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姚存慧明白姐姐说这一句放心是什么意思,一时心中大为感动。除了姐姐,世上还有谁如此牵挂她、关心她?

晚饭时,又是在谢夫人那边用的。

姚存慧随着姐姐、姐夫到谢夫人那边,许婉竹笑吟吟的出来迎接,对姚存嘉姐妹亲热、热情得不得了,表现了极友好的态度和善意,就好像中午的事情全然不曾发生过一样。

姚存慧一边打起满脸的笑同她应付,一边心里暗暗称奇:这个人,莫非是吃错药了?还是有什么阴谋?难不成她还敢当着谢夫人、谢老爷的面耍手段?

后来,无意中瞥见谢夫人含笑望着许婉竹似满意似欣慰的目光,姚存慧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做给谢夫人看的!

姚存慧不由暗暗警惕:此人两面三刀,跟谢夫人又有亲戚关系和自幼的情分在,如果她真的进了谢家的门,今后挑拨起来那还不是如鱼得水?姐姐性子光明磊落,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哪里会是她的对手?姐夫是男子,后宅之事岂能时时刻刻顾及的到?总要想个法子,叫她彻底断了这份心思才好!

饭桌上气氛甚好,一顿饭吃得很尽如人意。饭后,照例在花厅中小坐喝茶消食。

许婉竹望了姚存慧一眼,忽然向谢夫人娇笑道:“姑姑,我也想搬到誉华堂去住,平日里也好跟表嫂和慧表妹作伴!”

江氏听毕吓了一跳,“胡闹!”誉华堂那是谢府运夫妻的院子,许婉竹和谢府运又是这样的关系,将来嫁过来再住进去方名正言顺,如今住进去岂不是有人要说闲话?将来她过府,也要被人看不起的!她怎么会这么糊涂!

姚存慧是客,这时候没有插嘴说话的道理,姚存嘉与谢府运相视一眼,且看谢夫人怎么说。

“怎么慧表妹可以住,我却不行!表哥表嫂分明偏心!”许婉竹是打定了主意,撒娇撒痴。

“婉儿表妹你误会了,”姚存嘉忙笑道:“不是这个理儿,慧儿她什么都不懂,须得我亲自看着她我才放心,哪儿会偏心呢!”

“你表嫂照顾二妹一个就够了,哪儿还禁得住添一个你?表妹,你还是陪着大舅母吧——莫非是客房住得不舒服?叫府里给换一间便是了!”谢府运亦道。

“不用了不用了,这就很好!婉儿不懂事,大爷、大奶奶别理她!”江氏忙笑,谴责的瞥了许婉竹一眼。

“我这么大个人了,又不用表嫂照顾!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而且,还能帮表嫂照顾慧表妹啊!再说不是还有丫头们嘛!”许婉竹嘀咕道。

许婉竹心里想的跟江氏正好相反。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到谢府运对姚存嘉很上心,她隐隐的有点恐慌和不安,好像表哥离她越来越远,远的她就要抓不住了!什么名声,什么清誉,统统都不重要了,只有住进誉华堂她才能有机会接近他,才能有机会将生米煮成熟饭——

“不行!”谢府运脸色微冷,淡淡道:“你是客人,哪有让你照顾二妹的道理?传出去别人不把我谢家笑掉大牙!”

“表哥!”

“别胡闹!”

“婉儿!”江氏再也坐不住,声音一厉。

许婉竹泪光盈盈,委屈的瞥向谢夫人,却不知谢府运也正瞪了谢夫人一眼。

“好了婉儿,”谢夫人终笑道:“你跟你表嫂、慧儿投缘,白日多过去走动便是了,做什么非要住进去呢!你表嫂身子重,可不方便照顾两个人!你听话!”

“那,我明儿想跟表哥去织造坊看看可以不?”许婉竹不敢逆了谢夫人的意,又委屈道:“以前我不是也跟表哥去过嘛,只想出去散散心!”

谢夫人轻叹,望向谢府运。

谢府运略一沉吟,点头道:“好吧,明日我带你去。”

“真的!”

“嗯。”

许婉竹眼角余光得意扫过姚存嘉姐妹,嘴角微微的翘起。

可是第二天,她却翘不起来了。因为谢府运不但带她去,也带了姚存慧同去。

这天早上,许婉竹一早便起床精心的打扮,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朱砂中衣,桃红撒花百褶裙,梳着半弯鬓,斜斜插上金累丝嵌珠梅花步摇、戴上翡翠水滴坠子、珍珠项链,再细细的描黛眉、点朱唇,洁白的双颊上化开晕晕浅浅的胭脂,扑上淡雅宜人的香粉,打扮得俏丽无比,光彩夺目。

然后,扶着丫鬟珠儿的手臂款款来到誉华堂,等着和谢府运一道出门。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和表哥是多么的般配!她要留给姚存嘉一个终身难忘的背影,她和表哥并肩相携而去的背影!

可是,当姚存慧出现在谢府运身边时,许婉竹所有的美好幻想就像肥皂泡一样的彻底幻灭了!

“这是——”许婉竹震惊的睁大了眼睛,脸上的惊讶意外之情毫不掩饰。

“婉儿表姐!”姚存慧肚子里暗笑脸上更是堆满笑容,盈盈道:“姐夫怕你闷着,特意叫我也跟去同你作伴呢!”

“是吗?呵呵!”许婉竹勉强一笑,心情跌到了低谷。

“不许调皮,不许打扰了你姐夫,知道么?”姚存嘉送至门口,捏了捏姚存慧的手。

“姐姐,我知道了!”姚存慧小嘴一撅。

“嘉儿回去吧,我会照看我二妹的!”谢府运笑笑。昨晚许婉竹一说他便答应了下来,因为,他真的很想趁机将姚存慧带过去,没准,二妹真能给他出什么好主意呢!

三人一起上了马车,车轮滚滚,辘辘而去。

第118章 妹妹、表妹(三)

一路上,姚存慧不时撩开车帘一角向外瞧两眼,然后向谢府运和许婉竹笑问这是哪儿、那是哪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诸如此类问题。

又不是在谢夫人面前,许婉竹哪儿有心思搭理她?几句话过后便不做声,满腹心思琢磨着等会儿怎样找机会跟表哥单独相处。

于是,三个人的马车里只听到谢府运和姚存慧不停的交流。

很快,便到了织造坊,姚存慧和许婉竹随着谢府运一道进去。

许婉竹来过许多次,早已司空见惯,姚存慧却是头一遭来,未免见什么都稀奇,不时小声询问,谢府运亦很有耐心笑着同她解说着。姚存慧只觉眼界大开。

洗纱、晾纱、纺织、印染、成匹等各处皆有数百工人在忙碌着,除了纺织、印染部分工序严格保密不许外人进去,对于姚存慧要求前往参观,谢府运倒是很痛快的都答应了。

因他有别事要忙着,便唤了命心腹管事陪同姚存慧一起,许婉竹心中暗喜,心道终于将这讨厌鬼撵了开去省得碍事!

不料,姚存慧握着她的手死也不松,硬是笑着拽她一起相陪而去,把个许婉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任凭她怎么推脱人家只管笑吟吟的热情得过分,抓着就不放手!

许婉竹力气不如她的大,当着众人又不便翻脸,只得恨恨而去。

谢府运见之心中大乐。

一圈转下来,姚存慧仍旧兴致勃勃,眼睛发亮,许婉竹往常来也就跟在谢府运身边,多半时候是在屋子里坐着,哪儿跑过这么多地方、走过这么多路?她可是千金大小姐啊!累得小腿直抽筋,脸上直冒汗,气喘吁吁的直嚷着不行了!

姚存慧暗暗好笑,于是便好心的向谢府运说道:婉儿表姐累着了,我们先回府!

谢府运自是答应,命人好生将她二人送了回去。

姚存慧亲自将许婉竹送到谢夫人和江氏面前,谢夫人含笑问起,姚存慧笑吟吟的一一回答,说是和婉儿表姐在织造坊见识了许多稀罕事物,比划着描述,织造的机子“那么高、那么大、那么长”,见所未见!

谢夫人是去过织造坊的,被她逗得哈哈直乐,又笑道:“你们俩可真行的,这半日竟是将整个织造坊都走遍了,怪道累成这样呐!快都下去休息吧,仔细晚上小腿肚子疼!”

“还好啊,不觉得多累!”姚存慧微微一笑,依旧神采奕奕,精神百倍,目光一转瞥见许婉竹恹恹的神情,假装吃惊抱歉道:“哎呀,真对不起,我光顾着自己高兴多跑了几步路,不想却害婉儿表姐累着了!婉儿表姐,真对不起啊!”

许婉竹心里恨得要死,却不得不陪笑道“无妨、不碍!”

姚存慧暗乐,自回了姚存嘉那里去了,许婉竹亦在江氏陪同下回房休息。

谢夫人目光不觉闪了闪,婉儿的身体,似乎太弱了些。

“你看看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那不知道的,还当你赶了百八里路呢!”江氏扶着女儿挨床沿坐下,命小丫鬟打水来伺候洗脸洗脚。

许婉竹皱眉道:“我身上都是汗,黏糊糊的难受死了,叫厨房备水,我要沐浴!”又向江氏道:“你当我愿意呢?那个姚存慧,莫不是个种地的吧,硬是拽着我到处转,她倒是不累,我的腿都快要断了!”说着又叫珠儿上前捶腿。

“谁叫你跟她一块?你不会说不去吗?”

“我倒是想呢!人家死拽着不放手,我能跟她打起来吗?真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许婉竹不承认却不得不下意识承认:便是打起来她也打不过人家的。

江氏瞥了她一眼,便不言语,心底忍不住暗暗忧愁,觉得这十之八九是谢府运的阴谋。

昨天晚上,众人都在,谢府运对着姚存慧可是“二妹、二妹”的叫着,眼里透着亲切笑意,叫婉儿却是“表妹”,客气而疏离,亲疏立现。

江氏忽然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似乎谢府运从来就没有主动对婉儿好过,从来都是婉儿缠着他,问他要东西、让他带着出去玩、请他帮些小忙,他虽都没有拒绝,可是,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主动过。

可是对这位大奶奶,他的疼爱是毫不避人眼目的。虽说怀了孕的女人身子矜贵,做丈夫的关心,但也不至于她走路,他扶着,她喝茶,他递上,她吃饭,他布菜,这些事丫鬟下人不能做吗?何至于要他大少爷动手?他看重的分明不仅仅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她这个人!

江氏越想越觉沮丧,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许婉竹正一边哼哼疼一边骂姚存慧,听到江氏叹气不觉心烦瞪她一眼。

“婉儿啊,过两日咱们便回家去吧!”江氏幽幽道。

“不!要回你自己回!”许婉竹立刻拒绝。

“那你要住到什么时候?”

许婉竹顿时语塞,要住到什么时候?她也有点茫然了。可是,就这么走,她不甘心,也不服!

“眼看就要中秋节了,咱们总该回家吧,哪有在这儿过节的道理?”

“有什么不可以!”许婉竹更不答应:“人家能在这儿过节,咱们为什么不能?”许婉竹不由暗暗动了心思,中秋节那天谢府三房并老太爷可是要在一起吃团圆饭的,如果那天自己能够好好表现,获得了老太爷的青睐,只要老太爷一句话,不是什么障碍都扫除了?

许婉竹心头一热,更觉得这个节非在谢府过不可,便坚决道:“总之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这个节我非在这儿过不可!”

“你这孩子——”江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响叹道:“婉儿啊,娘问你句实话,你听仔细了:如果你和你表哥不成——”

“为什么不成!成,一定成!一定会成!”许婉竹顾不得腿肚子疼,听见江氏这话刺激得差点跳了起来,一急之下眼眶都红了,哽咽道:“娘,为什么连你也来泼我的冷水?我有多喜欢表哥你不知道么?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呜呜——”

“婉儿!”江氏心疼的将女儿揽在怀中,为难道:“可是,可是你也看见了,你表哥他跟大奶奶——”

“什么大奶奶!我才是谢家的大奶奶!”许婉竹啐道:“她一介商人之女有什么资格做谢家的大奶奶!表哥不过是紧张她肚子里的孩子罢了!哼,谁不会生呢!等将来我怀了表哥的孩子,表哥肯定对我更好!他原本就对我那么好——”

许婉竹不由心口大热,恨不得立刻就进了谢家的门、爬到谢府运的床上去。

“婉儿!”江氏顿觉无能为力,心底暗暗琢磨着该找个好时机跟谢夫人摊牌彻谈了。如果先前的话还算数,她不能再等,必须让婉儿尽快进门以免夜长梦多;如果先前的话不作数,那么,她也不能再等,她要立刻带婉儿走,尽快给她许配个好人家,她的女儿不能白白的耗在谢府运身上。

“娘,你会帮我的,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许婉竹突然抬起头,热切的望着江氏。

江氏鼻子一酸,点点头:“是,娘会帮你的。”

“我就知道娘最好了!”许婉竹嫣然一笑,亲昵的依偎在江氏怀中。江氏抬手轻轻揽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心底沉沉一片。

晚间谢府运回来,不由笑问姚存慧今日所见感想如何?

姚存慧笑着打趣道:“到底是花着官家的钱可以不计成本,处处皆好,没有半点儿可挑剔的!再有姐夫和谢伯伯这样的人管着,哪里有不好的地方?”

谢府运不由大笑,笑声中颇透出几许得意,他自懂事以来便知自己是织造府的下一任主人,自幼跟随父亲在那里长大,管理起来自然轻车熟路,姚存慧的话虽有拍马之嫌,但也并非无中生有。

“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吗?二妹你尽管说来听听,姐夫我可是虚怀若谷的人!”

姚存慧姐妹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姚存嘉亦笑道:“是啊慧儿,你的主意定是有用的,你不说一两个,你姐夫今晚要睡不安稳了!”

姚存慧偏头想了想,笑道:“那些织造的机子,不知姐夫可想过改进的问题?”

“改进?”谢府运一怔,随即笑道:“那些机子用的好好的,做什么要改进?织出来各色锦缎绫罗质料上乘并无不妥啊!”

姚存慧笑道:“姐夫所言有理,我只问姐夫一句,如今的织造机子比之百年前、两百年前如何?”

谢府运笑道:“这还用说?自然要比那时候的进步了!”

“正是这话!社会永远都在进步,新的东西将会不断的超越旧的事物,光阴缓缓而过,处之其中人犹不觉,但总有一天新物将取旧物而代之!己不动,旁人动,待察觉到的时候可就已经晚了。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并无不有,姐夫何不差人各地打听,或者贴出告示也行啊,有谁发明了新工具、或者新的织锦方法、新的颜料,都可前来进献领赏,或者,不是进献而是传递消息、只要消息正确,也可有赏,这一来,天下织造这一行,谢家将永远不会落伍,永远走在前列,也就永远不会为人所取代!姐夫也可以鼓励手下工人们钻研,有所贡献成就者,还不能赏吗?”

谢府运目光一闪,不觉低头沉思起来,姚存慧一席话令他顿有豁然开朗之感,心潮隐隐的澎湃起来!

第119章 妹妹、表妹(四)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说的又何止是行船呢!”姚存慧又道。

天下万事万物同本同宗,大道通天,用之四海而皆准,生意场上还不是一样?姚存慧隐隐记得,世界史上曾是有过这样的记载,说的便是老牌资本主义郭嘉英国的纺织业,一开始为各国之首,无人能出其右;后来设备老化,不舍投入成本更换更新、更先进的设备,最终衰败下来为他国所超。今日谢府运既然问起,她便顺口说了。

“二妹所言不错!这件事,我会同爹商量商量!”谢府运沉思着道。

后来,父子二人商议之后,决定以谢家的名义来办这件事,也就是说,所有收归上来的新图纸、新方法、新颜料等统统归谢家所有而不是江宁织造府所有,对核心关键的技术要保证掌握在谢家人手中。反正,朝廷又没下旨命谢家如此做,谢家大可不上报,自己怎么做自己清楚就行了。

“姐夫果真虚怀若谷,一点儿也不假啊!”姚存慧不由抚掌大笑,说的谢府运夫妇亦笑了起来。

谢府运便道:“那么我索性谦虚到底吧,二妹可否再指点指点哪儿去搜寻新东西呢?”

姚存慧揉揉太阳穴,心道还真当我万能了啊!想想便道:“四海之内、四海之外皆可啊,东西南北各洋海外、纺织业发达的各地域、周边各国、大周各少数民族地区,比如说川地、海南、蒙古等地,姐夫不妨都派人打听着。每一年或者两年收集一次情报就可以了!”哪里整天有那么多新事物发生呢!

谢府运微微有些失望,转而一想,妻妹还是个小姑娘呢,自己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也太强人所难了,于是一笑置之,点头称是。

姚存慧想起后世的黄道婆从海南黎族人那里学到先进纺织技术、带回了新的纺织工具的事,虽然现在黄道婆还没出生、黎族人的纺织技术也不知道比不比中原先进,总归提醒姐夫注意一下也不会错,于是笑道:“少数民族各有手艺,姐夫可千万别小看了!比如海南的黎族、四川的蜀人等,姐夫可派人去看看。”

谢府运想了想,笑道:“蜀锦天下闻名,倒是很值得派人去一见,若是能得到他们的纺织技艺,就再妙不过了!可是海南黎族——在这上头也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

“我也不清楚,”姚存慧摇摇头,“只是出海的时候恍惚听人提起过,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

“嗯,那我倒要考虑考虑派人去看看了!”谢府运这才重视起来。

姚存慧很想顺便跟谢府运说说棉花的事,转念一想还是不提为好,现在大周境内压根还没有棉花这种东西,各类地域物产的书籍中也没见过相关记载,压根就没有“棉花”这一词,自己即便说了,也没人会懂得这是什么东西。若是将来有缘见着,那时候再说吧!

三人谈了好一阵,姚存慧和谢府运顾及着姚存嘉的身子,适时的收住了话题,姚存慧回屋休息,姚存嘉夫妇亦洗漱上床。

谢府运细细想着姚存慧的话,脑子里格外兴奋,暗叹暗赞,却是睡不着。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优秀了,没想到妻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有这般见识,不是亲见亲闻,真叫人不敢相信!

“夫君,我想同你说个事。”姚存嘉自是感觉到他没有睡意,轻轻扯了扯他的寝衣袖子。

谢府运低头一笑,“嘉儿要说什么?”

“慧儿的事啊!”姚存嘉趁机笑道:“我先前还想着呢,我在金陵总不甚放心慧儿,如果慧儿也嫁到金陵就好了!我们姐妹可常常见面,夫君也可以常常同慧儿探讨一二。”

谢府运眼睛一亮,顿时喜道:“嘉儿这主意不错!”若是妻妹也嫁到了金陵,的确是件好事。

“那,夫君你帮忙在外头打听打听可有合适的人,”姚存嘉笑道:“慧儿心气高,夫君找人可要找仔细些。”

谢府运听了姚存嘉这话,再想到姚存慧,热情一下子又熄灭了,半响叹道:“嘉儿,我看还是算了吧!我所知晓的那些名门公子,我看跟二妹都不合适!”

“为什么?”

“嘉儿,”谢府运想象着姚存慧成亲嫁人的状态不由失笑,说道:“我简直想象不出来,将来这世间有谁能娶了二妹去!哪有人降服得住她啊!”

换句话说,谁敢娶她啊!

“哦?”姚存嘉一怔,不觉挑了挑眉,自夫君怀中抬起头来,凝着他幽幽道:“原来,夫君娶我是因为好降服啊!”

“嘉儿……”谢府运心里哀嚎,不得不打叠起千万般温存软语,好言哄慰爱妻。

姚存嘉坚持一试,谢府运被逼无奈,妻命难违,只得将数个交好的未婚公子列了单子给爱妻,向她介绍一番,两人斟酌着从中选出三四人,再邀上二三好友,于是有了游湖的提议。

姚存慧虽觉奇怪,姐夫与朋友相邀游湖带上自己做什么,这带她欣赏金陵风光的理由也太牵强了点吧?尽管姐姐也极力让她去,说是太拘着她了,正好让她去散散心!可小姨子和姐夫不是理所应当避嫌的吗?姐姐不在场,她怎么好去的?

姚存慧抵死不从。

许婉竹不知怎地知道了,缠着定也要去,于是姚存慧立刻改变了主意:去!

许婉竹气结,瞪她:“你不是说不去么?”

“我怕婉儿表姐你闷呀!”姚存慧笑得亲切。

许婉竹狠狠的噎了一下,转脸不语。她很想让表哥不带姚存慧去,可也知道表哥肯定不会答应的。

关系炯炯微妙的三人又是一辆马车一同出府,这一次许婉竹却不闷声了,一路上殷勤同谢府运说话,谢府运言简意赅答一二句,姚存慧便往往“好心”的接过话头来,结果又惹得许婉竹大感不快。

三人来至玄武湖畔的桃金娘渡口,姚存慧一看,身子微微僵了僵,这一处,正是那偶见谢府运登上画舫的渡口。

如上次一样,一艘华丽巨大的画舫招摇的停靠码头,船上隐约可见人影,所不同的是她上次是旁观者,这一次是局中人。

姚存慧不由瞟了谢府运一眼,心下顿生些许不快,假装不在意笑问道:“姐夫对这好像很熟悉。”

“偶尔和朋友出来散散心游游湖,”又笑道:“可惜你姐姐身子重,不然包一艘画舫,咱们一块出来。”

姚存慧笑笑,说道:“光是游湖,没有别的什么玩么?”

谢府运眼睛一亮,笑道:“二妹想玩什么?作诗、绘画、行酒令、叶子牌、打双陆还是弹琴、下棋?”

想玩就好啊,玩着玩着不就熟悉了?熟悉了感情不就出来了?没准二妹的姻缘还正在此呢!

说的挺溜!姚存慧笑问道:“可有弹琴唱小曲儿的?”

谢府运一怔,遂笑道:“怎么二妹——喜欢听小曲啊?”平日里倒看不出有这爱好嘛!

“是啊!比戏文好听新鲜多了!”姚存慧道。心里有些暗暗的窝火,装的倒挺像,想想那日那一幕真是碍眼啊!

一旁许婉竹哼了一声,不屑道:“好人家的女子谁爱听那些个东西!”

姚存慧反驳:“宫里还有梨园教坊呢,有何不可听的?”

谢府运忙打圆场笑道:“听听原也无妨,只是今日却来不及了,改日,改日如何?”

姚存慧一笑,便也没有点破,许婉竹又是一哼。

到得船上,大家相互厮见过。约莫共十一二人,皆是金陵城中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不是名门望族便是或是官宦子弟,总之那是非富即贵。

除姚存慧和许婉竹之外,还有两位女子,江宁卢知府的女儿、外甥女亦是随兄而来,恰好也是表姐妹——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嫡亲表姐妹,不比姚存慧许婉竹她们原本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

“许久不见谢兄了,是在家里陪嫂夫人吧?”卢家公子笑道。

谢府运“呵呵”一笑,倒是老实不客气点头:“内子身子越发重了,正是要人陪的时候!”

“嫂夫人真好福气!”众人笑叹。

卢金玉闻言笑道:“你们这话可都错了,该是谢家哥哥好福气才对!谢家嫂子那样的人品、模样儿,天底下可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谢家哥哥,如今嫂子怀着身孕也不敢去打扰,等什么时候小侄子生了,可一定要快快的告诉我啊,我必定要上门道贺的!”卢家与谢家相交甚密,卢金玉与姚存嘉见过数面,二人颇为谈得来。

众人听了都笑,谢府运自是笑应。卢金玉却是不依,称说错了要罚不可;众人便笑,今日不饮酒,难道要罚一肚子茶水不成?

说笑间画舫已缓缓开动,划过水面,拖出迤逦涟漪水纹,往湖心划去。

近处碧水如丝如绸,柔媚无骨,远处青山默默,眉目盈盈,山光水色之间,眼界清亮,顿觉天地之辽阔。

忽见一二洁白水鸟展翅轻快掠过水面,清脆一鸣,即扇动翅膀逍遥远去,溶于这淡墨山水之间。

姚存慧倚舷凝眸,唇畔悄然勾起笑意,自觉怡然自得。

第120章 妹妹与表妹(五)

“你是谢家嫂子的妹妹么?果然有几分像呢!”卢金玉和表妹郑怡不知何时近了过来,笑着同她说话。

“卢小姐、郑小姐!”姚存慧忙笑着招呼,瞧着卢金玉点头笑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自是有几分像的。”

“谢家嫂子人最和气了,慧妹妹也好,早知你来,我早该上谢府拜访的!”卢金玉说着笑道:“慧妹妹不要太见外了,叫我金玉就好,她是小怡!”说着又问在金陵可住的习惯,去了哪里玩、吃了什么好吃的等等,姚存慧便笑着同她姐妹二人闲聊起来。

女孩子家本就无甚心机,正是天真烂漫之际,姚存慧喜她二人性子明快、活泼磊落,三人很快便熟悉了起来,一时说笑不断。

“那一位许小姐,怎么总是跟在谢公子身边呢?”郑怡瞟了许婉竹一眼纳闷问道,小声道:“是不是咱们冷落了她啊?要不要叫她过来一处?”

卢金玉与许婉竹早就认识,二人相互看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卢金玉闻言瞪了郑怡一眼,“切”了一声不屑道:“她?哼,还是算了吧!她那点子心思谁不知道呢!慧妹妹,虽说这时候谢家嫂子该静养着,你好歹也缓缓的给她提个醒儿,谢家的这位表小姐,呵呵,对谢家哥哥可也太关心亲近了点呢!”

姚存慧瞥眼过去,心道许婉竹做的这样明显,怕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了!她倒是舍得豁出去,可也够蠢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谢府运便是有心也不好意思同她做出什么来呀,何况他本就无心。

“说了半天话,你们渴不渴?”姚存慧笑问卢金玉、郑怡。

卢金玉一怔,会意笑道:“可不是,咱们也坐过去喝杯茶吧,正是有些渴了!”

于是三人笑着亦围坐上去。

“你们三个嘀咕完了?舍得回来了?”卢家公子笑嗔妹妹,目光瞥过姚存慧,笑道:“姚小姐远道而来,可别怠慢了人家。”

姚存慧闻言明丽一笑,向卢金玉亲昵的偏了偏身微微靠过去,“怎么会?就不许我们一见如故么?”

“就是就是!哥哥总爱教训我,还是慧妹妹最好了!”卢金玉挽着姚存慧的胳膊得意一笑。

卢公子哈哈一笑:“姚小姐快人快语,怪道与舍妹亲近!”

说着几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