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埋地下那具尸体究竟是不是小九,叶葵直到现心中还没有底。

春兰推门进来,手中端着饭食,殷勤地将筷子递给她,道:“晌午做了你*吃酒糟圆子,来尝尝味道如何。”

耳边雨声哗哗作响,叶葵翻了个身背对春兰,一声不吭。

原是她料错了,梅氏态度远比她想强硬。听到丁多福要带着她去鸿都走一遭后,梅氏神情便全变了。她既不允叶葵去,那么丁多福便决定自己领着春江一道去寻寻那金大人。可哪怕是这样,梅氏竟还犹豫。

叶葵猜出她不过是想着民不与官斗,若真有点什么事,惹了那金大人不牵连丁家罢了。故而当梅氏真说出这个念头之时,她忍不住冷笑出声。

但这一声笑显然彻底惹怒了梅氏。乡下妇人力气极大,一把扯住她手便往屋子里拖。一进门,梅氏便叫骂了起来,可骂着骂着,她眼里却又似乎慢慢聚起了泪。

“你别伤娘心,成不成?”

叶葵见她眼中带泪,语气凄苦,顿时心里便也有些不是滋味。然而下一刻,她嘴角却是忍不住露出了抹讥诮笑。

只因梅氏说,等到春江来日中了秀才,再成了举人老爷,她便是举人娘子…

举人娘子?

真真是打一手好算盘!春江书念如何,她岂能不知?拿这样话来哄骗她,梅氏果真只当她是个十二三岁小姑娘罢了。

梅氏说了那话后见叶葵露出讥诮之色,当下便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等到缓过神,她再不去理会叶葵,只几步出了门,不知上哪取来一把锁自外边将房门锁了个严严实实。

昨天几顿饭都是春兰送进来,她再不许出门一步。

倒是春禧昨天傍晚回来知道了这事后,闹了一顿。不过她倒不是可怜叶葵,只是觉着让叶葵做嫂子她心中不罢了。这家里到了如今还肯帮着她说话,竟只有那小春泊罢了…

可叶葵此时所有心思都搁了叶殊身上。得到消息到现也不过一天,但她却似乎觉得他已经很久未曾回来。

那个金大人会带着他去哪里?

又是为什么这般做?

她所能想到可能便只有凤城叶家,但萧云娘离开之时叶殊尚她腹中,即便叶家人如今看着他也不应认得才是。况且那金大人姓是金,而非叶。一切都似乎扑朔迷离起来,令人找不到头绪。

“小叶子,我知道你担心小殊,但娘说也没有错,民不与官斗,我们就算去了鸿都只怕也是连那金大人面都见不着。”春兰劝了几句,见她不肯用饭,便讪讪搁下了碗筷。

“难道就这样什么也不做了?”叶葵转过身来,红着眼,放柔了声音哽咽着道:“大姐,我只是真担心小殊。若是往后我都见不着他了可如何是好?”说着说着,眼泪已如屋外雨哗哗落了下来。

春兰一惊,急忙凑近了要去劝慰她,“你担心也无甚用啊!其实春江同我说那金大人已去了凤城,这千里迢迢,你…”

可甫一靠近,眼前突然天旋地转,身子一晃脑袋便狠狠撞床头。来不及痛叫出声,她嘴已被叶葵紧紧捂住。

“对不住了大姐!”叶葵咬着牙低声说了句,单手成刃狠狠向春兰后颈砍去。她力道不算大,所以这一下几乎用了全身力气。

春兰闷哼一声便晕了过去,叶葵镇定心神,剥了她外衫同自己换了。春兰身量不高,她衣衫叶葵穿着倒也还算合适。换了衣服,又将春兰搬到床上,蒙头盖上被子,只露出点发。一切做好后,叶葵又将自己发打乱,梳成同春兰一样,才开始端着那碗酒糟圆子开了门。

将头低得下一些,再下一些。

屋外下着大雨,丁家人便也不外出,此时应都还堂屋里用饭。

要出去只有两条路,一条便是从正前方院门走出去,而另一条却有些偏。丁家西屋边上有条窄缝可以让身形瘦小人通过,那后面再往前走一些便是田地了。若是他们发现她不见了,定然会先去池婆那找,所以她不能久留,只能去见池婆一面便直接走人。

叶葵小心翼翼步往西屋走去,马上便要靠近时候,边上屋子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

雨幕虽大,但那人显然已经看到了她。

——是春泊。

叶葵心惊,急忙竖指示意春泊莫要出声。没想到春泊竟果真没有叫喊,反而向她招招手。等到她靠近,他便急急忙忙道:“三姐你走,记得将小哥带回来!”

雨声极大,可叶葵却清晰地听到了他软软童音。她勉强笑了笑,大步往窄缝处跑去,再不回首。

她未曾打伞,被雨当头浇了一头一脸,睁眼都困难。

脚下田埂软乎乎如同融化了奶糖,粘人紧。叶葵跑了一会,竹林已隐隐约约能看到一角,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然而就这时,从西凝山方向忽然传来轰隆隆声音!

分明还隔着老远,但那声音却似乎已近耳畔!

脚下猛地震颤起来,叶葵身子晃悠起来,一不留神差点扑倒于地。怎么回事?地震?可此时不是想这些时候,她必须先离开才是。但震动似乎越来越猛烈,天旋地转之际,她蓦地听到不知哪里有人大声喊,“发蛟了!”

发蛟?

叶葵听不懂却也察觉到了不妙,踉踉跄跄地继续往竹林跑去,脚步却越来越艰难。

轰隆隆巨大声响一直蔓延到脚边,哗哗雨声中多了许多嘈杂人声。事情似乎真不大对头!叶葵又努力往前跑了几步,脚下泥地却突然多了许多沙石树叶。

来不及抬头眺望,一股巨大冲力已将她袭倒,而后眼前一黑…

熙承十八年,四月。

鸿都连日暴雨,致河水上涨,井溢,山崩水涌。水出,杀百余人,伤无数。寺屋、庄稼皆毁,灾民流离。

001逃往鸿都

天上飘着细密雨丝,沿着雨往上看,入目之处皆是一片薄墨之色。

身下是无边无际泥沼,她越挣扎便越是陷得厉害。浑浊泥水中混着不知许多已看不出原样东西,飘过来又陷下去…叶葵拼命挣扎起来,她不能死,不能死这里!小殊一定还等她,她决不能就这般死这里。

她奋力挣扎起来,手突然抓到了一截滑不溜东西。

透过黏眼睫上烂泥,她“啊”地一声将那东西又远远抛了出去。那是蛇,一条扭动着山蛇…

粘稠泥浆堆积身旁,她动作越来越迟缓,身体也越来越疲惫。果然,真就要命丧此处了吧…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凄厉喊叫声。

“阿姐——”

叶葵猛地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双手支撑着半坐起来,大汗淋漓。鼻间弥漫着数不清古怪味道,她重重喘了起来。还好,只是梦而已,只是梦…喘了半响,她才缓过劲来,就着破庙正中燃着那堆篝火环顾四周。

人,似乎又多了些。

一堆蓬头垢面人挤这间狭窄破庙中,个个都似乎疲惫惶恐到了极限。叶葵知道自己此刻也定然同他们一般无二,身上衣衫仍是逃出丁家时穿那一件,如今早已看不出它原本样子。

到了现下这步田地,除了活命谁还顾得上旁。

叶葵看看身旁熟睡池婆,颓然地又倒了下去。

半月前——

崩塌声不绝于耳,大雨不止,西凝山上不时传来兽类惊惶嘶吼声。

腐败气息萦绕人身,叶葵睁着胀痛眼从泥流里爬起来,背上又痛又痒。倒下之时,她背正好砸了一旁石头上,若不是她动作机敏,此刻只怕已是连站立也困难。

叶葵苦笑一声,仰面任由雨水冲刷面上烂泥。

须臾片刻,雨势渐渐小了下去。叶葵抹了一把脸,四顾起来。然而眼前这一幕着实令人惊骇,她原本分明立田埂上,就算被冲出了一些距离,但左不过还是田里。但此刻映入她眼中却如同汪洋般泥沼…

全毁了!

她突然有些呆愣起来,艰难去看丁多福一家所地方。可是看不清,眼睛似乎充血了,周围一切都看起来模模糊糊。不过丁家那地方离西凝山较远,应当不会太严重才是。但池婆那…竹林若是被毁了,池婆指不定已被困了里面出不来了!

大灾突来,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官府便是要派人来,只怕也不会太。

叶葵心神一凛,手脚并用地爬出泥沼,往竹林方向去。她突然庆幸起来,事情发生之时她田里,不然若是被困倒塌房屋下,才是大大不妙。

她找到池婆时候,池婆已昏迷许久。

不远处西凝山仍旧不断传来打雷般声音,叶葵心知山体一定还继续崩塌。所以她当下便将池婆屋内能找到细软都收拾了裹到一块湿漉漉布里,扶着已略微清醒池婆离开了竹林。

这一路走极其艰难。

如她所料,官府人隔了多日才出现。而那时,她已跟池婆到了镇上。镇上情况竟也不比村里好多少,到处都是灾民。蓬头垢面,就算丁家人此刻站她面前,只怕也认不出她来。且事情发生后,一切就都乱了套,她并无有意去避开丁家人,但也从未遇到过。坏,不过是他们都已丧命。

冒出这个念头时候,叶葵心中多少有些不自,但此刻众人都不过是泥菩萨过江罢了。

池婆身体这几年日渐不好,此次是又惊又伤,身子登时便大不如前。但池婆极能忍,连带着叶葵也似乎忘记了背上伤。

鸿都多河道,但此次乃是因为多水而引发大灾,水道便是不能行了。她们只好跟着灾民一道走着去鸿都中心,到了那里,应有人赈灾才是。

可到了地方她们才发觉,叶葵才发现自己错了。这个交通不发达时代,救灾一事跟后世远无法比拟。

难民越来越多,一窝蜂地朝鸿都涌来。

她们寄居破庙开始不过几人,后来成了十余人,如今只怕是三四十人都有了。人越来越多,地方便也越来越挤,每个人能分到地方不过也就够你蜷缩着休憩一会罢了。赈灾人马久久不来,难民却越聚越多,这样下去,动乱只怕是迟早事情,她该早北上凤城才是。

但如今一切都难于上青天。

破庙里似乎有人打呼,声音越来越响。不多时,又有婴孩啼哭声音响起。有人骂骂咧咧地训斥起婴孩母亲,“管管孩子!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叶葵只听得那似乎还极年轻母亲又急又慌劝慰声一丝作用也没有,那孩子反倒哭得大声了些。又过了半响,多人被孩子啼哭声吵醒,个个话里都带上了不满怨气。叶葵心中也烦闷,那孩子哭声直扎人心肺。

“再哭就给老子滚出去!”呼噜声骤停,一个仍旧睡意惺忪粗鲁男声猛地响起。

池婆亦被这骂声吵醒,睁开眼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您再睡会吧。”叶葵换了个姿势坐着,伸手去扶池婆。

“啪——”

突然响起耳光声惊得叶葵回头,那满脸络腮胡壮年大汉揉着睡眼,另一手又重重掴了抱着孩子母亲脸上,“吵死了!滚出去!”

似是被骇着了,孩子突然止住了哭声,可旋即却又暴出惊天动地大哭来。

那男人似乎伸手又要打,却忽然被另一只手给擒住了!

背对着叶葵身形微微一动,络腮胡大汉便凄厉地叫了起来,“好汉饶命,饶命啊——”

“你既会让旁人滚,自己为何不滚?”

听声音似乎还是个少年郎,身形看上去亦有些单薄,但气势却着实有些骇人。叶葵记得这个人,傍晚之时才来,带着斗笠看不清面貌,还领着两个同样带着斗笠高壮汉子。不同于他们衣衫褴褛,这三人衣服虽也有些脏污,但比起他们已不知干净整洁了多少。

“走!”少年说了声走便扭着那络腮胡大汉胳膊,领着跟他同来两人鱼贯而出。

这一走,便再没有回来…

002难民暴动

婴孩啼哭声响到天亮才算是停了。

叶葵一夜无眠,心中思绪纷杂,完全理不出头绪。她已将所有事情都同池婆简短描述过,原本一直憋心中也无大碍,但此时她似乎尤为脆弱,她觉得自己再不倾述便会被生生憋死。

她甚至隐隐期盼着池婆能同她一起共上凤城,但池婆拒绝了。

也直到这时,叶葵也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对池婆这般依赖。这种依赖来得这般不是时候,她同池婆论起来根本一丝关系也没有。池婆教了她那么多东西,却始终连一声师父也不肯让她叫。

“不论哪里,我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该是陪你去,但凤城,老婆子无能为力…”池婆说这句话时候,眼神飘忽,明明看着叶葵,却似乎透过她看向了虚空中某处。

叶葵便明白,池婆当初去桃花村隐居,多半是同凤城有关。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所以她们已说好,再过得几日,叶葵便孤身北上凤城。但世事无常,哪里是人所能次次算得精准。

这一日,天上难得见了光。

几乎连绵不绝下了近一月雨总算是彻底停了一回。然而还没来得及享受一番这难得日光,好好去一去身上霉味。暴动便开始了!

前一刻众人还为外头日光欣喜,下一刻那伙子人便已冲进了破庙。

所有人都已经到极限了吧?

这样苦苦熬着,忍饥受冻,流离失所等待上头派人赈灾日子实太过难捱。他们憋着憋着,就爆发了!抢夺食物,抢夺金银细软,抢夺一切。如同扫荡而来蝗虫群,只要有一点东西他们就都不会放过。

破庙中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全然没有反抗能力。可是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走自己用来保命粮食,谁又能舍得?哭喊声,厮打声音不绝于耳,乱成了一团。污渍斑斑一只手突然伸到了她们面前,叶葵一震下意识将包袱抱了怀中。

下一刻,那只手便卡到了她喉咙上!

池婆急忙抢过包袱慌不迭地送到那人另一只手上,讨饶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放了她吧…”

那只手掂了掂包袱,这才一把松开了叶葵。

“咳——咳咳——”脖子红痕明显,叶葵剧烈地咳嗽起来。

池婆待那人走后,神色已全无方才慌张,变得冰冷起来,看向叶葵后才略微缓和了些,低声训道:“不过是身外物,何须如此?你向来聪慧,这次怎么这般鲁莽!”

“咳…全然不…不反抗只怕令人心生疑窦。”叶葵呼吸总算是顺畅了些,“他们方才冲进来之时,我已偷偷藏了一些东西。说是身外物,那也得死了再说。如今我们都还活着,便有要用到银钱时候。”

池婆俯身靠近她,叹了口气,“我头上木簪内里包亦是金子,原该告诉你才是。”

叶葵又重重咳了两声,微喘着笑起来,“趁着没人注意,我们些离开吧。”

可两人互相搀扶着还未跑到门口,便被人群给挤散了!

兔子急了也咬人,这下子破庙内是扭打成了一团。原本就岌岌可危破墙猛烈撞击下,轰然一声倒塌。这下子可好,为他们遮风挡雨数日破屋瞬间倒塌。逃慢,是直接被狠狠压了碎石下。

这群人,都已不像是人了!

老天爷似乎也再也看不下去,只晴了一会天空上立刻又遍布乌云,风一吹豆大雨点又重重砸了下来。落人身上,生疼。

雨水湿了眼,叫人看不清周围。方才屋子倒塌时候,池婆不知被挤到了何处,叶葵顾不得旁急忙要去寻她。可人群越来越混乱,不时还有人被方才巨大声响吸引过来。

大雨,拥堵人群。

叶葵头疼不已,背上多日未愈伤口是灼灼作痛,这一切一切都叫人这般难以忍耐!越挤越远,等到她回过神来已离那间破庙相当远了。如何是好?雨越来也大,脚下越来越泥泞不堪,她头是疼得几乎要裂开一般。可眼下根本没有办法挤进人群去,叶葵扯着嗓子用全力喊起池婆来。

可雨声太大,人声是嘈杂。

少女喑哑声音一出口便被这乱七八糟声音给淹没了。

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雨打脸上,身上,冰冷刺骨。叶葵只觉得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真切,脚下一颤身子便软软瘫倒了下去。

等她再睁开眼,大雨已停了。但身旁地却还是湿漉漉一片,看来雨应是刚停不久。她蜷道旁,身边不时有神色慌张人走过。叶葵伸手摸了摸自己额,滚烫,看来有些发烧了。

勉力从地上爬起来,叶葵脚步趔趄地往前走了一段。

人群已散去,池婆早已不见踪影。看来他们果真是被人挤散了。怎么办?唯有等一等看看。叶葵留原地等了池婆整整一日,天色黑下来时候,她起身离开了。

头痛欲裂,且似乎越来越严重,她已不能继续等下去。

池婆身上还带着那根包金簪子,且活了这把年纪遇事远比她加老道,她此时还是先顾好自己才是。如今既已这般,她应当即刻前往凤城。

叶葵寻了个僻静地方,从怀中掏出两个沉甸甸金镯子来。看了看,她又忍不住苦笑起来,如今世道,就算手里拿着金子又能如何。且出门外,财不露白,不到万不得已时候她都不能动这两只镯子。

思及此,叶葵忍不住又重重叹了一声。说到底,她终究还是那个胆小又懦弱她啊。但这一世,她已不想再做那样人。错过人,才知道什么叫后悔。知道后悔人,才能克服内心那个胆怯自己!

这般一想,那恼人头疼似乎也就不那么疼了。背上伤口似乎也已经疼到麻木,再无感觉。

走,一直、一直往前走。

小殊等她,她一定要去凤城!

可是脚步却还是越来越踉跄,身子一晃差点一头栽倒。叶葵扶着一旁棚子,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视线乱撞,突然撞进了一双清澈明亮大眼中。

那是,马眼睛!

003北上帝都(一)

叶葵原是学过骑马,但她骑术一直算不得好。就像是她身上有种气天生不被动物喜欢,就连她弟弟养着那只拉布拉多见了她也忍不住龇牙咧嘴。这样天性温和,无攻击性犬类眼里,她也这般不讨喜,别说旁了。

但眼下,她需要那匹马,所以她必须试上一试。

她手下扶着那个棚子是个临时搭建用来供人小憩茶棚。这种混乱世道中,来往行人却似乎多了些。所以自然也就有那不怕死来开了这种小茶棚,赚些铜钿。她凝神听了一会,里面人似乎还不少。

马一共有三匹,分别被绑两棵树上。落单那只被绑那棵树位置有些偏,叶葵心中计量了下,从茶棚里往外看,应当只看得到那只马后半个身子而已,所以若是她从前方靠近,只要那匹马不发狂便还是有机会牵走。

偷窃不论如何都是不应做事,但到了这般迫不得己时候,她已没有多余力气去想旁法子了。

看到那匹马,前路又似乎突然间有了希望。

叶葵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仗着胆向那棵树靠近。天阴沉沉,那匹马身上毛也是昏暗无光,瞧那样子应当也已是跑了许久疲惫至极了。但细看去便会发现,它仍是匹厚实健硕好马,驮她这小身板,该是轻而易举事才对。

马头正前方有只蝇胡冲乱撞,那只马注意力似乎已全部被吸引过去了。

就是现!

叶葵一个箭步冲过去,手稳稳地落那根绳子上。周围人声嘈杂,她听不到自己心跳声,却知道它一定跳不慢!只是,不对!那绑着绳结竟然这般难解!

明明看上去不过是松垮垮地绑着,但她一用劲,那个结反而捆得愈发紧了起来!

小小茶棚里传来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叶葵一慌手已松开,脚步下意识退到一旁去。但过了会,里面并没有人出来。她这才略微安心了些,复又上前去解那个结。

“如今这世道,真是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前几年才旱了一场,今年便涝了…哎,你们可曾听说,上个月咱们苍城大败了阿莫比军队呢!”

“这倒是难得好消息啊!阿莫比那群人野心勃勃,妄想攻打我大越,今次倒叫他们好好尝尝我们厉害!”

“裴家军出马自然所向披靡。听闻这一次出征是裴家小那位公子,首次上战场便大败了阿莫比,今后怕是要扬名天下了。”

“可不是,听说那小公子今年才同我儿子差不多大哩!”

“去你,你儿子大字不识…”

茶棚内交谈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说了几句后却又是慢慢低了下去。叶葵只零星听到阿莫比、裴家军几个词,但已大概知道大越如今怕是也不太平,接二连三天灾,又有战乱,只怕今后天下百姓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手下绳结终于被她找到了诀窍,这种结被称为水手结,易结易解,却十分牢靠。食指同拇指已被磨出血痕,叶葵咬唇,加了动作。

风一吹,又有雨丝落到了脸上。

她心头一恼,这没完没了雨,着实可恨!

手下一松,解开了!叶葵一手抓紧了缰绳,另一手扶住马鞍,一脚踩住马镫用力往上一爬,身子已落了马背上。

然而还来不及欣喜,身下方才一直安安静静马突然嘶鸣起来!她伏低了身子,努力不让自己被甩下去。可是这匹马竟是发狂般拼命地乱踢起来,她莫说让马跑了,根本连让自己不从马背上掉下去都困难至极!

茶棚里蓦地传来一声口哨声,她身上马闻声便停下了动作,叶葵重重喘息着扭过头。

一群人正从茶棚里出来,打头那三个竟是她之前破庙中见过那几人。这马,难道是他们?怀中金镯子硌得慌,她仍旧拽着缰绳不敢松开,若是用镯子同他们换马,是否可行?但这种时候,马匹应该比金子贵重吧?

走前方那人身形稍矮些,应当便是那日她听到过声音少年。

那人几步走近,扯住下首一截缰绳,脸隐斗笠下看不清楚,但声音却似乎是冰冷,“若是不想死,还是些下来好。我乌骓可不是谁都能骑。”

乌骓?

叶葵哑然失笑,旁她不知道,这乌骓马她可还是听过。西楚霸王坐骑大名,那可是如雷贯耳。这人竟将自己马取名为乌骓,真是可笑!

神色一冷,她拽着缰绳手愈发紧了些。不是谁都能骑,她便偏要试一试!此去凤城数千里路,她怎么可能走着去?手往头上探去,再收回来时候手中已握着一支包银簪子,这还是当初丁多福给他们姐妹三一人买了支一模一样,也亏得隐蓬乱发间,未曾被抢走。

叶葵突然笑了起来,若不是脸上沾满了污泥,想来也该是个可人笑才是,但此刻旁人看来,不过就是个疯疯癫癫小姑娘偷了人家马还不肯归回罢了。

她手往后一扬,猛地落下,那支包银簪子已是狠狠扎进了马臀中!

名唤乌骓黑马登时便往前冲了起来。叶葵身子压得极低,勒着缰绳掌心生疼,五脏六腑像是要被颠簸出来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难受。

只还未跑出多远,乌骓动作忽然又慢了下来,而身后追击马蹄声已经不远了!

她咬咬牙,想要再扎一簪,可是背上猛地一痛,浑身无力,身子已是软软从马背上摔到了地上。

眼前有些发黑,身子忽冷忽热,叶葵心道不好,背上伤口未愈,又淋雨发烧,她已再也撑不下去了。

凌乱脚步声耳边响起,似乎有个人低头查看她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