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眦此举原本是为试探,他刚刚激发出全身的法力,若是此时不敌楼言初,那下场便是灰飞烟灭,是以比平时更加小心几分,可是话一说出口,楼言初脸上的浅笑没有丝毫破绽。仍旧从容自若地看着他,“是吗?那不若我们试一下。”说话间,手掌翻起,沧海之中瞬间漫溢起无数的水雾,层层叠叠地汇集于天空。

豺眦见此情景,眉目一凝,“等等…”

楼言初手掌略挥,那遮蔽天际的淡蓝水雾便消散无踪,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看向豺眦。

豺眦一咬牙,狠狠地盯了一眼柳语夕,若不是她,害他误以为楼言初灵力损毁严重,只要施展全部的法力,一举歼灭两人,再回去修养不迟,却没想,自己法力全部释放,楼言初却也完好无损,如此,只有先退一步,待过了这段时间。再来寻仇不迟。

想到这里,他陪上一张笑脸,“魔君大人,小的这就告退。”说罢,见楼言初没有阻止的意思,略松一口气,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不见。

柳语夕一直观察着两人的动静,虽然对豺眦态度转变如此迅速而惊叹不已,但更多的则是劫后逢生的欢愉。

然脸上的笑容还没绽开,突然见到转过身来的楼言初一脸苍白,血色尽失,大惊之下,就要起身去扶他,却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沉凝一片。

柳语夕僵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看似从容实则艰难地向自己靠近。待走得近了,她却也不能起身扶他,因为他刚刚的眼神告诉了她,不能,他为何强装无事,是为了用声势暂且吓退豺眦,可是豺眦未必真的就相信了,所以,她不能让他做的一切功亏一篑。

看着他脸色雪白地走来,她却无法伸手搀扶。唯有将眼神投到其他地方,捏了个诀,让他走得轻松一些,然后又助他飞入悬崖下的洞子里,自己才跟随其后进了洞子。

楼言初一进洞子。便再也撑不住,一手扶着墙,缓缓倒下,嘴角流出一串血珠,柳语夕大惊之下,把曦遥往地上一放,便快步走过去,扶起他。感应到他体内杂乱奔走的气流,这才知道,方才是他强迫自己提前出关,破了她的结界,他此时虚弱得比闭关前更甚。

若不是他及时骗走了豺眦,那么今日这沧海之中便是他们一家三口的葬身之所。可是他却受了极严重的伤。

“言初…”她哽咽着叫了一声。

闭着双目的言初缓缓睁开了眼睛,微微拉开一个笑容,声音轻得犹如游丝,“我没事,别担心,”说话间,他抬头看了一眼洞子,“这里已经不安全,我们得尽快离开,豺眦狡诈多疑,未必会相信我说的话。刚刚一番作为不过是权益之计,他随时可能回来。”

柳语夕点了点头,正要扶他起来,却听洞外传来一声粗粝刺耳的笑声,“你猜对了,我怎么这么容易便相信你,老子才不信你这么好心地放过我。今天便是你们的死期…”

说话间,他已凝聚一团漆黑的烟云向两人袭来,此时,柳语夕要带着楼言初闪开已然不及,而楼言初则下意识地伸手去推她。可他此时伤重未愈,那力量根本无法推动她。柳语夕侧目看他,微微一笑,他有这份心便足够了,心念转动,人便挡在了楼言初的身前,眼看着他的表情一点点变化,从容平和的面容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

这一击,豺眦用了十成的力道,既然楼言初受了伤,当然要尽早斩草除根,否则等他缓过神来,今日的虚惊便会成真了。

柳语夕受了这一击,一口鲜血堪堪地喷洒在楼言初雪白的衣袍上,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登时,原本暖和的山洞竟寒冷得如同深冬,楼言初紧紧地搂着她,平和的脸上渐渐浮上从没有过的悲伤,愤怒。

他猛然积聚全身的法力,在豺眦看不到的身后,沧海突然变色,深蓝的水色变作漆黑,沸腾,翻卷,形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猛然间,冲天而起,齐齐朝豺眦而去。

曦遥看着搂抱在一起的爹和娘,歪了歪脑袋,又转过头去看向那长相丑陋的怪叔叔,大大的眼睛眨了眨。

就在此时,那沸腾的黑水漩涡已来到豺眦身后,豺眦已觉有异,转头一看,立即催动一层屏障阻挡这些黑水,黑水触及屏障,发出“吱吱吱”如烧焦一般的声音。瞬间工夫,那沾到黑水的屏障便出现一个大洞,可是片刻后,马上又被修复,豺眦脸上露出得意猖狂的笑容,回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两人。

第二十五章乘鲤东游去(中)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脚掌有些麻痒,接着那麻痒的感觉蹿到腿上,还有往上的趋势,而法力凝聚的屏障竟渐渐地显出力竭的迹象。

眼看那沸腾的黑水就要穿透屏障,他吃惊地敛息巡视,他的目光最先投注到楼言初和柳语夕的身上,可是楼言初只垂眸看着怀中之人,似乎根本没有看他。疑惑间,他转过头,把视线聚焦到这洞子里仅剩的一个生物上。这一眼,本是潜意识里的行为,当他看到是个小婴儿,便不以为然地欲转开视线。可是刚刚转开视线,便猛然一怔,继而转回视线对上小婴儿笑嘻嘻的脸,以及那双诡异的黑瞳。

那眼睛漆黑一片,看不到丝毫光芒,多看一瞬,便觉得自己被吸入了宇宙洪荒之中,他凝定心神,好不容易才平息体内流窜的气息,再看他那张天真无邪的脸,顿觉妖邪鬼魅。

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腿上的麻痒如噬骨一般慢慢渗透入他的经脉,渐渐转为削肉剥骨一般的疼痛。

心下怒火腾地燃烧,看向曦遥的眼神越渐凶狠,他心头念道:“你父母欺压我也就罢了,连你这个小畜生也来奚落本君,自以为身带仙根便能胜过本君吗?不过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雏儿,这便让本君送你归西。”

念头甫转,脸上露出一抹狠色,无数根如丝的黑色细线便朝曦遥射去。

直到这时,楼言初才抬起头来,刚刚一急之下他催动最后一丝灵力,招来黑渊之水,原本这水与豺眦相克,定能损他一些道行,可是他还是低估了豺眦,不得已之下,他想过最坏的法子便是以已之身换取妻儿之命,与豺眦同归于尽,却没想这时,他突然感知到了另一束力量,虽然那力量还很薄弱,却恰恰与那黑渊之水一般,与豺眦相生相克,却又比那黑渊之水更强。

凝神感知,那薄弱的法力竟然是从曦遥身上散发出来。是以一时之下,他低头不语,静观其变。直到此时,豺眦凝聚的气势太过强大,他才抬起头来。正欲救回曦遥,却见曦遥身上散发的那一丝薄弱灵力陡然膨胀。

迟疑的一瞬间,无数根细线已经临近曦遥。楼言初眉目沉凝,抱着柳语夕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不过一瞬的功夫,那黑线便团团地围绕住曦遥,曦遥却仍自“咯咯”嬉笑,光着屁股做在地上,待那黑线离他还有一寸的时候却陡然停滞,豺眦大惊,正要继续催动,却见那婴儿流着口水的嘴巴突然一张,无数的细线源源被他吸进口中。

豺眦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诡异的小婴儿,待他吃完那些细线,他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接着身子一颤,片刻后,竟打了个“嗝儿”。

“嗝儿”打完,曦遥竟又咧开嘴嘻嘻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竟撒开脚丫子往豺眦爬去。

楼言初提着的一颗心缓缓落了地,再看向曦遥的时候,眼神却渐渐变了。

就在这时,柳语夕缓缓地转醒过来,入眼的便是曦遥朝豺眦而去的光溜溜身子,大惊之下,也顾不得身负重伤,便要上前,却被楼言初一把拉住。

柳语夕急躁之前,转头见他一脸平和,正欲说话,却见他摇了摇头,仿佛很笃定曦遥不会有事的模样,但她仍放不下心,却在转头的刹那,突然见曦遥周身爆发一阵彩光,那彩光分成七束分别朝豺眦射去,柳语夕惊愕地看着曦遥,他身上爆发的七色彩光与自己身上一般无二,但却比她强了不少。

心下疑惑未解,耳边却听到楼言初的声音,语调里竟有些闲散,“放心,豺眦不是他的对手,”柳语夕听后,正觉这话似乎别有深意,却又听他道:“何况他在你腹中吸取了七个多月的灵力。”

“他?”柳语夕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言初口中的“他”仿佛并不是指自己的儿子曦遥,可是不是他,又是谁在她腹中,彼时,她虽恢复了记忆,却如何也没把前世的事联系到一起来。

言初微微一笑,如白莲一般的脸上绽开一朵笑颜,“且看今日他能否击败豺眦,到时,你问他便是。”

柳语夕见他卖关子,也不强问,心想这事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心下毕竟更关心曦遥的安慰,那些事便无足轻重了。

此时,曦遥周身爆发的强烈彩光把山洞映照得如彩虹般绚烂。

豺眦初时的惊愕,在一瞬后马上便收敛了起来,只盯着趴在地上笑嘻嘻的小东西看了一眼,然后便凝聚着一股黑色的风暴,欲一举击毙曦遥。

此时,他已然知晓,这个小东西并非他初时想的那么简单,能有这么强的灵力,定然也是上面有身份的…若如今不趁他灵台未醒消灭了他,待他长醒后,定然会寻自己的麻烦,观他如今便这般强,以后…不敢想以后。

豺眦专注地与一个趴在地上的小婴儿斗法。而柳语夕撑着受伤的身体时而紧张地看着光着屁股的儿子,时而不解地看向一脸轻松的言初。

豺眦渐渐感到吃力,这小东西的法力似乎来自母体,却比母体更强。最初豺眦原本有些忌惮柳语夕,因为她的法力之源正好与他相克,但是她生孕之后,虽是比生孕之前强了不少,但若想克制他却还是不够的,这就如同水能灭火,但是水太少,火太大,就无法浇灭。是以,他开始肆无忌惮,却没想,这看似无害的小东西,竟成了他最大的阻碍,他苦撑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他的法力竟好似被小东西逐渐吸收,并转为他的能力来攻击自己。

不行,这样下去,他会死!僵持了片刻,豺眦知道再过一阵,他今日便要葬身于此。他一向欺弱怕强,保得住命才是最重要的。是以,心念方动,便开始行动。

他觑准时间转身而逃,待逃出山洞,欲腾云而起之时,一面水墙凌空而来。这水墙乃是楼言初施展法力所制,并不需消耗多少法力,对于豺眦来说,这样一面水墙没有丝毫攻击性,但楼言初原本也不是想用这水墙来攻击他,只不过缓一缓他的去势。

第二十六章乘鲤东游去(下)

果然,豺眦行至水墙之前,身形猛然一顿,快速地捏诀破墙,可是身后的那小东西已经跟了上来。就在此时,凌空一道彩电,堪堪把他劈落到沧海之中。

他未想到那小东西这般迅捷,这一轻敌便吃了大亏,他是一走兽,水里形势对他不利,刨了几次水后,方能稳定心神捏个诀,他身周的海水便退了开,反之,身周被一个大大的汽包包裹。

曦遥追上前来,觉得有趣,也学他的样子用个泡泡把自己包裹在其中。

柳语夕和楼言初站在洞口看着海里两个泡泡,柳语夕的眉头一直未有松开。

豺眦见小东西只专心戳着泡泡玩,一时没注意到他,便瞅着机会准备逃离。此时他的滔天气焰都被这个小东西给生生掐灭了,此番能先活着离开,方能计划下一次报仇,倒没有再存心思杀死柳语夕和楼言初。

谁知他的泡泡刚刚滑离开一段距离,那小东西的泡泡也追上一段距离,再一看小东西,仍旧伸着肥胖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戳着,嘴里也不停地吐着泡泡。

豺眦愁眉不展,这小东西真如一团棉花让他无从小手,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脱。在沧海上兜兜转转十个圈子后,豺眦终于无法忍受,与其被一个小东西玩弄于鼓掌之间,不如豁出这条命去,兴许还能逃出去。

想到此,他眼中浮上一层阴狠,看着“咯咯”而笑的小东西,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他暗中凝结法力,对小东西下手。

曦遥所在的泡泡表面渐渐被一层黑色笼罩,一时间,整个透明泡泡包括曦遥都消失在这黑色之中。

柳语夕大惊失色,她攀着石壁的手一松,立即就要朝曦遥飞去,这一次楼言初楼言初波光微闪,却没有阻止,就在柳语夕招来一朵彩云时,深蓝的海水突然一阵翻涌,曦遥的黑色泡泡此时已经消失在沧海之上,而豺眦则有泡泡保护,负手站于沧海之中,暗红色的衣摆在泡泡之中轻轻摆动。

豺眦仰天而笑,笑声震天,呼啸的沧海仿佛感应到他的心情,随即平静的海面起了变化,变得波涛汹涌起来。豺眦不动如山,笑罢过后,双眼陡然一凝,阴鸷的目光直直射向彩云之上的柳语夕,而柳语夕此时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焦急地四下搜寻曦遥的影子。

就在这时,豺眦突然变作一团黑雾朝柳语夕快速飞来。楼言初目下一变,抬手轻挥,彩云之上神色不宁的柳语夕身子陡然一沉,往下坠去,而此时,楼言初也飞身上了彩云,两人在沧海之上飞,后面一团黑色雾气不停地追。

沧海之上,波涛越渐汹涌,一波高过一波地巨*飞天而落,巨大的声响回荡在天地之间,巨*落海,又转作巨大的漩涡,一圈一圈快速卷动,那漩涡也越来越大。

原本心神不宁的三人瞬间被漩涡之中渐渐出现的金黄色东西吸去了注意力。

“咦?怎会是金鲤?”柳语夕疑惑地自语,她怎也没想到金鲤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更让她诧异的是,曦遥此时正坐在巨大的鱼头上,拍着小手。

柳语夕心下稍定,身子也仿佛骤然被抽去了力气,偏身倒在楼言初肩上。

豺眦见此情景,心觉不妙,这小东西竟然没死,自己偷袭都无法弄死他,看来今日他也无法再得到什么便宜。想到此,再不犹豫,身形未变回,仍是一团黑色雾气,飘飘荡荡往远处飞去。

原本在金鲤头顶玩耍的曦遥突然抬起头来,笑嘻嘻地看着朝远处飞去豺眦,小嘴儿一翘,伸出胖手欲抓,这动作看上去就跟小孩子要吃的要玩具差不多,可是那伸出的胖手陡然变长,直到追上那团烟雾,他小手一捏,无限延伸的长手瞬间缩回,而他手上还握着一直类似老鼠的动物,正“吱吱吱”地叫个不停。

光着身子的曦遥流着口水,“咯咯”直笑,那口水便顺着他的下巴往水上流去。而他手上握着的“小老鼠”也被这口水淋了个透。

金鲤“啾啾”而鸣,非常欢快地在海里转着圈,此时沧海已经恢复了平静,连一丝波纹都没有,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

楼言初扶着柳语夕落到金鲤的背上,曦遥见到父母,便扭着小胳膊小腿朝两人爬来,手上还不忘紧捏着“小老鼠”。

楼言初蹲下身子,看着曦遥手中的豺眦,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你天性凶残,原本我念你跟随我多年,只封印你的元神,可是如今,我却不能容你再存活于世了…”

话未说完,那只被捏得有些变形的“老鼠”惨声乞求道:“不要,不要,魔君大人,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放你一条生路?”楼言初冷“哼”一声,“好让你再来杀害我的妻儿吗?我给过你一条生路,是你自己往死路上奔,我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放过你一次,断不会有第二次。”话毕,从楼言初手心散发一阵黑色的烟雾,笼罩在“老鼠”的身体上,片刻后,那还不停扭动的身体便僵了下来。

见它不动了,楼言初才慢慢站起身来,低垂着头,看着曦遥手中的豺眦,今日若不是他死,便是他们死,幸好…他把视线投向曦遥,微微一笑,收回目光,一手搂住柳语夕,两人相视,皆扬起唇角。

曦遥摇晃了一下手中的“老鼠”,见它不再动弹便失了兴趣。把“老鼠”海里一扔,便又往金鲤的脑袋爬去。

不觉间,天已经慢慢亮堂起来,海的尽头慢慢地出现一圈金黄色的光晕,那一瞬间,整个天空都被照亮,迎着这光芒,金色大鲤摇头摆尾在沧海里尽情遨游,头上的小家伙却不时地抓扯它的胡须,疼得它一抽一抽的,真想把他扔下去。

而鱼身之上,楼言初和柳语夕相偕而坐,看着渐渐初生的太阳,心底渐渐被一团温热罩满。

(还没完…另外想征求下大家的意见,想看谁的番外可在书评区留下言,如果没有,我就随便写两个重要的人物了哦…)

第二十七逍遥天地间(上)

三年后,赫纳亡。天元一统三国。

如今,苏什,赫纳虽归天元版图,但仍保留着原有的民风,只是女子们也爱上了天元的各种发髻,走在大街上,举目望去,女子无一不绾发插钗。

苏什一酒馆里,小二撸着袖子正往外赶人,“去去去,没钱还想喝酒,我呸…”店里小二看多了这样骗酒喝的人,是以毫不留情地把那醉醺醺的男人推了出来。

男人披散着头发,看不清面容,被小二一推,原本虚浮的脚步一错,歪倒在店门前的大街上。男人仰躺在地上,头发遮住了大半的面容,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天空,一时竟没有翻身起来。

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频频回头。小声和旁人嘀咕几句。那男人却仿佛根本没看到他们。这时,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大大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落到地上躺着的男人身上。他毫不生疏地蹲到那男人身旁,“诶…你这是在做什么?”一边问,还一边用手在他眼睛上方比划,发现他仍是直直地看着上面,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不由有些好奇,也顺着他的视线,扬起细细的脖子往天上看。

看了半晌,除了几朵漂浮的白云,再没看到其他,不由撒腿一坐,嘟哝道:“这天有什么好看的?”

那男人仍是不理会他,而行人中见这两人一大一小,一躺一坐,皆仰头看天,却也无其他动作,不由意兴阑珊,各自散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小童收回了视线,颇自在地坐在店门前,既不与那男人答话,也不离开,就这么坐着,掰着手指。直到店小二看到自己赶出门的那酒鬼竟然未走。还直挺挺地躺在自家店门前,不由怒火中烧。随手拾起一根扫帚怒气冲冲地走出来,“你这死酒鬼,滚一边去,再不走,老子手中的家伙可…”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举在手中的扫帚竟然凭空飞了起来,在小二瞪眼吃惊的空档,狠狠地敲打在小二身上。

“哎哟喂…”小二吃痛地叫了一声,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继而哇哇大叫,“有鬼啊,有鬼啊…”

店中客官听到声响,纷纷回头看他,可只匆匆扫了他一眼,便又转回了头去,小二便跑便喊,此时他尚不知道那根扫帚唯有他一人能看到,掌柜听他鬼叫,立即斥责他停下来,不准惊吓客官。小二忍着痛。一下一下生生受着鞭笞,待回头再看门前两人时,眼中的惊惧更甚,继而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小童见那小二吓晕了过去,才嘻嘻一笑,回过头来,却见地上躺着的男人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念着什么,仔细一听,竟是“酒,酒…”

小童从地上站起来,一撩衣袍,颇文雅地往酒店走去。

掌柜的刚吩咐人抬着那被吓晕的小二进去,转过头来便看到一个不到他大腿的小男儿踏着正步朝他走来,正疑惑这是哪家客官的公子,便听那小童开头说道:“给我来一壶酒。”

那掌柜眼睛微微睁大了几分,“你说什么?”

小童正了正襟,“给我来壶酒。”

掌柜这才确认自己刚刚没有听错,看向小童的目光有些怪异,他家那个胖大小子,也才五六岁的模样,可是说话模样都是傻里傻气的,哪里像眼前这个小子说话条理分明,不闪不惧,一时竟分不清是自家孩子太傻,还是眼前这孩子太聪明。

掌柜的点点头,转身拿出一壶酒递给小童,在他看来。小童应该是帮他的亲人取酒,是以,未有多想,把酒递给他后,便伸手道:“一共一两五钱。”

掌柜伸出一只大掌到小童身前,小童抬眼看看掌柜的脸又看看他的手,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掌柜的又耐心的说了一遍,“一共是一两五钱银子。”

这一次,小童终于有了些反应,眨着一双如溪水般清澈的大眼睛,粉嫩的唇儿张开,“银子?”他眼珠儿一转,“那是什么?”

掌柜原本觉得这小童颇聪慧,此时见他一脸迷惘,顿时又觉得自家的胖大小子才算是聪明,两岁时便能认得银子,三岁便知道偷偷攒银子,再看眼前这小童,明明六岁的模样,竟连银子都不知道是什么,可惜了这么一副聪明相!

掌柜万分可惜之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喏。这就是银子,你家大人给你的银子买酒的,就是这个,你把这个给我,我就把酒给你。”

小童眼珠儿一转,迷惘的表情瞬间消失,笑眯眯地一点头,伸着小手在怀里掏了一掏,摸出一锭与掌柜手中一般大小的银子,然后放入他手中,“喏。给你,酒我拿走了。”话毕,也不等掌柜的找钱,拿着酒壶便出了门。

小童出得店门,走到那男人身边蹲下,“酒来了。”

听到小童的声音,他那仿佛万年不转的眼珠才动了一动,当视线落到酒壶上,他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仰头便喝,几口下去,一壶酒便见了底。

小童蹲在旁边看他喝得极为爽口,心下不由大动,当即回身又买了两壶酒,一壶递给那男人,一壶嘛,当然是他自己喝。

在家里,爹喜欢饮茶,但也偶尔饮酒,茶,他倒是喝过不少,但是这酒,娘不允许,所以他从未喝过。

是以见到这男人大口灌下,双眼放光的模样,嘴里便生满了津液,生生的咽下一口,然后学着他的模样,把整整一壶酒一股脑倒进了嘴里。

“嗝儿”小童白嫩的小脸上顿时升起一团红霞,明朗清澈的眼睛也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他此时头昏脑胀,跟练功叉了气的感觉好像!不好,娘说过,若是叉了气,很容易走火入魔。他喊了一声娘,便迈着短小的胳膊腿往前走了一步,却似一脚踏在云朵里。找不到重心,“砰”地一声倒在男人身上。

男人半醉半醒,撑着眼皮看了一眼倒在他怀里的唇红肤白的小童,竟一时忘了呼吸,他伸出手,堪堪停留在小童的发髻上,嘴里缓缓吐出一个深埋在心中的名字,“语夕…”

(逍遥天地间这三章,当做全文的番外,做一个总结)

第二十八章逍遥天地间(中)

当曦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唯有一弯明月悬挂在空中。他揉了揉眼睛,迷蒙的双眼渐渐变得清醒,他想起来自己昏睡在大街上的,此时怎么在这山林里了呢?

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醒了?”

曦遥转头一看,是白日里那位大叔,脸上立即浮上一个笑容,“大叔,这是什么地方?”曦遥装乖卖巧的本事,谷里认第二就没人认第一,当他醒来发现自己身处深山老林时,他便觉得有些危险,娘曾告诉过他,缺心眼的人贩子最喜欢拐卖像他这般模样的小童,然后打断了腿,挖了眼珠去营生,若是赚不了钱,还不给饭吃,冬天里,又冷又饿,想一想,曦遥便觉痛苦。柳语夕这般说,本是为了吓一吓这小子,曦遥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她为了防止他出谷,便拣那最血腥残酷的事情来吓他。

以前的曦遥自然也没往心里听,可是他听话,娘不让他出谷,他就不出谷。可是娘又有了亲宝宝,就不喜欢曦遥了,所以他为了夺回娘心中的地位,选择离家出走。

哪想这第一次出远门,就遇上了最可怕的人贩子,曦遥此时心尖都在发颤,特别是看到他浓密的长发在月光下披散着,脸部的轮廓掩在阴影里。竟说不出的害怕…娘,曦遥错了,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会好好地做一个乖宝宝…

眼看那男人离他越来越近,曦遥脸色骤变,他此时早忘了自己会法术,只有一个小孩儿本能对母亲故事里恐怖人物产生畏惧心理。

娘,曦遥不要吃不饱穿不暖,还被人打骂,他不要被挖眼珠,不要被打断双腿。害怕后悔等等情绪纷纷拥堵在他小小的一颗心里,想着想着,曦遥竟“哇哇”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这时,男人已经走到了他身边,蹲身下来与他齐平,这时,离得近了,曦遥看清了那张脸,原本跟狼外婆一样恐怖的存在顿时变得亲切起来,他摸了一把眼泪,喊了一声“爹爹。”

炎逸身形一顿,扑在自己怀中的小家伙竟有“哇哇”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控诉母亲有了宝宝就不疼爱他了。炎逸听了半晌,方才明白,是语夕有了身孕,渐渐显了肚子,无法抱他,曦遥就以为语夕不疼爱他了,所以才离家出走。听完这一切,炎逸一时间百感交集,寻了这些年,终于有了她的下落,得到的消息却是她再度怀孕,纵然心有不甘,但这三年下来,他也不再如当年一般冲动任性,听到这消息后,他虽有些伤心,却也慢慢接受了。

曦遥哭了半晌,不见爹爹安慰自己,便止了哭泣抬起头来,“爹爹,你怎么不安慰曦遥…”话音未完,便发觉不妥,抱着他的男人根本不是他的爹爹,刚刚情绪失控之下,一时未发现,爹爹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可这人身上没有,而且,此时仔细看了,虽然他跟爹爹长得极为相似,可是感觉却截然不同,一时间,温热的心脏骤然冰冷。

这人贩子必然是化了爹爹的身形来骗我,娘啊…

“你母亲在哪儿?”曦遥还未哭诉完,便听旁边的男人问话。

曦遥转头对上他的眼睛,死死地咬着牙不肯回答,这人贩子定然是想捉了我再把我母亲骗来,再捉母亲肚子里的小宝宝。

炎逸见他久久不答,神情间对自己竟颇戒备,这才想起,曦遥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我是…”刚开了口,却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是她什么又是他什么?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我是你叔父。”

“叔父?”曦遥念了一声继而笑了起来,“你就是我的叔父?”曦遥有听娘说过他有一个叔父,但却从来没见过,没想到此时竟见到了,他倒没有想是不是真的,反正刚巧他也有一个叔父。

“你知道我?”

“嗯,”曦遥乖巧地点了点头,“听母亲说过。”

炎逸脸上渐渐浮上一抹笑容,“是吗?她还说过我什么?”

曦遥摇了摇头,双手一摊,“没了。”说完这话,看到叔父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立即又说:“有的有的…母亲还说让伯父去我家吃饭。”

炎逸一看便知是这小子在骗他,心中虽苦,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静谧的树林间突然响起一个女子幽怨的声音,“炎逸,你还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黛眉儿一袭鹅黄色的长裙,身姿飘逸,可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却染满了风霜,眉宇间也有掩不住地憔悴。

炎逸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你。”

“你还忘不了她吗?你没听到他儿子说人家都没提起过你吗?”黛眉儿眉目间既忧且痛。

黛眉儿早就到了,她知道自己出现会让炎逸再次逃跑,于是藏于山林间听着两人的对话,可是当那孩子说到柳语夕没有再提过他时,他脸上的怅然若失仿佛一根根的刺扎入她心里,就算她得不到他,她也不想他永远这般消沉下去,于是终还是忍不住出声点醒他。

炎逸听她说完,脸上笼上一层怒气,“我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黛眉儿虽然笑着,可是声音却比哭还难听,“你难道想一辈子都这样下去,你存心让他们良心不安吗?你如果真心喜欢她,就不是一心想着从他手里夺回她,而是学会祝福她。”

黛眉儿说完,林间一时又恢复了静谧,曦遥眨着大眼睛一会儿看看黛眉儿一会儿看看炎逸,似乎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过了良久,炎逸才轻轻突出一句话,“或许你说得对,真心喜欢她,那么她幸福我也就幸福了,”说罢,竟如一阵风向山下飞去。

黛眉儿一脸错愕,这样的话,变来变去说过无数遍,可他从未听进心里去过,可是今日,他竟然说对!

第二十九章逍遥天地间(下)

炎逸奔出一里便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头,看着自己来时的方向,他知道,他们来了,他爱她!她是他生命里除了仇恨之外唯一的亮光,而这束亮光在摧毁他心底堆积的仇恨时,却突然消失无踪,他恨,他怨,但更多的却是爱!找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无法看破,他想要再见一见她,听一听她的声音,可是,当曦遥说她让他去家中吃饭时,他听到了一阵极细微的呼吸声,那时,他便知道,她在附近!那一瞬间的狂喜,他恨不得冲过去紧紧地搂住她,可是出来的却是黛眉儿。

当黛眉儿第无数次说出这样的话时。他却突然醒悟了,她和他,隔着的距离不是海角,不是天涯,只要努了力,就有接近的希望。可是她心中没有自己,她甚至希望自己心中也没有她,这样她才会轻松,才会快快乐乐地生活!既如此,他为什么要强人所难呢?

不知何时,脸上已经滑下了一滴泪,他缓缓地转回头,语夕,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但要我忘记你却也不是不可能的。便让我再自私一次,让我在心底好好地爱你。

黛眉儿追随炎逸而去,留下曦遥一人坐在林中,含在嘴里的叔父两字刚发了一个音,叔父便如一阵风般消失无踪。

撇撇嘴,曦遥撑着小胳膊从地上站起来,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小巧白玉耳朵动了动,眼珠儿立即一转,欲使个法术离开。殊不知楼言初早知道这小子的鬼把戏,屈指一弹,曦遥便保持着一腿前迈,一手前伸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曦遥…”身后响起娘温柔的声音。曦遥的眼眶里顿时涌出了晶莹的水花儿。虽说这一路走来,他有一身法术傍身,而本身又颇机灵,是以未受过什么罪,但生下来便未离开过柳语夕身边的曦遥头一遭离开母亲身边便是近十天,没见到她时,他尚还能控制住自己,借口她只爱她肚中的小宝宝而不去思念她,可是此时咋一听到她的声音,他就忍不住了,眼泪顺着白嫩的脸颊“哗哗”地流淌。

好想扑进娘怀里,娘宠爱地摸着他的头,给他讲故事,说笑话…

此时柳语夕和楼言初已经走到曦遥身后,两人对视一眼,楼言初微微一笑,手指微曲,曦遥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在地,柳语夕伸手拉住他,谁想这臭小子。前几日还一脸臭烘烘的模样,此时竟“哇哇”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回身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

柳语夕尚不知道曦遥是因为她腹中怀了小宝宝而跟她置气。柳语夕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轻声问道:“可是一路上吃什么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