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姚存慧听出了云锦钟话里不容抗拒的坚决,心中不由得大急,神情也微微变了变。

“你这是什么表情!”云锦钟好笑的瞅着姚存慧满满为难的小脸,失笑道:“咱们是嫡亲的表兄妹,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傻丫头,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总这么拖着成什么话!再拖下去,这京城里可就剩不下什么好人家了!”

“可是,我真的还不想嫁。”姚存慧哭丧着脸。

“不想嫁?”云锦钟皱眉,“真不知你这脑袋瓜子里头装的是些什么!你便不想嫁难道就一辈子不嫁了?放心,有云家在,断断不会委屈了你!”

“一年,”姚存慧无奈,眼巴巴求着云锦钟,竖起食指下定决心般坚决、坚然道:“就一年好不好?一年之后,一年之后任由外祖母做主!”

见云锦钟不说话,姚存慧不免急了,连忙说道:“大表哥,我还想再自由自在的过一年,就一年而已,你帮帮我吧!”

“好吧!这回可说定了,就一年!”云锦钟无奈叹气,心道自由自在?为了那个米行,你瞧瞧你一个小丫头都折腾成什么样了,我可没觉得你什么时候自由自在过!

姚存慧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答应。

一年之后,沈佺应该回来了吧?他信誓旦旦答应过她,他说三年,最多三年他一定会凯旋回来,迎娶她做他的新娘!

她相信,他一定不会对她失信。

如果,如果到时候真的有不可抗拒的意外发生,那么,便将拖字诀进行到底又有何不可!

只要他不抛弃她、不放弃她,她愿意一直的等下去,等着他的花轿,等着他许给她的一生一世。

与云锦钟的反应不同,千山得知姚存慧要随同运粮队前往西域,喜得眉开眼笑,咧着嘴一个劲的说好!

“不知姚小姐什么时候动身?”千山迫不及待问道。

难得有个人赞同自己,而且,分享自己心底的秘密,姚存慧也很高兴,却看不得千山这副迫不及待的死样,不由瞪他一眼哼道:“千山,你恨不得本小姐长出一双翅膀来对吧?”

千山一愣,抓着头呵呵陪笑道:“哪能呢!小人不是想着姚小姐和我家爷好久不见了么!爷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有多高兴!”

姚存慧的目光蓦地温柔下来,嘴角微翘,神思有些怔怔然起来。

沈佺有多高兴,姚存慧光是想想也能想象出来,因为,她的心情跟他一样的,一样的那么期待着这次见面!

以往的每一次见面,都是她等着他来,这一次,他驻立边关,策马远眺,而她跨越千山万水,去到他的身边!

千山偷偷打量着姚存慧,嘴角咧了咧,心道还说我呢,您自己还不一样乐得找不着北了!若说您不想着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立刻飞到我们爷身边,我都不信!

“咳,”千山咳了一下,打断了姚存慧悠悠神往的遐思。

“嗯?”姚存慧微囧,别过头有些不满的瞪向千山。

千山干笑了笑,正色道:“姚小姐,这一路上千山万水,千里迢迢,小姐不能不小心。小人派几个得用的兄弟扮成随从跟着小姐同去吧,小姐放心,都是可靠的人,断断不会给小姐惹来麻烦!”

第三拨了!

姚存慧心中升起一种哭笑不得的怪异感,摇摇头好笑道:“你手下的人既然是他留下的,想必自有别事要办,我那里人手足够了,不必这么麻烦!”

千山却不以为然道:“爷留下那些人本就是为了保护小姐,小姐此去路途遥远,若不叫他们跟着,爷回来也要发脾气!小姐放心,我会设法让他们混在押粮的官兵中,小姐也不必跟他们联络,一路无事便好,若有事,总能起到点儿作用。”

姚存慧想了想,点头笑道:“既然这样,那也好!你若能将他们安排在押粮的官兵中,自是再好不过。”

姚存慧此时想的却是,押粮的官兵中如果真有这么几个人,想必这一路上这些官兵也会老实许多,与姚家米行的人之间的冲突别扭多多少少都会减少一些。

“那就这么说定了!还有好几天时间,足够安排了!”千山却没想到姚存慧打着什么花花肠子,见她点了头顿时放下心,欢欢喜喜的斟酌计划着。

“还有一事,小人想提醒小姐,小姐,莫要怪小人多嘴。”千山的语气忽然有些迟疑起来,神情也有些犹豫和顾忌。

“咱们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你还不快说来!”姚存慧好笑的瞪他一眼。

说了这句话,姚存慧自己心中也有些微微怔住,曾几何时,在她的心里早已把千山当做了自己人,无话不谈的自己人。甚至有些话跟云锦钟也不能说,跟千山却可以毫无顾忌。

沈佺,她是为他!

姚存慧心口微微的有些发起热来,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轻浮了。

千山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更没有想到此刻她心里回转的念头,正色道:“这一路上,花费的银子必定不少,能多带二小姐最好多带点!”

千山不禁有些丧气,想必爷当初也没想到这一点,没想到姚小姐会出京,不然多少也会留些银子给他备用,虽然爷也是个穷人,可多少也有点儿私房。

这下子,他想为主子分忧也不行了。

“你的意思是——是——”姚存慧怔了怔,没好气瞪着千山道:“少给我打马虎眼,有什么话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出门要带足够的盘缠,这是个人都知道!何至于千山要特意提起?姚存慧搞不懂他究竟是何意,不耐烦同他猜哑谜。

“小姐,”千山苦笑,幽幽叹息道:“小姐还不明白吗?朝廷的官兵,月俸就那几个钱,这回既然有你们姚家米行的人随行,这一路上的花费,小姐还指望真正各顾各吗?呵呵,也许是小人多嘴了,姚老爷是个人精,岂有想不到这点的!”

姚存慧嘴动了动,肩膀微耸,点头叹道:“原来如此!我算是明白了!”

想想也是的,在那些官兵眼里,姚家米行可是一只大肥羊,送到嘴边的肥羊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谢谢你,千山!”姚存慧笑道。

“小姐别这么说!”千山有些手足无措,吱唔了片刻笑道:“这一回有礼亲王爷的话,想必他们也不敢太过分!若是要求得太过分了,小姐也不必对他们客气。反正,这趟差事若是办不好,他们也有罪,料想他们也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命运来开玩笑!”

姚存慧与他相视,点了点头。

千山所料果然不错,姚老爷对此早有准备了,当日姚存慧回去略提了一提,姚老爷便笑道:“难为你这孩子竟连这个都想到了!你放心,爹准备了一万两银票,到时候你带着。至于同那些人打交道,这些钱该怎么花合适,就让林掌柜出面吧,你什么都不必管。”

姚存慧笑着答应,又说道:“外祖母那边,女儿今儿已经见过大表哥了,请大表哥私下跟大舅舅、大舅母说一声就好,外祖母跟前,还是瞒着,省得老人家担心!”

第222章 出行前夕(三)

姚老爷甚是欣慰,转头笑道:“我本来正要问问你,什么时候去云府一趟,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那就这样吧!”

京城里就这么大点地方,想要瞒着云家的人显然是不现实的,姚老爷没有这么天真。

他已经做好让云老太君痛骂一顿的准备了。

没想到姚存慧却是这么个意思,倒让他心头一松。有云家人帮忙,要瞒着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人家消息,不是什么难事。

“还有五日便要启程了,这几日你好好的在府中休息吧,养足精神,别再出去了!”姚老爷轻轻一叹,心情没来由的有点儿沉重,有点儿不舍,有点儿无奈。

无论如何,这总是他的女儿,她去年才及笄,为米行做的事情也不多,但每一件都很关键!说的严重点儿,姚家米行没有她,还存不存在都说不准!

念及此,姚老爷心中更加复杂起来。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爹真不想让你走这一遭!”姚老爷长叹,勉强笑了笑摆手道:“好了,回去歇着吧!将行李好好收拾收拾,看看有没有什么漏的缺的,若有好早早的准备齐全了!东西别带太多,省得路上累赘。常用的成药也带一些,有备无患。”

姚存慧一一答应,笑着说都准备齐全了,心情同样变得复杂。

第二日,姚存慧终于舒舒服服睡了个懒觉,不想刚刚起床用过早餐,原本应该在书房里听先生讲课的姚诗赞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

“赞儿?怎么了!”姚存慧吃了一惊,忙迎上前携着他的手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欺负她,还可以商量,欺负赞儿,门都没有!

“姐姐你欺负我!”姚诗赞小小的俊脸黑沉黑沉的,气呼呼的嘟着嘴,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瞪着姚存慧,盛着满满的委屈。

胡闹!

姚存慧揪起的心轻轻放下,携着姚诗赞坐下,好笑道:“那你说说,姐姐怎么欺负你了?嗯?”

“姐!”姚诗赞瞪着她气忿忿道:“不许笑,不许你笑!姐,我不准你去西域!”

姚存慧一怔,笑道:“你也知道了啊!”

“姐姐,西域很危险的,我不许你去!”姚诗赞气恼极了。

瞧着他这气急败坏的小模样,姚存慧只觉得有一股温温暖暖的热流在心底流淌,整颗心都暖融融的。只是忍不住又觉好笑,便气定神闲笑吟吟问道:“哦?赞儿说说,西域怎么个危险法?”

姚诗赞怔了怔,说道:“就是——反正就是危险!那边在打仗,还有许多土匪、野蛮的胡人!如果不危险,姐姐为何瞒着我!”

“我要去找爹,不要让姐姐去,如果一定要有姚家的人去,那我去好了!”姚诗赞见姐姐神情淡淡、气定神闲,越发不淡定起来。

“赞儿胡闹!”姚存慧拉住他正色道:“哪里有什么危险?你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这次有这么多人一同前去,更不会有危险了!赞儿,你答应过姐姐的,还没有长大之前,让姐姐好好保护你!你也答应过姐姐,做事再不冲动,怎么又控制不住了?你可想过,你若真到爹面前去说这样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姚诗赞眨了眨眼,目光闪了闪,小嘴一撇,扑进姚存慧怀中带着哭腔道:“可是姐姐,我好怕,我怕你路上会出事!姐姐,你不要扔下我!要不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姐姐!”

“赞儿,姐姐不会扔下你的!”姚存慧原本兴奋、期待而雀跃的心情生生的让这小家伙闹出了几分离愁别绪,揽着他轻轻拍拂着他的背柔声安慰不已。

容妈一时也进来了,尽管容妈也不赞同姚存慧冒险,可她也有两三分明白她坚持此行的意思,也没有铁着心拦着,此时见姚诗赞这样,也忙上前帮着安慰。

半响,姚诗赞才止住了抽抽噎噎的哭声,抬起满是泪痕的花脸,吸了吸鼻子,泪汪汪说道:“姐姐,那你一定要早日回来啊!两个月后,我每天都到城外杏花岭去等你。”

“好,姐姐一定会早早回来的!”姚存慧叹了口气。

姚诗赞再三要她保证没事,方收起眼泪不吭声。

“瞧瞧这花脸猫!”姚存慧掏出帕子替他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痕,让小杏打水来给他洗脸,笑道:“还不快点儿到书房去,当心先生罚你!”

姚诗赞眸底下意识闪过一丝惧意,小小的胸膛随后一挺,硬声硬气道:“不就是多写几个大字、背两篇书嘛,我才不怕呢!”

“还有爹要训你!”姚存慧嗔他哼道。

姚诗赞却不把姐姐的这个威胁放在眼里,笑嘻嘻道:“爹爹才舍不得教训我呢!”

姚存慧无语苦笑,却知姚诗赞这话说的是不错的。也许本身就是商人,姚老爷虽然隐隐也抱着让姚诗赞走科举功名之路,只是这种念头却并不强烈,是一种且走且看的态度,并未一味要求姚诗赞一头扎进书堆中。兼之姚诗赞小的时候身子骨亏着了,姚老爷更舍不得逼迫他用功。

“小姐,大少爷说的没错,您可一定要早日回来啊!”送走了姚诗赞,容妈叹着气,欲言又止。

“我真有点儿担心赞儿!”姚存慧苦笑。刚才看到弟弟满面怒气的闯进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马氏欺负他了!虽说不是,可那种感觉此刻依然萦绕在她的心头。

如果,在她离开了京中之后,如果马氏真的又想要做点儿什么,赞儿该怎么办?

“小姐放心,老奴会照顾好大少爷的!”容妈明白姚存慧所忧何事,笑着道:“大少爷个儿长了不少,也比先前懂事多了,又有老爷在家,小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姚存慧一想也是,略一沉吟,向容妈说道:“万一真有什么事,你便叫人去通知四姨娘。”

容妈怔了怔,勉强点了点头。四姨娘自打生了小少爷之后,越发得老爷的宠爱,在府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相反,夫人那头却一再被老爷夺权,这一头高一头低的,任谁也看得出来!

不说别的,就说夫人身边最得用的乔妈妈,如今见到四姨娘都要打起笑脸陪着小心客客气气的。

只不过,靠一个姨娘来保自家主子的平安,容妈心中总有点儿小小的疙瘩。

很快又过了两三日,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落梅院中的气氛也一天不同于一天来。

饶是姚存慧不是个轻易沾染离愁别绪的人,心情也忍不住受了几分影响,变得有点儿空落落、依依不舍起来。

令姚存慧没有想到的是,姚老爷突然决定,让赵纪远陪同她一起前往。

乍闻此消息,惊得姚存慧半响回不过神来!

赵纪远与她同行,这算什么?此人的本事也算大了,冷不丁的将她的爹都说动了!

“有赵公子一路同行,你也有个照应,爹也好放心。”姚老爷满脸慈爱,旧话重弹。

“爹,这样不太好吧,”姚存慧试探着反对,“这一来一去两三个月,赵公子明年可是要参加春闱的,这样是不是耽搁人家太多的时间了!”

“爹也是这么说,不过赵公子说无妨,想来以他的才学确实无妨。”姚老爷笑道:“赵公子曾经在西北一带游学,对那边的地理环境颇为了解,这样一路上也更方便些!那些官兵都是大老粗,哪儿指望他们上心照顾你呢!”

姚存慧无语,心底气愤不已,更加认定了赵纪远的不怀好意。

因为,她分明记得,前世的时候,与赵纪远的交谈中,他分明说过,从未离开过南边的家乡,又哪儿来的什么西北一带游学?也不知他是怎么花言巧语的,居然连一向来精明的父亲也哄骗过去了。

“好吧!既然这是爹和赵公子的好意,慧儿便领受了!”姚存慧拿不定姚老爷的意思,生怕再同他争执下去反倒惹他疑心,便只好答应了下来。

姚存慧闷闷不乐的同容妈说了此事,容妈一听便气坏了,咬着牙骂道:“这个人不声不响的,对谁都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假的很!不想竟然还存了这等龌蹉的心思,真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他那样,给沈家三少爷提鞋也不配!”

姚存慧微囧,脸上有些微热别过头去。

容妈也自觉这话说的有些孟浪了,咳了一声掩饰过去,陪笑道:“二小姐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让他这么跟着吧?这一路上山长水长的,小姐便是再聪明机灵,这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前年防贼的,仍是不妥呀!”

容妈心里还有话没方便说出来,沈家三少爷好歹是个男人,谁知他会不会在意?便是此刻不在意,焉知将来哪天想起来了也会不在意?总之,让他心里存了芥蒂,总是不妥、很不妥。

姚存慧想的更多。

到了西域之后,无论如何她是要设法同沈佺单独见面的,林掌柜等人都是下属,且对她尊敬而忠诚,从来不会怀疑她的任何举动,她要调开他们再容易不过,便是亲王府那两名女侍卫,也好商量。

唯独赵纪远,他既然对她怀有心思,必定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行踪,稍有什么风吹草动,旁人未必察觉,他肯定也会察觉。

在这种事情上,男人和女人一样,直觉那是出奇的灵。

赵纪远,绝对不能跟着她到西域。

第223章 前往西域

“爹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姚存慧苦笑了笑。

“小姐你真的要带他一起走?”容妈想了想,咬牙道:“小姐,要不,给他弄点儿药?让他躺个十天半月的,看他怎么走!”

“胡说!”姚存慧不由得“扑哧”笑了出声,摇摇头叹气道:“不行的,你以为他是红枝呢!”

红枝卧床那么久,姚存慧才不信父亲不知道是她动的手脚。前头他刚刚说了让赵纪远同她一道出行,转眼赵纪远就卧床不起,父亲岂有不疑心她的?

到那时,没准原本父亲没有什么想法的也变成有想法了。

“先出城吧,”姚存慧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浅浅笑道:“有什么事路上再说。”

“小姐你不让他跟着去见沈家三少爷就行!”容妈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终于到了出行这一日,姚存慧带着随行的小梨,换上普通的男装,一大早就和林掌柜、赵纪远、王府女侍卫等出城前往鹤鸣山下的米仓粮庄,与本次负责押送粮食的官兵们汇合,启程往西北而去。

“路上保重,照顾好自己!”姚老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爹您也保重!”姚存慧眉间轻蹙,向着姚老爷深深万福,与随行队伍洋洋而去。

一晃过了半个月。

越往西北行去,头顶的天空似乎越来越高远,越来越湛蓝,或者,苍穹白亮亮一片,白得看不到一丝云彩。

阳光越来越明亮,当头直射下来,灼亮得光线令人不敢抬头,眼皮子下意识的向下垂着。好在风也极大,不带一丝水汽的干风呼呼而过,与头顶灼亮的阳光相抗衡着,叫赶路的行人不至于被头顶的太阳烤干。

西北之地,与京城、江南都不一样,阳光虽亮,温度也高,但只要有阴影的地方,立刻毫不吝啬的向人们投下一片清凉。并没有那种闷热得近乎窒息或者黏糊糊的感觉。

西北的天气跟西北的人一样,烈也烈在明面上。

只是可惜,越往西北而去,土地渐渐荒凉,放眼所见,天宽地阔,苍黄灰白的暗色占据了绝大部分的视线,想要找一片可以遮阴的地方并不容易。

半个多月的时间下来,米行伙计们暗暗叫苦不迭,一个个却都叫林掌柜给暗中教训了下去:人家二小姐一个姑娘家都不曾叫苦,你们比二小姐还要娇贵不成?一句话将众人说得哑口无言。

又是一日黄昏落日之时,一行人在青梁山脚下小镇投宿。

“姚小姐一路辛苦了!最多还有十来日的路程便可到了。只不过明儿起要翻过青梁山山道,之后便进入真正的高原地带,姚小姐要做好准备,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赶紧说出来!”

押粮官鲁大人上前陪笑道。

晒得面庞微黑的姚存慧正和同样黑得小梨、林掌柜在客栈门口不知说着什么,看着众官兵伙计们忙碌着。

“鲁兄这是什么话!”林掌柜不满的皱皱眉头瞪了鲁大人一眼,这一路上大家一同吃苦,姚存慧和林掌柜出手又大方,脾气也好,双方相处得十分和谐,真正是军民一家亲,林掌柜跟鲁大人也没有那么多客气。

“我们家二小姐那可是女中豪杰,这一路上哪里有半点儿娇气了?什么适不适的,你不可不能咒我家小姐!”

林掌柜对鲁大人这番话颇有怨词,姚家米行中,林掌柜跟在姚存慧的身边最久了,且一同下过江南、出过南洋,加上如今这一趟,林掌柜对姚存慧早已佩服得死心塌地,心中俨然已经把姚存慧当成姚家米行的接班人。听到这鲁大人轻视姚存慧,他第一个就不乐意。

“呵呵,我老鲁对姚小姐那也是打心眼里佩服的!可没有半点儿轻视姚小姐的意思,只不过高原地区跟别的地方当真不一样,有那等不适应的,脸色发白,呼吸不畅,很容易会有大问题的,搞不好还有性命之忧!对了,回头林兄别忘记了也提醒提醒你们的伙计们,大家都留个心眼儿,万一有不适,赶紧吱声!”鲁大人呵呵笑了笑,又正色强调:“我不是同你们开玩笑!这事硬撑不得的!”

“林掌柜,回头别忘了跟大家都说一声,鲁大人提醒的是。”姚存慧含笑说道。高原反应,的确是很要命的。现在又没有氧气瓶,万一出了事,真正就只能等死。

“二小姐,您这么就信了他呀!”林掌柜哂然一笑,指着鲁大人。

“鲁大人说的是事实,这高原反应,杀人于无形,的确如此。”

“你听听,我没胡说吧!原来姚小姐也知道的!”鲁大人忙道。

“既是小姐吩咐,小人这就照办!”林掌柜面色一凛,当即正色答应。姚存慧既然了解海洋,那么了解高原,林掌柜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嘿,我说你小子!”鲁大人指着林掌柜,似笑非笑,哭笑不得,显得甚是郁闷。

林掌柜回以他一记理所当然的目光,意思是说:小姐才是我的东家,小姐的话我自然得听,至于你,那就抱歉了!

小梨望望这个,望望那个,“扑哧”一声掩口笑了。

几个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二小姐,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打了热水,备了热茶,二小姐回房歇一会儿吧!我刚才问了掌柜的了,晚上有羊肉,还有新鲜的油麦菜,有白米饭,我让他们给二小姐做好了端上去!”

不一会儿,赵纪远从客栈里头走了出来,与众人招呼之后便向姚存慧温和笑道。

山风吹动他藏青色的长袍向后猎猎斜飞,墨发轻扬,细长的眉眼精神湛湛,因气候的洗礼五官比平日更深邃了几分,儒雅气质中平添了几分刚毅。偏偏对着姚存慧说话时,神情格外的温和,温和得近乎情人般的温柔,却又给人一种彬彬有礼、发乎情止乎礼的感觉。

鲁大人暧昧一笑,与林掌柜相视一眼,两人打个哈哈拖拽着去了。

一路上,赵纪远总是这么细心的照顾着姚存慧的生活起居,分寸拿捏得极好,姚存慧想拒绝都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他知道她爱干净,他知道她喜欢吃青菜和米饭,每到一处,他总能先为她做到。

“谢谢赵公子。”姚存慧依旧疏离而淡漠的应对着,客气的向他福了一福。

“姚小姐不用客气,请吧!”赵纪远也不着急,也不失望,更没有生气,一如既往优雅恬淡得体的微笑着,向姚存慧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姚存慧心中暗叹,笑着点了点头,与小梨一径去了。

“二小姐,赵公子真是个细心人呢!”小梨一边绞了毛巾递给姚存慧,一边忍不住笑着说道。

姚存慧擦脸的手顿了一顿,没有说话。

“要说日久见人心,这话果然不假!像赵公子这样的,只怕全京城里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小梨呵呵的笑着,姚存慧就纳闷哪里值得她这样高兴!

姚存慧淡淡瞥了小梨一眼,心中却不自觉的想道:谁说像他这样的全京城找不出第二个了?如果他在的话,自然比这姓赵的好上一百倍、一千倍!

“有句话你算是说对了,日久见人心!”姚存慧擦好了脸,惬意的长长舒了口气,将毛巾随手递还给小梨,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所以,日子还不够久的时候,不要胡乱下定论!”

姚存慧心中冷笑,如果没有前世那刻骨铭心的痛,如果没有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教训,没准,她真的也被他骗过了!

所以,小梨也好,身边的人也好,他们多多少少夸奖赵纪远的好,她从来没有冷着脸来与众人反驳,或者表示出对赵纪远的厌恶。因为她的看法之所以与众人不一样,不过是靠了两世的记忆。

小梨倒是怔了一怔,若有所思的瞟了二小姐一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也看出了,小姐不喜欢继续这个话题,便知趣的住了嘴。

“小姐,尝尝葡萄吧,听说这儿的葡萄可甜呢!”一时小梨又笑吟吟的捧着一碟洗得干干净净的呈乳白色的葡萄上来。

“太甜了,我今儿吃不下,赏你了!”姚存慧笑了笑,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堵得慌。

赵纪远已经跟了太久了,明日就要翻青梁山,翻过这座横亘南北的大山之后,就正式进入西域的地界了。赵纪远,是时候该离开了。

晚饭过后,姚存慧的房间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心头微微一惊,忙敛神细听。

“二小姐!您歇下了不曾?”是申生。

“发生什么事了?”姚存慧向小梨努了努嘴。

小梨的脸色被这敲门声也弄得有点儿紧张,慌忙上前将门打开。

“二小姐,不好了!”申生喘着气,急匆匆道:“赵公子受伤了!”

“哪个赵公子?”姚存慧淡淡问道。

“是不是赵纪远赵公子?”小梨嘴快的抢话道。

申生呆了一呆,连忙点头道:“是,是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