自己找到了道理,底气足了几分,便又抬起头来看着楼言初。

他微微一笑,“你只是猜测,原因究竟是什么,你可以去问问你的逸哥哥。”

婉儿还欲再说,但见他虽微笑着,却不知为何始终开不了口。她记得小时候言初哥哥是最疼她的,见到磕了碰了,总是会拿瓜果哄她,可是自从他离开苏什,再回来时,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虽然脸上的笑容仍然那么好看,可是她却不敢再去接近他,也不敢在他面前过多放肆。

楼言初低下头,看到柳语夕发丝滴水,把前襟的衣衫已经弄湿大半,于是脱下自己的衣衫,披在她身上,然后俯身拉她起来,“随我去换一身衣服。”

柳语夕抬头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那愤恨不甘的婉儿,缓缓起身随着他离开。她还不至于与一个小丫头较真,何况这两年经历的事情太多,早把她初时的性格磨平了,现在,就算天大的事情发生,她或许也只是淡然而对。

婉儿跺了跺脚,然后朝树林中跑去。

楼言初带着她走进一处院子,刚进园中。便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甘而甜,四处看了一圈,除了普通的花草,并未瞧见其他草木,但这香味实在特别,好闻。

推开房门,那香味就越越清晰,不似外面那般若有若无。

“这是什么香味?”

楼言初转头看她,微笑道:“紫罗兰。”

紫罗兰,这里也有紫罗兰吗?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楼言初从木架上取下一盆浅紫色的单瓣紫罗兰,“这种植物是从西方传来的,因为我母亲喜欢,所以我府里才有种植,但是这植物并不好种植,以至于到现在只剩下这一盆。”

对于种花,她也不懂,听后,只明白了一点,这紫罗兰是因为他**喜欢才种植的,初时肯定种植过许多,只是不得其法,因此都死光了,唯剩这一盆。想来,楼言初是很爱她母亲的。

这时,他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浅紫色衣裙,递到柳语夕面前,“我府中少有女眷,唯有我母亲的衣服,你穿着应该合适。”

“不用了,我用毛巾擦干一下就行了,”这是他**留下的遗物,在他心里应该很珍贵的,何况她也只是上半身湿了一些,用毛巾擦一下就没关系了。

他突然伸出手来,拉过她的手,把衣服塞到她手中,然后说道:“换上它。”说完后,便转身出去了。

柳语夕低头看着怀里的衣服,过了良久,终是脱下湿衣,换上浅紫长裙,换好后,她凑到镜前一看,脸上被水淋过,额头被她用脂粉遮盖的玉蓉花显露出来,栩栩如生,头发披散在肩侧,V字领口,镶嵌着细碎的各色宝石,轻纱漫舞,如流水一般飘曳的线条,整条裙子竟看不到一丝接缝,完全浑然天成,穿在身上飘飘若仙,全身素雅,勾勒着美妙的曲线,唯有颈子周围一圈宝石,将清简与华美融合,看上去高贵又素雅。

光看这条裙子,便可知楼言初的母亲该是怎样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换好裙子后,柳语夕推开房门,却不见楼言初的身影,唯有一个侍从呆呆愣愣地站在门前看着她。

过了好半晌,才仿佛回过魂来,“姑娘…殿下吩咐,让小的带你回桃园去。”

柳语夕点了点头,似随意地问了句,“你家殿下去哪里了?”

“小的不知,殿下临时有事,所以才吩咐小的带姑娘回去。”

“嗯”了一声,她再未说话,一路跟着她朝桃园走去。

还未到宴席间,便见着桃花林里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容,戚妙吟微笑着朝柳语夕走来,走得近了,含笑执起她的手道:“柳妹妹,没想到真是你,好久没见了,我有好多话要同你说。”

柳语夕一向对戚妙吟印象不错,虽然她大哥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但却没想同是一个窝里出来,戚妙吟与戚文远却如同一个在天一个在渊。

第三十四章桃园煮茶香(下)

柳语夕点点头,微笑着对那带路的侍从说道:“有劳大哥送我过来,此时我见着多年不见的故人,想与她叙叙旧,便不急着回去了,大哥送到这里便是吧,谢谢你了。”

那侍从听后,脸色微红,垂下头道:“姑娘客气了,但是殿下吩咐我要亲自带姑娘进入席间,守候着姑娘,待他回来,我才能离开。”

他这么做是因为刚刚那件事吗?婉儿或许会趁他不在,再为难她,因此他才派了人留在她身边,想到这里,心里渐渐被一片温软包围。她微笑着对那侍从说道:“既如此,你便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和这位姑娘有些话要说。”

男子微微点头,便转身退到一边。

见他走远,柳语夕转过头来看着戚妙吟,“戚姐姐…”

“柳妹妹,你怎么来了苏什?”戚妙吟面露喜色,紧握着柳语夕的双手,“妹妹长得越发漂亮了。”

“漂亮有何用呢?”柳语夕低低地说了一句,戚妙吟微听清,便疑惑问道:“妹妹刚刚说了什么?”

柳语夕微微一笑,“没什么,对了,戚姐姐怎么也来了苏什?”

“我啊…”戚妙吟挽着她的手,牵着她往桃园里走去,“妙吟受陛下之命,来苏什和亲,本想着联姻之后,便自行了断,却没想,在这里竟遇上了楼公子,他竟还是苏什的太子,看来,老天爷待我还是不薄的。”戚妙吟脸上漾着甜甜笑意,眼中的散发的幸福光芒,让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这样啊…那妹妹先恭喜姐姐了,愿你们有情人能终成眷属。”柳语夕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却不知道那笑容看起来颇勉强,幸而戚妙吟沉浸在幸福中,并未发现她的异样。

过了片刻,戚妙吟又道:“对了,妹妹,你怎么突然离开天元了?你知不知道,陛下已经封你为后了,若是你与陛下置气的话,也该是时候回去了。”戚妙吟拍了拍她的手臂,温声劝慰道。

“置气?”柳语夕疑惑地看向她,“姐姐为何如此说?”

“难道不是吗?太后说你太任性了,竟然和陛下置气,而逃离皇宫。”戚妙吟说前一句时,脸上没有笑容,说完过后,慢慢笑了起来,“不过,太后她老人家还说了,她年轻的时候也这般和先皇置过气,你们小孩子家家有分寸就好了。如今,我见到了你,便也帮陛下做个说客,陛下对你的感情,我是亲眼所见的,就是芯羽,也及不上你的十分之一。若不是周边小城爆发瘟疫,国内一片混乱,陛下此时定然亲自去赫纳找你去了。”

“他知道我在赫纳?”

“珞珊公主告诉陛下的,”说道珞珊,戚妙吟脸上显露出一些哀伤之色来,毕竟她和珞珊从小交好,过了半晌,她方慢慢说道:“没想到,两年未见,珞珊竟被折磨这那幅模样。”

想到珞珊,柳语夕也唯有一叹。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我姐妹才相逢,该说些喜庆话儿才是。”戚妙吟拭去眼角的泪痕,复又展露笑颜说道。

两人又道了些话,戚妙吟临时有事离开,柳语夕便走回原处,叫上那等候的侍从一起朝桃园中的宴席走去。

浅紫华服穿在她身上,绵软服帖,舒服且清凉。

一路行去,偶有花瓣掉落在披散的发上,额间的玉蓉花散发着微光。

桃园中人,正在嬉笑玩闹,突然见远处走来一位女子,体态柔美,浑身轻盈,若踏波而来,若非前面那一名躬身而行的男子,园中众人真要以为自己见到了蓬莱仙人。

紫衣蹁跹,随风而舞,白皙的颈间,有各色闪亮的宝石欲夺人眼球,但见到女子容貌时,那点点萤火之光便仿佛在日月之前黯然失色。

这女子的容貌,在场的人都是见过的,初时见了,也曾因为她的美貌而惊讶,但却是俗世之美,就算再美,也不会令人如何魂牵梦萦,但此时的她宛若洗去铅华,蒙尘的明珠得见阳光,竟是这般的美轮美奂,那张脸,仿佛蕴积了天地灵气而生,岂能以风华绝代就能概括的?

屏住呼吸,众人看着她越走越近,这时,一个玄色的身影快步走到柳语夕面前。在看清楚她此时的芳容时,竟也如众人一般愣怔住,滔天的怒火仿佛被温水浇灭,心中满满涨涨的,郁气也尽消。

炎逸不比众人,稍过片刻便回了神,他拉着柳语夕的手臂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换了这身衣服?”

柳语夕眼珠一转,看到席间那个叫婉儿的小姑娘,瑟缩着脑袋,看样子颇害怕她说出真相。柳语夕微微一笑,这婉儿除了怕楼言初原来还怕炎逸,抬头迎上炎逸的视线,“刚刚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便换了一件。”

炎逸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过,最后慢慢凝结成一团阴云,似乎比刚才见到她时更盛,“这衣服是谁的?”

他紧紧地捏着柳语夕的手臂,力气大得仿佛能折断筋骨,“跟我回去。”

不予分辨,炎逸强势地拉着她往外走去,柳语夕一个踉跄,几乎绊倒,炎逸却没停下脚步,只听“哧啦”一声,轻薄的衣袖被他扯掉了一块。

炎逸看着手中的布,仿佛看着苦大仇深的敌人,狠狠掷于地上,用脚碾了碾,瞬间就被花瓣掩埋了大半。

柳语夕呆愣地看着自己光裸的手臂,这件衣服是楼言初母亲的遗物,若是知道这件衣服被撕毁,他会如何?

手上再次一紧,接着强拉她往前走。柳语夕举起手臂,狠狠一甩,甩离了他的手掌,“够了,炎逸。”

炎逸缓缓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渐渐地,嘴边浮上一个笑容,他弯身拾起地上的紫色碎布,“是否连他给你的一块布都比我重要?”

此时她已经快暴走了,衣服毁坏了,她该如何向楼言初解释?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这是在无理取闹。”

第三十五章顿悟脱樊笼(上)

他慢慢靠近她,嘴角弯着一抹嘲讽的幅度。“我无理取闹?如果这件衣服不是他给你的,就算我撕毁十件,你会不会说这样的话?”

柳语夕无语,她今日之所以反常,的确是因为这件衣服的原因,但却不是他想的那般。

“怎么?没话说了?”炎逸冷哼一声,“你别忘了,那小丫头还在我手上。”

“你不是孩子了,我也不是你们兄弟争抢的玩物。你这般作为究竟是伤我?伤他?还是伤了你自己?”声音平和淡然,她缓缓说完。

炎逸的神情变了几变,刚才的蛮横强势一扫而空,万千种微妙的情绪错杂之后,他转身缓步往前走,一面走一面道:“你不是…玩物。”

听到这话后,柳语夕微微愣了愣,转眼他已出了桃园,便不再深究他这话是何意,拾起地上的碎布,拍掉了灰尘后,才抬起步子随他离开。

回府过后,炎逸便把自己关在了房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如此冲动?不过一件衣服,就逼得他如此。自嘲一声,最初把她留在身边是想用她来逼楼言初就范,却没想,最后就范的只是自己,他终是棋高一着。

天色渐沉,自回炎逸府上过后,便未再见过月儿,询问府中之人,皆闭口不语,显是炎逸下了命令让他们不得透露月儿被他藏起来一事,用以威胁她,不能独自离开。这一招,刚好抓住了她的软肋,本想今日就离开这里,却没想出现了这么多的事,若是没有换衣惹怒炎逸,说不定他还不会把月儿藏起来。

她缓缓滑坐在床边,不行,既然决定摆脱这一切,就不能再被这些事情牵绊。窝窝囊囊地活了半生已经足够,风延已成过去,她何必再受人牵制。终究一条命而已,她死过两次,还怕什么?

既然他能藏,她何不自己找出来。想到此处,脸上已是荣光焕发。那是久违的脱离樊笼的自信与洒脱。

站起身来,正欲去寻月儿,便听到窗门被叩响,极轻的声响,似乎是刻意压下声响怕被人发现。她心下一动,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这窗外之人,她虽不肯定是谁,但却也猜了个大概。

窗户一开,果然是青鸾,只见他身影一闪,便已进了房间。柳语夕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后,才又把窗户关上。

柳语夕走到他面前,兴奋地说道:“还好你找来了,否则以我一人之力,救出月儿恐怕不易。”

青鸾扯下面巾,歪坐在凳子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笑吟吟地说道:“丫头,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我看这里富丽舒适,住着也不错。”

“没有自由。再好又如何呢?”柳语夕走近青鸾,把他从凳子上拉起来,“好了,我们快去找月儿,趁早离开这里。”

“月儿?去哪里找?”

青鸾的话音还未消失,柳语夕便已打开窗户飞了出来。

“诶,诶,诶,丫头,你等等我啊…”一边放下糕点,一边追随柳语夕而去。

两个身影在高宅大院里左奔右突,终没有发现月儿藏身之所。

柳语夕拉住欲往前飞的青鸾,“不行,这样找法找不到人的,何况我们一间一间地找,找到明早也未必找得完。”

青鸾顿下脚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那你有什么法子?”

柳语夕勾勾手指,“你随我来。”

青鸾弯唇一笑,有些亢奋地紧随在她身后。两人没有用轻功,而是徒步在宅院里走着,不过片刻,便看到几个巡逻士兵往他们所在的地方走来,柳语夕歪着头问他:“这几个人,你有没有把握把他们放倒而不惊动别人?”

“一,二,三,四,五…”青鸾清点了下人数。咧嘴一笑,“才五个,没问题。”

说着就要飞身前往,柳语夕赶紧出声阻止,“等等,留下一人。”

就因为这一声,让巡逻士兵注意到了他们,挑着灯笼朝他们走来,“是谁?”

隐约看清前方有两个身影,五个士兵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一边问一边朝他们靠近,可是还未看清那两人的面容,便被突然行至他们身前的人影给放倒了。

剩下那人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何事,愣了半晌才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一边拔剑一边道:“这…这是…三殿…殿下的…府邸…邸…”

谁知话还未说完,就被青鸾打断,“邸什么邸?我们知道。”

“知道…你,你还…”那士兵声音渐渐减小,心里揣测着这是哪里来的江洋大盗,竟然明知是三殿下的府上还敢硬闯,心下也便更怕了三分。

“好了,别吓他了,吓坏了。谁来回答我的问题。”

声音清泠悦耳,如一股清泉流过,让小士兵心中的恐慌渐渐被抚平。

柳语夕走到他面前,出声说道:“我们并不想为难你,只是想问你,今日三殿下押回来的那个小丫头关在哪里?”

月光下,他看清了眼前女子的面容,额间一朵绚丽的花朵,那容颜如月下之荷,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心脏顿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甚至于没有听清眼前女子所说的话语。

“你赶快告诉我们,我们不想为难你,但是你如果不说的话,我们就不得不为难你了。”柳语夕见他不回答,便只好出言恐吓。

那士兵一回神,暗唾自己两口,就算美丽如天上的仙子,她也是个江洋大盗,哆嗦着身子回答道:“我…我不说。”

“意思是你知道?”柳语夕斜着凤目,故作凶横地看着他。

后退了两步,本来他想出声呼喊,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只是后退,却不叫喊。

柳语夕转过头看向青鸾,“你运气真好,五个人里面就挑了这么一个人油盐不进的。”

青鸾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然后踢了踢身边的一个士兵,那士兵悠悠转醒,看清他们两个,也如之前那士兵一般脸露恐慌,结结巴巴地出声恐吓,但明显底气不足。

柳语夕指了指那个正慢慢退离他们视线的小士兵,对青鸾说道:“别放他走了。”

青鸾把他追回来,他还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就算你们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柳语夕微微一笑,然后蹲下身去,看着另一个苏醒过来的士兵道:“你呢?告诉我,今天押回来的那小丫头关在哪里?”

之前的恐吓不奏效,眼看周围的同伴都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他想大声喊叫却被青鸾识破了意图,一手掐着他脖子。

“说…”柳语夕拔高了音量,那侍卫吓得一颤,瞥眼看了看地上的同伴,颤颤巍巍地出声说道:“我说,我说,她被关在。城南的别院里。”

难怪她和青鸾寻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可疑之处,原来月儿根本就不在这里。

柳语夕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地上的士兵,“若是让我知道你说谎的话,我必定回来取你狗命。”

那侍卫一脸惶恐地连连道不敢不敢,被青鸾捉住的另一人则一脸羞愤地怒骂他。柳语夕见两人神情不似作伪,才放了心。

“对不起了…”对青鸾使了个眼色后,两人便接连倒地。

“丫头,接下来怎么做?”青鸾意犹未尽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躯体。

“你去三殿下的城南别院找月儿,把她救出来后就去城外一里处等我。”

“丫头,那你呢?”青鸾一边把地上的人拖曳到草丛里,一边问道。

“我回去还有点事,办好后就来和你们汇合。”

青鸾把五人藏好后,拍了拍手,“那好,我在城外等你,丫头,我先去了。”

柳语夕“嗯”了一声,看到青鸾走远,才转过身来往回走,她早迫不及待离开这里,但是今日那件裙子,她要带着上路,有机会就还给楼言初,毕竟是他**的遗物,虽被她弄破,但她也得还给他,并亲自道歉。

飞身往回走,宅子里静悄悄的,偶有几队巡逻的士兵经过,再无其他声音,跃过几座屋檐,突然听到一声粗粝的男子吼叫声。赶紧掩藏身影,等了片刻,未见任何动静,连士兵也未出现一个。趴在屋檐上的柳语夕慢慢抬起头四下打量,发现屋子四周竟是一个人也无。不由有些好奇。

轻身落地,踮着脚朝那还绵延未断的声音行去。越走近那声音越明显,时断时续,呼呼喝喝,像是无助的动物遭受天敌时发出的无辜而微弱的呼叫。仔细听,这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声线甚至有几分耳熟。

想到这里,她拨开窗户纸,透洞看去,炎逸衣衫散乱地倒在地上,嘴角还汩汩地流着血,嘴里时而发出一些痛苦的低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顾不得其他,她踢门而入,快步跑到炎逸身边蹲下,焦急地问道:“炎逸,你怎么了?”

炎逸费力地睁了睁眼,眼前一团模糊,似有个人影在眼前摇晃,他一把推开那身影,“走开,统统走开,不要管我。”

第三十六章顿悟脱樊笼(中)

柳语夕见他嘴角有血流出,眼神似乎也有些空茫,心下有些着急,度量着是否要替他要个大夫来,但如果她这么做了,必然会让青鸾他们担心,以为她发生了意外,况且这一耽搁,待炎逸清醒过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心里七上八下地斗争了片刻,最终还是不忍撇下他。欲扶他上床躺好后,再去叫人请医。

谁知刚扶他起来,他便如一座大山压在了她背山,死死地拉着她不让她离开。

柳语夕拨动他紧捆着自己的双手,试图抽离出来,但是他气力实在太大,完全无法动弹。

过了片刻,炎逸突然双手一松,再次滑到在地。嘴边的血丝仍没有干涸,显是又有新鲜的血液从嘴里涌出来。

眉目一沉,只能让他在这里暂时躺着了,看他情况不妙,还是早些找大夫医治才是。想到此处,便起身欲走。

刚转身,却被他猛地拉住,一个踉跄又跌了回去。

炎逸再次睁开迷蒙的眼睛,眼皮慢慢眨动,不知是否看清楚了她,接下来,他却突然撑起手臂爬起来,直直地扑入柳语夕的怀里。

柳语夕一惊之下,就要把他推开,却突然听见怀中之人喃喃地说道:“娘,逸儿好想你。”

脑中瞬间一片空白,炎逸刚刚叫了她一声“娘”,低头看向怀中,他垂着眼皮,神情似易碎的瓷器,轻轻一捏,便能碾碎。鬼使神差地,她抬起手臂抚上他的头,心中软软地,“你先放开我,我去替你找大夫,你吐血了。”

他埋首于她怀中,声音嗡嗡的,“娘,没事,这是老毛病了。”

听到他说没事,心中才放下一颗大石,全身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顿时软了下来,但见他嘴里时不时地吐血,心中仍有些担忧,于是问道:“老毛病?什么老毛病?”

“娘不记得了吗?是楼贵妃下的毒,幸亏当年娘发现得早,不然逸儿早就死了。”

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原来他吐血是因为楼言初的母亲下毒,稚子何其无辜,再纯真的女子到了那吃人的后宫,心也会变得如墨汁一般。此时,再想到楼言初的药人身份,和身上纵横的疤痕,她知道炎逸的母亲也从未手下留情过。

上一辈人早已是黄土陇头埋白骨,却将这仇恨延续到他们身上。原本是亲如手足的兄弟,却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心底绵延一声叹息,楼言初虽然表面上对炎逸并不多在意,但是他心中呢?真如表面一般吗?她还记得在苗家寨时,偷听到尘枫和他的对话,他说过他要报仇,虽没有提及炎逸,但她不相信他心中真的不恨他。

怀中的人慢慢安静下来,柳语夕推了推他,却让他抱得更紧了,“不要走,娘,不要丢下我。”

有湿热的东西滴落在她胸前,“娘,逸儿听话,不会乱吃东西,也不惹你生气了,你不要走,不要走,好吗?”

他的声音竟从未有过的脆弱,伴随着声声哽咽,自认识他来,他总是蛮横不讲理的,有些妖娆有些轻佻,却从没有过脆弱,这样的他让她陌生,同时也让她不知所措。

突然想起那一次梦回前世,头发散乱,胡茬堆砌的风延唯一一次露出脆弱的神情,此时的炎逸与风延交叠,心里仿佛被扎了一针,深深浅浅的痛楚蔓延开来,“不走,不走…”不由自主地出声应和着他。

听到回答,他果然安静了不少。

沉静黑暗的空间里,只有她不安跳动的心一下一下清晰地跳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中的人终于动了一下。紧接着直起了身子,揉了揉额头,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看着柳语夕,待看清楚眼前之人后,声音有些沉哑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没事了?”柳语夕脸上浮现一抹喜色,欲搀扶他起身。

他却没有伸手,而是坐在地上,眼神阴晴不定地锁着她,过了半晌他才清咳一声,自己撑手站起来,脸色仍有些不自然,“我,我没说什么胡话吧?”

柳语夕微微一笑,原来他知道自己会说胡话,怪不得这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原来是早被他遣到其他地方去了。

炎逸见她神情不对,略有些尴尬,整了整神色方道:“是我喝醉说的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柳语夕低下头,突然想到,这段仇怨,若是能化解的话岂不是皆大欢喜?可是看炎逸的态度,似乎并不太容易。

见她还不说话,炎逸突然有些心慌,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自从八岁过后每一年都会出现今日这种情况,小时候频频发生,直到后来吃药压制,才控制到每年发作三次。却没想今日刚巧被她撞见了。

这些埋藏心底多年的事情,他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就连苏什国主也早以为他痊愈了。却没想今日,被这个女子触碰到了。心里有种陌生的情绪涌动,若是往日,那些误入的侍女,皆是被他一剑毙命的,可是今日见到她,不仅没有动杀念,反倒有丝欣喜,但细细追寻,却又无法弄清,这欣喜来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