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扶我去床上!”疼痛再一次像是流淌的水一般,从她紧绷的身子里倏忽流出。趁着下一波疼痛还没有涌上来,叶葵急声吩咐秦桑。

秦桑闻言,立刻半抱半扶地将叶葵送到了床上,飞快地往她背后塞了只大红底子方胜纹的靠背。担忧地道:“夫人,奴婢这便去请产婆来。”

叶葵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吃力地摆摆手,让她快去。

虽然身边有池婆在。可到底池婆不是正经的大夫跟产婆,所以她先前便另请了产婆来。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好端端的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会提前出来。

若是按照产期来算,最快也该是下个月才是,结果便硬生生早了一个月。

叶葵躺在床上,汗水浸湿了发,沿着光洁的额直直滑落到鼻尖上,凝成了一颗珠子。她一边忍着一波又一波、接连不断的疼痛,一边暗暗想着腹中尚未出来的孩子。从一开始,这小子便似乎不走寻常路。不论如何都非得弄出点不同的动静来。

一开始。在谁也没有想到她可能已经怀孕了的时候。她因为莫名的腹痛跟流血才知道了他的到来。

如今临近产期,一切都看似平静,他却又闹腾了起来。似乎就连他也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这天下会有怎样的变化。

说来也真是万幸,若不是裴长歌一直要她早些将产婆请到府中住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她怕是就该谴人临时去外头请人了才是。

正暗自庆幸着,池婆跟在燕草身后急步冲进来,口中道:“怎么好端端的这会便发动了?”

而且好巧不巧,今夜裴长歌正巧便不在。

池婆深吸一口气,先探查了一番她如今的情况,而后便又长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细细的薄汗,道:“无妨。怕是要等到后半夜才能生。”

后半夜?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俱是愣住了,就连躺在那正在经受疼痛侵袭的叶葵也懵了,咬着牙问道:“后半夜?这岂不是要痛上一整夜?”

天色才暗下来并没有多久,她便已经开始觉得眼下的痛叫人难以忍受,结果竟然要一连痛上这许多个时辰?

震惊中,叶葵突然想到了一桩此刻本十分不该想起来的事来。

当初春禧生产的时候,她是参与过的,也曾亲眼瞧见她的惨状。她甚至还清楚记得春禧难产时求她剖腹取子时说话的语气。

回忆涌现,她心里便也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了一阵阵不安。

她腹中的孩子也提前来了,若是她也难产那该如何是好?若是她在生产的时候死了怎么办?莫非真的是天注定,哪怕是死,她也可能见不到裴长歌最后一面?

这般想着,她便越来越将事情往糟糕透顶的方向想去。

叶葵惶恐着,突然间似乎连疼痛都觉察不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秦桑也带着产婆回来了。

产婆是经年的老人,接生的经验十分之丰富,见到叶葵的模样便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当即劝慰道:“夫人不要担心,您这会才刚刚开始疼,要等到生产还得个把时辰呢。所以您这会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便先吃了垫垫肚子,晚些才能有力气生产。”

不过产婆并不知道裴长歌还好好活着的事,见叶葵听了自己的话依旧愁眉不展,便以为叶葵是想起了“早逝”的裴家九爷,心里不由唏嘘起来。

然而她还没能唏嘘几句,叶葵便似乎陡然间回过神来一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去,面上带着薄汗却容光焕发,吩咐道:“去做些吃的来。”

秦桑跟燕草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懂生产的事,此刻听着池婆跟产婆的话只觉得一头雾水,所以听到叶葵如此吩咐,两人立刻便都出去忙活了。左右他们在产房里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倒不如出去做些旁的事。

热水也得吩咐下头的人先烧着,晚些要用的剪子白布之类的东西也都按照叶葵一早的吩咐悉数用滚烫的开水烫过备用。

还有那一连串的准备,都得加紧准备起来。

夜幕下的惊鹊院里灯火通明,诸人忙碌不休,纷纷准备起来。

而此刻的皇城里,却是寂静无声的,只有灯火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裴贵妃站在承祯帝的床前,静静地看着他短短几日间便消瘦下去的面庞,冷着脸一声也不吭。

她不知道自己这会还能说什么,即便承祯帝此刻什么也听不见,可是她依旧有些胆怯地不敢在他面前吭声。分明连最不该做的事,她都仗着胆子去做了,如今看着承祯帝突然间苍老下去的容貌,却一个字也没有办法吐露出来。

最初,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自己的儿子去争夺皇权。

大越的九五之尊,那把雕龙的椅子,她通通都没有兴趣,她也从来不觉得她的儿子对它有多大的兴趣。毕竟她的小十三今年也不过才七岁,哪里就能事事都想得明白透彻?

她活了几十年,不也依旧活得浑浑噩噩?

可是承祯帝不肯放过裴家,也没有打算放过她跟她心中最重要的儿子。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哪怕不为自己想,她也势必要保护好她的儿子才是。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个道理她懂,一直都懂。

可是要想让她的儿子也做那万骨里头的一具,倒不如让这万骨为她的儿子做阶梯才好!

裴贵妃无声地站着,指上的甲套划破了自己的掌心,刺刺的疼。

“皇上…”

她微微俯身,轻声唤着承祯帝。

一声又一声,似乎不知疲倦。

左右今夜她已没有旁的事可做,她只能在这一声又一声地唤着沉睡中的承祯帝,抱着最后的期盼希望能够从他嘴里听到真正的原因。这皇位,在她这个深宫女人看来,给太子、给五皇子,甚至给七皇子都是有理可循,是能供人想象的。可是若真的是叶葵几人怀疑的十皇子,理由是何?

她绞尽脑汁,也没有多想出一点来。

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她本以为自己多少是有些了解承祯帝的。可是事实却给了她重重的一记铁拳,告诉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只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她根本就不了解承祯帝,哪怕就连一丁点恐怕也没有!

她心痒痒,要命般地想要知道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十皇子不过是玉妃的养子,若说是为了玉妃这个女人,那他就该将皇位传给七皇子才是,又怎么会给十皇子?

裴贵妃并不知道七皇子早就命不久矣,所以当初一直都以为承祯帝属意的是五皇子,所以才会将七皇子明摆着有猫腻的死当做一件小事随手就给抹掉了。可是现在看看,到处都是疑点。

还有一点,她始终都不曾知道。

十皇子的生母究竟是谁?

她不知道,而且这宫里怕是也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哪怕是身为十皇子养母的玉妃怕是也不知道。

她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入宫前几年跟入宫后发生的事,努力地想要从中寻出几丝猫腻来,可是结果却不大如人意。十皇子的年纪并不大,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可是这十六年来,承祯帝身上似乎并没有多少奇怪的迹象。

“咳…咳咳…”突然,原本昏睡中的承祯帝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裴贵妃眯着眼睛看他,哑声问道:“十皇子的母亲究竟是谁?”

眼前团团的迷雾中似乎隐隐有那么一丝光亮,可是她一时间却又追寻不到。

甚至于,他们连十皇子是从宫外的何处带回来的也不知,似乎这孩子在某一日便突然出现了一般。

——突然出现!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影来。

裴贵妃按捺着心中的惶恐跟震惊,将身子伏得愈加低,试探着问道:“十皇子难道…是嘉宁的孩子?”

342尘埃落定

咳嗽声戛然而止。

分明还处在迷糊状态中的承祯帝突然间睁大了双眼,死死瞪向裴贵妃,嘴角翕动,却并没有吐出清晰的语句来。

裴贵妃看着他,蓦地大笑起来,直起腰来,将身子站得笔直挺拔。她亦不言语,只是笑着,笑着,恍若眼前的事跟人都是可笑到无与伦比的一般。

笑声中,承祯帝突然中断了的咳嗽声再度重重响起。

这一次,声声泣血,几乎要将心肺都从嘴里咳出来一般,真真的撕心裂肺。

可是裴贵妃还在笑,笑得眼角都带上了晶莹的泪珠,也依旧笑个不停。她又怎么能忍住不笑?想了这么久,谁又曾想到嘉宁公主的身上去?

那可是公主殿下啊!

是承祯帝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呀!

不论换了谁,都不会将十皇子的身世扯到嘉宁公主的身上去才是。

偏生十六年前,就在十皇子出现在宫里的那一年,嘉宁公主殁了。原本她也并没有想到嘉宁公主的身上去。可是就在方才,她蓦地想到了一个一直都在被自己忽略的点。嘉宁公主终身未嫁,是死在宫中的。去世的时候才仅仅十九岁。

她一直都住在宫中,可是裴贵妃记得,当年曾有人悄悄说起嘉宁公主疑似怀孕的事。

一个未曾嫁人的公主,怎么会在宫里怀孕?

这后宫里的男人,岂不是只有一个?

当然。当年的那些流言甚至都没能传出多远去。彼时萧皇后还在人世,大越的后宫也并不是现今这般容易被折腾。不过一年后,嘉宁公主便殁了。

只是那些事时隔十数年,裴贵妃也并不清楚。当年的老人依旧还好好活着的怕是也不多。有些事也就无从追寻了。而且,这事若是真的,那么就绝不是什么能随意被人说道的事了。

裴贵妃笑着抹去了颊边泠泠的泪水,想起这么多年来,每逢七月初九那一日,承祯帝都必定是谁也不召幸的。

因为先前并没有想到嘉宁公主的身上去,她也就并没有联系到承祯帝某些奇怪的举动上去。可是而今想一想,却真的是件件都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承祯帝每年的那一日,都去做什么了?

亏得她当初还曾对承祯帝心抱期盼,故而才会时时留意他的动向。

如今倒是都被她给用上了。

“皇上啊皇上。您可真真是叫臣妾刮目相见了。”裴贵妃抹去了泪水。终于止住了笑。定定看着他道。

承祯帝喉间嗬嗬作响,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臣妾此刻可还真是盼着您能多说些话才好。”裴贵妃脸上现出一种怪异的神情来,有些怅然地道。“您若是不说,臣妾又怎能想得到,您这些年竟是一直都只想着嘉宁公主。”

她说着,终于想起了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来。

当初的萧皇后,现在的皇后娘娘,还有玉妃…她自己,甚至于后宫中那些数不清的女子,一个个身上都多多少少能找出那么一分像是嘉宁公主的地方来。她生得倒不像是嘉宁公主,可是她记得嘉宁公主的性子同她颇为相向。这大概也就说得清,她身为裴家的女儿。这么多年来承祯帝除了不想在最开始便得罪裴家,得罪永安侯的原因之外,还能这般宠爱她,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一点?

样貌相似是一点,可若是性子相似,是不是才会让他时时觉得自己就是在同嘉宁公主说话?

裴贵妃只觉得心中冷得像是一块冰,冷得她都不愿意去碰触。

除了这些冷之外,她还能感觉到的便只剩下些震惊了。

这么多年来,嘉宁公主的名字在宫中几乎是个禁忌,根本就没有人会提及。

她竟然一直都没有觉得古怪,实在是大大的失策!

这件事,难道连曹内侍也一点不知情?

她蓦地想到了如今已经同他们站在一边的曹内侍身上,可是转念一想她便敢肯定曹内侍定然是不知情的。若是他知道当年的事,又怎么可能还在承祯帝身边呆上这么多年,而且数年如一日,那般得承祯帝的器重?所以曹内侍定然是不知的,他若是知,想必早就同当年伺候嘉宁公主殿下的那些人一样,都死干净了。

如今想来,处处都是疑点,可在这之前,她竟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裴贵妃不由觉得自己是这般地无能,无措…

“你…滚…滚!”

躺在病榻上许久都未能吐出一句清晰的话来的人,突然间厉声呵斥起来。

只可惜,到底是虚弱至极,就算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来的话,也还是显得这般无力。

裴贵妃自然也不会因为听到了一句滚,便真的转身走人。

过了今夜,承祯帝怕是就真的再没有法子骂人了,她可是一点也不在意他此刻多骂上几句。何况就在方才,她才刚刚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她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走人。

裴贵妃见承祯帝在说完那句话后,便再次重重咳嗽起来,便故意讥讽地笑道:“皇上,您如今怎么还能有脸面叫臣妾滚?”说着,她突然俯首,厉声道:“你做下的事,便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罔顾人伦纲常,做下这等无耻龌龊之事,你怎么还能有脸面活着?又是哪里来的脸面要送那个乱伦的贱种坐上皇位?”

一张粉面涨得通红,裴贵妃说得声音嘶哑,眼眶红红。

承祯帝却只能听着,一字不落地听着她的喝问,听着她辱骂十皇子跟他的话。

他无力地闭上了双目,似乎这样便能将裴贵妃的喝骂都阻在外头一边。可是这不过是徒劳罢了。该听的话他依旧一个字也不少地都听进了耳朵里。这些事,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只要想起来,便也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龌龊。

裴贵妃没有骂错。他是龌龊!既无耻下流又万分龌龊!

嘉宁是他最喜欢的妹妹。

从一开始,他便最喜欢嘉宁。

谁都不知道,他曾无数次在角落里看着嘉宁,看着她一日日长大,像是娇艳的花一天天绽放。粉的、紫的、红的、白的,层层叠叠,芳香四溢。叫人只看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自己的眼睛。这世上的事,唯有这一件,他怎么也无法放下。

做皇子时的他是不起眼的。是相当相当的不起眼才是。

兄长鄙夷他。弟弟们轻视他。姐妹们亦不喜他。因为他显然是做不了皇帝的。巴结这样的人,对他们这些公主而言毫无裨益。可是嘉宁不同,也只有她。才会脆声唤他哥哥。

也正是因为这一声声的哥哥,让他不由开始觊觎起那张龙椅来。

他要权利,要很多很多的权利!

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权利跟嘉宁是真的!

可是当他真的挥舞着利剑砍下了兄弟们的首级,终于踏着满地的尸骨登上了那张龙椅,而后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想要去牵她的时候,她却惶恐地转身便逃。

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要逃?

明明这一切才是最好的不是吗?她为何却像是一点也不欢喜?

于是他将她锁了起来。

像是养一只惹人喜欢,却不听话的鸟一般,他硬生生地将她困在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描金笼子里。冰冷的。却富丽堂皇。他喜欢她,她怎么能不喜欢他?!

他是皇帝,他要她,她就只能乖乖的给!

可是嘉宁死了。

就在她生下他们的孩子后,她死了。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她临死的时候咬着牙说的那些话。她说她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哪怕是下地狱,也要拖着他一起下才肯甘心…

可是他苦苦等着,等了足足十几年,她却从未出现过。甚至于,连个梦都不肯施舍给他。他还等着她来拖着自己下地狱呢,可是她却怎么仿佛已经将那番话给遗忘了一般?

他只能暗暗看着老十。

可是老十生得同嘉宁一点也不像,性子也不像…

他无数次想要从老十身上找出一点嘉宁的影子来,可是终究只是徒劳…

“咳…”承祯帝吃力地咳了一声,嘴里涌出血沫子来,脏了他的下巴跟前襟。

裴贵妃束着手,眼神冰冷刺骨,道:“活着吧,起码活过今夜再说吧。大好的一场戏,你若是不能亲眼看一看,未免也太可惜了一些。”

最后一个“些”字拖得悠悠长长,越过空荡荡的宫室,一路飘了出去。

是夜子时,已经落了钥的宫门大开。

新晋的荣国公容梵领着一队兵马直奔五皇子所在的泰西殿而去。

半个时辰后,五皇子身首异处,血染泰西殿。

“大人,现下该当如何?”跟着容梵入宫的副将看着血泊中的五皇子,皱眉问道。

这件事,他总觉得不妥当。都已经忍了这么久,却在马上就要送流朱公主去阿莫比和亲的节骨眼上动手处置了五皇子。最重要的是,竟然让他们在宫里动手,这难道不古怪?可是容梵也的的确确是接到了皇上的手谕,事情的确便是这般安排的。

然而何止是他们这群人觉得心神不宁,容梵也同样觉得惴惴不安。

而且承祯帝吩咐下来的只是让他们在今夜入宫,将五皇子诛于泰西殿中,并没有指示下一步的命令,只是让他们静观其变。

他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可是今夜宫门的确是大开的。若不是承祯帝的意思,朱勋的御林军是吃白饭的不成,怎么可能会就这样放他们带着兵刃入宫来?

“且等一等。”容梵踢了一脚地上的五皇子,心里厌恶至极。跟着这样的人伏低做小这般久,此刻想起来便叫人觉得恶心不已。好在事情总算是要了结了。用不了多久,他便也就不必再继续同那个为了获得五皇子信任而娶的夫人做戏了。

想到自己那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确也蠢得可以的夫人,他就忍不住想起叶葵来。

昔日叶家的二小姐。如今裴长歌的夫人,真真是叫人难以忘怀…

他甚至忍不住想,如今裴长歌已经死了。叶葵不过一个孀妇,年纪轻轻便没了男人,若是他真的不嫌弃,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困难才是。毕竟裴家,也没几日可支撑的了。等到裴家也倒了,叶葵便更是孤苦无依,到时候事情只会比他所想的更加容易才是。

可是转念一想,似乎事情又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容易一般。

他所知道的那个叶葵。绝不是个什么普通的无知妇人。若不然。他也不会才见过几面。便忍不住对她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可还真是念念不忘…

容梵想到这个词,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于是便真的打算笑一笑。

可是嘴角的弧度还没有咧开多大。便僵在了那。

突然被打开的大门口,站在朱勋身边的那个身影,岂不就是裴长歌?!

若不是因为实在是太熟悉那人,还有裴长歌眼角下那颗殷红的泪痣,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看到的人是裴长歌的双生哥哥裴长宁了!可是怎么会?裴长歌明明已经死在了苍城啊!

这样想着,他便大声喊了出来:“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对面的人提着剑,脚步轻快地走近,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意,用那个他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道:“可惜了,没能如你的愿。”

“好!太好了!”容梵的眼神慢慢地从不敢置信变成了极致的厌恶跟仇恨。“你活着也好,我倒是可惜了没能亲自让你死在我剑下!”

他对裴长歌一直都处在一种无法抑制的嫉恨中,所以在见到本以为已经命丧苍城的裴长歌时,他说着狠话的同时,全然忘记了还要去想一想为何已经被众人认定为死人的裴长歌,会突然出现在泰西殿,又会跟御林军的统领朱勋在一道。

可是等到他终于想起来该先放下自己的那点子私心,好好问一问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夜风自大开的门口吹进泰西殿,很快便将一室的血腥味道吹散,任由它们飘得满皇城都是。

像是一个信号,容梵的这支队伍被裴长歌诛杀在泰西殿的时候,叶崇武领着的人也到了十皇子面前。可怜的少年,明明什么也不知情,却也再没有知情的机会了。

十皇子毙命。

一直被软禁中的皇后被曹内侍赐以三尺白绫,却并没有将她直接杀死。连皇后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活了下来。而原因,不过是裴贵妃觉得如今还不是她该死的时候。

皇后做了这许多年的皇后,一入宫便是皇宫,从未受过冷待,哪里能明白那些身份低微的人都过着怎样的日子。

就这样让她死,实在是太便宜她了。何况今夜承祯帝都还没有死,她又怎么可以死。

所以,皇后领着那三尺白绫入了冷宫。

死不死,皆由她。

可是足足过了三个月,皇后才终于在绝望中吊死了自己。

而那时,她的死就像是一片落入水池的枯叶,除了几圈微不可见的涟漪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这天下,已经再同她没有关系。

时熙承二十年仲冬,五皇子凤延勾结荣国公容梵密谋政变,永安侯第九子裴长歌、镇北将军叶崇武携御林军统领朱勋,诛其于泰西殿中。

十皇子凤宁当夜死于五皇子之手。

次日,承祯帝气急攻心,吐血而亡,享年四十一岁。

传位十三皇子凤礼,令永安侯辅佐,裴贵妃垂帘听政。

同日,裴长歌的夫人叶葵诞下一子,取名靖,意为平定山河。

七日后,“死而复生”的裴长歌跟叶崇武领兵护“流朱公主”出嫁,趁阿莫比诸人不备,直取汗王首级,大捷。八个月后,阿莫比汗王第三子夺位成功,内忧外患之中,同大越签署和谈条约,永世不再进犯大越。

至此,尘埃落定。

裴长歌跟叶崇武归来的那一日,也正是叶葵跟他长子裴靖学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

很多年以后,裴长歌都记得,那一日的天,蓝得出奇,恍若他曾在自己儿子眼中看到过的那抹蓝一般,清澈得仿佛不该在这浑浊的人世出现一般。

他进门的时候,叶葵正拿着一块玉雕在逗靖哥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