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有记忆开始,他便觉得父亲不喜他。明明那样疼爱八哥,却一点也不喜欢同八哥生得一模一样,却有着健康身体他。

直到九岁那一年,他无意中发现了事情真相。

也终于明白,为何母亲看向他跟八哥时眼神总是带着别样意味。

亦是那时,他骤然发现,这偌大裴家竟是全然没有他跟八哥容身之处。然而有些事,他依然选择了死死瞒住八哥。目盲心善八哥,绝不该知道那些事。

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就好。

这大概也是当年那人决绝抛下他们时心中所想吧?

背上大片刺青陡然间灼灼发热,自那年归来后,他便开始相信这幅图是活。

秘密其实从一开始就该被他独自当成苦果囫囵吞咽下。老天不想让八哥看到这世间肮脏,才会夺去他视物能力。一定是这样…

裴长歌看着眼前日渐老去男人,垂首道:“父亲合该如此。”

“滚出去!”永安侯勃然大怒,蓦地转过身来厉声让他滚。

裴长歌收回视线,一言不发便出了门,只留下面色铁青永安侯两手撑着冰冷书案,浑身颤栗。他明明那般担心他,人到了眼前,却连一句服软话也说不出。

永安侯力竭般瘫坐回了椅上,叹息般吐出一个名字,“阿玉…”

而此时裴长歌早已步离开了书房,只要同永安侯呆一处,他就不由得想起那些未曾经历过事来。明明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事,却似乎全部历历目。

沙场、鲜血、嘶吼、眼泪。

一切一切,都叫他不得不避开自己父亲。

“叶葵…”行至半路,他慢慢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有些昏暗天,拧着眉念起了叶葵名字。脚步凝滞,他忽然又呢喃道,“小叶子…”

明明是一个人,这般唤来却似乎是完全不同两个人。

他忍不住想笑,多年后当他已经开始能领兵杀敌时候,他有一日蓦地想起当初离家时被陷害,而后同叶葵一道逃离时情景来。那时他以为叶葵是恐惧,可现想来那丫头看到他杀人后神情分明是震惊而非恐惧。

她是奇怪他如何敢杀人?

脚步又了起来。

“九爷,燕草姑娘想见叶二小姐。”秋年悄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

裴长歌闻言沉吟道:“或许是时候去一趟叶家了。”

这件事,他做得太突兀了。

自那一年回来后,他便犹如步步踩碎冰之上,恨不得每一步都思量到极致才敢迈出脚去。可这一回,他莫名慌了神,不管不顾说出了这样话,甚至不惜答应了承祯帝条件。幸好,他尚且还有一丝理智存着。

婚期还有一年多日子,这一年间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计。这步棋,终于也勉强算做是缓兵之计了。

只是事到如今,他必须想法子亲自见叶葵一面。指婚事也好,燕草事也罢,都是不得不解释一番事。

“也不知她接到圣旨时,是何反应…”裴长歌嘟囔了句,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担忧,没有一丝丝往常镇定自若跟杀伐果断。

秋年打量着主子神色,心里已有了定论。

可他主子却显然还未曾想到那去。

其实何止裴长歌未曾想到缘由,叶葵是一头雾水。宫里来人走后,叶家就如同水入油锅,“噼里啪啦”地炸开了锅。杨氏是毫不掩饰自己心中嫉恨,简直要冲着贺氏跟叶崇文脸吐口水一般,口沫横飞地道:“你们可真是能耐!前脚刚将我女儿胳膊给砍了,后脚便能为女儿寻这么一门亲事!实是欺人太甚!”

叶崇恒亦被那则圣旨吓得失魂落魄。

原本他女儿是要嫁给太子!虽然只是个侧妃,可等将来太子继承大统,这后宫还能缺了她一席之地?

到那时,什么庶出嫡出,他总该要翻身了!

可如今倒好,事情竟然成了如今这幅模样。难道要让他就这样看着叶葵那臭丫头好好地嫁入裴家去?可不想又能如何,这事可是皇上亲自下旨!不嫁,那便是抗旨不尊!

“二弟,这事你倒是同我们解释解释!”叶崇恒眼神怪异地看着叶崇文,咬牙切齿地道。

叶崇文却根本没有心思理睬他,只将视线牢牢地落了叶葵身上。

他不由对自己这个女儿另眼相看起来,到了如今这样地步,他哪里还能发落叶葵一根头发?

世家结亲便是联盟。

同裴家联盟,他倒还真是从未想过。可静下心来细细一想,事情大抵也没有那么糟。女儿为何要娇养?那自然是因为女儿身上同样肩负着兴盛家族担子!

若是没有这一旨婚事,恐怕叶葵是逃不开这桩祸事了。

那他这个女儿便等同于废了,可如今还有这样用处,怎能不叫他欣喜。

要知道,裴家手里可有裴家军呢!

146心思浮动(二)

当初帝初承大统,内忧尚未解,外乱已四起。

西北边界游牧民族,南疆一带小国,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大越这块肥肉口涎直流。

然而这样内忧外患下,承祯帝仍旧登基不过一年之际,便以极其凌厉姿态清扫了大越内患,熙承元年初冬时节又提了永安侯为主帅,萧云娘父亲萧盛为副帅出征南疆。

可这一仗,足足打了三年有余。

报喜报忧折子不间断地如同雪hā一般飞向承祯帝书案。

熙承四年,大越终于大败南鋆国,南鋆王带着其十七个子女自刎于南鋆神殿,世间再无南鋆国。永安侯裴翡同副帅萧盛班师回朝。

同年,西北边界众多游牧民族被其中为强大一个部落接连吞并,史称阿莫比部落终于出现了大越众人面前。

熙承五年,永安侯裴翡同萧盛将军再次携手出征。

阿莫比就此蛰伏。

裴家军跟萧家军名声大震,名扬大越。

然而,只一年工夫,萧盛便因大肆敛财,贪赃军饷之名与其二子数被诛杀,家财数充入国库。从此,凤城再无萧家。风光一时,也不过终究只是一时罢了。

裴家也就是从时候开始日渐低调吧?

若非蛰伏已久阿莫比重开始蠢蠢yù动,永安侯第九子裴长歌以十六之龄大败阿莫比第一猛将,裴家大抵也不会重以这样强势姿态回归到众人视线中来。

叶崇文默默想着那些往事,突然间脑中似有灵光闪过。

额头上刹那间布满了豆大汗珠,他竟然将皇上用意忘记得一干二净!

少年将军,又是那样人品相貌,fù复何求?为何皇上会为叶葵这个乡下回来丫头指婚?若说是因为他身份缘故,叶崇文却是不信。区区一个太傅。哪里比得上裴家那样手握重权人家?

这般想着,额头上汗珠不由越沁越多。

皇上这是贴了心要帮太子殿下一把,还是想要将他们同裴家捆绑一处,有朝一日可直接一网打?

圣心难测,简直防不胜防!

他蓦地又无力了起来。何况一想到要跟裴翡那只老狐狸做亲家,他便觉得浑身不得劲。裴翡儿子,那自然也是只狐狸!可不论他如何想,事已至此,自然是只能默默等着婚期到来,将叶葵那丫头当成祖宗般给供起来才好。

到了这个时候。叶崇文差不多已是妥协,可贺氏却是恨得牙痒痒,头晕眼hā不知如何是好。

若说她还能什么地方下死手收拾叶葵。那自然就是婚姻大事上了。可现倒是好,什么婚姻大事,便是叶葵明日就要嫁人,她也只能笑着送她上hā轿!

既是指婚,贺氏当然不敢明面上说出自己心思。只好心中放肆地将承祯帝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好好皇帝不做,成日里学着人做什么媒婆,这手都伸到大臣家中了!

然而此刻并非只有贺氏一人抱着这样心思,杨氏心中亦是这般想。

甚至于,她远比贺氏骂得狠。

嫉妒…嫉妒…

要命嫉妒之火几乎将杨氏心都给烧出一个洞来。明明她女儿才是凤城第一美人,明明她女儿才是应该嫁得好那一个。凭什么如今她女儿只能缺了只胳膊躺g上,二房女儿却能嫁个这般好人家?

“二弟你今日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恐怕咱们这事还是不能完!”叶崇恒冷声道。

叶崇文眉头皱起。道:“大哥真是说笑,如今是皇上亲自指婚,难道要我给裴家送个缺胳膊女儿去不成?”

杨氏迫不及待地插话:“那又如何?皇上可没说你闺女有几条胳膊几条tǐ!”

“好了!”叶老夫人终于听不下去,出声喝止“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事已至此,谁也不准再说了!明烟事。让葵丫头亲自上门去赔罪!”

杨氏一听便不乐意了,嘟嘟囔囔地道:“母亲这说是什么话,那可是一只好端端胳膊,可不是根头发丝!单凭一句对不住难道就能长回来?”

叶老夫人冷笑“那你待如何?”

“我意思…”杨氏有些怕叶老夫人,此刻却是要钱不要命本xìng挡住了恐惧“先前二弟妹可已经答应我了!我早为明烟看好了一门亲事,如今明烟成了那副样子,自然只好让葵丫头想法子嫁过去才是!若不然,那上门赔罪可是少不得银子…流水一般hā出去,恐怕人家也还要生气呢!”

话音一落,贺氏便急巴巴地尖声叫喊起来:“大搜你可别血口喷人!我何时答应了你这样事?”

杨氏略带得意地看了贺氏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破财消灾,否则我便要你好看!

可还不等杨氏多得意一会,她便看到了自家夫君不虞脸sè。她蓦地想到,明烟那丫头事一直都是她想法子处理,从未同叶崇恒提起过一句。

果然,贺氏反驳话还未出口,叶崇恒便已经黑着脸道:“够了!都别说了!母亲说是,事已至此,明烟那丫头能留下一条命来已是万幸。还说那些有没事做什么!”

杨氏还要再说,却已经被叶崇恒给拖了下去。

贺氏不由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

可真到了下定论时候,她那心还是一抽一抽地疼。嫁入裴家,那丫头嫁妆除了萧云娘留下那些,恐怕他们还得另外给她添上不少才是。这些东西多拿出去一份,将来她儿子就少一份。

“葵丫头哪儿去了?”贺氏四处一看,叶葵身影却早就不见踪迹。

阮妈妈附耳于叶老夫人轻声说了一句。

叶老夫人摆摆手,道:“我让她先回去了。乌烟瘴气,留着活受罪!这事既然定下了,你们便早些准备着。虽说还有一年半,可真准备起来,那也不过就是一眨眼事。”

叶崇文跟贺氏只能讪讪应下了。

等到屋子里终于没了人,叶老夫人才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好好事,皇帝也要来搀和一脚!”

阮妈妈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得道:“不论如何,二小姐这一劫算是过去了。”

“过去了?”叶老夫人摇摇头,不赞同地道“裴家是个什么情况我这心里跟明镜似。她自己家中都是这样xìng子,到了那儿还不得将天都给翻了?”

阮妈妈闻言正sè劝慰:“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再操心也是无用,倒不如任他们去吧。”

叶老夫人愁眉不展“我哪里能安心。明烟那只手,我一想起来便夜不能寐,这往后可如何是好?葵丫头那xìng子又是如此刚烈,怎能安于后宅相夫教子,孝顺公婆?”

“二小姐xìng子可颇有几分像您,您这么多年不也好好过来了?”阮妈妈小心劝说着,却不小心又引起了叶老夫人惆怅“像我?这才是真不妙啊!你瞧瞧我这几十年来过都是什么鬼日子?一想到她兴许会重蹈覆辙,我这心就跟针扎似!”

阮妈妈哑然,两人俱沉默了下来。

同两人一样沉默还有叶葵。

秦桑亦默不作声地跟她身旁,若是以她角度来看,这桩婚简直来得太及时太好没有了!何况,她sī底下可没想过二小姐跟九爷事。他们若是成了亲,那么她自然也就时常可以见到秋年…这事实是再好没有了!

可见到叶葵样子,她也就只能沉默地跟着。

秦桑以为叶葵生气,可事实上叶葵此刻根本弄不清楚自己情绪。

这事来得太突然,太叫人弄不清方向,将她结结实实打了个措手不及。原先准备那些对策,那些要对叶老夫人说话,陡然间都没了用处。一道圣旨,什么都变了。

走着走着,秦桑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九爷来了。”

叶葵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天。

青天白日,他怎么来?若是光明正大走正门,自然是前头hā厅。以她叶家过去见到他时辰来说,不到黑漆漆夜里,他怎会出现?她不由扭头问秦桑道:“你怎么知道?”

秦桑抿嘴一笑,伸指点了点前方一块石头。

黑sè,一丝hā纹也没有小石头,骤然出现一条铺着普通鹅卵石小道上,果然十分怪异!

“人哪里?”叶葵凝眸,轻声问道。

“小姐直接回去便可,九爷已经等着了。”秦桑依旧压着声音道。

叶葵不由骇然,她院子如今可还是被流朱公主给死死守着,那家伙到底是如何进去?就好像他过去夜间叶家来去自如一般,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秘密。

院子里人各自做着各自手中活计,一切都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秦桑推开了房门,叶葵紧跟其后。

转个弯,进了内室。

斜斜靠着g侧坐着少年穿了身蓝紫sè团hā湖绸便服,腰间坠着块白玉刻成古怪玉佩。听见声响,他睁开眼望过来,一双眼漆黑如墨,眼下红痣盈盈yù坠。

当真是翩翩少年人如玉…!。

147心思浮动(三)

“你回来了。”裴长歌声音淡淡,全然没有趁着主人不闯入别人闺阁窘迫。

叶葵无力扶额,道:“圣旨事是你做?”

秦桑见两人直接切入了正题开始说,便急忙出去守了门口。越是这样时候,便越是不能出什么差池,否则先前所做那些努力就都成了空谈。

然而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后,气氛陡然间变得怪异起来。

叶葵强自镇定,走向梨花木圆桌,提起茶壶沏了两盏茶端过去。裴长歌接过,神情自若地道谢。

“指婚事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叶葵发问,眼神清明。

裴长歌闻言看了她一眼,站起身道:“你大可放心,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还有近一年半时间,以后事情会如何谁也不得而知。这桩婚事比起旁那些法子都要彻底将眼下困境给解决掉,确是好选择了。”

他淡淡说着,话却比往常多了许多是模样,一点点分析中,似乎是要说给叶葵听又似乎是要用来说服自己。

可事实上,就算没有这桩婚事事情也并非全然没有挽回地步。

他能想到,叶葵自然也能想到。

他不由有些踌躇起来,不等叶葵说话便又道:“先前流朱公主进宫为你求情反倒将皇上给惹恼了,所以我才不得已急急用这桩婚事来抵消。你切模多想,等事情一过,我自有办法让婚事取消。”

“我当真多想了?”叶葵静静立那,身体一半落明亮环境里,一半隐没于暗影中,叫人看不清神情。

她声音里似乎带着种自得揶揄,裴长歌蓦地觉得脸上发热。

她这是笑话他自作聪明还是暗示别?

“皇上金口既开,若要将说出去话收回,那要置天子颜面于何地?”叶葵自yīn影中走出来,脸sè苍白,眉眼间有着掩不住疲惫,“你便是有法子,那法子自然也不会太容易,只怕是要‘伤筋动骨’做法。”

裴长歌听她这般说,已是认定她不赞同婚事,想要解除婚约,眼神微黯,但旋即却又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还能这般问他,便是并没有要责怪他自作主张意思。

“不论如何,要不了命。”他牵了牵嘴角,微微笑道。

叶葵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道:“你怎知要不了命?越接近权势顶峰人便越是惶恐,正所谓高处不胜寒,那些坐顶端人要忍受那样苦寒,自然也就要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同时,我敢说,心智扭曲程度只怕也是同权利等同。皇位能炽热如火亦能冰冷如雪,日日煎熬之下,皇上定然无法容忍有人挑战他权威。或许,他会容忍你一次,但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尚未及笄深闺少女tǐng直着略显单薄身板,语气平稳地分析着其中要害。这样画面,叫裴长歌刹那间有些失神。

这些话他当然也知,可却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般毫不意地说出来。

哪怕是他,恐怕也只敢心中想想罢了。

置喙天子,乃是大罪。

然而叶葵却像是根本不意,一段话说完,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化。看着她清明双眼,裴长歌猛然觉得自己心脏一瞬间几乎停止。

也许,就让那桩婚事成真也未尝不可?

这样念头一冒出来便又被他自己一瓢凉水给浇灭了。

自从知道真相那一刻起,他便再没有动过娶亲念头。永安侯跟夫人感情众人皆羡,可其实呢?永远没有谁能同谁厮守一生,所有情爱都不过是虚无依托罢了。

心智不坚人才会忍不住需要一个又一个女人来填补内心空虚。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既然敢这般做,便自然也就有能解决法子。”

叶葵眉头微蹙,觑他一眼,道:“你其实不必…”

“安心,我不过是念着咱们是一道杀过人交情,帮你一把罢了,并没有别意思。”裴长歌急急打断了叶葵话,转移了话题,“燕草已经醒了,秋年说她想见你。”

叶葵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古怪,可见他提到了燕草,她自然也就不会继续纠缠下去,道:“这段日子我怕是不方便外出。”说着,叶葵苦笑一声,“流朱公主简直恨不得将我拴腰带上到处带着才好。”

裴长歌闻言失笑,两人间气氛倒是突然轻松了不少。

“若是得了空,我便让秦桑去通知你。燕草那还要继续麻烦你了。”叶葵叹了口气道。

她迫不及待地想去见一见燕草,却不得不从长计议。燕草叶家已死,她甚至为了燕草直接对叶明烟拔剑相向,所以燕草绝不可能重回到叶家来。她已葬身乱葬岗,活着那人从此便有了一条同过去全然不同路。

怎么办?

将燕草送回鸿都去,又或是凤城买个宅子安置?

前者只脑海里冒出点苗头便被他给掐断了,燕草那娘便是如今叫她想起来也觉得不可理喻,杨氏同她比起偏心程度来简直是拍马也难追,何况如何她正值妙龄,谁知她若是回去了,她那娘会不会转眼就又将她卖出去?所以燕草绝不能回去!

买个宅子倒是不错,可让燕草一人孤身外,她却又有些不放心。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早,今后安排仍是要先见过燕草才能定下。

裴长歌见她并没有提起救燕草人是为何安排下后,总算是又舒了一口气,道:“燕草那你只管放心,她不过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也就无事了。”

叶葵闻言略微放心了些,却仍旧皱眉道:“心里受到伤可远比肉身上要可怕跟难以治愈。”

这种说法他倒还真是第一次听到,不由细细思索起来,越想便越觉得有道理。

肉身伤口会愈合,可心里伤口你看不到不到自然也就无法治愈,受了伤便要带着它一辈子。久而久之,似乎就不会觉得痛了。可事实上并非不会痛了,只是痛得太久,渐渐就麻木了…

“叶二小姐,我突然觉得,若是那桩亲事真成了似乎也并非太差,你觉得如何?”裴长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叶葵唬了一跳,脱口而出:“你疯了不成?”

且不论别,光是让她跟个只有十七岁人成亲,她已觉得怪异非常了!若是不看这个身体,她可是已年近而立阿姨了!老牛吃nèn草这种事,不论怎么想都叫人觉得膈应。

裴长歌打着哈哈笑道:“便知你是这样反应,我不过是说笑罢了。”

然而听了这话,叶葵却并没有觉得松一口气,反而将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

她竟然真开始考虑起同裴长歌成亲可行xìng了!

这可真是着了魔征兆…

然而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她既身处这个时代,便势必要学着走完一个人正常该走完人生路。这门婚事若是一年后如愿取消,难道那时她便能离开叶家自立门户?

叶家又不是什么蓬门荜户,她就算死了也不可能脱离叶家二字。身为住朱门绣户内叶二小姐,有些事即便是光用想便已能见其艰难程度。

若是不能离开叶家,那么有一日她必然是要出嫁。

那些扬言宁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话,她可一句也说不出口。这俗世红尘虽肮脏,可却也依旧惹人眷恋,哪里是说舍弃便能舍弃。何况既要去做姑子,她何苦叶家苦苦挣扎这般久?

裴长歌…

“沧海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揽大荒。萧萧易水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嘴翕动,叶葵回忆着那些似乎已经十分久远记忆念出了这首诗。

苏曼殊诗以“清艳明秀”著称,她从前极爱。

可如今记得也就只有这一首罢了。

裴长歌听到她声音一震,脸sè微变,眼神却愈加清澈起来,“我倒是不知你诗词上竟还有这样造诣。”

苏曼殊一九一八年五月上海逝世,裴长歌当然不可能会知道这首诗!叶葵不由汗颜,不经意间她竟然便盗用了别人诗,可这时候让她解释,她却也不知从何解释了。这些事只会越说越乱。谁让这首诗里恰好就又嵌了裴长歌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