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葵有些厌恶地看着温远脸上神sè变幻,光看温远便能知道,贺氏年轻时候绝没有什么好眼光!

“温老板?”叶葵佯作惊喜,加了脚步走过去他对面坐下。

温远喜上眉梢,全然忘记了如果事情真同他想那般,若是被人发现了会是如何,“叶二小姐。”

“听说温老板是幽州人士?”

温远一怔,“是…是幽州人…”

他离开幽州已有十数年,怎地这位叶家小姐却会知道?

叶葵笑吟吟,继续道:“那么温老板定然也知道幽州贺家吧?”

贺家?

温远脸上笑意一僵,突然有了种不妙感觉。

“下虽是幽州人士,但自小便外讨生活,倒是算不得幽州人了,这贺家我也是未曾听过。”温远强自镇定,扯着谎。

可对面素衣少女却像是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兀自问道:“想必温老板定然也不会不认识贺家小姐了?”

温远倒吸一口凉气,霍然起身,身下凳子重重摔倒,发出“砰”一声重响。Rs!。

p114楚歌欲起

“不、不认识······”温远清俊脸上露出了无法掩藏慌张之色,口中吐出字句亦是磕磕绊绊。

屏风后叶昭意识清醒,早已将两人对话数听了个清清楚楚。温远这句“不认识”一出,他心中便立时有了不妙-感觉。

若是真不认识,他怎会陡然间慌张起来?

这般否认,便是承认了!

然而谁都知道道理,温远却慌张得彻底忘了个一干二净。他拔脚便要往外走,眉目间是焦躁,“晚些还有一出,叶二小姐若是无事,恕下先行一步。”

叶葵坐那纹丝不动。

秦桑却已悄无声息地拔出了她剑。

“二小姐这是想做什么?”温远瞪大了眼睛,踉跄着往后退。

叶葵笑得眯起了眼睛,犹如只狡猾狐狸,“温老板急什么?时间还多着呢。不知温老板可知道如今叶家二房夫人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温远死死盯着秦桑手中剑,脖子发寒。

叶葵轻轻叩着桌面,语气肯定地道:“不,你知道。”

温远便是再傻,这时候也知道事情不对劲了,立刻便不愿意再听叶葵说下去。他咬着牙看了看秦桑面无表情脸,心道她们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手杀了自己才是,干脆冲出去就是了!

心念一动,他脚已经开始往前迈,却又生生被叶葵一句话给逼了回来。

叶葵歪着头看他·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口中话却是再明白不过,“你只要敢再往前走一步,我便敢叫你立时人头落地!”

话音落,秦桑剑已架到了他脖子上。

“二小姐,咱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般做?”温远声音里已经带上了颤音。

叶葵哈哈大笑:“我方才说了这许多话,温老板难道现还不明白我是为了什么?”

温远露出恍然大悟神情,急急辩驳:“二小姐定然是弄错了什么事·我不过就是个唱戏,哪里会同叶家夫人有什么干系?”

他才到凤城不过半月,自然不清楚叶家二房夫人是谁,只不过是叶葵方才提起,他便下意识分辨而已。可谁知道,这话落了叶昭耳朵里,就成了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怎会没有干系?”叶葵不赞同地摇摇头,“温老板同我母亲可是关系十分不一般旧识呢!”

母亲?

温远一愣,又想起先前叶葵不停地问起幽州事来·渐渐地将事情都串联了起来,迟疑着道:“叶夫人莫非出身幽州贺家?”

叶葵霍地重重一拍桌子,吓得温远一颤。

“温老板!你既已离开幽州,我母亲亦嫁入贺家十数年,你如今为何还要回凤城来?”叶葵脸上笼上一层薄怒。

温远登时想起了一桩事。

他来凤城一是因为接到了自己师弟信,二是因为他还得到了一个消息。

一个十分不得了消息!

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当年是否真有做过那样事,但空穴来风,事必有因。若是真,他当然想要看上一看,若是假·自是什么都不会变。

“二小姐为何这般问?我不过是来投奔长生班而已。”温远愈加慌张起来,其实十几年前他曾来过凤城,也见到了那人·但他却直到今日才知道那人便是叶家当家夫人。

若是早知道,他当日绝不会去见她。

不不,温远额上沁出豆大汗珠,这些事眼前这位二小姐如何会知道?

“温老板,十二年前你其实曾到过凤城,是不是?”

温远心神一震,这叶二小姐怎地什么都知道?

“那你可曾记得,十二年前你都做了什么?”叶葵循循善诱·一步步将他往那个早就挖好坑里推去。

温远汗如雨下·背心湿了一片,颤着声强辩:“十多年前事·我哪里还能记得!”

“是吗?”叶葵眼睛往屏风看去,“不知温老板可知道·家弟今年正巧十一岁。”

有些话点到即止,却已足够发人深省。尤其对温远这种喜欢自作聪明人!

屏风后叶昭已能睁开眼睛,却仍旧无法出声。他甚至能感觉到屏风另一侧叶葵带着嘲讽笑意目光。她这是告诉他,贺氏极有可能同这个戏子有染,而他也极有可能并非是叶崇文儿子,而是这个叫人厌恶戏子种!

叶昭头一回希望自己是个蠢货,若他什么也听不明白,该有多好?

可事实上他不但懂了叶葵话,也懂了她意图。然而明明知道她这般做,又故意当着他面同姓温戏子说这番话,都不过是为了扰乱他心神罢了,可他竟然真无法将那个念头抛之脑后。

他已经开始疑事情真假了!

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论如何,他都该坚信叶葵说那些话是假才对,可叶葵每一句话都那么条理分明,甚至于连时间都如此明确。有甚者,那个戏子竟然没有继续反驳下去了!

事情再也无法叫人忍受,他想出声,嗓子眼里却像是堵着团东西,费力气也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屏风另一侧,叶葵默默掐算了下时间,算着叶昭应当要苏醒,有心再加把力,“温老板应当明白我意思,你不该出现凤城,不该同叶家人来往。”

温远不知想些什么,怔怔地道:“叶少爷可是出生于秋日?”

叶葵沉默片刻,道:“四弟是早产。”

早产?

温远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因为听说是早产缘故,而是因为她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他问题,却也并没有否认,这便说明,若非早产,便该是秋日出生才是!

莫非,那位叶家四少爷,是他儿子?

事情骤然大不同起来!

他远上凤城,便是因为日子穷困潦倒无以为继,所以接到师弟信后,便收拾了东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可如今,他竟然有个儿子叶家这样高门大户里,这难道不是捞钱好机会?

温远面上神色变幻,数落了叶葵眼中。

她暗自冷笑,若非一开始便调查清楚了温远是个什么样子人,她恐怕也不会大费周章将人弄到凤城来了。

知道他是长生班班主师兄后,这场局就开始布了。何况,贺氏十二年前竟然跟温远见过面,这么好机会她怎会放弃。贺氏软肋是叶昭,她自然就该想法子将这根骨头折断了。

“二小姐话我明白了。”温远镇定了下来,声音亦平稳了许多。

叶葵闻言便明白他这是心中有了计策了。

不论他想做什么,叶葵都会想法子悄悄助他一臂之力。贺氏如今那模样,恐怕早就对叶崇文死心了吧?对他死心,自然也就会忍不住怀念起自己少女时期所向往过人吧?

事情,似乎正朝着某个极有趣地方而去。

“既如此,那么还请温老板往后不要再出现叶家人面前了。”叶葵示意秦桑放下了剑,心中暗道,本姑娘今日这般多费口舌,你若是还不敢往叶家人面前凑,那就真是真不该这世上活下去了。

温远眉目俊秀,丝毫看不出被风霜侵蚀过,“二小姐只管放心便是。”

“咿呀——”一声,秦桑开了门。

温远长舒一口气,忙不迭跑出去了。

秦桑凑到叶葵身边,有些担忧地耳语:“那家伙贼眉鼠眼,会不会将今日事说出去?”

“他不敢。”叶葵敢断言,温远那人绝不敢将今日事情说出去。何况,他此刻恐怕也没心思来想这事了,他只怕已被满脑子儿子二字给弄得晕头转向,忘记了自己身份。

绝用不了太久,他就会做出僭越事来。

“叶葵——”

屏风后突然传来个咬牙切齿声音。

叶葵笑起来,越过屏风,站到了叶昭面前,“怎么,睡了一觉倒是连二姐也不会喊了?”

“无耻!”叶昭身体仍是无力,“你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叶葵一手搭上屏风,“你说我动了什么手脚便是什么手脚。只是不知,方才那出戏四弟可喜欢?若是欢喜,倒不如时时将那温老板唤来唱上一出如何?想必母亲应当也是会喜欢才是。”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别以为你装神弄鬼我就会害怕!”叶昭恨恨瞪着她,心里却不由发虚。

叶葵背对着他,轻笑两声:“四弟,你已经开始害怕了。”

叶昭重重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叶葵一眼。

这人话句句都似乎淬了毒,要将人毒死才甘心,每一句话都别有意思,叫人防不胜防!叶昭觉得自己确是害怕了,若是他真是戏子儿子可如何是好?

那样,他还如何叶家立足?

他忽然茫然失措起来,前路明明就那,他是叶家嫡出儿子,只要拿下了叶殊那个蠢货,那么叶家一切就都是他。可如今,好端端路却被个莫名出现悬崖给截断了。

“四弟大可放心,这些话父亲跟祖母暂时都还不清楚。”叶葵挑眉

叶昭噤了声。

她这是威胁他!

“你只管去说便是,看哪个会相信你满口胡言!”叶昭蓦地睁开眼,冷声道。

115蠢蠢欲动

叶葵毫不客气,拂袖而去,背身道:“既然四弟这般想要我将事情捅出去,我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叫自己心里憋闷。倒是四弟,可千万莫要再将自己憋得吐血了才是,若不然,恐怕母亲日子也就真到头了!”

“你——你站住——”叶昭拼命挣扎,胳膊终于松动了些,也有了力气。他费力抬起上半身,撑着手肘,道:“你方才说那些不过都是无稽之谈,父亲绝不会信你!”

叶葵原以为他是想开了才将自己唤住,可现看来却是还想要垂死挣扎一番。

“父亲信不信我,这个就不需四弟多费心了。你我都心知肚明,就算是假,只要父亲听到了他也就绝不会当成假来听。”叶葵说到这,故意停顿了下,“何况,这本就是真。”

叶昭怒不可遏:“休要胡说!”

然而口中这样骂着,他心里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温老板那张脸来,似乎真同他样貌有几分相似?

不不,他明明生得同叶殊也有几分相似不是吗?

可为何叶殊同叶崇文像得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而他却是只有几分相似?

脑子里混沌又清晰。

“二姐,你不必说…”良久,他轻声吐出几个字来。

叶葵转过身来,抬手搁了他发上,声若蛊h地道:“昭哥儿,你其实明白我想做什么对不对?”

叶昭艰难点头,意外地并没有打开叶葵手。

“母亲心心念念要我命,我不过就是想要活下去罢了,你说她这是何苦呢?用不了多久,我便该出阁了…”叶葵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柔,听得叶昭昏昏yù睡。

“我、我会想法子劝说母亲。”叶昭咬牙,声若蚊蚁。

叶葵抽回手,“温老板事我权当未曾看到听到。”往外走了一步,她忽然又道:“只不过,四弟若是自己心存疑虑,倒不如自己亲自去会一会那位温老板。”

她身后,叶昭颓然倒回了g榻上。

叶葵抽手之时,袖子拂过他脸,清冷梅香悠悠转转,萦绕不散。

他伸手盖住眼睛,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线。

就此放过叶葵?

怎么可能!

她今日敢叫他有苦说不出,来日他便也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睚眦必报,才是他叶昭!

不过十一岁少年,此刻心里已是被仇恨赌得满满。然而,那满满一堆恨意里,却还有那么一个角落叫他要去寻那个温老板。是也罢,不是也罢,杀了他那就什么都一了百了了!

这些心思叶葵不用想都能猜到大半。

叶昭怎会因为她几句话,便去劝说贺氏不再同她作对。他不恨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便是仁至义。

她挖了那么久坑,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让贺氏不要再同自己作对?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将对方置于死地罢了!

秦桑一旁跟着,看着叶葵背影徐徐而动,心里不由叹了一声。

自从那一日佛堂中,跟叶殊那一番近乎天崩地裂地争吵过后,二小姐便有些不同了。

到底不同什么地方,秦桑说不出来,可是那种变化日益加深,日益变得叫人心惊。她有些踌躇,这件事是否该报给九爷知晓?可她来到叶葵身边第一日起,她便说过,自己主子是叶葵,而非九爷。

如今,她到底是该当成什么也没有看见,还是…

这踌躇叫她也有些失了神。

原本她还能跟池婆商量一番,可池婆三日前便已经离开了凤城。说起池婆,这也是个古怪人,走得那般干脆,竟似乎同她们都不过只是陌生人罢了。

如今剩下人只有燕草,可让她跟燕草商量?

秦桑抿了抿嘴,步跟上了叶葵。还是自个儿慢慢思量去吧!

回到戏台子前时候,流朱公主已经微微有些发倦,见她回来忙招手问道:“如何了?”

叶葵原位坐下,“我出来时候他已经醒了,不过我瞧着脸sè不大好,便让他继续歇着了。”

“那就歇着吧。”流朱公主打了个哈欠,将视线挪回了台上,轻声嘟哝,“还是方才那出有意思些。”

这般感慨,那就是说流朱公主已经知道温远不再上场事了。

叶葵笑了起来。

只要准了人心,一切就都变得简单了起来。

微微一侧头,她便看到了叶殊目光。

不满,愤懑。

再往上看,是叶明烟挑衅目光。

叶葵不由疑h起来,咦,叶明烟如今也不同她装模作样来维持明面上友好了?如今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借着叶殊来让她心中不?叶葵是嗤笑一声,转过头来,不再理会他们。

可是奇怪很,她那颗心竟真有些不舒服了起来。

似疼似酸似苦涩。

人心呐,总这般叫人不由自主。

她将视线牢牢地钉台上。

叶明烟却将视线牢牢地钉了她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不同了?可是,就算事情都错开了她知道轨迹而去,叶葵还是如同过去一样叫人厌恶,却是丝毫未变!叶明烟心头恼恨,突然对另一边叶明珠道:“三妹,你瞧二妹那张脸,是不是越发好看了?”

有时候,越简单词越能调动起人心里五味杂陈念头。

叶明珠循着她视线望去,只看得到叶葵半张侧脸。

然而那弧度,那玉似肌肤,花瓣一般sè都叫人心里如有蚂蚁爬。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身旁大堂姐叶明烟。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她这个从乡下被找回来二姐竟像是一朵花般,一日日绽开,明艳得叫人不忍直视。若说叶明烟如玉兰,那么叶葵就如冬梅。而她自己却似乎只能是朵依附梅树而生野花!

妒意如同决堤之水,喷薄而出。

有个号称凤城第一美人堂姐也就罢了,再美再聪慧那也是长房。

可如今叶葵算怎么一回事?

家中已有个受宠五妹妹,难道将来还要出一个甚至不用动一丝一毫便也能将她压下去二姐不成?

叶明珠自小养贺氏身旁,那xìng子早已被养得没了纯良。见不得旁人比自己好,也见不得旁人比自己拥有多。她离及笄还有数年,却已经早就开始了筹谋。

她是个庶女,却不想嫁个庶子。

然而她身为叶崇文女儿,又岂能随便给人去做妾?

嫁个嫡子?

却又似乎难如登天!

可若是这家里没了叶葵,叶崇文没了嫡女,那事情自然又要另当别论了。

“二妹妹那张脸倒叫我也有些嫉妒了。”叶明烟悠悠叹了声,“等明年出了孝,也不知二妹妹会被哪家聘了去,想必是凤城哪家勋贵嫡子。”

叶明乐虽不耐烦自己姐姐突然间对叶葵说个没完,却也是老实不客气地搀和了一脚,“就是就是,那二姐可是嫡女,难道还能嫁给个庶出不成?”

一群未出阁小姐口无遮拦地说着嫁人不嫁人事,立椅子后几个丫鬟面sè都有些古怪了起来。尤其是一向端庄稳重大小姐竟然也说出了这样话,怎能不叫人觉得古怪。

然而叶明珠哪里顾得上分辨叶明烟为何会突然提起叶葵来,她只是叶明乐说完那句话后,陡然间意识到场竟然只有她一个是庶出!

嫡庶有别。

她从生下来那一刻便被打上了庶出烙印,就算她今日能跟她们平起平坐,一起坐这听戏,却始终不可能同她们一样。

就算她名字被记了贺氏名下,也改变不了她生母是个妾事实。

心里一时间酸涩到无以复加,叶明珠攥紧了手。

“大姐说是,二姐生得这般好,来年定然能嫁个好人家才是。”叶明珠硬是挤出了一句话来,埋头喝茶。

一旁叶殊听着她们说了半天,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他亦看着叶葵侧脸,看得有些懵了。

这个坐离他远远人是他姐姐,模样却叫他陌生得像是另一个完全不认识人。

然而叶葵心中想又何曾不是这般。

她从鸿都守到了凤城弟弟,如今还不如一个陌生人。陌生人好歹不会指着她鼻子说她做错了一切,将她做那些事全盘否定,也不会她被诬陷时候认定是她做下那些事。

不值得。

为这样人伤心难过,统统都是不值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