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过,竹叶飒飒作响。

夜色已经笼罩了竹林,屋子里燃着灯,却看不清池婆神情。

梅氏又怕又惊,看着躺池婆床上叶葵浑身发抖。血已经凝结,成了暗红色一团,灯光下看上去尤为刺目。叶葵脸色惨白,呼吸微弱,躺床上一动也不动。

小屋外,朱刚一脚踢向那只狗,骂道:“这蠢东西!”

“都是这两个孩子!好端端去解狗娘绳子做什么?!”丁多福也是一脸张惶,训斥着春禧。

眼睁睁看着叶葵被狗咬了,春禧也实是心有余悸。被丁多福乍然一骂,身子一颤,反应过来却是不肯服软,硬着脖子道:“她若是不跑上去,又如何会被咬!”话刚说完,因为叶葵要脱衣而被赶出来叶殊正巧从门里出来,一听这话立刻便气愤地大喊:“你胡说!若不是为了救你,阿姐根本不会被咬!都是你错!绳子也是你解开!”

丁多福一怔,旋即问道:“小殊你说可都是真?”

“我亲眼看到,春禧姐差点被狗给咬了,是阿姐把她推开才没事!”叶殊眼睛红红,说到叶葵被咬,浑身打颤。

春禧瞪着眼喊了声“你——”就被丁多福厉声打断了话,丁多福心中犹恐,若是叶葵就这般死了可如何是好。若是她因为救春禧而死,那今后就算他们对小九两人再好,只怕这心结也再解不开了。

竹林中风声凄冷,池婆推开门走了出来,眼睛率先看向了地上那只被她打断了两条腿狗。她别过头重重咳了两声,道:“你那狗可是癫了?”

朱刚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也不知,它前几日还好好,可生了仔后性子便躁了起来。”说着,他悄悄看了池婆几眼,随手拿根棍子就能将狗腿打断老妪,他还是头一回见。即便是他自己,他也不能肯定一棍子便能将它腿打断,可池婆却做到了。

他蓦地觉得有些发寒,这个老妪绝不简单。所以当池婆对他说“取脑浆敷伤口”时,他第一反应并不是诧异,而是一种她就该这般说感觉。

倒是一旁丁多福闻言瞪大了双眼,“取狗脑子?”

“些动手,拖不得。”池婆声音冷冷,眼神却是异常坚定。

朱刚双手握拳,看着倒地上呜咽作响狗不知如何动手。见他迟疑,池婆又道:“《肘后备急方》中曾有记载,以疯狗脑浆涂抹伤口可防癫狗症,你若是不愿意动手,那么我来也可。”

“可、可这狗也不知道究竟疯了没有…”丁多福支支吾吾。

池婆眼神如刀盯到他身上,“你既不知,又如何能耽搁。若是疯了可当如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决不能掉以轻心。”

“好!”朱刚拍拍丁多福肩膀,冲池婆道了声好。

池婆又定定看了他一会,才转身进了屋子。叶殊跟春禧也跟了进去,屋外便只留下朱刚两人。

梅氏屋内只听到什么重物敲击声音,随后便是那狗凄厉地叫了声,紧接着便没有了声息。她方才已隐隐听到池婆他们对话,心知他们外面做了什么,眼前浮现出令人作呕画面,她急忙摇摇头不敢再想。

“李大夫不,现将她送去镇上估计也没有医馆会开门,兴许还要加重伤情,倒不如先将她留这里。明日一早,便送去镇上。老婆子也略懂些歧黄之术,小娘子性命暂时无碍。”池婆一边给叶葵清洗伤口,一边同梅氏道。

梅氏此时已是慌了神,见了那伤口是连手脚如何放都不知道了,听到池婆这般说也只是慌乱地点点头。

不多时,池婆出去看了一趟,进了屋子便要梅氏先带着几个孩子家去,明日一早再过来。春禧早就嘟囔着困倦了,听到池婆这般说自然是巴不得赶紧回去,可叶殊却是不肯离开叶葵,趴床边泪眼汪汪不肯挪动。

见他不走,小九便也要留下。

梅氏无法,只好先带着春禧回去。丁多福留下帮着朱刚一道处理狗尸,也能看着两个小,梅氏这才放心了些。

取了灰白色粘稠物质仔细将叶葵伤口涂抹了一遍,池婆才松了口气。

人事,听天命。

她做了一切能做,剩下便只有看这丫头自己本事了。

叶殊哭了许久,挂着泪珠沉沉睡去。小九守两人边上,到了半夜也终于熬不住闭上了眼睛。

等到醒来时候,天色已经微亮。

丁多福起早借了驴车,载着依旧昏睡叶葵去了镇上医馆。看还是之前给小九治过病那个大夫,可这一次那大夫也没了法子。只说先前池婆做一切都是对,如今他也没有好法子,只能等叶葵自己挨过去。

只配了两幅清热祛毒药,丁多福又带着叶葵回来了。

当天夜里,叶葵便烧了起来。

这一发烧,便烧了足足一天一夜。天再一次亮了起来,她仍昏睡之中。叶殊哭得两只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缝,就连春禧都被吓得有些慌张起来,时常半夜惊醒揪着春兰衣裳问小叶子不会死了吧?

只是这命还,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梅氏坐立不安地叶葵床边守了一夜,想起丁何氏那半支老山参。早先年她生春江时候难产,丁多福掏光了银子去药铺买回来这么一支小参给她吊气。后还剩了半支被丁何氏给收起来了。如今叶葵这幅样子,气虚衰弱,若是有了人参吊气应当会好上些。

既想到了这个,梅氏便去老丁家要参了。

可丁何氏却啐了她一口,骂道:“败家娘们,还想动老娘参,美得你!不行,想都不准想!你既这般本事,自去买一根便是!”

梅氏被这般一激,便回家数了钱要去镇上买参,却被池婆给拦了。

“莫去了,她正烧着,吃参反倒是要坏事。”

丁多福也是急团团转,挠了半天头,突然道:“我倒是想起一样东西来!”

“什么东西?”梅氏急切地问道。

“魂草啊!”可刚说完,丁多福却又捶了自己一下,“我个傻,那东西都几十年没人见过了,如今上哪里寻去!”

042祸不单行(二)

西凝山上有草名魂,据说能起死人而肉白骨。

自然,这传说中总有夸大成分,魂草功效或许没有那般神奇,但确是一种特别药。而且也确确是长西凝山上没错,只是几十年前便失了踪迹,如今就连那老道药农也寻不着了。

丁多福也不过就是焦急之中随口一说,心中也没有指望着能寻到魂草。可小九却听进了耳朵里。

叶葵似睡似醒,额头仍是滚烫,吓人得紧。

“这药一帖帖灌下去却一点起色也没有,脑子只怕都要给烧糊涂了。实不行我还是上山去找找吧。”丁多福思来想去没有办法,突然冒出这句话来。原本因夜间无法安睡而显得有些困倦梅氏闻言,立刻便清醒了过来,低着头轻声道:“什么魂草,你不过是跟小殊那般大时候见过一次,哪里记得清楚,如今上哪里寻去。”

“再说,你脚还没好透如何能上山。”

丁多福还要再说却被梅氏给堵了回来,“人事听天命,咱们了心若是老天爷真要将她带了去,也是没办法事情。”

她说起这句话时候,小九正端着池婆煎好药立门口。

他不动声色地进门,将药碗递给梅氏看着她给叶葵喂下。见一碗药吃完,小九心中也算是松了口气。虽然昏睡着,可到底这药还能喂进去。若是到了连药也无法喂进去时候,那便真就回天乏术了。

因着叶葵事情,众人都是又疲又倦,凑合着吃完了饭便回家回家,留着则继续守着叶葵。商量妥当了,梅氏实撑不住便决定先家去休息一晚,明儿一早再过来守着。原本该将人搬回去了,可梅氏心里有着自己小九九,万一真救不活了,死自家屋子里总是晦气…

所以既然池婆不提,她便也不提。丁多福倒是背地里跟她说了几次,都被她用话给搪塞过去了。

走出院门,一阵风吹来,梅氏身子一颤搂紧了身旁春禧,“说是要变天,让你多穿些偏不听,这要是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弟妹,小叶子可好些了?”朱刚拎着个袋子走了过来。

梅氏摇摇头,叹了声道:“还是那样,一点起色也没有。不过腿上伤倒是好了些。”

朱刚闻言也叹息着道:“说来还是怪我没看好狗,要不然这小叶子也不会受伤。”

“这哪里能怪你啊,若不是春禧这丫头,又哪里会出这样事情。”

“可不是!”丁多福里面听到了朱刚跟梅氏说话声音,便出来了,“小叶子要真出点什么事,我这辈子也没法安心了。好好孩子就这么折我们手里了…”说完,他摆摆手示意梅氏些家去,“回去吧,过会天都黑了,路不好走。”

等到梅氏身影消失不见,丁多福便将朱刚拉到了一旁低声道:“朱大哥你可还记得魂草?”

“魂草?”朱刚沉吟了一会,“那东西不是早几十年前便没了吗?”

丁多福点点头道:“说是这般说,可到底有没有谁又说得准?我想着不行就进山一趟去寻一寻,就算真没了,这心里好歹也自些。”

朱刚闻言急忙阻拦,“你这脚还跛着呢,如何能去。便是要去也是我去才对,总归那魂草咱们幼时也都见过。”

他这般说,丁多福自然不肯,两人正推来阻去时,小九从里面走出来了,“爹,我跟朱大叔一道去吧。”

丁多福一愣,“那山里哪里是你能去,熄了这念头。”

“您脚上还有伤,去不得。朱大叔是时常进山,我跟紧了便不会有什么事情。您放心便是。”小九却出奇地执拗,又对朱刚道,“朱大叔,小叶子是我妹妹,她躺那我心里也难受,您就让我跟着去吧。”

朱刚看看他又看看丁多福,想着自己七八岁便跟着老爹上山抓蛇打猎,让小九跟着去倒也没什么。可到底这不是他孩子,总不好越过丁多福去。但丁多福显然不愿意,“不成!还是我跟朱大哥一道去!”

原本朱刚还是犹豫,可见丁多福伤着脚还坚持要去便宁愿带着小九了,当即拍板道:“得了,你们俩也别争了。多福留着好好养伤,我明儿一早就带着娃子进山,你要是不放心我再喊上我大哥便是,也顺便瞧瞧有什么能用药材。”

朱刚大哥是村里好采药人,对西凝山地势也熟悉。丁多福听了这话才有些不情愿地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朱家两兄弟便带着小九一道上了山。

一边走,朱刚大哥一边数落自家弟弟,“你说说你,那多福异想天开,你也跟着起哄。找什么魂草,这山里哪里还有这东西!”

朱刚摸摸头,瞅一眼小九,道:“求个心安嘛。”

后半夜时候下过一场雨,山路有些湿滑。三人走了一会,停下了脚步。再往前可就是深山了,蛇虫野兽都潜藏里面,山下人轻易不敢靠近。朱刚吸了口气,转身对小九道:“罢了,寻不着,回去吧。”

小九垂着头应了声,神情看上去有些沮丧。

朱刚大哥劝了几句,说是下了山拿些退热草药去煎了试试。几人开始往来路返回,因着没寻到东西,几人情绪都有些低落,开始还说几句话,走到后面并都沉默了下来。又走了会,要准备下山时候朱刚扭头想要嘱咐小九小心脚下,却是大吃一惊!

身后空荡荡!

根本没有小九身影!

“这人什么时候不见?”朱刚大哥一脸诧异,四顾茫然。

朱刚是被惊出了一声冷汗,他带出来人这万一出了事情可如何是好,“明明方才还跟身后…”说完他却忽然又不敢肯定了,“不对,似乎早就没听到脚步声了。都怪我!竟想心事去了!竟没注意到人不见了!”

“现下说什么都晚了,回去找找。”

话音落,两人又转身沿着踩出来路匆匆而去。

043叶葵苏醒

小九不见了!

消息传来,梅氏双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

丁多福是面如土色,猛捶墙壁,“我便说了不该让他去啊!”

“多福…”朱刚闻言,讪讪地唤了他一声,却说不出辩驳话来。当时丁多福确是不想让小九上山,是他自以为是说要带小九去。所以如今这出了事情,责任自然也该是他来但才是。

朱刚抹了一把额角汗水,心中却又暗暗庆幸起来,也多亏小九只是丁家收留孩子,这若是丁多福亲生,这责任他怕是真就担不起了。但小九对外总还是丁家孩子,人跟着他不见了,自然是要寻。

可他们下山后,阴沉沉天便又下起了雨。

这般一来,便加难以寻人了。几人冒着雨去了里正家里,说是孩子不见了让他帮着寻,却被里正笑着给拒了。许是刚吃完饭,里正剔着牙笑道:“兴许只是山上玩得忘记了时辰而已,再说这么大雨,天阴路滑,怎么寻?照我说,你们呢还是回家再等等,指不定过会就回来了。”

丁多福不依,还要说。里正伸手拍拍他肩,“我说丁大郎你这是何必呢,左不过是你捡来孩子,丢了便丢了呗。”

初秋雨打身上着实有些冷,丁多福被里正说寒了心,扭头便走。

可走出几步却又返身,可脚还没到门前,里正便率先“哐当”一声将大门闭得紧紧。朱刚紧跟着走过来,言语间有些气愤,“这狗东西!多福你也别来求他了,便是他报给了上面知晓,上面怕也是不会派人来寻。咱们自去便是!”

敲开了几家门,朱刚唤了往日里同他交好年轻后生并几个中年汉子披着蓑衣再次进山。

只这一次,风大雨急,脚下湿滑,前进速度便慢了下来。

丁多福脚伤未痊愈,是走艰难。朱刚伸手搀了他一把,终于也忍不住道:“里正话虽不中听,可到底也没说错。不过是捡来孩子,寻不着了便当从未收留过便是。”

“我哪里是想这个,”丁多福喘息着,“那小囡为了救我家春禧如今还躺床上,哥哥又山里丢了,你说剩下那个会如何想?况且,我这心里也实是过意不去。不管怎么,都是两条命啊。”

走了半响,终于到了朱刚发现小九不见地方。

几个人围成一团小心翼翼往深山里走,可到底天气太差,山里能见度便差了。树木密集地方根本看不清东西,脚下还要留神不被山蛇给碰着了,这找法实是困难。

到了后来,这路便已经没办法继续走下去了。

朱刚叹口气道:“今日是绝没有办法继续找下去了。”

山上几人僵持着,山下竹林里,叶葵却终于醒来了。她醒过来时候,梅氏正忧心忡忡地盯着外边等待他们从西凝山上归来。所以叶葵哑着嗓子要了好几声水,她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给她喂了水,梅氏脸上这才流露出点笑意来。可没多久,那点笑便又被苦闷给掩盖了。

叶葵浑身乏力,腿上也灼灼地疼,脑子混沌沌并没有注意到梅氏异样。

她原以为自己被狗咬那一刻就会再一次死去,也许说不定就能回到那个属于她世界,将那已经结束了人生继续下去。可到底她还是醒过来了。

丁多福披着湿漉漉蓑衣,脚上沾泥回来时候,池婆正给叶葵探额头。

“总算是退烧了,还真是命大。”池婆神色不变,淡淡说了一句。

先前叶殊已同她说过被狗袭击那一日发生事情,她已知道是池婆救了她命,当下便笑着给池婆道了声谢。池婆看她一眼,那只未盲眼中终于有了些异样神色。叶葵一怔,旋即便听到丁多福低着头进门道:“没能寻着人。”

“寻谁?”叶葵脑子还有些发蒙,闻言看向梅氏。

梅氏听着她因为多日未曾开口而显得有些喑哑声音,不敢正视她。明明只是个孩子而已,可她却无法看着她眼睛说出那句话来。

离小九不见才几个时辰,叶殊也并不知道这事,见叶葵问,他便也问:“爹,你们去寻谁了?”

丁多福看到半靠枕头上叶葵,登时便愣住了。半响才道:“太好了,小叶子这可算是醒了。太好了…”

说了好几句,却似乎对他们问话避而不谈。

叶葵又喝了一盏水,神智总算清醒了些,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地方,“哥哥去哪里了?我怎么没见着他?”

“他、他…那个我昨儿做了双鞋子让他送去给春江了,想来是要那里留一日。明日便该回来了。”梅氏磕磕绊绊地撒谎。

叶葵心中默算了下,叶殊说她昏睡了好几日,那么算算日子也到春江从夫子那回来了。梅氏怎么会这种时候让小九去送什么鞋子,这显然是说来诓她话。难道方才丁多福话里说要寻人就是小九?

小九不见了?

叶葵心中一凛,她是知道小九迟早要离开,但他怎么会选择这样时候不告而别?这未免说不通,但看梅氏几人样子,小九又确确是不见了。她心中困惑,便也不想顺着梅氏谎接话,直截了当地便问道:“是不是哥哥不见了?”

梅氏几人显然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得这般一针见血,当即便不知道如何回话了。还是池婆看着她,道:“你哥哥跟人上西凝山帮你寻药,却失了踪影。”

屋外雨声哗哗,竹叶亦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叶葵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出什么样子表情或者动作,她没有料到小九竟然是为了帮她寻药才失踪。这样一来,便是连她都不肯定,小九究竟是自己离开了桃花村还是真山中迷路,遇到了危险。

不过十岁左右孩子,孤身有着毒虫猛兽山林里。大雨滂沱之中,甚至看不清脚下路。如果真是遇险了要如何是好?

044深山尸体

叶葵突然就躺不住了,说不清是到底是什么样感受,只是唤了他这么久哥哥,到底不是一分感情也无。

梅氏见她似乎要从床上起来,急忙伸手去按住她肩,一连声道:“莫要担心,等雨一停,你爹便跟朱大叔他们上山再去寻。小九那孩子聪明着呢,一定不会出事!”

后一句话说得又又重,也不知是为了安叶葵心,还是安她自己心。

可屋外雨却像是从天上倾盆而下,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减弱迹象。梅氏瞅着外面雨,倚门边喃喃自语:“这雨竟像是老天爷下来阻路一般…”

好不容易等到雨势变小,已经是近黄昏之时。

小九却还没有归来。

人是朱刚手里不见,他自然是焦急。披了蓑衣,顶着头顶上空乌云跟细密雨丝,带着丁多福几人便又上了山。可山道被大雨冲刷过,是一点痕迹也瞧不出了。但是不继续找下去又能如何?朱刚咬咬牙领着他们进了山林深处。雨天里,天色很便黑了。几人燃起浇了桐油火把,冒着夜色继续前行。

又走了半响,丁多福突然指着草丛中某个角落喊了起来,“看!那是什么!”

摇曳火光中,有只满是泥泞鞋子湿漉漉草丛里静静地躺着…

几人急忙跑过去捡起了鞋子,一瞧丁多福又惊又喜,急忙道:“是小九鞋子!是他鞋子没错!这是先前孩子娘给做,那手艺我绝不会认错!”

可是,鞋子这里,人哪里?

再凑近了细看一下,他倒吸一口凉气,那鞋子上凝固着暗红色是什么?被雨水冲刷得久了,已经有些泅开来,可凑到鼻子下闻一闻,便能从雨水跟泥土味道里嗅出淡淡血腥味。

——是血!

鞋子上有血!

朱刚握着火把手紧了紧,虽然发现人不见后,心中便已经有数,可事到临头却还是显得那么令人震颤。可此时天已经黑透了,火把也不知道还能燃多久,看看天空,一颗星子也无,夜间似乎还有一场大雨要下。朱刚迟疑了许久,看看身后那几个脸上已经渐渐显露出疲倦后生,还是忍不住对丁多福道:“多福,还要找下去吗?”

这话原不该他说,但人都是他找来,为着他们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了。

丁多福怔怔,心里也明白找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可心间到底还是抱着一丝微弱希望,他一咬牙,道:“再进一点看看?”

这还是句问话。朱刚苦笑了下,转身安抚了众人几句,大家伙又继续往里走了。

夜风呼呼,山林里静寂无声,时不时不远处就闪过碧色眸光,再细看却又似乎是红。大家知道那是猛兽眼睛,顿时便不敢继续向前了。正要扭头走人,其中一个后生猛地大叫起来:“有人!”

有人?

这荒山野岭,哪里来人?

不对,他们可不就是找人嘛!

几人急忙跟着那眼亮后生扑过去,一看之下丁多福腿都要软了。那个背身趴地上人是谁?那身熟悉衣裳,那个熟悉背影,不论怎么看都不会认错。

——小九!

丁多福大喊了一声,丢了火把俯身去抱他。可手下却是一片刺骨寒意,入手身体是僵硬似沉木。他一震,去抱小九手便猛地收了回来。可方才那一碰,小九身体却已经被他翻动了。昏暗火光下,他露出了一角狰狞脸面…

与此同时,先发现了他后生也霍地惊叫起来,“脚呢!脚呢!”

找到小九尸体消息传到山下时候,梅氏已经说不出话了。

叶葵是被这个消息震得魂不守舍,这同她想根本不一样!怎么会真就死了?可是不信又如何,尸体都已经被寻到了。还是一具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咬过尸体。

上山人带着尸体下来,却没有进村。

村里规矩,死外边人,尤其是孩子是不能再入村。所以小九尸身便只能停放山下田地边那个破庙里,搁置一块门板上。尸身前白蜡烛点燃又熄灭,熄灭了再点,又熄…后不得已,梅氏终于放弃了点燃白蜡。

丁多福自山上下来神情便不大对劲,此时看到白蜡点不燃了,便恐惧地道:“白蜡熄灭,魂不肯离。这可怎么办?”

梅氏未曾瞧见尸体样子,比起丁多福只多了伤心未有恐惧,当下闻言便小声呵斥道:“别说了!这种话怎好瞎说,不过是外边风大,这破庙又不禁挡这才点不燃罢了。”

这一带规矩是未满十二岁孩童尸身都要隔日下葬,时间紧迫,连棺木也寻不着。还是朱刚心存愧疚,这才拿了他老母备好棺材来。装棺那一日,叶葵不顾腿伤跟梅氏他们劝阻也过来了。

原本哥哥去了,做妹妹当然是要来送。可一则小九年纪小,叶葵小,弄不好就要被冲撞,倒不如不来。可叶葵哪里乎这些话,自找到小九消息传来,她仔细想了想,心中便有了疑惑。

为什么只有脸跟脚毁了?

脚便罢了,可脸…叶葵觉得有些问题。小九脸这种地方辨识度太高,他眼角泪痣也不是常见东西,所以知道脸毁了,她便想要来亲自看一看。

见到停放那尸身,她便开始哭。

哭着哭着便朝着尸身靠近了。梅氏生怕她会突然揭起那块蒙尸体脸上白布,怕她看到那景象给吓着,便急忙要上前去阻拦。但叶葵显然并不是想要去查看那脸,既然都毁了她又能瞧出什么东西来。

她要看,是尸体背。

可尸体是仰面躺着,她根本没有办法看到。所以她等便是这一刻,梅氏来阻,她哭着挣扎。挣扎间,便顾不得别了,身子朝着尸体倒去,手下用力便将将其侧了一点。不用太多,她只需要看一眼腰部位置就够了。

可是!

只差了一点点!

梅氏一把将她抱开,遮了她眼睛,安慰道:“不哭不哭,娘陪着小叶子,不哭了…”

而另一旁丁多福已经带着人上前将尸体装了棺。叶葵听到声音,终于放弃。已经来不及看了,这个疑惑也就只能永远埋了她心底。

她虽然没有明确瞧过小九背上图案,可那一大片纹身却不是轻易就能消去!而且那么大面积纹身以如今技术,也不可能短短几个时辰内便绘制得一模一样。重要是,小九背上图从未有人见过!哪怕是她,也不过无意中瞧见了点踪影罢了。

所以她怀疑,她想要确认…

可是,终究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棺木下葬,她那颗内疚不安心便再也落不下来了。若躺那里面真是小九,岂不就都是她错?原本,等到年后他便该好好地离开,重回到属于他生活中去,可如今却只能躺阴冷地下慢慢腐烂…

孩子丧事没有大办规矩,所以下葬后,大家伤心了一场便也就完了。叶葵脚伤恶化,不得已又床上静养起来。

一日醒来,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躺床上冷冷地向叶殊问道:“那只狗呢?”

“被朱大叔给打死了…”叶殊一怔,不知叶葵为何过了这么久突然问起这个来。

被梅氏逼着来陪叶葵春禧闻言猛地跳起来,尖声叫嚷:“狗命难道便不是命了?你们、你们实是太恶毒了!”

叶葵看她一眼,因为生病而显得愈发瘦削下颌尖锐得似乎能将人戳伤,她微微抬起下巴,嗤笑:“狗命是命。但若不是你,它就不会死。所以恶毒是你,做错事亦是你。不是你,我脚不会受伤,狗不会死,我哥哥也不会出事,所有一切都是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