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她便看到了那口被封掉的井。

边上荒草丛生的,白日里看着也让人觉得有些阴森森的。叫人毛骨悚然。她皱着眉头想了想,便让人直接去将那上头的石板给挪开了,看看里头还有水不曾。得想个法子直接将井给埋了,将那块地方夷为平地才好。

原本也没有问题。可是这途中麟哥儿起了兴趣,便也跟着下人一道过去看了。

谁曾想,石板才一被挪开,里头被有股奇怪的恶臭扑面而来。一下子熏得她的宝贝儿子整个倒头栽了下去,好在边上的下人手脚机敏,一把将人给拉住了才算是没酿成大祸。

三夫人心慌慌地走过去,要教训自己儿子一顿。

可训斥的话还没能出口,她便听到耳畔有人尖叫了一声:“有死人啊——”

青天白日的。可乍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三夫人还是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背上发冷,突然之间连脚都迈不开了。

“好…好像是二爷!”也不知是谁。蓦地便又喊了一声。

三夫人这下子立刻便打起了精神,也不觉得害怕了,扶着身旁大丫鬟的手便快步走了过去。她用帕子捂住口鼻,憋着气探头往黑洞洞的井口看去。一下子便看到了那张半漂浮在水面上,肿胀发白的大脸…

“九弟妹你是没有瞧见,那脸涨得这般大,跟个大馒头似的,可真真是骇人!”三夫人牢牢盯着叶葵,又是害怕又是鄙夷地道。

叶葵没料到三夫人竟然是个不敬鬼神的人,听见她滔滔不绝地用嫌弃的语气说着裴二爷的死相,面上发懵。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三夫人的话,道:“三嫂,你还没说,方才你说这事有古怪是什么意思?”

“你平日里瞧着也是个聪明的,这会怎么这般不开窍了?”三夫人撇着嘴角,略带不快地说了句,而后皱眉道,“我带着人过去的时候,那井上可还封着石板呢!便是二哥活够了自个儿想死,他也不可能在上头自己封块石板上去吧?”

叶葵配合地点头,道:“这话倒是在理。可是三嫂,这事你寻我来有何用处?该早些将事情通知了其余几房的人才是呀。”

三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恨不得直接便将手指头点到她脸上去,口中急声道:“你是真蠢还是假蠢,这事怎么能同他们说去?既然那上头还封着石板,这便说明那一日定然是有人冲他下了毒手了!这府里能做那些事的人有几个?我这不是没法子了才寻你一道来商量的吗?不管是哪个下的会黑手,左右不是你做下的,我不寻你寻谁说道去?”

“这…三嫂为何觉得不会是我做的?”叶葵没想到她这么容易便将自己给排除在了外头,不由有些奇怪起来,疑惑地问道。

三夫人眯着眼睛看她的肚子,冷笑道:“你又没男人,害了他同你有什么好处?而且,就你这样子,难道还能害了他去?”

叶葵见她一副严肃的模样,不由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急忙垂下眸子,轻声道:“三嫂英明。”

“你说说,这事像是谁的手笔?”三夫人见她还算是乖觉,便得意了起来,问道。

叶葵摇摇头,“我哪里能知道这个。三嫂,这事你不准备告诉侯爷?”

三夫人一愣,眼神飘忽地道:“一点头绪也无,我如何能说与侯爷听。况且侯爷身子才复原了些,还虚弱得很,哪里能在这时候刺激他。”

“那二嫂那…是不是也该派人送个消息去?”

三夫人闻言,登时恼火起来,“左右送了消息给她知道,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她也回不来,送了做什么!”

“对了三嫂,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提。”叶葵蹙眉,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

三夫人果然立刻便被她的话给带了过去,问道:“什么事?”

叶葵便道:“二哥是下大雨的那一日不见了的,可我若是没有记错,那一日三哥是不是也出了事?听说三哥如今都还病着呢,而且一醒来便问起了二哥来,不知是不是?”

“不是不是!”三夫人矢口否认,身上却差点急出一身冷汗来。

这话说的没错,一点也没错。

她只想着会不会是老七老八对老二下的毒手,却恰恰将自己那胆小无能的丈夫给遗漏了。也是她没有想到,老三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有胆子对老二下这样的死手?若是他有这个胆子,这些年来又怎么会对自己近乎唯命是从?可是她转念想一想,这事也的确是有些不对劲。

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老三这么个活生生的大男人!

再说,她也的确是隐隐记得那一日下着大雨,老三似是说要去见人,可是到底是见谁她却是忘记了问。

后来等到天色都黑了下来,老三才被人从园子里找了回来。浑身湿淋淋的,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好不容易人醒了,他第一句话便是问老二在哪里…

那会她并没有在意,可如今连老二的尸体都瞧见了,她怎么还能将那些话当做迷迷糊糊的浑话呢?

心念电转,三夫人脑子里霎时冒出来一个极可怕的念头,她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罗帕。

一旁的叶葵看着她面上神色变幻不休,心里知道自己方才的那一句话已经起了作用。

果然,没一会的工夫,她便听到三夫人声音微颤地同她道:“方才那话九弟妹可别再说了,都是无影的事,说多了可小心落人口舌。那日风大雨急,路都瞧不清,指不定二哥是自己不慎跌进去的也说不准。咱们还是先不要胡乱猜测了吧。”说完,不等叶葵开口,她又急急道,“九弟妹才从宫里回来一会,想必是累极了,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去吧。这事便不劳你费心了。”

叶葵落得轻松,也不纠缠,转身便回了惊鹊院。

等到当日天色大暗,府里各处都点上了灯时,裴二爷失足落水溺毙的消息便已经传遍了府中各个角落。

叶葵看着闪烁的灯火,不由暗笑,指不定裴三爷自己也迷迷糊糊的以为真的是他反击之下害死了裴二爷吧?

ps:

更晚了囧…今日开始单更了亲们,所以不要继续等了哈~大家都早些休息~29号上大风吹,所以这几天就专注存稿了~

323贵妃来府

因为裴三爷模棱两可的话,三夫人没了敢继续追查下去的勇气,索性便让人放出消息去,裴二爷是大雨之日不慎落了水这才溺毙了。恰逢二夫人身在水月庵,这事竟就这般容易地被敷衍过去了。

裴二爷是庶子,再能干,为裴家付出过再多的心血,也终究只是个庶子罢了。这样一个人,等到死了,也根本便没有人为他伤心。永安侯夫人自不必说,嫡母有几个是真的对庶子好的?左右不刻薄相待便已经是极厚道的人,况且几人又都已经是这把年纪,所以裴二爷的死像是颗坠入池塘中的小石子,虽起了涟漪,可沉下去了便什么动静都瞧不出来了。

永安侯也已经知道裴长歌回来了的事,可是裴长宁日日守着他不离开,一时间裴长歌同他还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不过这也便也就够了,因为知道裴长歌在府中,所以在听到裴二爷死了的消息时,他立刻便将怀疑的心放在了裴长歌的身上。可是几个儿子就像是他的手指,指头有长短,儿子在他心中的分量自然也都是不一样的。

对永安侯来说,最小的儿子永远都是最脆弱的那根手指。

即便他就算到了如今也还是忍不住在看到裴长歌的时候便冷下脸,想要发火,想要训斥。可是从头至尾,在他心里,裴长歌都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孩子。甚至比起裴长宁来,他也是喜欢小儿多一些。

可往往在看到这两个孩子的时候,他就仿佛又看到了记忆中经年不退的那一袭暗红。

那人的血溅在他的脸上,滚烫得像是一盆刚烧开的热水,可是却浇得他心里凉得透彻。

——木凉玉。

这个名字,几乎成了他生命里的一个禁忌。哪怕如今他已垂垂老去,却还是不敢轻易地将这个名字从口中吐露出来。似乎只要一说,这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静便会在顷刻间天翻地覆。他有时想想,便会忍不住怨恨起自己。说来,都是他的错。那时的他,已是三十好几的人,可是碰见了只比自己的长女大几岁的她,却是立刻便失了魂魄。

明知道那是绝不能发生的事,可是他却一再地沉沦下去了。

那女人,是个妖女。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还是这么认为的。随意便能驱使毒虫的女人,轻而易举便将他攻陷了的女人,不是妖女是什么?

永安侯躺在床上,眯着眼睛打量起自己的八儿子裴长宁来。这两个孩子生得都像她,却不像他。可老八的性子却是既不像她也不像他的,老九倒像是将他们两人性子里极端的那一部分都给继承了去。

若不然,当年才那么大的孩子,是哪里来的胆子孤身跑去南鋆的?

要不是运气好,那臭小子早就四死在外头了!

永安侯想着便有些头疼起来。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一个个的也还是叫他不省心。他又像是叶葵来,肚子老大,过不了几个月便该生了,也不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他已经有了曾孙,可是他对叶葵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还是极期盼的。

裴长歌的孩子,身上流着的可就不仅仅是大越人的血了。

有时候想起来,他也会忍不住觉得这究竟是不是他对承祯帝一种无声的抗议。众人眼中已经断绝了的血脉,却融进了大越人的血脉中,缓慢地延续了下去。

他重重叹了一声,唤道:“老八,你也下去歇着吧,我已经无事了。”

“父亲,你可是有心事?”裴长宁看不见,心思却比一般人还要敏锐些,听到他突然这般说,便迟疑地问道。

永安侯皱着眉,道:“没有。”

裴长宁猜测道:“是不是因为二哥的事?”

若说这府里还有谁对裴二爷的死耿耿于怀,除了裴家二房害怕因为失怙而影响婚事的裴薇外,也就只有做惯好人的裴家老八了。他虽一直都知道裴二爷不是个好人,可眼下知道人死了,还是忍不住无无法释怀。

“人死如灯灭,没什么可烦心的。”永安侯的话永远都这般叫人觉得心寒。

可裴长宁却是听习惯了般,笑着上前,摸索着为他掖了掖被子,这才说着“那父亲好生歇着,有事便唤我”退了下去。

但是他出去还没有一会,便又回来了。

这一回,一贯温和的他声音也变得焦急了起来,急切地冲着永安侯道:“父亲,长姐…不,是贵妃娘娘来了!”

永安侯一听,便知道是事情差不多了,登时道:“来人,服侍我起来。”

就算他是裴贵妃的父亲,这会也得起身去迎才是。除非他是真的病得无法动弹了,若不然便都没有直挺挺躺在那,等着人来拜见的道理。

不过这一回,裴贵妃倒是的确没有打算让自家老父亲自来觐见,而是直接便冲了进来见他。

她在家的时候,便是这般的性子。加上又是永安侯的第一个女儿,疼得跟什么似的,向来没大没小惯了。即便当了这么多年的贵妇娘娘,可是这一进了自己家的大门,她便还是忍不住恢复了本性。近乎本能一般,裴贵妃见着了永安侯的面便哭了起来。

“您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也不派个人来告诉我?”裴贵妃抹着眼泪“您这是没有将女儿放在眼里。”

这说着说着,怎么就成了责备了。跟进来的几人在一旁听得面面相觑,却听到永安侯看着自己多年未曾回家来的闺女,笑着道:“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

裴贵妃擦掉了泪,将十三皇子扯到前面来,指着永安侯道:“快叫外祖父。”

十三皇子跟永安侯虽见得少,可到底也不是头一回见面了,当下便也丝毫没有什么生疏的模样,上前便行了一礼,而后亲热地唤了声:“孙儿给外祖父请安。”

永安侯看着日渐长大了的十三皇子,想着那件即将要发生了的大事,心里不由一阵感慨,面上却是没有露出半分来,只是急忙让人将十三皇子给扶起来。

三夫人跟在后头看着,一脸艳羡。这说起来,十三皇子也该称呼她一声舅母才是,怎么见了她却不行礼。不过这也就不算是什么厚此薄彼的事,毕竟永安侯才是正经的大长辈。可是等到叶葵来了,十三皇子亲亲热热地上前给她行礼时,三夫人便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如今的侯府,她才是当家的夫人,叶葵算个什么东西!

可是当着裴贵妃跟永安侯的面,这话她是万万不敢随意说出口的,便也就只好闭紧了嘴巴只在一旁陪坐着笑。

众人移步了huā厅,闲坐着说了几句,裴贵妃眉宇间渐渐流露出几分不耐来。叶葵倒是风轻云淡地喝着茶,并不说话。唯有三夫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七夫人怕冷了场面不大好看,偶尔才会接上几句给三夫人几分面子。

好在这样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有人来请裴贵妃往书房去。

只说永安侯起来去了书房瞧见了几块好砚台,想着正好给十三皇子用,又因不知哪个最好,索性便请贵妃娘娘过去亲自挑选。

三夫人闻言先是腹诽了一顿,宫里的皇子殿下还会少了块砚台用不成,老侯爷的这心也真是够偏的,她的麟哥儿念了这许多年的书,怎的也不见老侯爷说要送什么砚台?

“侯爷还请九夫人一道去。”来人又道。

三夫人愣住,下意识脱口而出:“请九弟妹去做什么?”话说完,触碰到裴贵妃有些不悦的目光,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当下讪讪然笑着别过了头去。

裴贵妃跟叶葵心中都明白,接下来是要说正事的时候,十三皇子年纪尚幼,心智再成熟也不过就是个孩子而已,所以这一会定然是要避开他的。叶葵便提议由七夫人带着十三皇子去小憩一会。七夫人性子好,裴贵妃也是知道些的,便嘱了十三皇子几句将人交给了七夫人。何况边上还有那么多的人跟着,一时半刻出不了事。

安置妥当了,叶葵便由秦桑扶着跟裴贵妃一道去了永安侯在内院的书房。

古来谈事,都少不了书房这样的地方。今日,也是不能免俗了。

秦桑跟永安侯的人守在外面,叶葵则跟裴贵妃一道入了门。

一进门,裴贵妃便低低“啊”了一声,而后下意识捂住了嘴。

门后立在书案边上的挺拔身影,可不就是裴长歌!

“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只一会裴贵妃便缓过神来,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

裴长歌给裴贵妃行了一礼,唤了声:“姐姐。”

裴贵妃深吸一口气,顿时心乱如麻,脑子里浮现出数不清的可能来,而后霍然瞪大了眼睛,道:“皇上可知你还活着?”

“自是不知。”裴长歌如实相告“若是他知道,姐姐今日哪里又还能见着我。”

裴贵妃踉跄着倒退一步,喃喃道:“这么说来,他这是要对裴家下手了…”(未完待续

324穷途末路(一)

在场的诸人都是聪明人,有些事只需要稍稍一点,心中便都已是了然。

裴贵妃更是不必说,在见到裴长歌的那一刻,她便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经过。要不是这些事实在是太过于叫人觉得匪夷所思,她怕是应该更早想到才是。

而且距离苍城将两人的死讯传回来,已经过了这许久。

没有人告诉她这回事,她又怎么能想到。

刹那间,裴贵妃想起许多事情来。这些日子以来,承祯帝在同她在一处时的神态模样语气,都悉数出现在了脑海里。她早就该察觉到了才是!承祯帝虽然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对十三皇子亦当做心头一块肉,可是他身为帝王,自然不可能常年牵挂于儿女情长。所以过去,他虽对他们母子两较之旁人更好更关怀,可到底也还是雨露均沾的多。

然而这段日子,承祯帝留宿她宫中的日子却忽然多了起来。

甚至于,有几回他甚至亲自带着十三皇子考校功课。这是除了过去的太子殿下之外,甚少发生的事。承祯帝是个好皇帝,大抵也称得上是个好父亲。可是他日理万机,政事繁忙,怎么可能时常抽出时间来亲自教导儿子的课业。若不然,那些个太傅又有何用?

可见这一回她是被承祯帝突来的柔情给蒙住了心,忘了这其中的反常。

她就算过去对承祯帝没有儿女之情,可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又生了十三皇子,她怎么可能对他连一丝丝的情义也没有?所以承祯帝这么一来,她便被惊讶跟欢喜蒙蔽了心。

同样的,在裴长歌出事之后,承祯帝却对她愈加荣宠起来,这除了给她看之外,更是做给朝中众人看的。

他这是想要让人知道,裴家的幼子之死乃是为国捐躯,是极荣耀门楣的事。所以她这个做长姐的才会被承祯帝这般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宠爱着,这是他在补偿裴家!

可是事实上,事情却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裴贵妃只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怦怦”直跳,似乎要破开皮肉直接从里头跳出来一般。她吃力地捂住心口,神色颓败,口中讷讷道:“这件事,如今父亲有何打算?”

叶葵闻言,心里便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知道,裴贵妃这贵妃之位,远远不是只靠承祯帝的那点宠爱便能够得来的。所以这一回,她才会不惜一切地要将裴贵妃请到府中来亲自详细商谈。

好在裴贵妃也的确并没有令人失望。

她面色极颓丧,可延伸却渐渐开始恢复平静,口中说话的语气虽还带着些未能全部清醒般的木讷,可到底问出口的话已经回到了正途上。

永安侯摆摆手,示意她跟裴贵妃都依次先坐下再谈。

时间虽不多,可裴贵妃这一次既出了宫,那自然是有足够的时间来让他们将那件事说清楚的。何况如今,也该是时候先让裴贵妃回复一下心神才是。若不然,这张皇的时候,她若是脑子一糊涂,便拒绝了他们的提议可如何是好?

有些话,一旦出了口,想要再收回去重新换一句再丢出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所以永安侯面上并没有露出焦急的神色来。

“这件事,原是该早些告诉姐姐的才是。”裴长歌叹了一声,脸色微沉。说完,他突然大步而出,越过黑漆的书案,走过来亲自扶着叶葵坐下,便直接立在了叶葵身侧。

永安侯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说话。

几人静默着,过了会裴贵妃才缓缓开口道:“父亲心里可是已经有决断了?”

永安侯点点头,蓦地提笔蘸墨在纸张写下了一个篡字。

篡,即夺取。

裴贵妃眼神一凛,嘴角翕动,却没有声音从嘴里冒出来。

叶葵今日倒像是个陪客,这会并不好说话, 便索性也就同裴长歌在一旁等着裴贵妃的回答。说起来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字罢了,可是仅仅也就只需要这一个字,裴贵妃便应该明白他们的意思。再者说,她今日既能带着十三皇子亲自前来,叶葵不能不怀疑,早在她进宫同裴贵妃说起永安侯病了的事时,裴贵妃心里便应该是隐约猜到了些的。

只不过,突然间被这些消息充斥,裴贵妃心里还在犹疑惊惧罢了。

可是谁不知道,这已是没有法子的法子。若是裴贵妃不答应,那么事情就该开始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了。

她身为裴家的女儿,又是十三皇子的生母,若是她拒绝了,那么也就是说她从此开始便要同裴家为敌!

悄然的,叶葵的视线便落在了那柄挂在书房墙上的剑。

裴家是靠军功起来的人家,虽然如今依旧从军的人不过也就只剩下了一个裴长歌而已,可是其行事作风自然也还是同过去一般的雷厉风行。这便也就是说,等到了必要的时候,在场的人中,谁都不会手软。

自家骨肉,心软是自然的,手软却是不会。

这一个个的,从来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物。

叶葵不由猜想起来,裴贵妃此刻是不是恨不得从未进过这个书房才好?若是她没有瞧见过裴长歌,没有看到永安侯写下的那个大逆不道的字,她是不是就不会面临这般艰难的选择?

像是想到了一处去似的,裴贵妃的视线也落到了那柄剑上。

因为褪色而发白的流苏静静地坠在那,剑在鞘中,却依旧遮不住里头逼人的寒意。

她记得这柄剑。

幼年时,裴贵妃便不是个能被女红德行之类的东西能左右的人,她曾经一度只想从永安侯手里拿到这柄剑。这在她看来,乃是父亲承认自己的象征。

可是如今,这柄剑却极有可能会落在她的脖子上。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诡谲莫测的。她今日既知晓了裴家有逆谋的打算,她又怎么能真的轻松脱身?只要她拒绝,那么就谁都没有办法保证,她不会将这件事直接捅到承祯帝面前去。

大难之前,亲情不过就是胡扯的东西罢了。

能抓在手里的东西,才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所以在场的人中,谁也不会相信她,谁也不会将她轻易地从这扇门放出去。

她不由开始后悔起来,也许今日真的不该带着十三皇子来裴家才是。旁的且不说,这会十三皇子便已经成了她不得不考虑的一个因素。也许等到她拒绝,先她而去的人就会是十三皇子。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兄弟都并非是一点都不在乎她这个裴家女的人,相反的她未出嫁之时,是弟弟的好姐姐,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可如今,一切都不得不变。

突然之间,像是被惊雷击中又似是见到了极恐的事,她有些呆滞地收回视线,久久不曾言语。

这般等下去,只会将时间耗尽,全无意义。

叶葵的头靠在裴长歌的手臂上,闭着眼睛状若无意地说道:“穷途末路。”

声音轻轻的,可是落在裴贵妃耳中却是已足够响亮。

是啊!如今已是穷途末路的时候!若是没了裴家,她还有几分活下去的可能?便是活着,难道她就能甘心在冷宫中度过残生,又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三皇子惨死旁人手下,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嗓子干涩,裴贵妃咳了几声,才将想说的话说了个清楚,“有几分把握?”

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所在。

只有一个念头,是永远不可能成事的。这件事其中的艰难,不必想,众人便都已经明白。这会出了这样的事,谁有能将它当做一个普通又容易的事来对待?她做不到,裴家的人也做不到。

可裴家真正能成事的人也就只有他们几个罢了。

若不然裴家这会也就不会巴巴地先将她扯下了水。裴贵妃想着,便看了叶葵一眼。自己的这位弟妹,也并不是一般人。这件事中,她怕是也没有少搀和多少。先前听说裴家出了大乱子,恐怕也是她的杰作。

叶葵倒也不怕她看,索性大大方方地同她对视。

永安侯则叩了叩响桌面,道:“四成。”

“加上姐姐你,便有八成。”裴长歌正色接话道。

裴贵妃闻言不由怔住。

他们加起来也不过才四成可能,连一半的都不及。可是只她一人,便也有四成可能?这便也就是说,若是她一旦成功了,这件事便几乎算是成了。

那两成的可能,不过是不能将话说的太满,故意留出来应付突发状况的罢了。

裴贵妃哑着声音低低问道:“我该如何做?”

话音落,书房里剩下的三人面上便都隐约出现了点淡淡的笑意。

裴贵妃的这话,便是答应的意思了。

不论是什么事,她终归是已经答应了。

突然,永安侯看向了叶葵,问道:“老九媳妇,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还是他第一回这么正经地问起她的想法来,叶葵不由怔了怔,旋即便道:“攻内为上。”

以他们目前的情况,想要直接从宫外入手,并不容易,所以势必要裴贵妃在宫中由内而起事才是上佳之策!RS

325穷途末路(二)

眼下的境况,不过一目了然。

其一,时间紧迫。

其二,来势汹汹。

所以他们此刻要寻的就势必是一个能够一击即中的法子。这其中最好的法子,当然就落在了裴贵妃身上。她在宫中多年,又身居高位,手掌孔雀印,所以这件事说难却并不是十分的难。只要部署得当,并不是没有胜的可能。

可是输的可能实在也是不容小觑,所以裴贵妃会迟疑,也早就是他们料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