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葵眯着眼睛努力去看,手捏紧了簪子。然而下一刻,她蓦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来人。

方才风吹来时扬起那一角斗笠纱幕下脸莫名熟悉!

叶葵用了力气,突然伸手扯下了那人斗笠。

少年眼角红色泪痣盈盈欲坠…

“小九…”

004北上帝都(二)

河水打从路旁流过,飘过来一团破布,又或是一只溺死牲畜,还有那已肿胀得看不清面目死人。

沿路人俱都闭上了眼睛,他们不敢看,却早已将这一幕印刻到了心里。

这残忍苍天,这潦倒人世。

已无法关紧门被风一吹,发出阵阵喑哑怪叫。但屋子里并没有人起身去关门,只任由那破门夜风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痛苦呻吟。黑衣少年低着头盯着那张已经擦洗干净少女面庞看了半响,面色冷凝地看向身旁副将,一字一句道:“死于恶疾?”

副将生得高大健壮,肤色黝黑,衣服下筋肉鼓鼓囊囊,看上去似是随手便能将问话少年给掐死,但这样一个人却突然跪了少年面前。

头低低,几乎垂到地上。

“属下知错!”

又一阵风吹进来,燃烧着火堆发出“噼里啪啦”声响。昏睡中叶葵突然皱紧了眉头,状似痛苦得低低喘着,口中念道:“小殊…别怕…小殊…”

裴长歌神色复杂地将手抚上叶葵紧皱眉头,而后转身面向依旧跪着副将,道:“这一次鸿都受灾严重地方是何处?”

“听闻是个叫西凝山地方。”

——西凝山。

那便是了。裴长歌吐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门边,用手抵住了木门。一袭黑衣几乎跟夜色融到了一处,他忽然道:“起来吧。你当初为了带我回去,倒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属下惶恐!”那副将依旧低着头,却已依言站了起来,走到了另一个低头不语年轻男子身旁。

裴长歌手指门板上轻轻叩着,唤起那个一直未曾言语年轻男子来,“秋年,想法子去寻架马车来,我要带着她一道回凤城。”

名唤秋年年轻男子抬起头来,左脸上有一道狭长伤疤自眉骨伊始直到嘴角,幽暗火光下看上去尤为狰狞可怖。他道了声“是”便带上了斗笠准备离开。

“小侯爷,这…”

“我可曾说过,不准这般唤我?”裴长歌侧身让秋年出去,随后看向副将厉声喝道。

副将抬起头来,“少将军,如今情势未名,我们急着回帝都如何能带着她?马车行进,所费时间需多小半,我们没有时间了!”

裴长歌突然笑了起来,白玉似面上有着讥诮笑意,“你怕什么,我没回去,老头子都不会死。再说你以为他真病重?不过是想提前让我从战场上下来罢了!”

“…侯爷这也是为了您考虑。”

“罢了。如今鸿都到处是流民,我不可能将她一人丢这里,事情便这么定了。”裴长歌敛了笑,不再言语。

这世道要突然间寻辆马车来,也不是什么容易事情。

但不过一个时辰,秋年便驾着辆青油布马车回来了。马车有些旧了,但看上去却仍是好。裴长歌撩开帘子一看,里面还铺了床不知哪里寻来干净棉被。他拍了拍秋年肩道:“很好。”

秋年淡淡应了声是,随后问道:“即刻启程还是等到天亮?”

连日来,他们已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过。但时间确是紧张,哪怕他不意老头子那突来“病情”,也得赶着回去一趟。但叶葵情况是否能跟着他们上路?他有些头疼起来,揉着额角道:“天亮再走吧。”

“不必,即刻便能启程…”

身后忽然传来虚弱少女声音。裴长歌扭头一看,叶葵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一旁柱子喘气。

头还疼,浑身都疼。

但叶葵知道这是难得机会,单凭她自己力量绝没有可能顺利到达凤城。可跟着他们,一切她面前显得犹如难以攀爬“峭壁”就都会变成低矮土坡。

燃着火堆因为没有人添柴,已黯淡了许多。就着这昏黄光,叶葵小心打量起眼前三人来。方才他们说话之际,她已迷迷糊糊听到了些。但意识未全醒,听到话便也不怎么清晰。

那个黑衣少年身上有着她不陌生却又熟悉气,眼角下那颗泪痣是叫人忘不掉。小九脸,即便长大了,辨识度也依旧高可怕啊…

她当初怀疑并非全错,躺丁家坟地里那个根本不是小九。

“小九哥…你,还活着?”虽然心中一直都存着这个怀疑,但此刻见到了人,叶葵却仍旧故意抛出了这个问题。她要表现出她震惊,要让他内疚,不会半途将她丢下。

五年未见,她不知道他变了多少,又到底是个什么样人,所以一切都还不能掉以轻心。

而裴长歌心中又何尝不是这般想。当初被带离桃花村时,他央了人回去将叶葵姐弟俩一道接出来,但传来消息却是叶葵已死他上山几日后,叶殊亦不知所踪。他知道叶葵不过是想寻个安身之处罢了,所以才想要将他们接出来,但是事情却这般出人意料。

按说,他那时便该想到,老头子既将他寻了回去,便绝不会再让他跟流落外时认识人有任何交集,副将当初话有多少可信度便可想而知。但当时,他身陷“泥沼”,根本自顾无暇。

“小殊去了哪里?”

他没有回答自己话,而是问起了小殊。叶葵心神一凛,脸上却露出个惆怅苦笑,“他凤城。”

不过十二三少女,衣衫褴褛,发辫凌乱。但裴长歌却清晰地从她身上感觉到了种熟悉东西。论起来,他们可是一道杀过人交情啊…

除了一人问了一句话外,两人便再没有寒暄。

裴长歌朝着秋年皱了皱眉,道:“再去备点水跟干粮,一炷香后我们便上路。”

他要回凤城,她也要去凤城,那便捎带一程当是了了过去情分。但站一旁看了半天副将显然心中不是这般想,等到叶葵先上了马车休息后,他终究忍不住对裴长歌道:“少将军,属下有话不得不说。如今是什么世道,她一个小姑娘孤身外,又那般巧就遇上了您,这世上哪有这般多巧合?”

005北上帝都(三)

马车停停走走行了数日,到了一荒林。

叶葵半寐半醒,被裴长歌唤起来之时只觉得浑身疼痛,动一下便有如刀割般难耐。马车内地方狭窄,她摇摇晃晃地半立起来,躬身朝着外面而去。

“难受得紧?”裴长歌见她脚步趔趄,伸手扶了一把。

叶葵微微颔首,哑着嗓子道:“只是倦得很罢了。”

她不想将情况说得太好,却也不能说太坏。若是说无事,她这般样子又能瞒得过谁去。但此行因带着她,这一路已浪费了太多不该浪费时间。每每瞧见那副将朱朗脸色,她便知道若是她再惹出什么事来,只怕就算裴长歌不许,他也会将她给丢下。

黑衣少年脸隐斗笠纱幕下,看不清神色,“秋年,将药拿来。”

叶葵额上沁出细密汗珠,其实她背上伤口应是发炎了。但一则男女有别,裴长歌几人不可能帮她查看,二则位置刁钻,她自己根本无力去看。原先池婆帮她想法子清理过,但隔了这么些日子,早就又不好了。

她咽了口唾沫,唇舌干涩,迟疑着道:“哪里来药?”

“秋年先前一步去隔壁镇子买回来,你烧得厉害,实该吃药了。”裴长歌将她扶到了一旁树下,接过秋年买回来药丸,又取了水袋一道递给她,“这些地方也没什么好药,原本若是买上几帖熬了喝应当效果好些,但行路不便,只好将就些了。”

叶葵心知这已是极不容易,便也不多话,只点点头将东西接过来服了药。

不过稍作休息,几人便又趁着暮色赶起了路。

秋年车驾得极好。明明行坑坑洼洼土路上,但却令人丝毫也察觉不到颠簸。叶葵蜷那床被子上,趁着意识还算是清醒,探头往马车外看了眼。

这一路上,她大多时候都沉睡中,每每醒来周围景色便又陌生了几分。如今行到何处,她已全然不知了。

看着看着,眼皮又沉重了起来。这幅身体竟已疲惫到了如此地步…

伴随着车轱辘滚动声音,叶葵再一次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突然晃荡了一下,叶葵身子一动差点被甩了出去。

“哐——”

短促而微弱声音耳边响起,叶葵循声一看,地上不知何时多了支簪子。车内没有旁人,那簪子自然是从她身上掉出来。

眯着眼细看去,那簪子竟十分眼熟。

不好!

叶葵猛地想了起来,这是池婆那根包金发簪!但这怎会她身上?不过略微一想,离了池婆后她一直处迷迷糊糊状态中,且根本没有换过衣物,身上味道连她自己都觉得要无法呼吸,昨日里才央了秋年到下个落脚点时帮着想法子弄件衣裳来。

难道这簪子早跟池婆走散那日便已了她身上?

若是这样,那池婆…

叶葵突然不敢再想下去,她不懂为何簪子会自己身上,池婆又为何要这般做?池婆知晓她要上凤城,莫非是恐她无银钱才这般做?但他们东西已数被人抢走,池婆身上除了这支簪子外应当便再没有别东西了才是…

“可还好?”马车帘子突然被只手撩起,探进来个戴着斗笠脑袋。

叶葵勉强笑道:“我无事,外边怎么了?”

“前方路不好走,改个道罢了。你歇着吧。”说完,帘子又落了下来。

叶葵心中一动,急忙去阻,趴到马车入口冲着裴长歌走开背影喊:“小九——”

重逢后,除了开头时候,叶葵已不再同幼年时那般喊他,只唤作小九。但显然,副将朱朗跟秋年都对这个称呼耿耿于怀,觉得她僭越了。

“怎么了?”裴长歌转过身来。

叶葵斟酌了几番,终于还是轻声道:“你可还记得池婆?”

“自然记得,你莫非是同她一道来鸿都?”见她突然提起池婆来,裴长歌蹙眉反问。

“先前我们遇到了流民,身上财物俱被抢走。池婆身上只余了这支木包金簪子,但方才我突然发现这簪子不知何时到了我身上。我…有些放心不下…”

夜色弥漫,叶葵只能看到个隐隐绰绰身影立不远处,半响无声。

此时掉头去寻池婆那是绝不可能事,她心知肚明。但这话她却不得不说,不说她这心永难安。

眼前人影一动,倏忽间已到了她面前,将她推回马车内,自己也一道钻了进来,口中道:“你说小殊凤城,如今可是能同我细说了?还有池婆又为何跟你一道?西凝山既毁,桃花村自是不能幸免,那丁家人呢?”

一连串问题抛出来,叶葵却是神情自若,“我跟小殊自小跟着寡母生活,本以为爹爹早死,但没想到事情根本不是这般。但是,除了凤城叶家这四个字外,其余事情我亦不知。小殊日前府试,被一姓金大人带往凤城,我要去寻,丁家人却不许,所以我只能…”她正视裴长歌,淡淡道:“逃。”

凤城叶家。

裴长歌听到这四字时候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那家人模样来,但转念一想难道这世上真有这般凑巧事?凤城那般大,叶姓也不是什么少见姓氏,不一定便是那家人。可叶家那人,不正巧有个姓金学生鸿都。

“我们如今已走出甚远,自是不可能回头去寻池婆,我只求你能到了凤城后派人想法子去找一找。”叶葵垂眸低声道。

裴长歌回过神来,细细盯着她看了一会,才道了声好离去了。

她疲倦地躺了下去,心中怅然。越走越远,自南向北。这以后路,她是愈发没底了。凤城于她,不过就是虎狼之口罢了。但如今,明知山有虎却仍要向虎山而行。

马车外,朱朗正疾行马背上向一旁裴长歌道:“少将军,不能轻信啊!”他对那突然出现少女心中仍有怀疑,眼下情况实不容有任何差池。

裴长歌目视前方,冷声回他,“我信她。”

006大病难愈

两匹马并一马车日夜兼程行驶了数月,终于到了大越帝都凤城。

但大半月前,叶葵身上伤突然恶化,高烧不止,整日里浑浑噩噩。趁着暮色进凤城之时,她仍昏睡中。

裴长歌看着她沉睡中仍旧紧锁眉头,迟疑了片刻便下令秋年驾着马车跟他们一道回裴家。凤城乃天子脚下,不同其余地方,他若是将叶葵安置到客栈,只怕不用多久便会有人上门去寻。他回来消息此刻怕也是早已传入了老头子几人耳里,既知道他带了人回来,倒不若直接带进裴家去。

世人皆道,永安侯伉俪情意笃厚,羡煞众人。裴家这园子便是永安侯特意寻人筑造,只为了讨永安侯夫人一个欢心罢了。

甚至都不用走近,那满园子香气便遮都遮不住了。

永安侯夫人喜花,永安侯便使人天南地北地寻。当今圣上曾戏言,裴家园子里种花木怕是比御花园里还要多些。

时已入夏,园子里花开得正好。

浓郁馥芳气息一直往鼻子里钻,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秋年都忍不住露出了个惬意神情,但裴长歌却是一脸嫌弃,好似眼前这些并不是盛开花而是堆堆腐败烂叶罢了。曾几何时,他也同世人想那般,以为爹娘感情是真极好。可再动人花亦是开一地腐泥上啊…一旦将底下泥翻出来,上面开着花越是美丽便显然越是丑陋…

马蹄踢踏,转了个方向,往裴府后门而去。

守门小厮一见着马,立时便有些愣了,等到朱朗摘了斗笠假咳两声才反应过来,急忙道:“九爷怎么不往前边走?”

口中说着这话,手却已去推门了。其实他这般问已是逾越,但他往日里跟裴长歌小厮秋喜玩得极好,故而跟裴长歌偶尔也说得上几句话,所以见他突然回来了便脱口而出。

裴长歌下了马,也不进门,只道:“你去将我院里王嬷嬷唤来。”

等到小厮领了话去了,他一把扯了斗笠上了马车。马车内,叶葵仍沉睡。但睡得似乎又不那么安稳,眉宇间有着说不出苦痛惆怅。

他俯身轻推了她一把,“到了地再睡,过会喊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到了?”叶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要起身,“嘶——好疼!果真是…是太弱了…”

裴长歌闻言失笑,将她搀了起来,“你自小便不是什么莽撞人,但入了裴家我却还是不得不嘱咐几句,莫要随意走动。”

“你瞧我这样子,像是能随意走动人?”叶葵略微缓过劲来,撇他一眼。

说话间,马车外已骚动了起来。

两人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叶葵一眼便看到了那立门边婆子。天还没黑透,她手里却已挑了只灯笼。一见他们下车,那婆子急忙迎了上来,嘴里连声道:“我好九爷,您这可算是回来了!”眼睛却冷冷地看向了被裴长歌搀扶着叶葵。

王嬷嬷是裴长歌乳母,自小感情不比别个。

见裴长歌突然带了个姑娘回来,还不顾男女大防亲手扶着,这可着实不寻常。凤城中虽不同别处,男女婚事较晚,但十几岁便成婚也不是没有,便是未成婚,多半也是趁早订了亲事。

“您先回院里换换衣裳,再去向侯爷跟老夫人请安?”王嬷嬷一边问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越过裴长歌,将叶葵扶了过来。

直到众人进门,王嬷嬷也未曾问起一句关于叶葵事情,扶着她手亦是稳稳。叶葵身子虚弱,脚步踉跄,走着走着大半身子都已靠了王嬷嬷身上,气喘吁吁。王嬷嬷这才同一旁跟着小丫鬟道:“去使人将西城程医婆请来。”

叶葵听到让请是医婆,而非大夫,忍不住悄悄看了王嬷嬷一眼。

等到她收回视线,王嬷嬷却冲她上下打量起来。

不过十二三模样,身子纤瘦,容貌虽不错,但一脸病气瞧上去跟个纸人似。尖尖下颌是能伤人一般,不是什么福气长相。且身上穿衣裳料子比裴家下等丫鬟还差许多,出身怕是也不大好。

“哎哟,我九爷,您怎还磨磨蹭蹭!方才老侯爷可使人来催过了!”一进惊鹊院,王嬷嬷便催促起裴长歌来,扭头又对秋年道:“小年子你也些下去洗洗,这灰头土脸叫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裴长歌苦笑,王嬷嬷这性子还真是要命。若是朱朗也进了裴家,她定然也是要说上一通。

等到裴长歌离去,王嬷嬷便领着叶葵进了西面一间屋子里。

按理,叶葵不该住裴长歌院子里。裴家家大业大,难道还能缺了几个空院子?这自然是不能,但方才王嬷嬷提起这事时候却被裴长歌驳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王嬷嬷如是想着,却到底没有拗了主子意思,领着人将叶葵安置到了厢房里。

“姑娘先歇着吧,程医婆稍后便该到了。”

叶葵接过王嬷嬷递过来帕子,得体微笑道:“辛苦嬷嬷了,我先小憩片刻,烦扰嬷嬷等人到了唤我一声。”

“应该,您睡吧。”王嬷嬷听到她这般说,忍不住多瞅了她两眼。原本以为不知是从哪个乡里头出来丫头片子,可没曾想不论是说话还是那拭脸动作都十分得体,倒像是什么大家里出来了。

等到稍微整理了一番后,王嬷嬷便带着人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了个怯生生小丫鬟,看样子不过八九岁,见叶葵看她便慌慌张张地缩了缩身子。

高床软枕,叶葵已多日未见,甫一触碰睡意便又汹涌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王嬷嬷唤醒,眼前多了个着青衣妇人。这大概便是程医婆了。叶葵依言伸手与她,眉宇间仍有倦色,眼下青影是一重叠一重。

程医婆细细把了脉,又看了她背上伤,连连摇头道:“原也不是什么重伤,但一直未曾好生处理所以才不断恶化。又加之感染了风寒,伤了底子,这才成了今日模样。等我开了药,定要好生养养才是,若不然,这背上只怕是要留疤。”

007叶家嫡女

屋子里有些闷热,叶葵使小丫鬟半开了窗子换气。

自打那日进了裴家,裴长歌来了一趟后便一直不见人影。倒是王嬷嬷时常来看。不过叶葵看她神色其实应是不大愿意,怕是裴长歌特意嘱咐过,所以才过来。

到了凤城数日,叶葵服了程医婆药身子已是爽利了许多,但医嘱静养,她想动却也不敢动。这时候,医术发达不发达先不论,仪器总归是没有,真要是治起病来同后世多少有些区别。如今女子重容貌,她腿上当初被狗咬伤留下疤痕自是去不掉了,背上若是再留个疤,是不好。

况且王嬷嬷那日也听到了程医婆话,哪里又会由着叶葵乱来,自是要她好生养着。

但叶葵人躺床上,心却早已飘到了外头。

凤城叶家,萧云娘,沈妈妈…

若是只知道这些,她定然无法知道这叶家究竟哪里。但她看过萧云娘手札,里面虽不曾详细提到,但从字里行间也能推算出许多东西来。

单说她曾祖母是长公主这事,便已足够了。

这样身份,就算天子脚下又有几个?只不过她这曾祖母是否还活着便是个问题了。但范围总归是小了,裴长歌来那日,她趁着自己意识清醒悄悄避开王嬷嬷已是同他说了这事,央求他想法子去看一看到底那叶家是什么身份,又何处。

谁知道他听到长公主三字,便怔住了,半响才答应了下来。

看来他多半是知道那家人,而这个叶家地位想来也是极高。

凤城天瓦蓝瓦蓝,日头高高挂着,晃人眼。叶葵瞅了眼窗外,如今身处地方果然同过去全然不一样了。

“你可瞧见被九爷带回来那姑娘了?”

“可不怎地,年纪比咱们还要小上几岁,脸都没长开,同秋樱姐姐是一分也没得比。”

“谁知道是打哪儿捡来,指不定过些天便又给打发出去了。”

“说到底啊,九爷年岁还小…”

窗外忽然低低传来几个丫头说话声。

声音虽压低了,可耐不住叶葵向来耳朵尖,一下子便听了个齐全。

“嚼舌小蹄子,主人家事也是你等可胡乱说道?九爷是什么身份,你等又是什么身份?瞧我回头不使人缝了你们嘴!”说话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响起了王嬷嬷并没有刻意去压低训斥声。

叶葵嘴角一勾,知道王嬷嬷其实并不是真训斥那几人,实是借机敲打她才是。也不知裴长歌是如何同王嬷嬷说,恐怕也是说外头偶然救下之类话吧。

正想着,王嬷嬷已进了屋。

“姑娘醒着呢?趁热将药给喝了吧。”

叶葵伸手接过,神色不变地将一碗黑漆漆药汁数灌了下去。这药是真苦,却尚能忍耐范围内。

王嬷嬷不是头一回伺候她喝药了,可脸上还会忍不住露出丝别样神色。小姑娘家家这般喝药,也不叫苦当真是少见。这也让她坚信叶葵不会是什么大家小姐。谁家小姐不是娇滴滴养大,忒苦药,哪里能眼也不眨便都喝了。但瞧她先前那仪态,又似乎是练过。兴许是哪家丫鬟?

喝完了药,王嬷嬷领着人才下去,裴长歌便来了。

“小殊可?”舌尖苦涩,似有团盐沫子打转,叶葵低低问了一声。她不乎叶家到底何处,只想知道小殊是否真被他们给带回去了。

孤男寡女独处原是不该,但这是他裴长歌院子,谁又能说什么,况且论起来他们年纪终究是小。他今日穿了身戎装,那张俊秀少年面庞倒是被衬得英气起来。大喇喇坐到了椅子上,他身子往后一靠,道:“不止小殊叶家,叶家二房嫡长女叶葵亦七日前被寻回了叶家。”

说话间,他探究眼神已落到了叶葵脸上。

果不其然,听到后半句话,叶葵脸色大变。原本就略显苍白面色霎时便又白了几分。

她分明这,那叶家那个叶葵又是谁?

而且七日前才被寻回叶家,这话便是说那个叶葵亦是从外面接回来。

再开口,她声音带上了轻微颤栗,“那人是谁?”

裴长歌随手给自己沏了半盏冷茶吃了,几不可闻地叹了声道:“那人你也认识。丁家中同你年岁相仿人不过一个,除了她又还能有谁?”

“是春禧。”春禧二字从唇齿间挤出来,她声音又冷了下来。

先不论春禧冒充她事情,令她震惊是叶殊竟然对此毫无异议?不过分别了几月,他难道会连自己亲姐也不认得了?这当然是不可能事情,那么到底为什么春禧能用叶葵这个身份顺利进了叶家?

这样一来,鸠占鹊巢。哪怕她想要立刻回叶家去,也是不行了。

但是,不对。叶家人是如何确信春禧便是“叶葵”?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身上确实没有任何胎记,而且据萧云娘手札中所记,她未满周岁便离开了叶家,叶家人自然也不会知道她模样。

背脊处似疼似痒,叶葵忍不住蹙眉,“你可是还知道了别什么?”

裴长歌笑了一下,“便知道瞒不过你。春禧手上有出自叶家信物,据说是打小便挂身上,是当初青瑛长公主特意派人从山景郡寻来玉石雕琢而成,世间仅此一块。重要是,小殊并没有指出春禧是假。”

信物——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叶葵并没有忘记那块玉。

那块当初送裴长歌就医,她摘下来塞给丁多福那块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