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糟了!”

众掌柜们无不变色,谁也淡定不起来了。

“东家,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您现在才同我们说?如今粮源断了,接下来这一年咱们店里岂不是要断粮?这没了粮食,咱们卖什么呀!而且现在新粮就要下来了,各个地主肯定早就找好了买家,您现在才告诉咱们,又有什么用呢!今日东家召我们前来,莫非是要兄弟们各奔前程吗!”

一位三十来岁的瘦高汉子站了起来,语气嘹亮,声音清朗,慷慨激昂,一开口就带着一种莫名的鼓动人心的力量。

他这番话一落,众人更是炸开了锅般吵嚷起来,林掌柜忍不住抹汗,姚二老爷也神色惊慌的望了大哥一眼,姚老爷面色沉静如水,一言不发。

他有他的威仪,不容人挑衅和质疑的威仪,他知道这番话说出来肯定要遭受到来自众人的质问,他不愿意丢下威仪同众人解释辩白,那么,由女儿来开口最合适不过。

他相信,她不会令他失望。

“敢问这位叔叔如何称呼?”姚存慧亦神色微变,目光坚定而自信,端凝着神色直直的望向那站起来的瘦高汉子,提高了声音朗声问道。

众人一怔,嘈杂的声音情不自禁消减了下去,目不转睛的望着姚存慧。

“二小姐,在下乃是沽口店的掌柜司马宏。”司马宏抱拳道。

“原来是司马叔叔,”姚存慧客气道:“司马叔叔自八年前进入姚家米行,先是在天津店中当伙计,如今管理着沽口三家粮店,也算是姚家米行的老人了!”

司马宏一怔,没想到姚存慧对从未见过面的自己如此了解,倒不由得对她高看了两分,当下客气道:“二小姐您过奖了!”

第142章 摊牌交底(二)

姚存慧面色却是微沉,冷声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司马叔叔便如此质问是不是太心急了些?连各奔前程的话都说了出来,若非知晓司马叔叔是米行的老人,我恐怕要以为司马叔叔是被人收买了的奸细、趁机扰乱人心呢!”

“你——”司马宏脸上大窘,心中大吃一惊。是不是心怀鬼胎,是不是被人收买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被姚存慧冷不防这么当众戳了出来,竟是没来由的有些慌乱。

司马宏冷笑一声,“二小姐何必含血喷人!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二小姐这话真正令人寒心呐!”

姚存慧微微一笑,说道:“真金不怕火炼,众位叔叔伯伯且拭目以待,人心如何自然逃不过大家的法眼!我爹爹是怎样的东家,行事做派如何,这么些年来大家有目共睹,何来寒心之说?如果事实证明,我冤枉了司马叔叔,慧儿愿意当众向司马叔叔敬酒赔罪!”

司马宏如此咄咄逼人,话里话外满是挑拨,姚存慧才不信他真的心里没鬼!他自己先存了坏心,便休要怪自己拿话挤兑了!不知将来他投入新主子门下之时,回想起今日这番情形,与今日诸位同僚再有相见之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好了慧儿,休要牵扯不相干的事情,还是快将事情首尾说完吧!”不等司马宏再反唇相讥,姚老爷轻轻咳了一声,略带怪嗔的瞪了姚存慧一眼。

一旁的郝掌柜、林账房不动声色相视一眼,简直要为他们父女俩的双簧喝彩了!

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婉和气、面上总带着浅浅笑意的二小姐竟是个如此伶牙俐齿的厉害角色,抓住人话中破绽,冷不丁的就能将人往角落里挤兑死!

两人也看了出来,这司马宏肯定有问题!两人更知,司马宏除非去到姚家米行势力不及的南方另起炉灶,否则在这一行是完蛋了。

试想,今日当着众人满口否认没有新主子,转眼又投入新主子怀中,这样的行径叫这在座众人散布了开去,谁还会同这种背信弃义之人做生意?

生意场中不乏尔虞我诈,另攀高枝也情有可原,但背主勾搭、背信弃义甚至想要浑水摸鱼、趁火打劫,却是为人所不齿的。

“是啊是啊,二小姐您快继续往下说吧!”

“对,对,谁也不许打断二小姐的话!”

众掌柜们亦吃惊于姚存慧锋利的口角,同时投向司马宏的目光也有些怪怪的——大家都不是傻子,经姚存慧毫不客气的那么一点拨,谁还能什么都看不出来?

司马宏暗暗恼怒,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故作不见。

大家更关心的是姚家米行的前景,忍不住纷纷附和姚老爷,催促姚存慧。

“是,爹!”姚存慧恭声答应,抿了抿唇:“各位叔叔伯伯稍安勿躁——”说着便将事情继续说完。

“前些日子我和林掌柜南下了一趟,在金陵东北方的湖乡一带买了三十万亩的土地,其中十万亩已经开发了,明春就能种上水稻。只要熬过了今年,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今日爹爹邀请诸位叔叔伯伯前来,便是商量怎么过目前这一关!”

姚存慧将买地之事说了,与林掌柜出洋买米一事却半点儿风声也不露。

“想必,东家已经有主意了吧,我等愿闻其详!”开口的是京中同福街分店的张掌柜。

众人听毕纷纷附和,满怀期盼的望向姚老爷。姚家米行发展到今日,也不是头一回遇到瓶颈,姚老爷在众掌柜心目中的威望仍是很高的。

而且,姚存慧刚才说到买地的时候,特意提到了金陵,稍微有脑子的便想到了几个月前东家长女的婚事,姚家大小姐的夫家不正是金陵第一富的谢家吗!听说姚大小姐嫁过去不久便传出了好消息,看来在夫家的地位是稳当当的了!

那么娘家有了事,姚大小姐岂会放任不管?众人的心不自觉的放松两分,而这正是姚存慧有意暗示引导要的效果。

“如今也没有第二个法子,”姚老爷终于不负众望的开了口,目光缓缓的扫过:“从各地收散粮,应付过这一年也就好了。”

司马宏闻言忍不住嗤笑:“东家就这个主意?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众掌柜们也无不露出失望的神色,收散粮,不但人力、物力、财力花费更大,而且收上来的粮食质量、数量都不能保证,这算不得真正解决的法子!只能说,对此抱有希望而已!

可是,除了如此,还能怎样?众掌柜们暗自思索,最终绝望的发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也就是说,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轰”的一下,花厅中又炸开了锅,众掌柜群情激昂,讨论着这个法子的可行性和面对的困难麻烦,越说越感到绝望,越说越激动。

司马宏冷眼旁观,眼底划过一丝幸灾乐祸。

“事在人为,事情没有大家想的那么糟糕。”姚存慧清朗的声音高声道:“只要出得起价钱,不可能收不上粮食,只要撑过了今年,姚家米行将会迎来新一轮的发展机遇,更上一层楼!”

“可是,二小姐真的有把握,姚家新买的土地明年就能出产粮食、能获得丰收吗?”一位白白胖胖、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掌柜担忧的问道。

数人不禁暗暗点头。

“二小姐说新买的土地在湖乡,如果老朽没有记错的话,那儿可是一片荒芜泽国,并非良田呀!这刚刚开垦出来的田地,谁知道收成会怎样呢?如果明年仍不能解决此难题——”

“我和京城开元路店的林掌柜亲自去的湖乡买的地,虽是泽国,但排水之后,那儿的土壤非常好!你们想想啊,一年年生长的野草枯萎腐烂在水中,经年累月的积累下来,这都是肥料啊,那土地能不好吗?而且湖乡地处江南,气候也好,我们在金陵请了农事经验非常丰富的管事负责开发农田,他也说前景可观,明年必定会大丰收的!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姚家还准备了第二条路,就是会尽快找到新的粮食卖家合作!”

“可这样一来,资金上边,能周转的过来吗?”

又是买地又是开发农田,又要花费大笔的钱财购买散粮,如此折腾了一年下来,明年的时候,真的还能够有钱继续周转吗?假如明年农田开发收不到成效、仍旧需要买粮的话?

“我只能说有困难,但并不是绝路,咬咬牙、精打细算也就挺过去了。做生意哪儿能没有一丝风险呢?就看各位怎样选择了!你们别忘了,我们那神秘的对头他的成本何尝不是有限?山东、河北那十几户种粮大户跟我爹是多年的交情,如果这份利益不够大、不够诱人,相信他们不会背叛与我爹的交情、放弃与我姚家的合作!那对头这是卯足了劲要把我们姚家一次击败,只要过了这一次,谁钳制谁还说不准呢!”

众掌柜们精神振了振,各自沉思低低讨论起来。粮食,毕竟不是稀罕物,只要出得起价钱,要购买到并不是难事!东家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做了这么多年,家底想必是不薄的吧?只要东家舍得下本儿,做掌柜的怕什么呢?

“各位的月俸一分都不会少,过了这一年,我姚某人更不会亏待与我共度难关的兄弟!若是有人想走的,今儿就明明白白的提出来,多支上三个月的月俸,咱们大家好聚好散!今日就请大家做个抉择吧,中午在这儿用个便饭,大家也好好的考虑考虑,咱们下午再继续!”姚老爷突然缓缓说道。

众人心头俱是一凛,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议论或者思考,呆呆的望着姚老爷,心底霎时涌上强烈的复杂情绪。

终究是为之付出、打拼了多年的工作单位,突然之间要做出走或者留的决定,又是在如此特殊的时期,大家心尖上都有点儿凉凉的,忍不住伤感起来。

“收散粮的计划,我等愿闻其详,还请东家指教。”不知谁起身拱手,小心问道。

“对,对!”数人点头表示赞同。

这收散粮也有收散粮的方法,就要看看东家是打算怎么个收法,觉得可行,自然是留下来的;觉得悬,就要考虑考虑了;觉得不可行,那自然是忍痛也得离开。毕竟,一大家子天天都要吃饭,那是万万不能失业的,得趁早打算啊。

姚老爷微微一笑:“抱歉,收粮计划只能对自己人说,所以,在各位还未作出抉择之前,恕老夫不能透露。”

众人哑然,却也不得不承认姚老爷这么做才是正理。要不然,计划泄露了出去,又被对方抢先一步,谁来承担这份责任?

“各位叔叔伯伯们先考虑清楚吧,希望大家能够理智的选择。想走的,就走的干脆;决定留下的,便一心办事;摇摆不定的,希望能够做出让自己坚持的决定!还有一件事我在这儿先跟大家说明了,今日决定离开的,大家好聚好散,留下来的,将重新签订一份合约,若有背主之事发生,便休要怪姚家翻脸不认人,姚家将会动用所有的关系人脉网,将背主之人的行为广而告之,在这一行,他是不用再混下去了!所以,请大家谨慎选择!”姚存慧说着,不管下边又一次炸开了锅的众人,使个眼色命侍奉一旁的伙计将拟好的合同发了几分下去。

第143章 摊牌交底(三)

“诸位好好考虑考虑吧,下午咱们再继续!”姚老爷说着起身,向众人点了点头,在姚二老爷、郝掌柜、姚存慧等人的簇拥下离开了花厅。

花厅里的议论嘈杂声顿时提高了好几倍,争执吵闹得不堪!

姚老爷回头深深凝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继续离开。

“大哥,你说会有人走吗?”姚二老爷满面焦虑。

“二叔,这是肯定的,”姚存慧亲自斟了茶捧给姚老爷、姚二老爷,一边笑道:“害群之马,剔除了反倒是好事!”

“二小姐所言甚是,”郝掌柜掠着胡子笑赞道:“这样留下来的都是一心一意能办事的,拧成一股劲儿,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姚老爷没有焦距的望着前方,脑子里在盘算着姚家可动用的钱财究竟还有多少,这一次又需要动上多少,对一旁轻微的谈话充耳不闻。

姚二老爷见他不答,便也跟姚存慧、郝掌柜、林账房几个小声讨论起来,偶然抬头看到端着茶碗发呆的赵纪远,便笑问:“赵公子,你以为如何呢?赵公子?”

“啊?”赵纪远猛然回神,见除了姚存慧的几个人都在看向他,讪讪一笑,说道:“姚老爷和二小姐所言甚有道理,姚家米行一定能挺过这一关的!”

“呵呵,借你吉言!”姚二老爷笑笑。

姚存慧抬眸冷冷睨了赵纪远一眼,在他的目光转过来就要碰上自己的视线时不动声色又转了开去。想起昨日毛氏的话,姚存慧心头顿时涌起千万般的烦躁纷乱!赵纪远果然很得老头子的欢心,连姚家米行这么重要的会议都让他参加!

不多会午饭摆了上来,是在附近酒楼订的菜,十二道佳肴摆了满桌,香气扑鼻,色泽鲜亮,可是众人都没有胃口。姚老爷笑着招呼大家坐下,带头用饭,众人亦没下几下筷子就吃不下去了。

赵纪远恰好坐在姚存慧的对面,姚存慧一抬头就看到那张噩梦般的脸,更是半点儿胃口都没有。筷子在碗里勉强扒拉了几下,吃了两筷青菜再也用不下了。

饭毕,姚老爷叫了姚二老爷去说事情,郝掌柜和林账房也去忙着交代些手头的事务,姚存慧站在窗前凝着外头,心里暗暗琢磨着下午要面对的场面。

“二小姐,我看你午饭都没怎么用,用点儿点心吧!”赵纪远忽然走近,温和笑道。

姚存慧身子下意识紧了紧,脚步往旁边挪了一步,淡淡道:“不必了,我不饿。”

赵纪远似在微叹,又道:“还有刚买回来的新鲜葡萄,要不二小姐——”

“不必了!”姚存慧面色微沉,盯着他冷然道:“我说了我不饿,赵先生没听明白吗?”她犹不解恨,又笑道:“也许我爹有胃口,赵先生不妨拿去给我爹吧!”

“二小姐……”赵纪远无奈一笑,低声道:“恕在下愚钝,想破了脑袋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得罪二小姐了!在下对二小姐,绝对没有恶意的。”

“您多想了,是我自己的性格问题!与旁人无干!”姚存慧不想再看见他,说完转身出去了。

这个世界上,小人不可怕,伪君子、笑面虎才最可怕。姚存慧暗暗告诫自己,她绝对不能,给他半点儿可趁之机!

心里忍不住轻叹:赵纪远此人有相貌,有才学,性情温和,行事体贴细心,那前世的本尊,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哪里抗拒得了他的诱惑?

望着那一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赵纪远痴痴的凝着,低低一叹。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脑海中始终不能抹去这一抹身影和那冷冷清清的容颜。

也许,正因为她的冷清,独独对他的冷清吸引了他的关注吧?越是关注,他发现自己越是想要关注更多!

她是那么美好,那种张扬而内敛的风采,那柔和似水又坚韧似水的性情,敏锐的反应和口才,从容而自信的态度,由内自外散发出的优雅气质,无一不令他心动着迷,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将一个女人放在心上,会为了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会一静下来满脑子都是她的倩影。

而她对他,独独是冷清淡漠而疏离的,而且,她毫不介意他感觉到她的态度。他百思不得其解,然后对她更加的上心。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她欲擒故纵的把戏,如今想来自己都为自己这种想法而感到羞愧:她怎么可能呢?他倒情愿是这样,这至少说明,她心里有他!

很快到了下午再次开会商议的时间,八十多位掌柜中有十六位决定离开,其中包括了司马宏。

姚老爷和姚存慧都没有说什么,真正是好聚好散,请郝掌柜和林账房、林掌柜领他们先行离开,商量一下店铺生意交接事宜,这边花厅里,则继续商量着该商量的事情。

众掌柜们一个个重新签订了合同,按上鲜红的手印。一时众人忍不住感慨万千,短短半日的光景,竟令人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姚某人感谢诸位愿意留下来与姚家米行共度难关!多谢诸位的信任,这份情谊,姚某人不会忘记,也不会让大家白白付出!”姚老爷脸色凝重,站了起来,团团的向众人做了个揖。

“东家客气!”、“不敢当!”众掌柜们连忙起身还礼不迭。

姚老爷又说了些激励人心的话,气氛不知不觉中扭转了过来,众掌柜们顿时又恢复了几分精神,纷纷陪笑着请姚老爷将购粮计划安排出来。

姚老爷并无点石成金的法子,走的是最大众的路子,分区域指派负责人,到粮食下来的时候下去各乡村收粮。

掌柜们有的了然,有的不以为意,也有的心中失望。

“只好请大家多多上心了,尽量多收一点!但有一样,质量定要把好关,姚家的牌子,不能毁了!”姚老爷郑重嘱咐。

“爹,安徽一路,女儿想亲自去,林掌柜,就让他留在京中帮父亲的忙吧!”姚存慧突然拱手躬身请命。

众人心知肚明,京城及周边城镇是这一次粮食大战的主战场,京城里很快就会暗波汹涌,掀起腥风血雨,生意场上的厮杀绝对不比战场上来的轻松!姚老爷身边多一个左膀右臂便多一分胜算。

“二小姐,这怎么行!这不是您干的活!”林掌柜一听就急了。

他和姚存慧一路南下,又一同出洋,先前在店中又一直是他带着姚存慧学习,两人之间的交情非同一般。在林掌柜的心中,对这位二小姐的尊敬已经不亚于对老爷的尊敬,而论起私交,他心里的天平反而更偏向姚存慧一点。

出门购粮,跟下南洋购粮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路途奔波,风餐露宿,还要下到偏僻的乡村,跟农人们打交道,谈价格,要拜访当地的土财主、小乡绅,有可能还要面对各种刁难。还有收上来的粮食,打包、运输、一路的管理,其中的辛苦非三言两语所能言明。要再遇上时不时不好的天气,刮风下雨,道路泥泞,遭的罪就更大了!

“爹,请爹爹答应女儿!女儿一定不会让爹失望!”姚存慧一双美眸直直的望着姚老爷,眸中波光流转,轻柔而坚定,不容置疑与反驳。

“这一路上可是很辛苦的,”姚老爷瞟了她一眼淡淡道:“刮风下雨,风餐露宿,去到乡村地头同农人地主们谈交易,这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我不怕辛苦,爹,”姚存慧展颜一笑:“不如请林掌柜给女儿找一个经验丰富的伙计跟着便是了!女儿能吃苦!这是咱们姚家的事,爹和诸位掌柜们都辛苦,女儿情愿与大家同甘共苦!”

“好,不愧是爹的好女儿!你既这么说,林掌柜,你留在京城,让二小姐替你去这一趟吧!”姚老爷哈哈一笑,挑眉高声道。

“谢谢爹爹!”姚存慧一喜,屈膝福了福身。

林掌柜无可奈何,只得轻叹一声拱手领命,心里暗暗琢磨着,只好多选几个靠得住的伙计陪着二小姐走一趟了!

“东家放心,咱们既然决定留了下来,一定会尽职尽责,不教东家失望!”众掌柜们见姚存慧一个娇小姐都主动请缨,男子气概一时发作,便是那原本有几分沮丧的也心情激荡起来,纷纷大声答应。

姚老爷此时猛然察觉到女儿的用意,心中有几分欣慰也有两分不是滋味,笑着鼓舞了一番士气,便示意众人安静,将各项具体细节一点点的同众人交代清楚了。

这一番忙活下来,直到深夜方结束。

这些琐碎事情姚老爷便没让姚存慧留下,傍晚时候便命人将她送回府去了,让她好好休息,过三四日就该启程去安徽了。

姚存慧回到落梅院,身心俱疲,心中却也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雀跃之情。一种异样的情愫在胸腔间激荡回旋,令她清亮的眸子越发显出几分明亮。

“二小姐您可回来了!”红蓼笑着打起帘子迎她进去,命小梨去打水伺候小姐洗脸、净手。

姚存慧见红枝站在一旁,便说道:“红枝去打水,红蓼,这两日我有别的事要小杏、小梨去做,日常杂事,便吩咐红枝去做吧!”

第144章 猜测

红枝脸色一白,身子僵了僵,垂首低低应了个“是”字慢慢去了。

“二小姐,这——”红蓼一时有些过意不去。

她和红枝都是二等丫头,小杏、小梨却是三等,且从前红枝一直压着她一头,现在红枝被姚存慧收拾得服服帖帖,虽然再也不敢逞强要强,可是红蓼从来不会吩咐她去做什么。红枝的活计一直都是姚存慧直接吩咐,偶尔容妈使唤,她都有点儿不情不愿的,更不用说红蓼了。

姚存慧想着自己将来参与到生意中的事情更多,这后院可不能乱,容妈负责的是结交府中各等丫鬟婆子,打探各种消息,落梅院中难免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如果红蓼不立的起来,红枝迟早要找到机会生事!

“红蓼,按照我说的做,”红枝捧着脸盆进来,轻轻的放在脸盆架子上,便听到姚存慧在交代红蓼,“以后这落梅院中的事你都可以做主,除了容妈谁闲着你都可以支使,这是我的话,若是谁有意见、谁敢不听,你来回我,我倒要看看谁又冒出来奴大欺主的臭脾气!我若不在,你告诉容妈也是一样!红蓼,我这落梅院可就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红蓼下意识瞟了头垂得更低的红枝一眼,勉强点点头应了声“是”,心里却有些惴惴。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拧了毛巾递过来!还等着我教你吗?”姚存慧冷声呵斥。

“是,二小姐!”红枝心里又酸楚又委屈,又不敢同姚存慧叫板,打起精神绞了毛巾,小心翼翼的捧过来。

姚存慧擦了脸和手,红枝忙又接过,主动收拾,端着脸盆出去了。

“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回来,饭菜还温在厨房里呢,奴婢这就去拿!”红蓼笑了笑。

“你又糊涂了!”姚存慧嗔她一眼,“容妈不在,你不可离开落梅院一步,又忘了吗?”

“小姐,”红蓼嘴唇嚅了嚅,忍不住替红枝求情道:“其实奴婢看来,红枝这些日子以来做得很不错的,再也不曾像过去那样跋扈横蛮了,小姐您何不原谅她呢!”

“你啊,”姚存慧轻叹:“你就是心肠太软!我告诉你啊,你每次要心肠软的时候就多想想她当初是怎么对咱们主仆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什么改过自新,你提也休要再提!红枝是个心气儿高的,我这小小的落梅院她才看不上呢!”

红蓼一怔,默然不语。

姚存慧瞟了她一眼,心知她本性善良,要她一下子改正过来是不可能的了,只要让容妈多多的教导她,便笑道:“好了,你去厨房取饭吧!”

红蓼答应一声,还没出门,容妈已经提着提梁食盒进来了,笑道:“老奴听说二小姐回来了,便顺路将饭菜取回来了!二小姐是歇一会儿再用还是现在就摆上?”

“还是您老细心!”姚存慧和红蓼相视一笑。

“摆上吧,吃了饭还有事呢!容妈陪我一起吃,红蓼你也下去同红枝、小杏她们一起吃吧!”

“是,二小姐!”红蓼屈膝应声自去了。这里容妈一一摆上来:皮蛋拌嫩豆腐、蒜苗炒河虾、蒸水蛋、莴笋肉丝,外加一碟胭脂鹅脯和一碗三鲜火腿汤。

中午没怎么用,姚存慧晚饭倒是胃口大开,多用了小半碗,容妈喜得眉开眼笑,笑着道:“我就说今晚的菜小姐必定喜欢的,果然不错!明儿照旧让她们做这样的吧,小姐真该多吃点!”

说的姚存慧“扑哧”一笑,“您可别让我天天吃这些个就好!”

用过晚饭,姚存慧在院子里赏花消食,容妈跟在一旁随口向她说了姚诗赞一日的大小事情,姚存慧听见无事,便也放了心。

“老奴还打听到了一件事,”容妈的脸色有些忿忿起来,说道:“怕是说了小姐要生气,还是晚上再说吧!”

姚存慧抬眸盯了容妈一眼,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主仆两个正要进屋,只见马氏身边的乔妈妈捧着个点心盒子进来笑着叫“二小姐!”。

“什么风把乔妈妈吹来了!快请屋里坐坐吧,正好有刚泡的上等黄山云雾,妈妈尝一口!”姚存慧笑着招呼乔妈妈进屋。

“呵呵,老婆子赶得巧,偏了小姐的好东西了!”乔妈妈倒是不客气,呵呵的笑着就受了。

“哪里的话,你是母亲身边的老人,这是应该的!”姚存慧一笑,小梨忙搬了个小杌子放在一旁给乔妈妈坐,红蓼便去斟茶。

“二小姐客气,老奴惭愧!”乔妈妈笑着将点心盒子捧着上前向姚存慧陪笑道:“这是表少爷特意送来孝敬夫人的,其中有一样马蹄糕、一样绿豆饼,都是锦芳斋出的,夫人知道二小姐喜欢,这不特意命老奴给二小姐送来了!”

“谢谢母亲有心了!”姚存慧一笑,示意容妈接过来。

容妈自乔妈妈手中接过盒子,打开放在姚存慧身边的茶几上,然后望了乔妈妈一眼,闲闲笑问道:“表少爷?不知是哪家的表少爷?”

“当然是夫人娘家马家的表少爷马槐安了!”乔妈妈呵呵的笑着:“表少爷是越来越有孝心了,还说了过两天要请夫人和小姐们去戏园子看戏呢!”

容妈面上微微的抽搐了一下,勉强笑笑不再言语。

“母亲慈爱,表哥向长辈表示孝心也是应该的,倒是我沾了母亲的光了!哎呀乔妈妈,你快坐下吧,站着做什么呀!”姚存慧一笑,命红蓼奉上茶,又道:“这茶可是现泡的,怎样?味道还可以吧!”

“二小姐的茶,自然是好!”乔妈妈见她转换了话题也只好顺着说道。

姚存慧一笑,遂滔滔不绝:“饭后饮一杯热茶既暖胃又消食,是最好不过的,特别是像妈妈们上了年纪的,更要好好保养肠胃了!”

容妈会意,便又顺着搭话,乔妈妈只有笑着附和的份,略坐了一会儿,便指着有事起身告辞去了。

“今晚多用了半碗米饭,这点心我是吃不下去,红蓼,你们拿下去分食了吧,搁着一夜可就不新鲜了!”姚存慧瞥了一眼那两碟子糕点,眼前闪过马槐安那双色眯眯的三角眼,只觉一阵恶心。

姚存慧再回想容妈方才的神情,心里隐隐猜测容妈气忿忿的事情,该不是同马槐安有关吧?

姚存慧不幸的猜中了,晚间时分,容妈坐在她的床榻前,气呼呼的说道:“真正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二夫人竟这么坏心肠!撺掇着夫人把小姐许给马槐安那没出息的货!也不看看马家是什么人家,马槐安也配娶小姐!”

“二婶?”姚存慧微微冷笑:“容妈可打听到了,二婶是怎么说的?”

容妈轻叹,“还能有什么好话?什么亲上加亲、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真正笑话了,要说亲上加亲,小姐跟云家那才是亲上加亲,马家算个什么东西!对了,还有呢,二夫人似乎还说,老爷有意要将小姐许配给那什么赵公子,听说,夫人听到这个就有点儿急了,这不,都让乔妈妈亲自送点心试探来了!哼!老爷哪儿能那么糊涂,大小姐嫁的是什么人家,他怎么可能将二小姐嫁给一个白丁呢!”

姚存慧摇摇头,苦笑道:“赵纪远他可不是白丁,他如今已是中了举,他上京是要参加后年的春闱的。”

容妈一怔,仍是不以为然:“举人又如何?这京城里的进士在人群里随便一棍子下去都能打着一个!像他那样没根基背景的,更算不得数!”

姚存慧听毕“扑哧”一笑。

容妈却是轻叹:“老爷断断不会这么糊涂的,这姓赵的倒还罢了,可是马家——小姐呀,夫人到底占了嫡母的名分,若她真有此心,若马家老太爷托了有脸面的大媒来说亲,便是老爷也不好轻易拒绝的!小姐,”

容妈下意识回头四下张望了望,凑近姚存慧压低声音道:“您可不能忘了沈公子啊!沈公子,那是多好的人啊!”

自打那日沈佺为姚存慧接骨疗伤之后,容妈便对沈佺死心塌地,坚决捍卫他准姑爷的地位,牢不可破。

姚存慧的心没来由快了两拍,轻声道:“我怎么会忘记呢?”她和他都在努力着,为他们的未来努力着,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只有天知道她有多思念他,她怎会忘记?

“小姐,夫人怕是按捺不住了,不如,咱们去找云老太君吧!老太君和大舅老爷必定不会由着夫人胡来的!”容妈心里冷哼:那马家的人,云家第一个便看不上眼,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嫡亲外孙女嫁给占领了自己女儿位置的马氏的娘家!

“暂时不急,”姚存慧定了定神,说道:“爹爹才刚下令内院丫鬟婆子不许外出走动,容妈你可别顶风作案,到时候让马氏抓住小辫子!放心吧,正如你所言,我爹不会那么糊涂的!”

这个时候,姚老爷顾着米行那边尚且精力不够,哪儿还有心思来管儿女的婚事。如果马氏此时提出来,不挨一顿骂就好了!

等这道难关过去之后,哼,若马氏再有动作,那便休怪她不留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