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流朱公主手里,另一头却裴长歌手里。

叶葵仍旧面色如常地坐原处。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因为秦桑已同时挡到了她前面。这一刻,她愈发肯定了身边有个懂武丫鬟重要性。

“公主殿下醉了。”裴长歌未曾松手,口气淡然地道。

流朱公主气恼地扯了两下,却没有办法将鞭尾从他手里抽出来,突然一下将鞭子丢开,捂着脸嘤嘤哭泣起来。

鸦雀无声。

空气里只有她压抑着哭泣声缓缓流淌。

有些话,大家都知道。

有些心事,谁都明白。

但是因为那些不可抛弃身份跟地位,这些话跟事注定只能埋心底,对谁也不能说。

她只能哭,不停地哭,哭到声音喑哑,撕心裂肺。

叶葵隐隐有些动容,将手中酒盏放到了一片狼藉桌上。

而那个白衣轻裘少年眼里飞地闪过一丝无奈,丢开了鞭子,道:“公主殿下…”

这一声终于唤回了众人心神。

一旁伺候嬷嬷急忙去扶公主,凑她耳边好言安慰。但叶葵不用想也知道,那嬷嬷口中说出来无非是这个样子丢了皇家颜面,皇上会怪罪一类话罢了,任凭谁落到了公主这个地步,都不会将这样话听进心里去。

但叶葵并不想同情流朱公主。

这世上多是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人,谁有心思为了些儿女情怀放声痛哭?

当你连活下去都开始没有办法保障时候,便只能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让自己活着。

流朱公主不论如何,都只是个不知人间疾苦骄傲少女罢了。

锦衣华服身影渐渐远去,却突然扭过头来用通红双眼看向了裴长歌跟叶葵所方向,眼神却又是意外平静。

这时,叶葵三叔叶崇武不知从哪个角落蓦地窜了出来,一脸茫然地大声道:“这是怎么了?怎一点声也没了?还有公主殿下,您是主人怎么自己先离开?”

叶葵忍不住扶额,这个脱线不靠谱三叔!

叶崇武却似乎浑然不知。几大步走过来勾住裴长歌脖子,道:“可是你惹公主生气了?”

这等话,声音却一点也不知道压低些!

流朱公主突然将搀扶着自己嬷嬷一把推开,提着裙子步走来,一脚提了叶崇武小腿骨上,怒斥:“叶老三,你才惹本公主生气了!”

叶崇武目瞪口呆,“我这可真是冤枉了。”

“哼!”流朱公主冷哼一声,再不看他们直接走人。

叶葵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裴长歌亦笑:“她总有一日会想通。”

是啊。终有一日,流朱公主会知道她不想嫁光发脾气流眼泪是丝毫也没有用处,她若是不愿遵从皇后娘娘旨意。自然应该想办法去达到自己心中目才是。

然而就连叶葵也没有料到,这一日来得那般!

流朱公主成长速度那可不是一般惊人。

又或者她当日只是气急攻心,一时乱了阵脚而已。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流朱公主一言不发走掉后,这场赏雪宴自然也就没有办法继续办下去了。众人三三两两地离开。叶葵几个却还坐原处。等着人先散去后才走。

叶崇武喝了几杯酒,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突然道:“公主殿下莫不是真生了我气?”

“三叔…”叶葵嘴角抽抽,“你是不是有两个脑子?今日出门恰好带了笨那一个?”

裴长歌十分不给面子地直接笑出了声音。

叶崇武挑眉,“我瞧着你脑子大概也是随了我呀,好侄女。”说完。他霍然起身,一身雪青色锦袍四野茫茫白雪映衬下愈发显眼,当真是陌上少年人如玉!

叶葵这时才发现三叔也是个十分英俊帅气大好青年。忍不住又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下一旁裴长歌。

眼角下那颗泪痣随着岁月流逝非但没有褪色,反而似乎加艳丽起来。

那张脸如玉如瓷,眉目皆如画。

令身为女子她都忍不住自行惭愧,也难怪流朱公主会哭得这般伤心了。听说尚书大人生得就不如何,想来他那个儿子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皇后娘娘还真是不喜流朱公主啊。

“我去给公主赔个礼。你们先走吧,裴小九记得送我侄女家去!”叶崇武摆摆手。大踏步往外而去。

叶葵失笑,“这人怎么这个性子!”

“叶三一贯如此。”裴长歌淡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叶葵摇头:“不必,如今我身边有秦桑,自行回去便可。”

裴长歌却像是没有听到这话一样,对秦桑吩咐道:“护着小姐上马车。”

叶葵瞪眼,“你丫鬟还是我丫鬟?”

“哦,大概是你。”裴长歌不以为然,一脸风轻云淡。

叶葵咬牙,又瞪他一眼,越过他往外走去。

等回到叶宅,天色已经渐黑,但外边积雪深厚,倒是照得四周隐隐发白,像是月夜一般。

“今日事,连累你了。”下车时候,裴长歌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叶葵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说是什么事。

流朱公主会冲着她挥鞭,自然是因为看到了裴长歌同她说话样子,心里不。说起来,可不就是被他给连累了嘛。

“无妨,一来鞭子并没有碰到我,二来公主应该很就会想通,指不定到了那时还会赏些东西与我。”叶葵狡黠一笑,眉眼生动。

裴长歌只觉得眼前这个尚未及笄少女仍是他幼年时认识那个人,登时心情大好,却还是特意叮嘱了一句:“只是,今日这事恐怕又要被传得沸沸扬扬了。”

说到这个,叶葵确有些头疼。

之前因为春禧事,叶家二小姐早就成了凤城笑话,后来出现了换人事情,诸人虽然不明说,背地里哪个不嘲笑叶家?

不过这些与她何干,要头疼也该是贺氏跟叶崇文头疼才是!

她点头示意,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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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撕破脸皮

大雪封门。

凤城中一时沉静了下来。

叶葵是提起禀了叶老夫人,关紧了内院门,整顿起来。

事隔数月,她如今好歹同叶家诸人都悉数打过了交道,接下来自然是要将自己身边事给理顺。

秦桑虽然是用来充当护卫,但她平日里做起端茶送水活计竟然比燕草还要仔细些,可算得上是一人顶数人了!燕草嘟哝了几句,后却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人前人后,冲着秦桑喊姐姐,乐坏了叶葵。

池婆身子自从入了冬就一直不好,这几日却是终于有些好转,所以重回到了叶葵身边服侍。

但说是服侍,倒不如说是智囊团。

如今叶葵院子里泾渭分明,她屋子除了秦桑、燕草跟池婆外,任凭谁进去了都要受罚。

规矩颁布后,着实有许多人不以为意。

珍珠是嘟着嘴极不高兴,秦桑未来之前,她可是都已经跟到了叶葵身边了。她娘虽然说二小姐不是个有前景主子,要想法子将她调到五小姐身边去,她心里却有着不同想法。

五小姐性子娇纵,哪里有跟着二小姐好?

何况五小姐年纪那么小,二小姐却比她还要大上几岁,等到时候二小姐要出阁了,陪嫁丫鬟里指不定就会有她一个位置呢!

珍珠铁了心要跟着叶葵,所以当不准其余人靠近规矩传出来后,她左耳进右耳出,端起热水就往里里面冲。

她给二小姐打水洗脸也不是头一回了,二小姐难道还会因为这个怪她?

再说二小姐前几日才刚刚夸过她,说她生得讨喜,性子也机灵呢!

然而,一只脚刚迈过门槛。迎面就飞出来一只茶杯。

她闪避不及,脚下一崴,“扑通”一声摔了跤,盛着热水洗脸盆子是“哐当”砸到了一旁,一盆她特意千方百计调好了温度水当头浇了下来,瞬间衣衫湿。

“啊啊啊——”脸上一烫,她尖叫起来,手足无措。

门内走出来一个穿藕荷色小袄高个少女,长眉入鬓,倒是有几分同二小姐神似。

——是秦桑。

珍珠尖叫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狠狠揪住秦桑袖子,厉声叫喊:“杀人了——杀人了——”

可还没喊出两声。她嘴巴就已经被秦桑因练武而布满薄茧手死死捂住。

就连鼻子也都被捂了个严实!

珍珠这下子慌了神,手脚乱晃,翻了白眼。

秦桑冷笑一声,松开了手。

珍珠身子软软地瘫倒下去,呼吸却顺畅了起来。她大口吸着冬日冰冷空气。缓过神来就瞪向了秦桑。只是那眼神带着恶毒却又有着深深恐惧。

“二小姐话,你难道没有听到?”秦桑俯身,丝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珍珠瘪着嘴,往后挪了点。

秦桑摇摇头,捡起那只掉了地上盆子,“你若是再敢往里面走。下一次落地就是你脑袋了!”说话间,她猛地扭头看了珍珠一眼,眼神凶恶如饿狼。

珍珠吓得哇哇大叫。知道秦桑方才根本就不是恐吓她,而是根本就不乎她死活而已!

若不是二小姐还里面,只怕方才她就要窒息而死了!

珍珠年纪不大,但自小长府里,见过事情可不算少数。所以干脆自己捂了自己嘴,不让哭叫声音冒出来。拖着湿漉漉衣服。她打了个寒颤,眼睁睁见秦桑走了进去,重关紧了门。

可经过这一次,她再不敢叩上那扇门了。

屋子里,叶葵笑着夸赞了秦桑一句。

要想儆猴必然杀鸡。

珍珠既然自己要凑上来做这只鸡,那么不宰她还要宰谁?

果然,没用一天,院子里那些仆妇丫鬟就都开始绕着叶葵屋子走,轻易绝不靠近。他们甚至想起了许多事,例如绿枝死,玳瑁跟碧如被拘屋子里做了那么久针线…

有甚者,无意间撞见了秦桑打人样子。

没错,只杀一只鸡根本吓不住那群猴子!继珍珠之后,有个老婆子腆着脸来求叶葵,想要让自己闺女调到叶葵身边来。

燕草打听回来说,她闺女是夫人身边伺候,登时冷笑了起来。

而后一言不发,直接让秦桑掌了那老婆子几个嘴巴子。

自此以后,一群人噤若寒蝉。

他们见过叶葵打人,可挨了打刘妈妈跟五小姐脸上红肿也不过两三日就看不出了,可挨了秦桑巴掌那个老婆子硬生生顶着半张高高肿起脸过了七八日才开始慢慢消肿!

听说牙都被打掉了一枚呢!

一群人骇得厉害,自然也就还有那不死心地将事情捅到了贺氏面前。

贺氏又怎么会放过能教训叶葵机会,自然立刻派人将她唤了去。

一见面,就是一通大道理。

叶葵沉默着,一句也不反驳。

贺氏说了半响,唱够了独角戏不免觉得没趣,让身边妈妈拿了本班昭写《女戒》出来,让叶葵回去抄个五十遍小惩大诫!

“多谢母亲教诲,女儿定当铭记心。”叶葵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来。

贺氏眼里有隐隐得意一闪而过,到底她是母亲,叶葵是女儿,只要她一日是主母,做女儿自然也就一日不能她面前放肆。该唤人唤人,该下跪就要下跪!

然而这得意还没维持一会,就被叶葵动作给彻底抹去。

贺氏脸上那张面具终于是出现了裂痕,再也维系不住!

她当真没有想到,叶葵怎么敢这么做?

但事实上,叶葵便这么做了。而且一脸风轻云淡,浑不意。

一旁伺候丫鬟妈妈惊呼声中,叶葵几下将那本《女戒》给撕了个干净。

女戒?

笑话!

叶葵拍拍手,将纸屑抖落,笑得一脸真诚:“这《女戒》母亲不如留着自己看?”

这般明目张胆地嘲讽,谁人听不出来?

屋子里登时响起了数道吸气声。

贺氏亦气得额角升疼,提高了音量训斥道:“你可知你做什么?”

叶葵昂首而视,嘴角含笑:“劳母亲明示!”

“不孝不悌,不懂尊卑上下,实乃不德之人!”贺氏看到她神态,愈发气得厉害。虽然一开始大家就都心知肚明,谁也别想将谁看得顺眼,但明面上那层纸却从来没有戳破过,然而今日她却这般行事!贺氏不由得回忆起来,近莫非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事?

可叶葵并没有给她足够回忆思量时间,她只是随意拖过来一张杌子,施施然坐下。

“母亲,我不过是不小心弄坏了本书而已,您怎地就说出了这样话?”眉眼生动如画,眼神却同淬了毒利刃,直直划破了贺氏心。

贺氏深呼吸,努力维持着自己贵妇人样子。

良久,寂静屋子里总算是有了声音。

贺氏摆摆手,对身后丫鬟道:“再去将那本《女则》取来,亲自送到二小姐屋子里去!”

叶葵笑着,并不反驳。

“还不去!”贺氏提高了音量。

一旁呆滞了丫鬟蓦地回过神,急急去了。

可人还没回来,外边倒是来了个传话。

“夫人,二小姐。”阮妈妈恭敬地躬身行礼,“老夫人让奴婢来寻二小姐去抄经文。”

贺氏拽着帕子手陡然收紧,恨得咬牙切齿,却还要维持慈母孝媳样子,道:“那葵丫头这便去吧,莫叫老夫人等急了。”

叶葵站起身,姿势优雅地行了一礼,直起腰却忽然蹙眉道:“可母亲让我抄一百遍《女则》…怕是抽不出空来帮祖母抄经了呢…”

“这自然是老夫人经文要紧,《女则》什么就先搁到一旁吧。”贺氏气得心口淌血,一字一句挤出这句话来。

叶葵大大松了一口气,眉眼间却是狡猾神色,“那女儿就多谢母亲今日教诲了。”

等人走后,贺氏一把将桌上茶盘给扫到了地上,皱紧了眉头。

有了老夫人这座靠山,那丫头就以为自己能翻出天去了!

她冷冷笑起来。

不多时,丫鬟低头来报,说是三小姐叶明珠来了。

贺氏虽亦看不上这个庶女,却仍旧要顾好自己那副慈母样子,闻言让丫鬟将人领进来。

叶明珠一进来,就看到了那一地碎纸屑跟瓷片,有些目瞪口呆。

“收拾干净。”贺氏淡淡吩咐了一句,起身走过来,“明珠,你跟我去内室。”

叶明珠回过神,笑着点点头,跟了上去。

她踌躇了半响,想问却又不敢问。虽然她自小养贺氏身边,可向来明白自己既然不是从贺氏肚子里出来,那么就永远不可能真同贺氏像亲母女那样生活。

所以后她还是选择了闭嘴。

贺氏却突然主动提了起来:“明珠,你怎么看你二姐?”

叶明珠一愣,咬着下唇道:“女儿不喜欢她!”

“哦?为何?”贺氏似乎饶有兴趣。

叶明珠抬起头:“那臭丫头自以为了不起,其实不过就是个乡下回来无知村妇而已!仗着老夫人喜欢她,穿好用好!”

贺氏嘴角笑意渐渐加深,却隐隐有股残酷意味:“是啊,不过是个臭丫头罢了…”@@##$l&&~*_*~&&l$##@@

073姐弟争执

“秦桑,打断她腿。”叶葵懒懒握着一卷书,语气淡漠地道。

秦桑丝毫没有迟疑,上前一脚将那个还兀自犟嘴婆子一脚踢倒,而后脚下用,踩了婆子小腿胫骨上。

“老婆子是夫人面前伺候!二小姐你怎能随意动用私刑?”婆子哭天喊地,叫嚷个不停,“奴婢不过是想将孙女接回家去罢了,你死死拦着可是心中有鬼?!”

叶葵翻过一页书,嘴唇轻启:“秦桑。”

话音落,那老婆子痛叫一声,晕了过去。

秦桑收回脚,随手拎起一旁木桶,将水当头浇了下去。

冰天雪地里,这般迎面一冻,婆子呻吟着苏醒过来,冷得瑟瑟发抖。

不多时,牙齿磕碰发出“咯咯”就清晰了起来。叶葵合上手上书卷,眼神如刀直直射了过去,轻声道:“你是准备爬出这个院子还是被扛着出去?若是后者,我便吃点亏,帮你挑副好点棺材如何?”

“你——”

衣衫湿透,涂满了桂花头油头发散落开来,沾了水,味道古怪。

叶葵微微皱眉,又道:“不然我再准备一副棺材给珍珠?”

眼前婆子正是珍珠祖母,确确就贺氏身边当差。只可惜,沈妈妈死后,她也并没有被提拔上去,仍旧只能管些琐事罢了。但其余仆妇眼中,她已经是极有体面人,平日里自然都是捧着。

可叶葵自然不会给她任何面子!

再说,打了她脸,勉强也算是打了贺氏脸,何乐而不为?

何况这老婆子自己送上门来,就算挨打。贺氏也无话可说!

“二小姐——求求您了——饶了我嬷嬷吧——”珍珠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跑了出来,脖子上还有块烫伤了疤痕。一冲出来,她就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倒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加恭敬卑微。

叶葵眉头仍旧蹙着,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道:“是你让人接你出去,还是他们自己要接你出去?”

乍一听,都是要出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但珍珠祖母乃是人精,哪里听不出其中意思来,当下忍着腿上疼痛重重磕头。服软道:“是老婆子念着珍珠身子不好,所以才想着将人接出去。”

一边说,她一边是心中暗自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