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筹备(六)

姚存慧打听到谣言平息,心中下意识暗暗的松了口气。她猜到针对吕樱的那些话十之八九是沈佺悄悄叫人放出来的。他比她高明得多,不动声色祸水东引,用另一个谣言来掩盖一个谣言。

这一晚沈佺又潜入了姚家落梅院,院里如今还住着唐嬷嬷和珊瑚,把姚存慧差点没吓个半死。

沈佺见了倒好笑,再三安慰她自己很小心,绝对不会惊动任何人,姚存慧揪起的心才渐渐的平复了下去。

“你也是来问我那谣言的事吗?”姚存慧心里有些踌躇,她不想骗沈佺,可她也不知道沈佺知晓了真相会不会在乎,他毕竟是个男人,这个年代哪个男人能够不在乎自己的未婚妻与别人传出闲话?

“算是吧。”沈佺笑笑,深邃似海的眸子深深的凝着她,“可我知道即便是真的,那也是一场巧合误会,你喜欢的是我,怎么可能再有别的人呢!我来是让你安心,别胡思乱想!你瞧,你果然胡思乱想了!”沈佺说着抬手好笑的在她的头上揉了揉。

姚存慧胸口突然涨得满满的,鼻子有点儿发酸,望着沈佺吭吭哧哧说道:“我,我就知道,你会信我的,你信我就好了,我跟那人没有半点儿关系!那一开始就是一场算计。”姚存慧说着便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包括后来白慕鸢以此事要挟她之事都告诉了沈佺。

沈佺高高的挑了挑眉,冷笑道:“他还敢威胁你?”

“也是我一时疏忽,没有想到竟然叫他算计了!”提起人生中的这一笔败笔,姚存慧心中甚是忿忿不甘。

“算了,过去了的事情就别再提了,你安安心心的待嫁,等着做我的新娘子就好。”沈佺忽又笑道。

姚存慧含笑点头,献宝似的道:“我最近天天都在赶着绣活呢,嗯,都是为你做的东西……”

“真的?让我看看!”沈佺又惊又喜,眼睛也亮亮的起来。

“那怎么行!”姚存慧面上一红,有些扭捏的躲避道:“是,是要出阁了你才能看的!”

沈佺大乐,忍不住笑出了声,引得容妈在外间警惕的咳了两声。

姚存慧吃了一惊,忙催促沈佺离开。沈佺笑笑,拥着她来了个长长的热吻,方依依不舍的放开,悄然离去。

没过几日,沈府递了拜帖,箫夫人欲前来做客。

这是大周京城一带的规矩,男女双方亲事确定之时,准婆婆会送给儿媳妇一件首饰,而未来儿媳妇也会将亲手绣的香囊交予准婆婆带回去给未来夫君,这就是小定。小定之后,方是男家下聘礼。当初谢夫人来京,也是依照京城的规矩如此行事的。

因为沈、姚两家这门婚事乃御赐,虽然亲事已经确定,可该走的程序也不能因此省了。沈家本来是欲遣冰人及沈府德高望重的老嬷嬷来姚府下小定,但京城里的谣言刚刚过去,沈府必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是以箫夫人不得不亲自来这一趟,以示沈家丝毫不受谣言的影响,力挺未来儿媳妇。

姚家接到拜帖后十分高兴,顿时准备忙碌起来。恰好顾氏已经到了京城,便由顾氏出面接待箫夫人,让熟知京城上流世家勋贵礼仪规矩的唐嬷嬷、珊瑚从旁提点。

姚存慧心中却十分不安,甚至感到有点儿害怕,以至于一听到这个消息唬得眼睛圆睁,脸色都有些变了。

容妈、唐嬷嬷等不明所以,还取笑打趣了两句,以为她是新媳妇见准婆婆脸嫩。唐嬷嬷还好言安慰,说这位箫夫人是个很和气的大家夫人,不是那等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刻薄小家子气妇人,见了她肯定会喜欢的。

“我能不能不见啊?”姚存慧可怜巴巴的问唐嬷嬷。一听到箫夫人,她的眼前就下意识的浮现出那张悲戚的脸和带泪的眼眸,那直视的眸光以及那毫不掩饰的言语,明明白白的告诉过她:她一点也不喜欢她,不喜欢她和她的儿子在一起!

“傻话!”唐嬷嬷哭笑不得,“这是正经大事,是好事呀,表小姐有何不好意思的?再说了,丑媳妇不也得见公婆嘛,您怕什么呀!您的规矩学得好极了,肯定不会出差错的,有我老婆子和珊瑚也在一旁提点着呢!”

“是啊二小姐,您可千万别紧张啊!您又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有什么好紧张的?到时候打扮得整整齐齐的,一定要给箫夫人留个好印象!您得记着,那是您的未来婆婆啊!”容妈也在一旁说道。

两个老婆子相视一眼,你一句我一句的劝姚存慧,虽然用这种带着说教的语气,其实心里也是有几分满意的:小姐平日里行事有些大而化之,如今看起来才像个待嫁新娘子啊!

到了那日,姚存慧又是一大早就被唐嬷嬷和容妈给弄起来梳妆打扮了,穿着大红洒金的绣花袄子和同色百褶裙,袖口、衣襟、裙摆边沿大镶大滚着刺绣精美繁复的花边,金银线错开锁口。堕倭鬓上簪着喜上眉梢的赤金点翠镶红蓝宝发簪,另一边插戴着镶着拇指大珍珠的青玉钗。

喜得唐嬷嬷拉着她的手打量了好一阵子,一个劲的夸表小姐端庄高贵。

其实紧张的不止姚存慧一个,箫夫人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原本她不想来这一趟,可沈佺竟然为了这件事主动去找她,她没有法子拒绝儿子的请求。还有,婆婆沈老太君也发了话:这不仅仅是给姚家面子,也是全太后的面子!

箫夫人坐在姚家待客的花厅上,顾氏一旁笑着相陪,不多会,容妈和珊瑚、红蓼扶着姚存慧出来。

箫夫人看到一个穿着大红洒金衣裙,微微垂着头婷婷袅袅走上前的年轻女子,身子情不自禁的动了动,握着帕子的手没来由一紧。箫夫人下意识向姚存慧打量去,不想姚存慧也恰恰悄悄抬眸向她望过去,四目相对,二人都是立刻挪开视线,但二人心中却更加尴尬了。

“慧儿,快见过箫夫人呀!”顾氏见姚存慧僵了一样紧张得有些走神便忙笑着小声提醒。说着又向箫夫人打圆场含笑道:“这孩子是害羞了!”

“无妨,无妨!”箫夫人趁机也暗暗松了口气勉强笑了笑。

“慧儿见过箫夫人!给箫夫人请安!”姚存慧放开红蓼的手,上前两步,朝箫夫人屈膝福身问好。

“快起吧,不必多礼!”箫夫人和气的抬了抬手。

“谢箫夫人!”姚存慧也松了口气,缓缓的站直了身子,生怕又对上箫夫人的目光不敢再抬头。

容妈与红蓼便又上前扶着她至一旁,站在顾氏的身侧。

场面一时有些冷。唐嬷嬷也有些懵住了,心想接下来不该是箫夫人主动开言吗?夸姚存慧几句,顾氏再客气几句,箫夫人再夸回去,然后就该趁势给小定礼了。怎么这箫夫人也一副心事重重、心神不宁的模样?

“咳,箫夫人您请用茶!”顾氏心里也纳闷着,好在她也是个办老了事的,见这么干坐着不是个事,便端起茶碗笑着向箫夫人点了点头请道。

“哦,谢谢,谢谢!”箫夫人如梦初醒,也忙端起身旁的茶碗,揭开盖子轻轻的啜了一口随后放下,微笑着点头赞:“好茶!”

箫夫人这回算是回过神来了,目光温和的瞧向姚存慧,笑着夸了几句。顾氏不是姚存慧的亲娘,也不是嫡母,自然不好贬低姚存慧,便只含糊的笑着应和些什么“这孩子是个有福的!”、“将来劳您多上心呢!”之类的话,谈话很快就顺溜了下来。

随后,箫夫人便笑着招了姚存慧近前去,携着她的手笑道:“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只镯子我戴了二十年了,也不知合不合你们年轻人的眼,且留着玩赏吧!”说着顺势将手上那只凝脂般光润柔滑的羊脂玉镯子套到了姚存慧的手腕上。

“长者赐,慧儿谢箫夫人!”姚存慧忙屈膝拜谢,红蓼双手奉上一只巴掌大的红木描金小盒,姚存慧便将盒子接了过来,双手奉给箫夫人。箫夫人接过盒子,笑着递给一旁的黎妈妈。姚存慧屈膝退下,这便算是完成任务了。

“箫夫人既然来了,不如中午留下用顿便饭吧!”顾氏又笑吟吟的开口道。箫夫人若是不留,就会趁机告辞了。

众人都以为箫夫人会告辞,不想她目光轻转,却是落到了姚存慧的身上。

姚存慧微囧,忙也笑道:“姚府虽不及夫人府上,院子里也有一二可赏玩之处,夫人若不嫌弃,便留下散散步,用顿便饭吧!”

“好!”箫夫人含笑点头,“既如此慧儿你带我上园子里走走去!”

“是,”姚存慧屈膝答应,顾氏、唐嬷嬷、容妈等人都微微笑了起来,说了几句客套话,一起起身送箫夫人出门去。

众人都知晓箫夫人定是有话要同姚存慧说,便没有跟着,只送到了阶下。

姚存慧领着箫夫人往湖畔空旷无人之地去,一边走一边不时招呼两声“您慢点儿”、“小心脚下”之类闲话。

到了湖畔,见近处临湖有一亭子,箫夫人便与姚存慧一同过去,止住了跟着的黎妈妈等人。

第284章 筹备(七)

近午间的阳光有些耀眼,亭中吹着从湖面来的风却十分凉爽,靠岸浅滩上荷叶铺呈,迎风亭亭,岸上的玉兰、杜鹃、玫瑰开得正艳。亭中的两人一时都不做声。

“我没有想到,佺儿到底娶了你。”片刻,箫夫人轻轻的说道,声音似叹似怅。

姚存慧微微抬头,只见箫夫人凝着湖面,神情有些恍惚,她便又垂下了眼眸,没有说话。

“我不知他的坚持是对是错,但事已至此,我再多说什么也无用。他……但愿你们能够和和睦睦、白头偕老!佺儿性子倔,他认定了你,此一生便是你,我希望你也能够好好待他,莫要令他伤心失望!”

“夫人放心,我定不会负他。”姚存慧轻轻的道。

“嗯,”箫夫人转过头来,微蹙的眉头微微的舒展了些,目光直直的凝着姚存慧,坦然道:“先前我去找你,是我自己的意思,与佺儿和沈府都没有关系。无论先前我同你说了什么,那都是一个母亲心急如焚的情况下的无心之言,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向你说声对不起,但我希望你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佺儿……”

“夫人言重了!”姚存慧听她主动提起此事,心中反而轻松了不少,迎视着她的目光柔声道:“我能明白您当时的心情,我和您一样关心着他、听到他有危险一样的心急如焚。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就当那日之事没有发生吧!我从来没怪过夫人,也希望夫人您不要往心里去!”

箫夫人眼睛一亮,眸子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朝姚存慧点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慧儿,我有没有说过,你是个好姑娘?”

姚存慧微微一笑,眸中划过一丝狡黠,“您现在就说了啊,夫人!”

箫夫人一怔,二人相视笑了起来。

“陪我四处走走吧,你们家这园子景致不错。”箫夫人笑着抬了抬胳膊,示意姚存慧上前扶她。

姚存慧忙答应一声,识趣上前,领着她在园子里缓缓逛了起来。

黎妈妈等人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一声不响。黎妈妈心中暗暗欢喜,王妃和夫人关系处好这最好了,但愿王妃嫁过去之后,王爷和夫人的关系能够有所缓和……

很快就要到端午节了,这是一年之中较为重要的大节,家家户户都要包粽子、喝雄黄酒、吃红鸡蛋,屋里屋外做大扫除清理干净,再在门上挂上艾草、菖蒲等驱邪避邪之物。此外,官方或者民间还有举办龙舟大赛,供一日之娱。

节前三天,云家便派人来接了姚存慧和红蓼、红菱等主仆几个过去,跟着云大夫人和闵氏学习如何操办。

亲朋好友之间互送节礼、府中各处清扫布置、放赏、办理宴席等等,不时有管家娘子和管事媳妇前来回事,一会儿支取银子、一会儿领取席面器皿或别的什物、一会儿讨要节礼单子、一会呈上宴席单子请示是否妥当、一会儿询问各家送来的节礼如何处置,一会儿又问某处院子或者园中亭子发现哪哪坏了是否报给外院管家叫人修理等等琐事,有时候交好的近亲朋友府上来送节礼了,还得亲自见见,陪着喝一杯茶……

云大夫人和闵氏竟是忙得连清清静静的坐下来歇一歇的时间都没有!

往年姚府也过端午,但与姚存慧关系不大,都是马氏在忙活,且姚府也没有云府这么讲究、这么多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姚存慧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不禁有瞠目结舌之感。

云大夫人见了笑笑,好心提点道:“咱们家还算简单的,镇西王府世代勋贵,只有比咱们府上更讲究、各种人情往来更复杂,到时候你要更仔细谨慎,且不可掉以轻心。”

姚存慧暗暗吐舌,赶忙笑着答应了。

闵氏又悄悄的告诉她道:“大节下不光是各府人情往来,府中各院、各层、内宅外院下人们之间各种关系也莫要忽视了。分派活计的时候最是头疼,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呢,谁占便宜了、谁又派了重活了、谁的是苦差、谁的油水足,她们相互之间都会比呢,有那等小肚鸡肠又仗着脸面的,最是刁钻难缠,一个不满意消极怠慢磨工不说,有的还故意阳奉阴违的使坏,背地里还要编出许多不好听的话来!对这些人,得讲究方法手段、讲究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法子!好比给亲戚朋友们送节礼,谁的马车好一点谁的旧一点、谁去的地方远、谁去的地方近,谁去的家数多、谁的少,都要细细的安排妥当了!不然,回头准得闹出事故!”

姚存慧听毕脸色白了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闵氏见她那个样子反倒忍不住“扑哧”一下掩口笑了,握着她的手安抚的拍了拍,亲切笑道:“其实各府上奴才们各司其职,都是有规矩的,还有一层管事们具体盯着呢,我不过提醒你几句罢了,你呀,也不要怕了!总之呢,凡事要按着规矩来,也要讲人情,有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有的却是半点儿也含糊不得,时间长了,你也就有经验了!”

姚存慧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赶着闵氏笑道:“我懂了,就是要恩威并施,不违背大原则的前提下,具体事情具体对待、特殊情况特殊处置!”

“对对!就是这样!”闵氏喜得连连点头,二人相视一笑。

端午节那天,上午在云府用过早饭姚存慧便告辞回府。她得回自己的府上过节。

街市上十分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不堪,烘染出浓浓的节日氛围。今日在城外的大运河上有官方举办的赛龙舟,晚一点儿就要开始了,许多人群正在往城外赶去。

快到姚府时,姚存慧忽然听到一阵“小慧姐姐!小慧姐姐!”的呼喊声,她连忙命老何停车,掀起帘子往外瞧去。没想到却见礼亲王府的小郡主谦谦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正站在马车前抹泪。谦谦的眼眶红红,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

“谦谦!你怎么了!”姚存慧吃了一惊,连忙下车俯下身扶住谦谦的肩膀。

谦谦拉着她跑到旁边,带着哭腔小声说道:“小慧姐姐,你快去救救诗赞,他被人抓走了!”

“什么?”姚存慧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跳顿时漏了两拍差点儿摔倒!

诗赞被人抓走了?

“是真的吗?你怎么会知道?”姚存慧咬咬唇,第一个想到了吕樱。可是,怎么会是谦谦跑来报信。

谦谦仿佛偷吃糖被大人抓住的小孩子一般有点儿心虚,垂着头小声道:“我和诗赞哥哥说好了偷偷的一块儿去看赛龙舟,可是我们出城没多久就被人盯上了,呜呜,那个人捉走了诗赞哥哥,让我来找姐姐,不许我告诉别人!他说我要是告诉别人的话就杀了诗赞哥哥!呜呜,小慧姐姐,我们怎么办!”

姚存慧心乱如麻,柔声安慰谦谦收了泪,便问道:“那人有没有说带诗赞哥哥去哪里了?让姐姐去哪里找他们?”

谦谦偏着头想了想说道:“北城郊外的落雁山。那个人说只许姐姐一个人去,不许别人去!”

落雁山?姚存慧苦笑,当初她和沈佺约定在哪儿相见,没想到转眼她又要去哪儿一趟了!

“谦谦别哭了,姐姐这就去救诗赞哥哥,姐姐叫人送你回家好不好?你要乖,不许哭鼻子了!还有啊,这件事情不要告诉给别人听,好不好?”

“我不说,我谁也不说!”谦谦连忙摇头,“小慧姐姐,那个人好凶的,你去了他真的会把诗赞哥哥放了吗?”

“会的,姐姐一定会把诗赞哥哥救回来!”姚存慧心乱如麻,也没工夫去理论姚诗赞和谦谦是怎么认识的,哄好了谦谦吩咐人送她回家,她便匆匆回府去翆幽居。

果然,武进、武广兄弟两个都在,姚存慧问起姚诗赞,武进便说大少爷一早上就留书出门了,说是跟朋友约好了看赛龙舟。

胆子大了!姚存慧恼得在心里咬牙。可这事却怪不得武进、武广,当初姚存慧吩咐武进贴身保护姚诗赞,主要针对的是马氏,如今马氏已经无可作为了,而姚诗赞又一天天的长大起来,偶尔出门做事并不让武进跟着,就连姚存慧自己都慢慢放松了戒心,没想到这一疏忽就又闹出事来。

姚存慧叫了武进一旁,将谦谦的话说了,武进脸色当时就变了,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是恶作剧?姚存慧说的时候没有点谦谦的名,只是坚决的摇头道不可能,况且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武进见姚存慧神色如此认真便知消息来源定然可靠,脸色不禁白了几分,请姚存慧吩咐该怎么办?

“既然点名见我,你们去了未必管用,我得亲自去一趟。这事先不要告诉我爹,我一个人去,你悄悄尾随在后,如果情况不对,你再回来报信便是!还有,我写个条子,让武广送到杨树胡同231号交给一个叫千山的人!”姚存慧一边说一边就着姚诗赞书桌上的笔墨写了几个字,将墨迹吹了吹,折起封好交给武进。

武进欲言又止,犹豫着接过信。

第285章 筹备(八)

“赞儿落在他们手里,我如果不去,他肯定会受苦,我必须去这一趟。”此时,姚存慧心里也忍不住有些狐疑了起来,这不像是吕樱的行事作风,且不说吕樱如今这么做的可能性是多少,如果她真要为难自己,应该是直接对自己下手才对,没有必要拐这么个弯!而且,这种威胁的手段不像她的风格,直接下辣手还差不多!

可除了吕樱,还会有谁?

难道是赵纪远?如果是他,以武进的本事,足以应付,如果不是,连她自己也有几分纳闷。

武进不敢再说什么,拱手应了声“是”,将那封信慎重交给了武广,随后与姚存慧一前一后出门。

姚存慧在京中随意雇了辆马车出城,直往落雁山方向奔去。在山脚下,她接到一封指引上山的信,信中寥寥数笔,字迹清秀,似女子笔迹,姚存慧心中立刻又乱了起来,想到姚诗赞,情知此时已不能再退,咬咬牙依照信中指引上山。

姚存慧没有想到,捉了姚诗赞引她上山的竟然是许婉竹和杜仲!

她一上山就被人从身后敲晕,醒过来时发现身处一处洞穴之中,而许婉竹就双手抱膝坐在她的面前,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静静的瞧着她。

“婉儿表姐!”姚存慧又惊又喜,想要挣扎着起来才发现自己手脚已被绑住。

“婉儿表姐?”姚存慧不敢置信的望向许婉竹。

“没想到吧?我们又见面了!”许婉竹微微一笑,波澜不惊。

姚存慧的心猛地一下沉下去,不仅是许婉竹的态度,还有她的装扮。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裳,脸上脂粉全无,发髻上只简单插戴着两根用以固定的银钗,脸色甚是憔悴。

“发生什么事了?”姚存慧的声音发着抖:“是不是杜大当家——”

“他没死,”许婉竹忽然微笑了起来,“是不是很意外?那天征西大军突然攻入山寨,山寨被毁,上下近两百口人全都死了,只有我和他逃了出来!慧儿表妹,我们是不是很命大?”

姚存慧只觉得浑身冰凉,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许婉竹冷笑,声音蓦地变得尖利而充满恨意,“我也很想知道怎么会这样!征西大军不是第一天到达西域,这两年来都相安无事,可是偏偏你去了轮台,后脚就来了攻山的军队,好表妹,你告诉我,这是什么缘故?”

“你怀疑是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如果不是这会儿听你说,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这事!”姚存慧不可思议的望向许婉竹。

“婉儿!”洞口响起一个浑厚的男音,闪进来一个穿着青灰色抹布短打的男人。

许婉竹没理会姚存慧起身朝那男子走了过去,叫了声“杜大哥!”

杜仲将手中的水囊拧开递给她,许婉竹饮了两口水,依旧交还给他。

“姚小姐,你不冤枉,”杜仲走过来冷着脸冲她沉声道:“沈大将军想必与你早就相识吧?他为保你清誉,当然不会容我们活着!哼,可我手底下弟兄们的性命,我却非向他讨要不可!你放心,他来之前,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对婉儿多少有几分情义,看在这上头,我可以饶你一命!”

“我弟弟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姚存慧顿了顿,突然紧张起来。

“放心,此事与他无关,等那姓沈的来了,了断此事后,我们自然会放了他!”杜仲轻蔑的瞟了姚存慧一眼。

姚存慧不做声,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垂下了头。

山寨上下两百条人命死在西征军的手里,她还有什么话能够对杜仲和许婉竹说?逝者已矣这种话太过虚伪。他们没有即刻杀了她已经算冷静了!

她心里暗暗祈祷,既盼着沈佺来又怕他来!依着这架势,杜仲与沈佺恐怕是不死不休了。姚存慧情不自禁朝许婉竹望去,如果两个男人一定要死一个,她和许婉竹该怎么办?

许婉竹恰好也朝她望过来,对上她复杂中夹杂着几许怜悯的眼神,冷哼了一声掉过头去。

“不是要见我吗?我来了,放人吧!”杜仲话音落下,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沈佺的身影便出现在山洞口,一身藏青的圆领长袍迎风猎猎,背着手,静静的凝着杜仲。

杜仲身子一僵,缓缓的转过身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沈佺。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许婉竹也站了起来,站在姚存慧身后控制着她,充满警惕。

“咔擦、咔擦”几声轻微的骨节响声格外的清晰,杜仲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眼底充满恨意,浑身散发出不可控的暴戾之气。

“你终于来了!”杜仲惨笑道:“我那二百兄弟的在天之灵都看着呐,沈佺,你纳命来吧!”杜仲大喝一声,挥掌朝沈佺劈过去。沈佺身形微闪避开,转眼间两人缠斗在一起难舍难分,只能看见两团交错闪动的身影、听到搏斗带起的呼呼风声。

“杜大哥一定会赢的,不会这么没有天理!”许婉竹恨恨的瞪了姚存慧一眼,不知是在告诉自己还是在警告她。

姚存慧没有吱声。她虽然不懂武功,却也知道如果堂堂征西大将军连一个山贼头子都打不过,他还算什么大将军?

果然,不多会只听得一声惨叫,“嘭”的一声,有人被打在了地上,两女吃了一惊望下去,只见杜仲瘫倒在地,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按在胸口,嘴角流出一抹殷红的鲜血。

“住手!不然我杀了她!”许婉竹脸色大变,冷不防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姚存慧的脖子上。

沈佺只淡淡瞟了她一眼,向地上的杜仲道:“山贼就是山贼,我身为朝廷命官,剿杀山贼义不容辞,你们既然不肯招安,活该被杀。你替你的兄弟们喊冤,那些被你们所劫杀的过往行人,谁来替他们喊冤?”

杜仲一阵惨笑,僵硬的抬起头冷冷的盯着沈佺道:“沈大将军,原本我杜某人还有几分佩服你,没想到你是这么虚伪的人!哈哈,要杀便杀,沈大将军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杜大哥!”许婉竹凄凉的叫了一声,咬着唇瞪向沈佺,抵在姚存慧脖子上的匕首又紧了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沈佺高高的挑了挑眉,“我怎么就虚伪了?”

杜仲将手一指姚存慧,厉声道:“就这么几个人,沈大将军何必装模作样!你派人剿杀山寨,不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吗!为了保住这个女人的清誉杀人灭口!招安?哈哈,可笑!”

沈佺怔了怔,眸子骤然精光大盛,冷声道:“你们挟持过慧儿?”

“沈大哥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姚存慧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告诉过他,也吩咐了人不许说出去半个字。杜大当家的,我想你们误会了!”

“不可能!”许婉竹尖声叫道:“那天晚上,官兵们突然攻了上去,见人就杀,根本不给人半点儿喘息的机会,若不是兄弟们拼死抵挡,我和杜大哥也逃不出来。后来我们悄悄的回去过,所有的人都死了,山寨也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姚存慧,我就是信了你,信你不会说出去,才会——”许婉竹哽咽着,目光凄凉而怨毒。

“我怎么可能会说出去!我明明知道你在那里啊!”姚存慧苦笑。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挟持了慧儿!”沈佺盯着地上的杜仲,目光骇人。

杜仲不屑的低哼一声,不解恨的道:“可惜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那么便宜了她——”

不等他说完沈佺一脚踹在他脸上,冷冷道:“我若知晓此事,任何人可能逃脱,唯独你,逃不掉!”

“你住手!信不信我杀了她!”许婉竹的手颤抖起来。

“你杀不了她,”沈佺摇摇头,“有我在,你杀不了她!你敢动她一下,我定教你们生不如死,将你们的九族十族都揪出来一个个的折腾一遍,你信不信!”

许婉竹猛然想到远在江南的亲人,脸色一下子变了。

“我看你举止气质不像普通人家女子,不想如此自甘下贱与山贼为伍,不知你家父母亲人知晓作何感想!”沈佺瞥了许婉竹一眼,目光甚是不屑。

许婉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羞窘难当,索性冲着沈佺叫道:“杜大哥是好人,我就是自甘下贱,就是要与他在一起,那又怎样!我没有父母亲人,我只有杜大哥!”

“你们一个小小的山寨,还轮不到我上心,那日我手下参将禀报你们劫杀往来商旅作恶多端,罪行昭著,实乃该杀,他主动请缨前往清剿,我想着多一块磨刀石也好,便点头允了。如果知道你们曾经劫持过慧儿,哼!”沈佺冷冷的白了杜仲一眼。

“你——”沈佺一副全然不将人放在眼里的神情深深的羞辱了杜仲,杜仲心中怒极,偏偏却无可奈何。

“我今天不杀你们,”沈佺根本没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道:“这件事也许另有内情,我回去自会询问清楚。大丈夫生当报国,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占山为王、为非作歹算什么英雄好汉?你那些兄弟死的不冤!我看你也有几分本事,若去投军定能闯出一番事业。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人家好好的姑娘跟着你,难道你愿意让她一辈子顶着个匪婆的名头!”

杜仲一下子没了言语,恨恨的瞪了沈佺一眼。

第286章 筹备(九)

沈佺一步步朝姚存慧和许婉竹走过去,许婉竹握着匕首的手抖了又抖,牙齿咯咯作响,待要动竟然发现自己手脚无力,半点儿也动不了,眼睁睁的看着沈佺将姚存慧扶了开去。

沈佺柔声低语安慰着姚存慧,那缚着她手脚的绳索,沈佺随手拉扯之间便尽数断散了开去,许婉竹脸色大变,连忙朝杜仲奔过去,扶着他低低叫了声“杜大哥!”

杜仲挣扎着站起来,向沈佺道:“他们到底是我的兄弟,你不杀我,我将来还会寻你报仇。”

“你尽管来,我接着就是!”沈佺毫不在乎嗤笑,忽然面色一沉,冷冷道:“你们可以找我,但不能伤害慧儿,我不希望听到半点儿有损慧儿清誉的话,否则,你们莫要怪我不客气!”

“这种小人行径,杜某不屑为之!”

“最好如此!”沈佺冷笑。

杜仲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扶着许婉竹一步步的离去。

“等等!我弟弟呢?他在哪儿?”姚存慧忽然问道。

“就在那山洞里,你自己去看。”许婉竹扭头应了一句。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看着他们一步一步的走开,消失在眼前。

洞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有没有伤到哪里?”沈佺握了握姚存慧的手。

姚存慧摇了摇头,凝着沈佺道:“我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你一定也想到了,为何不解释呢?”

“有什么好解释?”沈佺笑道:“如果我知道他们曾经掳掠过你,我也是要杀了他们的。那么多的人,万一说出点什么,你今后怎么做人?好了,别往心里去,不许胡思乱想!他们手里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害了多少人命,早该伏法了,这事与你没关系!”

姚存慧勉强笑笑,心中却是一宽。

其实,当初那位参将向沈佺禀报时,说这是礼亲王府两名女侍卫的要求。横竖是一群山贼,杀了也是为民除害,沈佺也不在意卖一个人情给礼亲王府,便点头应允了,拨了四百人马命那参将行事。如今想来,那两名女侍卫却是为了姚存慧的清誉着想,论起来该他欠礼亲王府一份人情才对,又怎么可能当着杜仲将礼亲王府牵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