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来之前。没有这般掉以轻心便好了!早知道二小姐是个这样一言不合就要用刑人,她就该好好盘算盘算,想个万全之策来才是。她原本只知道小孙女这受了旁丫鬟欺负,却没有想到珍珠口中那个丫鬟是个身手这般好人。

她这条腿,怕是要废了!

叶葵冷眼看着对方脸上神色变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微发黄书页,漫不经心地道:“是吗?”

轻轻两个字,却听得珍珠祖母将头彻底低了下去。

冬日地面即便没有霜雪,也冰冷彻骨,她只觉得自己紧紧贴着地面额头被冻得生疼,却又不敢抬起头来。声音闷闷地极其解释:“奴婢不识好歹,冲撞了二小姐,还望二小姐原谅奴婢则个…”

叶葵没有理会。将秦桑招呼到身边来,“她腿断了没?”

秦桑眼中满是狡黠之色,无声道:“没有。”

叶葵满意地笑了笑,复又对地上跪着两人扬声道:“你倒是识趣,那珍珠往后仍旧我这里呆着。你自去便是。”

说完,竟是看也不看她们两人一眼。转身就进了屋子。

一进门,叶葵就垮下了脸,直嚷嚷:“冻死个人了!那老婆子话也真是够多,珍珠性子定然就是随了她!”话语里满是不悦。她急急脱了牛皮小靴,爬上了床。

这该死冬天,屋子外冷得像是要冻死人,屋子里虽暖和,可呆久了却似乎又要令人喘不上气来。

秦桑亦收起了方才屋外那副凶神恶煞般模样,笑着拨了拨火盆。这年头烧着地龙屋子里还非得燃着火盆人,恐怕也就只有叶二小姐一个人了。

“二小姐,为何不干脆将珍珠放出去算了?”秦桑略有些不解。

叶葵只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声音沉闷地道:“不过是个丫鬟,原是没什么,但如今时候显然不对。我前脚才说了一堆规矩,今日那婆子就要来跟我要人,若是她要了,我就答应,脸都没了!”

秦桑嘴角抽抽。

叶葵忽然看着她道:“你方才怎知我让你打断她腿不是真?”

“这个嘛…”秦桑故意卖关子,“您猜?”

叶葵霍地沉下脸,斥道:“别嬉皮笑脸,再笑我就将你卖到窑子里去!”

秦桑年纪本就比叶葵大一两岁,又是自小外面摸打滚爬长大,听到她说窑子登时笑得前俯后仰,“其实我是就是看到了您说话时眼神,那里面可没有丝毫想要让我真打断那老太婆腿意思。”歇了会,她补充道:“再说,这吓唬吓唬,跟真打断了下人腿那可是两个意思,若是这名声传了出去,您往后难道就不嫁人了?”

“扑哧。”叶葵脸再也绷不住,笑开了花,“那也得先将你嫁了才是!”

说完话,她又往被子里钻了点,心中想着裴长歌果真会挑人。

她不得不承认,就目前来看,秦桑极好。

若是让她自己去找,恐怕根本就没有地方可找。而且池婆见到秦桑后,曾同她说过一句,秦桑身手恐怕不是只会些拳脚而已。

不过到底如何,叶葵已不乎。她只要明白,如今多了秦桑,她做起事来愈发能放得开手脚便是。

外面风声大作,燕草扑打着裙摆冲了进来,“二小姐,三少爷来了!”

“小殊来了?”叶葵立马从被子里钻出来,将外面袄子套了上去。

“阿姐。”叶殊笑容满面。

叶葵拍拍他肩,恍然惊觉:“你怎么长高了许多?”

叶殊亦拍拍她肩,笑道:“你到是一点也没有长高呢。”

叶葵汗颜,她确似乎已经许久都没有长过个子了。但是,她已经有这么久没有见过叶殊了吗?为何连他长高了她都不知道?这个子又不能一夜之间就窜高这般多!

不过算一算,他们两人确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面了。

因为叶昭事,两人之间分歧日渐明显。一方面叶葵心中担忧,生怕是贺氏跟叶昭会他身上动什么手脚,而自己来不及察觉;另一方面这么一来,因为中间隔着个叶殊,她若是想要对那边人动点手脚,就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然而叶殊根本听不进去她话。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这归咎于青春期叛逆。可事实上,这种牵强至极理由,说出去恐怕鬼也难以相信。

以池婆来看,叶殊大概是叶昭身上找到了久违优越感跟自信,所以才会乐于同叶昭一起。

她想了许久,这个理由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从小没有父亲,后来又没了母亲,寄人篱下生活,这一切大概都他心里留下了无法磨灭巨大创伤吧?

“阿姐?”叶殊见她低头不语,疑惑问道。

叶葵回过神来,急忙招呼他落座。

秦桑倒了茶上来,燕草又去端了叶老夫人那送来鲜点心。

一时间,屋子里热闹了起来。

“你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什么事寻我?”叶葵看着那张似乎长开了些脸,笑吟吟问道。

叶殊闻言果然眼神飘忽了起来,只是话到嘴边似乎又极为难:“阿姐,四弟想要邀你一道去看戏…”

竟然是来给叶昭做说客?

叶葵脸色一冷,蓦地将那块已经拿了指间点心重重丢回了瓷碟里,口气生硬地道:“他想请我去,怎地不自己来说,让你帮着说可是一分诚意也看不到!”

“你不是不喜欢他嘛。”叶殊嘟哝了句。

叶葵登时气极,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叶殊,我只同你说一遍。”

她从来没有喊过他全名,别说是用这样语气说话,叶殊不由得有些害怕起来。

少女脸冷若冰霜,嘴唇翕合,“你若是再同叶昭走近,只会万劫不复!娘仇,你永远都报不了!就算将来有一天你到了地下见到了娘,你也根本没有那个脸!”

叶殊被她话语里煞气跟冷意骇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可即便是这样,他却还是哆哆嗦嗦地强辩道:“四弟真同他母亲不一样,你为什么就不肯信我一回?我不是小孩子了,善恶是非我自己分得清楚。娘一定也希望我成为这样人,而不是一个只会躲你背后什么也做不了残废!”

说到“残废”二字时,他音量骤然提高。

叶葵愣住。

原来就算他左手已经运用自如,他也还是根本就没有忘记过那些事。

“小殊…”她喃喃低语。

叶殊抹了一把眼睛,“你若是真不想去,便不用去了,我跟他两人去也是一样。”

一旁秦桑跟燕草都呆若木鸡,谁也没有料到叶殊竟然会有这么执拗一面。

叶葵叹口气,缓和了语气:“我去。”

pp!!

074梨园惊魂

出门看戏那一日,天倒是极好。

入冬后,天色向来是以昏暗居多,今日却是难得见了蓝。日光虽稀薄,落人脸上倒也是难得有了几分暖意。

叶葵哈口气,看着白雾冒出来又消散,抱紧了手中小小手炉。

秦桑扶着她送上马车,回头冲着门口燕草一龇牙笑道:“我陪着小姐去,你些回去吧。”

“嗯…你可照顾好了小姐。”燕草嘟哝着说了一句,有些不情愿地往回走。

叶葵马车里笑了起来。

自打秦桑来了后,日子似乎突然一下子就松了许多。其实今日燕草是极为想去,但情况未明,她怎能让燕草跟着涉险。而且若是万一真出了点什么事,她需要秦桑保护,再加上个燕草,那事情就大不妙了。所以她今次出门,轻装上阵,只带了秦桑一人。

车夫帘子外朝里喊:“二小姐,咱们这是往哪里去?”

叶葵蹙眉,怎么马车备好了,去哪里却没吩咐过?

她打开小窗子,探头出去飞地前面那辆马车看了一眼,叶昭正跟叶殊穿着除了颜色几乎一模一样两件衣服,一前一后往马车上走。

“跟着三少爷、四少爷那辆马车就是了。”叶葵收回视线,关紧了窗子,淡淡道。

秦桑走到门口,撩起一侧帘子,道:“大叔,四少爷没有交代去何处?”

马车夫摸摸冻红了耳朵:“原是说过了,只是那名字拗口,听完我这就又给忘记了。”

秦桑笑着打趣了两句,钻回马车里跟叶葵耳语:“我瞧着不像是说假话。”

“嗯。”叶葵答得有些心不焉。

秦桑略怔,迟疑着道:“三少爷为何不跟您一道?”

虽说男女有别,但是亲姐弟,同乘一辆马车又何妨?再说一个未及笄。一个未束发。

可见不是为了避嫌这事。

叶葵避重就轻:“大抵是想跟四弟多呆一会吧。”

秦桑见状,识趣了闭了嘴。

马蹄哒哒往前,马车却行驶得并不。

今日虽放了晴,路上却还有些湿滑,小心驶得万年船,自然不能掉以轻心。何况天子脚下,策马狂奔乃是大忌。

等到了地方,叶葵面上却忍不住露出了个奇怪神情。

竟然是这么破地方!

但同样下了马车走过来叶昭脸上却有着得意神色,指着门匾上硕大春川二字道:“二姐别看这外边不起眼,但是说起春川二字。这凤城里还没有人不知道呢!”

“哦?”叶葵开始往里走,“很厉害?”

叶昭面露鄙夷:“二姐常年不出门,不知道也难免。只是春川张老板当年一曲《长生殿》艳惊四座。所以春川长生班也就成了凤城第一戏班。”

年不过十岁少年说起这些事情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

一旁叶殊脸上不由微微露出艳羡来。

叶葵大抵猜得出他想什么,无非就是他们来凤城时日尚短,所见所闻有限,他心中怅然。此刻见了这样叶昭,羡慕不已罢了。

喉间一痒,叶葵突然咳嗽了起来。

叶殊急忙凑到她边上来,急急问:“哪里不舒服?”

秦桑递上帕子。

“香气太浓烈了些。”叶葵直起腰,以帕掩住口鼻。

叶昭挤开叶殊,略显苍白脸上露出个笑来:“二姐闻不惯?这也是春川一个特色呢。每每开场必点上这特制香。”

“是吗?”叶葵淡淡问,却没有看他一眼。

叶昭眼中飞地闪过一丝不,手却勾住了叶殊。笑吟吟道:“走走,我特意让人定了好位置。今日也让你们开开眼界。”

话里那种似乎与生俱来优越感叫叶殊有些不悦,却还是笑着点点头,两人一齐进了门。

位置果然极好。

春川没有雅间雅阁之说,只台前有一排排座位。

叶葵落了座。刚想要招呼叶殊坐身边,叶昭却率先一屁股坐了她左手边位置上。她蹙眉。想要开口让叶殊坐右手边,叶殊却主动叶昭身边落座。

她面色不由得一冷,索性不再说话。

春川规矩,决没有包场一说,所以很后面位置上也都已经坐满了人。

台上大鼓声蓦地响起,厚重帘子被人拉开,露出后面人来。

是个青衣。

丝竹声靡靡,叶葵却听得犯困。

她可实是不懂这些戏有什么可看!

好不容易将个哈欠声咽了下去,她侧头看向一旁两个少年,却是都看得津津有味。她不由得汗颜,莫非是因为自己骨子里不是古人缘故?所以才会这般完全看不下去戏曲?

但是再看另一旁秦桑,却已是哈欠连天,满脸不耐烦了!

叶葵忍不住勾起嘴角,推了推秦桑:“我眯上眼睛小憩一会,你看着点那二位。”

秦桑正色应诺。

叶葵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心里却隐隐有些疑惑,故而仍旧不敢睡死过去。眼睛闭着,脑子却还转动。

叶昭让叶殊来做说客,说要请她看戏,难道只是为了示好而已?嘁,叶葵心底嗤笑一声,若真只是个这么单纯孩子,她还有什么可担心!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贺氏那样惯会以伪善面貌出现人,她儿子难道会纯良到什么地方去?

若真纯良,那她就是这天底下纯良不过人了!

思忖间,肩头忽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她猛地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

秦桑俯身,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你看台上。”

叶葵不由疑惑,眼睛却已经向着台上看去。

似乎正是一场成亲戏。

唱腔咿咿呀呀,唱词含糊不清。叶葵只能盯紧了上头两个角看。

头微微一偏,她蓦地触及了叶昭眼睛。病态脸上有着诡谲笑意直达眼底。叶葵蹙眉。别过头继续看向台上。

身着大红喜服女子殷殷哭泣,不知说些什么东西。

同样一身喜服郎拥着娘,好言相劝。突然,落她耳里那些唱词陡然间清晰了起来。

他说,我前头那妇人性子暴虐又善妒,哪及你这般贤惠。咱们且不去管她,任她去吧。

叶葵冷笑出声。

这种戏不论怎么看都是现编呀。

叶昭这是花了大价钱买通了长生班人,故意演了这么一出不知所谓、三观不正戏来?

然而这戏她眼中可笑,叶殊眼里却一点也不可笑。

叶葵只隐隐看到胞弟脸色越来越难看,嘴唇咬得越来越紧。她看着心疼。却决定不去管他。有些事你做了,就该承受其带来后果。可若是叶葵知道叶昭心里真实想法,只怕会气得吐血身亡。

他只觉得这一切原来都是叶崇文错。贺氏跟叶昭都是无辜。

那些叶葵让他努力讨好叶崇文,借此叶家站住脚跟话早就都被他抛之脑后,不知去向。

叶葵叹气怅然同时却又忍不住嗤笑了起来。

叶昭这一出不能说全然没有作用,但到底只是个孩子手段,伤不了人根基。对于叶葵来说。这种东西连挠痒痒都算不得!困意再一次汹涌而来,她有些乏味,准备离开。

然而就这个时候,台上戏似乎完了。

很,丝竹声一换,台上冒出来个粉墨满脸武旦。

原来又换了一出戏。

只是。从来不看戏叶葵所知道有名武旦不过就是穆桂英一个了,但是台上女子虽然亦是英姿飒爽,手里拿着却是一把剑。

戏是假。那些道具自然也就都是假。

叶葵只觉得这一出比起先前那出还要索然无味,可一旁秦桑却止住了哈欠声,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原来不是不爱看戏,只是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看那一出罢了。

叶葵哑然失笑,决定再留一会。

台上又多出来一个武生。一男一女缠斗起来。

叶葵看了两眼,就发现这两人虽然会些拳脚功夫。但其实就是个花架子而已。自从秦桑来到她身边后,她懂那些东西似乎骤然就多了许多。想到这,叶葵不免又有些感激起裴长歌来。

鼓声激烈地响起,犹如战鼓。

叶葵思绪也被带动了起来,不得不承认,武戏还是比文戏要略好看那么一些。

就此时,台上相斗两人忽然间脚步一打滑,两人手中兵器齐齐往台下砸来。

叶葵脸冷若冰霜,大喝一声:“秦桑——”

秦桑再不迟疑,一咬牙,一跃往叶昭那而去,拔出腰间软剑,打开了那把向着叶昭冲来剑。而叶葵好不容易险险避开另一把,袖子却还是被划破了一些。

这两把剑果然是开了锋真剑!

巧合到这种地步,就算是真巧合,也决不能姑息。

她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扶着椅背,一边看向了叶昭叶殊两人。

叶殊正安慰叶昭!

心里寒意不停地冒上来,让人牙根都疼了起来。

叶葵那张脸也就愈加冷。

后面观众是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呆立原地。

戏班子主人张老板急急从后台走出来,低头哈腰地道歉。

叶葵却冷冷一笑,看了看跪地上那两个神色张皇戏子,又看了看眉目异常清俊张老板,吐出两个字:“找死!”@@##$l&&~*_*~&&l$##@@

075心狠手辣

长生班凤城多年,戏迷众多,哪怕是那些勋贵之家宴会之类也时常差人来请他们去唱堂会。

张老板领着戏班子混了多年,不是没有遇见过蛮横不讲理又难缠客人,但是如眼前这个小姑娘一样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能坐第一排首座上,自然不会是什么蓬门荜户出来穷人。再看几人衣着服饰,就连身后站着伺候丫鬟小厮那身上穿用都不是一般料子,这几人应当是凤城哪家有头有脸人家孩子。

张老板心中念头千回百转,面上笑语宴宴,对着其中年长叶葵不停道歉,“还请小姐少爷同小去后台说话,小已经备好了茶点。今日事着实事发突然,还请小姐…”

“不必了张老板。”叶葵看也不看他一眼,断然拒绝。

大庭广众之下,这事若是继续僵持下去,倒霉还是春川长生班!

张老板一咬牙,回头已是让人将叶葵几个身份信息报了上来。

原来是叶太傅儿女!

张老板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虽然没有见过这这位小姐,却同叶家住持中馈夫人贺氏相熟。说起来,那边少爷似乎也有些眼熟啊,想必是叶夫人儿子吧。他急忙越过叶葵去向叶昭求饶:“叶少爷,您看这事咱们还是寻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道说道吧。”

叶昭刚要说话,却又被叶葵断然打断。

身后观众早就都已经坐不住了,场面一时间吵闹又混乱。这地方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张老板一时间乱了手脚。

怎运气如此不好,好端端刀剑怎么会脱了手!

他不由得回头狠狠瞪了地上跪着那两个戏子一眼,且瞧他回去了怎么收拾他们!

叶葵像是看戏一般。看着张老板又是想法子将他们送到后台去,又是让人停了今日戏,将银子都退了回去。

可这年头,有点热闹那还不得是拼了命地凑近了看吗?

就算张老板退了银子,有些人却仍旧偏生不肯离开,只扬言说非得看着事情处理了再走。若是张老板不让他们留下,那定然就是心虚,万一哪一日刚好他们几个坐了首座上,岂不是弄不好就要一命呜呼了?

张老板气得心口直疼,暗骂道就凭你们也坐得起首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