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曾想,这块玉竟然是如此罕有东西,而萧云娘竟然未曾手札中提及一句。没想到玉竟一直没有被卖,如今还成了春禧顶替她关窍所。如今春禧手中有那块玉,她手里却什么东西也没有。如果这般贸贸然上叶家说自己才是叶葵,只怕真是脑子要被驴踢了才能做出这般愚蠢事。

“可有法子让我跟小殊见一面?”

裴长歌似是料到她会这般说,闻言摇摇头,“三日前,他已被你爹送往望京。”

008乱麻无绪

望京此去亦是千余里地,叶殊这一去便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且望京能名扬大越为便是它那浓郁儒学风气。其中有名望问涯书院,开办至今已有两百余年。朝堂之上,几有三成官员出自问涯出院。所以,它不单单是个教学问地方,是个教为官之道地。

叶家二老爷叶崇文儿子归来没多久便将他送往了望京,心思可见一斑。

叶殊念书方面确有着特别天份,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此时亦不过十一岁,叶崇文难道想要让他再过几年便入朝?

虽说如今官家子弟不需科考亦能入朝,但到底是不同。

叶葵想了片刻,终是想不出什么来。她对叶崇文此人所有了解都来自萧云娘那本手札,但萧云娘所写多是些男女痴缠,真论起来,一点用处也没有。倒是里面那些记了青瑛长公主同她祖母喜好之类东西还有些用处。她要回叶家,若是对叶家诸人一点了解也没有,那就大大不妙了。

“叶大人为官多年,同当今圣上是亲如手足,他官路向来是青云直上。不单如此,叶大人后宅也是为人津津乐道,他妾室不算少,庶出子女是不少,但后宅一直安稳平静。叶夫人是个极贤惠聪明妇人…”裴长歌说到这,语气渐缓,斜睨了叶葵一眼才继续道,“我倒是真没料到你会是叶家女儿。”

窗外初夏日光如金,透过窗斜斜照进来,落少年面上,映衬得他眼神灼灼。

叶葵撇开眼,“连我自己都不知事,你又哪里能料得到。况且我也不曾想到你是永安侯幺子,说起来当初那群匪徒胆子可还真是肥得紧啊。”

裴长歌轻笑:“实打实豹子胆,毋庸置疑。”

见他神色不变,叶葵反倒确信当初那群人绑了他们是有意为之。只不过,她跟小殊事怕是跟那沈妈妈脱不开干系,遇见裴长歌兴许真是意外之事了。

想到沈妈妈,她又不由得想起了小殊当初说过那些话。

杀了沈妈妈…

叶葵心中忍不住叹气,若是可以,她当真不愿意叶殊回到叶家。萧云娘手札之中明明白白写到,给幼子取名为殊,意为从此殊途,再不相见。可见萧云娘也不想让他们回去,但世事无常,他们终究都回了凤城。

“我同你三叔交好,这事原本寻他倒是方便,可惜晚了一步。”白瓷茶盏手中轻轻转动,裴长歌皱眉,“我们前脚才到,他后脚便领兵赈灾去了。鸿都眼下情况你我都知道,怕是要耗些时日才能回来。”

说完,见叶葵低头不语,他搁下茶盏道:“你好生养病,望京那头我派个人去报信。便是他不能回来,你三叔那头先回来了也是一样。叶家浑水,你若是要淌,如今这病歪歪样子恐怕是一进门便被人吃连骨头渣子也没了。”

他年纪虽小,但叶家二老爷当年青瑛长公主做主下娶了幽州望族嫡女做平妻事情,他长大后多少也有耳闻。

叶家其实同裴家一样,外人瞧着光鲜亮丽,可内里却早就都腐败不堪。腌事儿都是关起门来做,若非身处泥潭中央,谁又能真知道其间凶险跟阴狠。

叶葵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朱门深宅,原就是女子战场。没有硝烟,却自有其阴冷之处。宅门内铺着每一块青砖缝隙间都积着暗红血渍,双双绣鞋下踩着可不就是累累白骨?

到了傍晚时分,屋子里忽然进来了个着杏红色罗裙少女,青丝如墨眉如黛,肤白娇俏。

叶葵彼时正握着本大越纪年录翻着,身子斜斜靠床头,姿势慵懒。听到有人开门进来,她原以为是王嬷嬷,可一阵香风袭来,她才发现来是个从未见过少女。

年纪应当比小九还要大上两三岁,身姿婀娜却又不媚气。

“奴婢秋樱见过小姐。”杏红罗裙微微一动,她已朝着叶葵福了一福。

叶葵记得秋樱这个名字,那日窗下几个小丫头口中说道可不就是这个名字。手指微松,手中握着书便“啪嗒”一声落到了被子上,叶葵装作惶恐,露出个怯怯神色来,轻声道:”我、我不是什么小姐…”

秋樱闻言以帕遮嘴,嗔道:“小姐莫说笑,您若不是有身份地位,我家爷又怎会将您安置这惊鹊院中呢。”

她虽笑着,但眼中却满是不屑跟鄙夷。

叶葵瞧得分明,又被她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听到“我家爷”三字时是觉得口中像被硬塞了只苍蝇般,怎么听便怎么别扭。况且她来了几日,所见到丫鬟穿都是素色衣衫,怎到了她这,便成了杏红?

“我只不过是九爷心善从难民堆中救出来罢了。”叶葵垂眸咬唇,将那怯声怯气模样做了个透彻。

“呀,原是这般。”秋樱将手中端着饭食搁到了一旁桌上,走过来站到床边上,伸出细白手去探她额,“可怜见,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了…”叶葵依旧垂着眸,声音愈来愈轻。

秋樱见她这般怯生,倒像是终于满意了般,收回手去端了饭食过来,“小厨房做菜,平日里除了九爷外,也就我们几个有这福气尝上几口,你也试试味道。”

叶葵慢吞吞将书合拢搁到了一旁,去接筷子。

谁知秋樱看到了书封,疑惑道:“你竟还识字?”

“我爹原是个落魄秀才,我也认得几个,这书倒是看不全…”

“说来我也只认得几个字罢了,你莫要多谦。”秋樱嘴边带笑,眼里满是得意,“尝尝这个。对了,九爷可有说今后如何安置你?”

这话问得…

叶葵捏着筷子迟疑道:“九爷未说,我也不知呢。”

“我瞧你也是个伶俐,倒不如求求九爷就留这惊鹊院里罢了。”秋樱笑吟吟说道。

“哟,樱姑娘这是伺候谁用饭呢?”

009掌家夫人

门外骤然响起说话声吓了秋樱一跳,她忙拍着心口迎过去,娇嗔:“花妈妈今日怎亲自来了,有什么事使小丫头来说一声便是了!”

“二夫人吩咐事儿,我哪能不亲自来?”一把爽利女声渐响渐近。

叶葵循声望去,只见个竹青暗花梅纹褙子三十许妇人正笑着推了把秋樱。似是察觉到了她目光,那被秋樱唤作花妈妈妇人转过身来看向她。虽然笑和气,可那双吊梢眼仍叫人生寒。

对视了两眼,叶葵假意慌慌张张地低下头。

花妈妈走近来,扭头问秋樱,“这便是九爷带回来姑娘?”

“这便是了。”秋樱笑了笑,“您消息倒是灵通。看来今日倒是特意来瞧她了,这福气也不知是如何生,竟惹得您亲自来了。”

一番话虽是笑着说,但听起来可是酸溜溜。

叶葵心中无奈,不知这个秋樱到底是怎么回事,句句话都听得人浑身不自。倒是花妈妈似是见怪不怪,定定看着叶葵道:“二夫人听说九爷带着人回来了,可不是立刻便吩咐我过来瞧瞧是怎么一回事了么!”

尾音突然提起,惊了叶葵一跳。还未反应过来,下巴已是被花妈妈擒了指间。

“虽还未彻底长开,倒也是个美人。只不过这凤城中美人多了去了,这姿色也就强强能算得上中上吧。”花妈妈目光如炬,细细打量着她。

叶葵下巴被人制住,心头微恼,却硬是将那恼意转化成了惶恐。

“秋、秋樱姐姐…”

这一唤,秋樱回过神来。人是九爷带回来,如今谁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王嬷嬷让她看着人,若是此时出了差错,等到王嬷嬷回来还不得撕了她皮?

可花妈妈是二夫人跟前红人,二夫人又是如今裴家当家夫人,她哪里有胆子去驳。但却又不能不硬着头皮上前去,秋樱不敢碰花妈妈便只好将叶葵往后扯,一边道:“妈妈人也瞧过了,可是要回去同二夫人禀报了?”

花妈妈这才收回手,淡漠道:“夫人吩咐了,让我带着人一道去。不论是哪里来,既到了裴家自然是要拜见当家夫人。单看夫人愿不愿意见罢了,如今夫人开了口,这便是福气,还不些换身衣裳随我去。”

秋樱一听这话可不得了,没得王嬷嬷同意,她哪里敢让花妈妈将人带走,当下便讪讪道:“夫人吩咐自然是要去,但这事您看是不是先同王嬷嬷说一声?”

王嬷嬷是老夫人人,又是九爷裴长歌乳母,裴家仆妇中地位那也是超群,可花妈妈二夫人那狐假虎威惯了,如今见秋樱提起王嬷嬷,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冷了脸道:“王嬷嬷不知何时回来,难道就让夫人等着吗?”

话说到这份上,秋樱便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叶葵知道今日怕是非得去那什么二夫人跟前走一趟了。但事情说来古怪,为什么二夫人要见她?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趁着王嬷嬷不时候来。

若说是凑巧,叶葵是铁定不信。

略略梳洗后叶葵便被花妈妈领着去二夫人那了。

人影一瞧不见了,秋樱便慌忙让人去将消息透露过王嬷嬷。亡羊补牢,总归是要补!

那边厢,叶葵已是被王嬷嬷领着东绕西绕走到了侯府另一头。

裴家地方大,众人住便也开。裴长歌年纪小,院子便也西头。依次过去,老八、老七直到老大院子。二房所住地方便已是到了东边打头处。

叶葵垂首低眉跟花妈妈身后一路前行,不时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周遭环境。走了半响,一路上已是不知遇见了几波人。瞧那样子,似乎还都是从二夫人那出来。看来这内宅中管个家也不是轻松活计,照这趋势怕是要忙连吃饭空也没了。

可即便这样,二夫人却还是要见她这么个小人物,实令人想不明白。

叶葵忍着沿路众人毫不避讳地打量,心中暗叹若是那日到凤城之时她是清醒,便绝不会跟着裴长歌入裴家。

叶家事情还是一头雾水,如今却似乎又要卷进这裴家浑水中了。

“夫人此刻可还忙着?”到了门口,花妈妈停下脚步先行出声问道。

那守门丫头穿一身水绿色对襟短袄,系绛紫长裙,见他们进来急忙压低了声音道:“方才大少爷乳母来了趟,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夫人此时正恼着呢。”

花妈妈听完,回头看了眼叶葵,淡淡道:“劳姑娘门口等着,我去同夫人禀报声。”

这一等,便等了大半个时辰。

叶葵身子未好全,又未用饭便被花妈妈喊了过来,如今站得久了双腿便有些发软,心头火气也就渐渐压不住了,勉强挤出个笑容对守门大丫头道:“劳姐姐帮我看看夫人可是不得时间见我。”

那丫头闻声只抬眼看了看她,便又收回视线不冷不热地道:“等着吧。”

话音落,花妈妈总算是打起帘子出来了,“姑娘进来吧。”

两腿虚软地进了屋子,鼻间猛地钻入股沉香、花香混杂饭菜香气古怪味道。叶葵原本腹中饥肠辘辘,如今一闻见这味道,顿时便什么饿感都没了。

“夫人,人来了。”花妈妈躬身行礼。

叶葵也急忙跟着低头蹲身行礼。

碗筷碰撞轻微声骤停,衣料摩挲,随后便有一双白净富润手伸过来,状似亲热将她拉了起来,“这便是小九带回来姑娘了?也不知是哪家小姐,生得这般好。”

叶葵抬头,撞进了双浅墨色眸子中。

肤色白皙细腻,嘴角含笑,但眼角却已是隐隐有了细碎纹路。再往上看,乌黑长发梳成高髻间似乎也有银光一闪而过。叶葵心知,这二夫人年纪怕是已不小了,但应极重保养。

一起身,二夫人发间插着点翠步摇便晃晃荡荡作响。

叶葵状似惶恐地抽回手,急急往后退了几步,支吾道:“我、我不是什么小姐…”

010夏日夜宴(一)

窗外不知哪儿突然传来夏蝉鸣叫声音,透过窗上覆着细密窗纱直钻人耳。

二夫人似是听得烦心,皱起眉头挥挥手。

花妈妈喏了声便出去了。片刻后,四周已是静谧了下来,再也没有一丝蝉鸣声。二夫人这才斜斜靠到榻上,手里端着盏茶小口啜着。

“你说你鸿都时被小九从难民堆里救出来?”

叶葵坐锦杌上,低声道:“事情便是这般。”

二夫人举止优雅地将茶盏轻轻放置到了一旁,斜睨着她摇摇头道“原本这是小九事儿,我这做嫂子也不好将手伸到小叔院子里去,可裴家是什么地儿?便是那管洒扫丫头婆子也是精挑细选来,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留裴家。”

“以你身份,继续住惊鹊院厢房里却是极不合适,我瞧着…”

“二嫂今儿好兴致啊!”二夫人话未说完,蓦地被个声音打断了。门帘一撩,裴长歌穿着件银蓝袍子进了屋。

裴家大爷早逝,二老爷夫人自然就成了长嫂。有道是长嫂如母,二夫人长子裴庆麟也不过比裴长歌小了三岁,所以他们叔嫂间倒也没了那许多避讳。相处间倒像是关系亲热母子了。

二夫人见人进来,便笑了起来,“瞧瞧你,我才将人领过来问几句,你便急巴巴地来了。不知道还当是我将你媳妇给拉来了!”

裴长歌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个少年羞怯笑意,“二嫂惯会打趣我,我这不是怕人不懂规矩冲撞您了不是。”

“都是上过战场人了,怎瞧上去还没你八哥稳重!”二夫人亲热地将他拉到榻旁,“乍然听说你带了个姑娘回来,还直接就领到院子里去了。我这心里能不嘀咕吗?你那不着调性子,我还真是怕你把谁家小姐给领回来了!”

裴长歌悄悄看了叶葵,见她面色惶恐,却朝着他眨眨眼,便知道无事。旋即扭头对二夫人道:“敢情二嫂眼中我便是这么个混账东西啊?”

“可不就是个混账!父亲母亲都不允,你却偏要领兵去苍城,可不是混账!”

裴长歌闻言心中冷意是足了几分。且不论老头子允不允许,皇上突然想起让他出征这事还不知道是谁背后鼓捣呢!

一直低着头叶葵听到二夫人这句话却是怔了一下。她可还记得当初刚认识裴长歌时候,那支救了他们一命黑檀木发簪。

他说那是他母亲遗物。

既是遗物,他娘自然是不可能活着了。那么二夫人口中母亲又是谁?难道裴长歌是个庶子?

“好了,二嫂您就别训我了。”裴长歌苦着脸,“瞧您这样子还没用饭呢,不过就是个丫头何苦耽搁您用饭时间。”

二夫人蹙眉,“你倒是说说准备如何?”

如今叶家暂时回不得,凤城于叶葵又是人生地不熟,接下去如何是好他们倒还真是未曾想过。早些年秋喜怂恿他外头购个小宅子玩儿时候便该答应下来才是,可他想着自己多军营里,何必费那钱。可如今倒好,需要时候便是有银子也买不着合适宅子了。这些年,凤城宅子价格那是连番涨,他若是要买可还真得冲老头子要钱了…

二夫人见他突然沉默了下去,以为他是心中另有想法,忍不住又细细看了叶葵两眼。若非有旁心思,又怎会这般好心特特将人给救了起来,还一路带回了凤城。这些年,裴家小九名号凤城那也是日渐响亮,她倒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

“既是孤女,想来没地可去。你常年外,院子里丫头婆子原本就不足,便留下得了。赶明儿得空,我再去给你挑几个人送去。既回来了,也该好好歇段日子。”二夫人看着裴长歌眼睛,说了好一番话。

裴长歌听了,倒也不准备反对。

能暂时留裴家也不算坏事,便是将来要送人回叶家,也多是法子。丫鬟身份行事也方便。

出了二夫人院子,裴长歌便领着人往另一条僻静些小道而去。

这路倒是横贯了裴家花园,叶葵嗅着满园花香,老老实实将之前同秋樱、二夫人几人说话都重复了遍。

裴长歌听完冷笑了声,骂道:“手倒是越来越长。我这里都已成了这幅模样,八哥那里还指不定如何呢!”

听着他话,叶葵想起先前二夫人说母亲,有些好奇却又怕问到尴尬地,干脆闭嘴不言。过了会,却是道:“池婆那可有消息?”

“暂时还未有消息传来。只是,鸿都情况不大好,怕是…”

“旁人倒还要急,但池婆应当没那么容易出事。”叶葵随手掐了朵白花,急急打断了他话。她着实有些不敢再深想下去,若没有那根簪子,她兴许也就这般放任池婆而去了,但簪子她身上,她便没有办法不去想法子寻池婆。

裴长歌显然也察觉出了她不安,当下便转了话锋道:“明日有人设宴,你同我一道去。”

“嗯?”叶葵怔了怔,“陪你赴宴?”

“公主宴,叶家人自然也收到了帖子,以春禧性子跟她如今地位,怕是必去。你如今以我侍女身份同去,一则不需直面叶家人,二则也可以瞧一瞧情况。”裴长歌细细解释。

这么好机会,叶葵自然不会放过。

第二日晚间,她便跟着裴长歌出了门赶往公主府。

当今圣上为宠*流朱公主年不过十四,但尚幼年时便宫外有了自己府邸。不过公主至今仍居宫中,这公主府便成了用来宴请玩乐地。

上马车之时,叶葵背上忽然一疼,若非手紧紧抓着,只怕已是摔了。裴长歌下意识伸手扶住她,掌上茧子便落入了叶葵眼。

还有深深勒痕…

桃花村时,他手上还没有这些东西…

身后不远处,秋樱被她动作吓得惊叫了声,旋即道:“九爷,您瞧瞧秋叶身子哪像是能出门,还是我跟着去吧?”

裴长歌头也不回,只问:“秋樱,你跟着我几年了?”

011夏日夜宴(二)

秋樱讪讪道:“八年了。”

裴长歌将叶葵送上马车后,自己便也紧跟而上,只马车行进前,对秋樱淡漠地道了句,“自我八岁起,你便跟我身边。可这八年来,我府里日子终究是太少了些…”

这话说没头没脑,可秋樱却已听出了他话里意思。

她,僭越了!

秋樱掌心沁出冰冷汗水,一脸惶惶地回了惊鹊院,守着壶温着茶水,颓然瘫了小杌子上。

马车上,叶葵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裴长歌,口中道:“说起来,你同小时候倒是大不一样了。”

裴长歌倚窗边,打起短帘看向外面,闻言嘀咕了句,“你倒是同那时无甚差别。”

叶葵耳朵尖,将他低声嘀咕听了个一清二楚,皱起两道细细眉,问道:“你对叶家那人可有所了解?”

“那人?你指何人?”

“叶家二房如今当家夫人,贺氏。”

裴长歌回过头来,疑惑道:“你怎知她姓贺?”

怎知?萧云娘手札中可不也记下了那平妻贺氏进门事,只可惜那以后萧云娘便离开了叶家。所以叶葵对这个贺氏了解也只剩下个姓罢了。

“你可还记得那本被春禧弄坏了手札,我母亲可记了不少东西。”叶葵笑了下。

“我少凤城走动,只知道那贺氏原是幽州望族出身,说起来倒是同你母亲身份相当。只可惜…”

叶葵敛了笑意,接话:“萧家败落了。”

萧家败落,萧云娘便没了母家依靠,如今她跟叶殊便也没有了外家能依靠。这对他们姐弟两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继母乃是幽州望族出身,那么她若是生下了男孩保不准会如何。思及此,叶葵便低声问道:“那贺氏可有子嗣?”

“她儿子叶昭那可是个有意思主。”裴长歌说着又笑了起来,“等到了地,见着人你便知道了。”

到了公主府时,天色已黑。

朱红大门前吊着两只牡丹灯笼,风一吹,灯笼便晃荡起来,连带着烛火映照下人也有些影影绰绰。门口早有婆子领着人拎着提灯守候,一见裴长歌下了马车,便迎上来殷勤地道:“裴将军可算是来了,公主可念叨好一会了呢!”

“是吗?”裴长歌闻言却只淡淡反问了声,而后便等着叶葵从里面出来。

外人面前,他是主子,她是婢女,自然不好再伸手相扶。

叶葵脚刚一落地,身后便又有两驾马车过来。

烛火通明,叶葵一眼便瞧见打头那驾马车上绣着个硕大叶字。这般巧,竟然一下车便遇见了叶家马车。

那婆子见有人来了,便笑着同裴长歌又说了几句便使人领着他们先进去。

叶葵原想要留着看一看叶家来了几人,但此时确不大方便就只好先跟着裴长歌往里走。叶葵跟他身后数着步子打量周遭环境,只觉得雕栏画栋,无一处不奢华。可见流朱公主有多得宠,这样一处宅子只怕银子必得流水一般花出去才是。

身后隐隐传来说话声,其间一人声极为耳熟,似是春禧。叶葵忍不住想要扭头去看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莫急,到了里面自然可以瞧一清二楚。”

忽,走她前方裴长歌脑后似乎长了只眼睛似,说了这么一句话。

叶葵嗅着花香,低低“嗯”了声。

她不是胆怯人,可到底觉得自己被春禧事给惊到了。她着实没有料到,会有被春禧冒充身份那一日。如今春禧顶着叶家二房嫡长女叶葵身份出席公主夜宴,不用到明日,怕是凤城中有头有脸人家便都知道了这回归叶家叶二小姐模样。这样一来,她要回叶家便加麻烦了。

但如今他们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发生。

周围渐渐喧闹起来,众人已走到了园子里。

凤城中,第一出名是裴家花园,第二自然便是公主府花园。但论起珍贵奢华来,裴家怕也是不能同公主府相比。

就说那些石头,听说都是从洞庭湖千里迢迢运过来,其间所费人力物力是不需赘言。

随着引路婆子落了座,叶葵立裴长歌身后,半张脸隐了黑暗中,倒显得极为不引人注意。

没一会,叶家诸人便也鱼贯而入,各自寻了地方坐下。

“咦,大姐,那边可是裴家小九?”

“裴小九?倒是难得,往常这种宴可没见着他来过。看来人说他跟公主…”

“浑说什么!”

叶葵屏息注意着叶家那边对话,忽听到个极动人音色,不免一怔。犹如莺语般,字字如珠,圆润动人。分明是训斥,可那声音听起来却是掩不住温婉可人,叶葵忍不住是悄悄侧脸去看。

昏黄光晕下,一张极美脸落入了叶葵眼中。

除了极美二字外,她竟是全然想不出旁词来形容那人样貌。

似是被那美貌晃花了眼,叶葵迟疑地又看了两眼,却忽然被坐那人身侧一个人扭头瞧了个正着。

她急忙收回视线,将整个身子都隐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