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也就给了裴家一个极好的机会。

十三皇子虽年幼,可是不待见五皇子的朱勋毫不犹豫地便选了站在裴家这一边。叶葵从裴长歌嘴里得知这件事后,很是愣了一番。过了良久才从朱勋这种随性做事的态度里缓过神来,感慨了一句:“朱勋是个人物,却有着近乎孩子的性子。”

这一次,当真仿佛是连天都站在了他们这一边。

宫中皇后被软禁,对外则是抱恙在身,故而不得吹风见人,后宫之事便全权由裴贵妃统管。这一点。谁也不曾觉得古怪。毕竟这种事并不是头一回发生了。如今的皇后是萧皇后去世后,过了几年才重新立的后。那个时候,裴贵妃在承祯帝身边的地位已然不同于众人。皇后晚了一步,便再也追不上来。

所以她时常装柔弱,装病,只为了吸引承祯帝的注意。

可是这么一来。不知不觉中她便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本该属于她的大权拱手送给了裴贵妃。到底那时候还是年轻了些,等到她终于回过神来,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来不及。便再也来不及。到了如今,哪怕她分明是被裴贵妃软禁宫中,也根本就没有人会想到这一点上去。众人只当是她又开始不顾皇后脸面开始玩弄某些小把戏了,到最后竟是谁也不曾想到裴贵妃身上去。

结果能光明正大陪在承祯帝身边的人自然也就成了裴贵妃。

后宫里的那些个女人,谁都愿意在承祯帝生病的时候凑在他身边,妄想用自己的柔情蜜意融化这个病中的脆弱男人。可是既然有了裴贵妃,一众人便只能歇了这个心思。

可谁也没想到,并没有搀和在其中的玉妃娘娘却特地被召了去。

曹内侍说是皇上的意思。

顿时,谁也顾不得去关注裴贵妃了。一群人满心都是玉妃怎会如此幸运,怎会如此讨承祯帝的欢喜。分明七皇子还活着的时候。玉妃根本就没有什么显眼的地方,可如今儿子死了,她却反而更加惹人瞩目了。这压根便说不清是不是?可事情就是如此怪异地发生了。

母凭子贵这四个字在玉妃的事上彻底失了准头。

可羡慕、嫉妒,甚至仇恨,但谁也没有想到玉妃这一去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她前脚才跟着曹内侍入了门,后脚便彻底失了出去的机会。

对外,玉妃是陪侍在承祯帝身侧,是极得宠的表现。可事实上,她非但没有能受到承祯帝多少的宠爱,反而被死死囚禁了起来。当然,这些事是绝对不可能被泄露出去的。

谁也不曾想过,一场巨变即将到来。

玉妃也不曾想到,哪怕她连承祯帝的面都不曾见到便被牢牢看守了起来,可是面对曹内侍的时候她却仍旧只是疑惑地道:“皇上不是要见本宫?”

曹内侍躬着腰,低着头,模样如同过去任何一个时刻一般谦卑,嘴里却一点也不客气地说道:“娘娘想岔了,皇上这会有贵妃娘娘陪着呢,怎会想到您呢。”

“那你先前传的旨意难道是假的不成?”听到他那般说,玉妃终于有些反应过来,诧异地问道。

曹内侍微微抬起头,用谦卑惯了的眼神望着她,道:“是。”

玉妃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立刻便要扬声呵斥,可转念便发觉出不对劲来。曹内侍是承祯帝身边第一等的人,他对承祯帝亦是忠心耿耿,几十年如一日,这会又怎么会假传旨意?而且这道旨意还是特地传给她的?她想不明白!

“八宝…”心念电转,她已经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迟疑着唤起了曹内侍的名字。

曹内侍闻声果然一滞,不过旋即他便醒悟过来,扯着嘴角微微一笑,道:“娘娘歇着吧。”

玉妃心中一凉,急忙便想要喊住准备走人的曹内侍将事情问个清楚,可是眼下在场的除了她跟曹内侍外,还有旁人在,有些事又怎能当着这群人的面前说道?方才那一声八宝,已是极出格跟冒险的做法了。

她心绪大乱,登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慌乱,曹内侍便已经带着人撤了下去。门被闭得紧紧的,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这般想着,玉妃不由苦笑起来。

苍蝇…

这皇宫大内,别说苍蝇了,便是只蚂蚁也少见。自然是不可能会有苍蝇从门缝里飞进来的,同样的,她也就是插翅也难飞了。究竟出了什么事?玉妃颓丧地坐下,手背重重打在了椅子把手上,震得生疼。她低低痛叫了一声,下意识握住了那只霎时变红的手。

不过才睡了一夜,怎么这宫里便似乎换了个主人一般?

她想着那些大业,想着那些计划,再看看自己目前的处境,颇为慌乱无措。

这会,她便不由想起了十皇子来。

若是十皇子聪慧一些,见不到她出去也见不到她递消息回去,便该想到她如今的处境不妙才是。可偏生十皇子并不是一个十分聪慧的人。而且那些事,他们至始至终都还不曾告诉十皇子。

皇上有时候,未免也将十皇子保护得太好了一些。

玉妃如是想着,立时气得心疼。

她将亲生的儿子都搭进去了,如今只盼着那个连自己儿子一半聪明也没有的十皇子殿下,能够成功坐上那张龙椅,让她成功当上皇太后,可是仅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怕是出事了。

她握着拳,尖利的指甲扎进掌心,几乎沁出血珠来。

而在她所看不见的地方,一切她不愿意看到也不曾料想到的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承祯帝喝下的那碗安神汤药效退了之后,在夜半的时候,他曾醒来一次。可这一回醒来,王琅熬好的药并没有再一次直接给他喝下。因为另一桩重要的事也是时候该做了。

室内寂静无声,而后承祯帝略带急促的呼吸声便重重响起,还有迟缓的说话声,“八宝…八、八宝…”

曹内侍一直候在他身旁,听到他唤自己,即刻俯首,恭敬地道:“皇上。“

“水…”

曹内侍便立刻将一旁温着的参茶给端了起来,一直送到他嘴边,喂他一气喝下大半盏去,“皇上您慢慢地喝,小心别呛着。”

承祯帝只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只拼命喝着,毫不容易才觉得喉咙里舒服了些,脑袋却晕沉沉的难受得厉害。

“皇上,您前先日子让奴才准备的东西,奴才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您瞧,是如今便着手写了还是如何?”曹内侍放下茶盏,轻声问道。

承祯帝脑袋晕沉沉的,几乎还处在半寐半醒的状态里,闻言只是怔怔地问道:“什、什么东西?”

曹内侍眼中冷光一现,声音依旧恭敬地道:“传位的诏书,您忘了吗?”

339夺宫之变(二)

“传位的诏书?”承祯帝从锦被中探出一只手来,手指重重按在自己的眉心处,疑惑地喃喃,“朕说过要写诏书了?”

曹内侍闻言,神情自若地道:“是啊,您先前特地吩咐了奴才去准备的。这会怕是睡迷糊了,所以这才一时给忘记了。”

承祯帝皱着眉头,眉心处皱起的纹路死死团在指腹下,不肯散去。他冥思苦想,却也想不出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吩咐过曹内侍这件事。隐约间,他觉得眼前的事似乎有些奇怪,可是到底奇怪在哪里呢?

他只是想要再往深里继续想一想,便觉得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疼得他一下子便将手指头从自己的额头上给缩了回来,咬着牙喊道:“哎哟,朕的头疼…”

中了毒,自然会头疼。

曹内侍心中暗想着,身子却低低伏了下去,双手轻柔地将承祯帝给扶了起来,让他背靠着绣金线的软枕坐着,意外纤细柔软如同女子般白皙的手指轻轻按在承祯帝的额角上,近乎蛊惑般地道:“皇上,您这是病了呀。”

“是啊…朕的身子是大不如从前了…”许是曹内侍的那双手按压得正是地方跟力道,承祯帝紧咬的牙关渐渐松了些,眼角也缓缓有了丝和缓之色,叹息着道,“八宝啊,朕这记性是不是也不大行了?”

“没有的事,您呐,今日只是睡迷糊了而已。”

承祯帝听了这话,摆摆手让他不必继续按揉了。沉声道:“朕的身子,朕自己心里有数。诏书…东西你可是都已经准备好了?”

曹内侍退开一步,道:“是,奴才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嗯。扶朕起来吧。”承祯帝忍着忽隐忽现的头痛,强行支撑起身子,吩咐道。

曹内侍不紧不慢地为他披上衣服,又扶着他下了床,穿上明黄色蜀锦面子的云履,搀着他走至桌边。

坐下后,承祯帝似乎骤然清醒了些,疑惑地“咦”了一声后,抬眼看向曹内侍,问道:“怎地不去御书房?”

曹内侍笑道:“皇上您怎么忘了。您不是吩咐过奴才。您身子不好的时候可切莫将您送到外边去见人才是。这会若是要去御书房。可不是得将您如今的模样都叫人给瞧去了?”

这话倒还真像是自己说过的。

承祯帝听着,便如是想到,心里那点隐隐的疑惑便又消散了些。

他哪里知道。他生病的事可早就已经传遍了朝野。人人都知道他已经病得连朝也上不了,连折子也批阅不得了。可是这会,本该在他身边服侍着的五皇子却被人给引开了。

容梵是一步好棋。

他一直都是承祯帝手中的一颗好棋子,所以这一次,叶葵也好,裴长歌也罢,他们谁也没有想过要在事成之前便灭掉容梵。虽然说,没了容梵,承祯帝便似乎少了一点助力。可是若是能留着他,将他为自己所用。那么事情兴许也会变得十分不同。

所以先前他们截到了容梵要递送给承祯帝的消息,他们并没有直接让这两人之间的联系就此断掉,或是从此便除掉容梵此人。而是选择了假借承祯帝的身份,递了假的消息给容梵。

因此今日,五皇子便是被容梵给唤走的。

他们今日要共商大事。

当然,这件事究竟是什么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他们悄悄地给容梵画了一个大饼。甚至不用等到事成,便能让他成为荣国公。虽然荣国公这个爵位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用处,所谓勋贵之家,也是得分三六九等的。可是谁让容梵是个庶出的孩子,因此只要给他这么一个“大饼”,他便会全心全意地继续为承祯帝做事。

而只要这样,对叶葵跟裴长歌来说,便已是足够。

五皇子被容梵引出了皇宫,曹内侍要蛊惑神智迷糊的承祯帝写下传位的诏书,便愈加安全跟容易。

虽然到最后,他们还是得走到最坏的那一步,但是想要十三皇子的皇位做得稳当,这封传位的诏书便是必须的。而且上头的字迹还必须是承祯帝写下的。当然,他们也许也能寻一个人来模仿承祯帝的笔迹,写下那样一封他们所期盼的诏书。可是既能让承祯帝自己写下,何必再去想什么旁门左道的路子。

“皇上。”曹内侍将蘸满朱砂的笔递到了承祯帝的手里,轻声唤道。

承祯帝有些混沌的眼神闻声便微微清明了些,但是很快便又迷糊了起来。

握着笔,他却拧紧了眉头,死死盯着空白的诏书,道:“朕怎么不记得朕要写些什么了?”

他只觉得是自己的记性不行了,哪里会想到自己是中了毒。

素日里,他所吃进嘴里的每一样东西,身边所用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由曹内侍亲手亲口用过跟尝过的。所以这些东西里面不论哪一样有问题,曹内侍都应该比他先中招才是。

所以,承祯帝永远不会将事情想到曹内侍的身上去。

也因此,叶葵跟裴长歌当初才会想到必须要将曹内侍拿下。

有了这个人,很多事情都在无形中便变得容易起来了。

“皇上,您不是要传位给…”曹内侍话说了一半,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承祯帝神情恍惚,闻言不由立刻接下去问道:“朕要传位给谁?”

当然,他这话并不是问曹内侍的,而是在喃喃地问自己罢了。可是这会的他,又哪里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他所能想到的,不过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罢了。若不是空白的地方,便是一团团的漆黑。

除了这鲜明的黑与白外,他的脑子里似乎变得空空的,似乎敲一下便能发出“彭彭”的空响。

“朕怎么想不起来了?朕怎么会、怎么会连一点也想不起来?”承祯帝试着回想了一番,立刻觉得头疼欲裂,心神亦跟着震颤起来,莫名地便不由觉得害怕起来,“出了什么事,朕怎么会一点点也想不起来?”

喃喃地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子。

曹内侍冷眼看着,心里盘算着,吃了这么些个日子的毒药,毒素累积到如今这样的程度,他是不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自己心里真正的意思给想出来的才是。

不过前日承祯帝还是好好的人,今日便成了这副模样,也着实是有些叫人感慨。

曹内侍服侍了他几十年,现如今见了他这副模样,倒是真的从心里生出几分怜悯来。

曾几何时,眼前这个如今被他当做蝼蚁一般来怜悯的人,曾是那般的高高在上,处在他们遥不可及的地方。曹内侍想着,心中那分怜悯里蓦地便掺上了一半说不清的感觉。

他是个阉人又如何,到最后,他不是照旧连皇帝的女人也弄到自己手里面来了吗?

曹内侍眼神微冷,在承祯帝肩膀上按了一下,稳住他渐渐颤抖起来的身子,道:“皇上,您好好想一想,您先前不是说过众多皇子中您最喜欢的那一位便是十三皇子吗?您常说,十三皇子性子好,人也聪慧,最像您小时候。”

“十三?”承祯帝呢喃着重复了一遍曹内侍的话,“性子好,人也聪慧,像我小时候?”

说完,他蓦地眼前一亮,肯定地道:“对,十三那孩子不错,是个好苗子。朕先前便是想的他才是。”

话音落,他提着笔便开始落字。

一笔一划,没一会便写到了“十”字。

可是写完这个字的时候,他像是着了魔一般,拿在手里的那支笔突然滞住了,似乎没有办法再继续往下面写下去。

他口中疑惑地道:“十三…老十…”

立在一旁紧紧盯着他动作跟神情的曹内侍闻言,立觉不妙,生怕承祯帝会在这当口想起什么来,急忙抓住了承祯帝的手道:“皇上,十三皇子过会估摸着该来瞧您了。”

一个太监,竟敢来抓皇帝的手,这是极出格的事,可是这会承祯帝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似乎搞不清楚了,哪里还会注意到这些事。

听到曹内侍不断地说起十三皇子来,处在半迷糊状态的承祯帝也并没有因此便怀疑什么,反倒是觉得自己怎么又给忘记了要写谁的名字,当下在“十”字后面继续写到——三皇子凤礼…

传位于十三皇子凤礼。

曹内侍看着上头的字,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终于放下心来。

等到承祯帝将诏书写完,他取了玉玺来。承祯帝接过来,大大打了个哈欠,许是觉得困倦了,他连一丝迟疑也没有便飞快地在诏书上盖下了一个印。

曹内侍将他重新送回了床上,而后便将这封诏书给好好收了起来。

这一切,除了诏书上没有写上十皇子的名字,而是写了十三皇子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因而,一切都要按照最初便有的规矩而行。

这封诏书,直到最后被众人质疑十三皇子皇位的那个时刻才是拿出来宣读的最好时机。

但诏书,仍旧得一开始便准备妥当。

当一切准备好了的消息传到叶葵耳中的时候,她正在喝一碗池婆特地熬了的汤。听到消息,她放下调羹,笑了笑,盯着汤水自言自语地轻声道:“皇上若是有朝一日清醒了,不知道会不会立刻便被气死…”

340夺宫之变(三)

冬雪暂停的那一日,日光终于破云而出。厚厚的云层被悉数拨开,露出后头金灿灿的光来。

可是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明媚,显然也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云散去,很快就又会聚集起来,就好比当初被承祯帝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打散掉的军权一般,如今又都开始以迅雷不及的速度重新聚拢回来。

择精兵千余人,悄然进了凤城。

这些人,只要一想到即将到来的那一日,想必心中就都充满了了不得的激动之情。毕竟这样的事,这一生怕是也就只能经历这么一回了。

叶葵不知这些人心中究竟抱着怎样的想法,但是她一直都明白一点。这些甘愿为裴家,为裴贵妃,为十三皇子鞠躬尽瘁的人,心中定然都是有所图谋的。

兴许是权,兴许是利,又或者是旁的什么,但是左右都是有所图的。

于是她便不由想到了裴家如今的处境上来。昔日承祯帝未起之时,裴家是不是也是如同现在她所瞧见的那支军队一般,甘愿为承祯帝肝脑涂地,只求将他送上皇位。

难道最初,便真的没有人想到有朝一日承祯帝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这样的事,哪怕是她这个未曾历经过朝代帝王变更的人都明白不少,这些个自小便生活在勋贵圈子中的人难道会一点也不曾想到?

在大越生活了这么多年,叶葵猛然觉得。其实自己仍旧是从未融入过。若不然,她怎么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地感觉,仿佛自己只是个游离在外的看客一般?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恍惚间觉得自己看事似乎意外的清晰明澈了起来。

所以她虽已经临近生产。决意不管剩下的事,却也仍旧几乎将接下来每一件事情发展的走向给摸索了出来。

仲月十七那一日,天气意外地晴朗。

蓝色的天纯澈仿若琉璃,白色的云朵绵软无力,懒洋洋地卧在上空,似乎下一刻便要悠悠然地飘下来一般。

她一早便醒来,亲自将裴长歌送出了门。

这一天,是真正的开始。

离开之前,裴长歌一直都是笑着的。叶葵知道,他这不但是笑给自己看的。恐怕也是笑给他自己看的。没有人会真的一点也不怕。就好比没有谁是真的想要去死一般。哪怕是那些个自尽的人。可又有谁知道,这些人在离开人世的前一刻,有多惶恐。叶葵明白。裴长歌心中这个时候定然是极不好受的。

这一去,也许就是死别。

不过,早在近两个月之前,他们便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不是吗?所以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再这般磨磨唧唧反倒是显得一点意思也没有了。叶葵挺着大肚子,定定盯着他的眼睛,只说了一句话:“若是败了也无妨,左右很快我们就又都能团聚了。”

若是事情真的败了,裴家哪里还有活路,她跟腹中的孩子又哪里还能有什么活路?

所以她这话。说的再是在理不过。

然而即便如此,这样的话听在人耳中到底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裴长歌脸上原本就半是挤出来的笑容登时就变成了苦笑,揪了揪她的鼻子,颇有些懊恼地道:“说些好听的话。”

叶葵皱皱眉,也不打开他的手,转而笑道:“不过都已经部署到了如此地步,若还是不成,那也就只能怪老天爷不待见我们了。”

说不清这到底是好话还是坏话,裴长歌无奈地摇摇头,不知该接什么话才是。不过有一点叶葵倒是没有说错,该部署的事他们都已经部署了,如果真的还是只能失败,那就倒不如真的去问问老天爷才是,何苦如此待他们…

“你好好地歇着,若是顺利,有个三五日,我也就该回来了。”裴长歌抚着她晨起还未梳起的青丝,轻声道。

若是没有回来,那他就真的是回不来了。

叶葵微笑,示意他安心,又叮嘱道:“看好了曹内侍,比什么都重要。”

这件事中,曹内侍仍旧是个关键人物。

裴长歌又哪里会不知道其中关键,闻言便点头道:“嗯,我心中有数。”

“公主殿下的事,也就有劳了。”叶葵将他送至门口,压低了声音道。

裴长歌轻笑,“这话便是要说,也该是让叶三自己来说才是。”

这话一出,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便终于轻松了些,叶葵终于也笑着将他送出了门。

此时,乃是熙承二十年的仲月十七日,晨。

大越的皇城依旧静悄悄地立在晨光中,像是只还未睡醒的凶猛狮子。承祯帝依旧迷迷糊糊地睡在床上,除裴贵妃、玉妃、皇后外,后宫妃子不论是谁,不论过去多得宠,娘家多有权势,都无法见到他。自然,这其中皇后被软禁景和宫中,玉妃亦被软禁,所以除了裴贵妃外,其实谁也无法见到承祯帝。

连日来,不许百官觐见,唯有五皇子陪侍在承祯帝病榻前,能日日得见龙颜。

五皇子的存在,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便是一颗极好的棋子。因为有他在承祯帝身畔守着,所以朝野一时间并不会动荡。二来,在裴家前期做些小动作的时候,五皇子也是能随意便被拿来做挡箭牌的最好人选。

不过,棋子终有废弃的那一日。五皇子,怕是也活不久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先将流朱公主送出宫门去。

服下假死药后,流朱公主形如死人,足足睡了三十六个时辰才醒来。这药刚猛,竟能叫人接连三日都真的如同死人一般。若是换了个身子不好的,整整三日都躺在那,不吃不喝,怕是真的就会死在那也说不准。假死便真死,如此容易。

好在流朱公主一开始虽然就处在身子虚弱的时候,但是因为裴长歌几人早就将王琅收入麾下,所以本就被承祯帝指派了要去照顾流朱公主的王琅,又怎么会让流朱公主真的死掉。

各种养气的药灌了三日,流朱公主醒来的时候,非但没有丝毫虚弱的模样,反倒是神采奕奕,似乎比原先还要好了不少。又或是因为立刻便要离开皇宫,离开元禧殿,她的气色红润,一点也看不出原先被死气笼罩的苍白模样。

“公主殿下,太阳落山后,不等到天黑,便会有人来送您出宫,请静心等候。”王琅最后一次为流朱公主把完脉,发现她并不是面上精神内里虚弱,当下彻底放下心来,道。

流朱公主睡了三日,却觉得似乎只过了一夜都不到,闻言便点点头。

王琅欲告退,却突然又被她给叫住了,“王太医,我父皇的病可有起色?”

“嗯?”王琅一时不察,听到这话不由一怔,等到回过神来,却依旧不大明白流朱公主突然之间问起这句话的用意来。流朱公主假死的事,他是一开始便知道真相的,他一直觉得流朱公主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就也说明她是知道承祯帝的皇位会不保,命也难以保住的才是。可是她如今却又突然问出了这样的话,他这个小卒这会又能怎么说?

王琅模棱两可地说道:“皇上的病,忽好忽不好,只能是暂且先养着看看情况再说。”

流朱公主面色好看了不少,眼神却有些茫然,微微点点头,道:“还请王太医多费心。”

“这是臣该做的。”王琅听着她的话,心里越加弄不清楚流朱公主的意思来。这个时候,让他多费心?她这是想要他真的治好承祯帝还是让他早些将承祯帝给治死?又或者她说这句话根本就是随口敷衍的一句闲话而已?

真是越想便越觉得糊涂,王琅隐隐觉得头疼,生怕流朱公主会再次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匆匆忙忙地便离开了。

是夜未至,果真如同王琅所说的一般,宫中便开始有人着手将流朱公主送出宫去。

她前先日子假死的消息根本便没有被人知道,所以在事成之后,她继续以这个身份活着也毫无问题。流朱公主在之前曾犹豫过好一段日子,就是怕自己死而复生势必要舍弃如今的这个身份。可谁知,一切都被叶葵给算准了。她假死后,承祯帝根本就没有将她身故的消息放出去。

“公主殿下,该动身了。”流朱公主在裴贵妃身边的得力嬷嬷服侍下,换好了宫女服饰,须臾之后,便又有人进来请她出去。

流朱公主点点头,利落起身跟着便往外走。然而并没有走几步,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裴贵妃今日特地派来服侍她的嬷嬷,哑声问道:“娘娘可还好?”

那嬷嬷点点头,笑道:“公主安好,娘娘便也安好。”

“是啊…”流朱公主怅然一笑,终是跟着人悄然出了门,再也不曾回头。

而与此同时,天色也终于渐渐暗了下来。

用不了多久,这冬日的天便会黑透,黑得能掩盖住一切的阴谋跟诡计,也能将一切险恶跟鲜血都给遮掩住…

叶葵的视线透过窗,静静看着,突然觉得腹中一痛,搭在桌沿的手蓦地收紧,深吸一口气冲外喊道:“秦桑!燕草!”

341夺宫之变(四)

疼痛恍若潮水般朝着身下涌来,不过片刻叶葵便觉得力气尽失,连站立也困难。

秦桑跟燕草一前一后冲进来的时候,她突然间却又觉得那股突如其来的疼痛刹那便消失了。方才那阵要命的痛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一般,可是额上还满是细密冰冷的汗珠,掌心里亦是湿冷一片,她心中明白方才并不是错觉,而是实实在在的疼痛。

“夫人,出了什么事?”秦桑同燕草一左一右扶住了她的手臂,搀着她想要将她送到床上去躺着。可是才刚一动,叶葵便觉得方才突来而后便又陡然消失了的疼痛再次席卷上来,一下子便彻底将她的整个思绪都打乱,疼得连吸气都似乎成了件十分艰难的事。

叶葵紧紧咬着牙,手指用力,几乎掐进了两个大丫鬟手上的肉中,虚弱地道:“快去叫池婆来…”

秦桑跟燕草对视一眼,登时明白过来叶葵这般模样怕是要生了,燕草当即松了手将叶葵的大半个身子都送到了秦桑怀里,撒腿便往外边跑。

好在秦桑本就不是什么弱质女流,这会倒也还撑得住叶葵因为怀孕而显得沉重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