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大夫口口声声说坐马车赶往青州府决计是无碍的,那一剂药下去也确实是稍稍减了琥珀的热度,张越便重谢了他诊金,又仔细问明了青州府那位冯大夫的地址。而在剩下的时间里头,他用最快的速度交待了县衙的公务,又对典史马成额外嘱咐了一番,最后将灵犀和崔家的李家的并几个家丁长随留下坐镇后衙,以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

先前走南闯北不是坐船就是骑马,张越一向嫌马车颠簸得厉害,很少坐车。这一次,也不知马成到哪里叨咕了一阵,竟是借来了一辆很奇特的马车。用某人的话来说,这马车就是大户人家的主人行路时所用,不但结实,最重要的是稳当。

车厢前头不止挂着风围子,而且还装了隔板,因此虽然能听见外头呼呼风声,但从那严丝合缝的毯帘缝隙,倒是钻不进多少风来。拉车的乃是两匹精心挑选的北地骏马,这车厢既大又宽敞,底板上铺着两床厚厚的缎褥,张越又给琥珀压了两层厚厚的锦被,这会儿就和秋痕守在一边。由于这车厢不太透风,因此他不敢用什么手炉,生怕那炭火熏着了人。

秋痕见张越一双眼睛紧盯着琥珀,心里便有些吃味。然而,因想到临走时灵犀的吩咐,她立刻把那一丝没意思的酸涩给压在了心底,因挪过去轻轻拉了拉张越的袖子。

“少爷,灵犀姐姐问过昨儿个跟琥珀出去的差役,说是去小南山药铺取药时遇上了两个怪人。那两个人拿着一张奇怪的药方抓药,琥珀却不合认出了两人手中的方子是什么千丁方,回来之后就病了。若是她知道少爷为了她巴巴又赶了一趟青州府,只怕心里头会过意不去。”

“千丁方?”

琥珀无论病与不病,张越本来就是要赶去青州府的,因此并不觉得这一趟有什么不值得,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然而,对于秋痕所说的这个缘由,他却很有些警惕。要知道,琥珀在他身边已经不是一两年了,虽然他稍长大了挪出父母的套间之后,就不曾让人上夜,但平日偶尔半夜里也曾醒过来起床,每次琥珀都会惊醒,而且他也从来没听琥珀说过梦话。

所以,倘若不是受了某些刺激,那些梦呓一般的言辞他决计不可能从琥珀口中听到。可如果他推测的没错,莫非琥珀是遇见了家里人?但丘福的所有嫡系家人不是都已经被迁到了海南?这当口忽然窜出来一个,背后会不会另有文章?

“这话你怎么不早说?”

见张越目光锐利地直视过来,秋痕顿时一赌气别转了头,随即闷声闷气地说:“是灵犀姐姐嘱咐我的,她说眼下琥珀的病要紧,您又有要紧事办,不能拖延。那边她已经吩咐家丁,又托了马典史派差役悄悄地去查,等少爷回去有结果之后再告诉您。”

听到这说法,张越方才释然。只是瞅见秋痕那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摇了摇头,随手拿起旁边的蜜饯盒子递了过去:“好了好了,我不过是随口问一句,你就摆这幅脸色给我看。这是我从青州府捎带回来的,虽比不上南京北京那几家老字号,但应该也不错。”

秋痕原就是随性乐天的脾气,这嗔怒赌气不过是一会儿就完了。接过那蜜饯盒子,发现里头赫然是自己最喜欢的盐津梅子和山楂,她顿时眉开眼笑,瞅了张越一眼就拈起一颗放进了嘴里品尝,随即便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而张越则是又把目光转回了琥珀的身上,平日沐浴更衣、晨暮梳洗、写字念书……她一直都陪伴在他的身边,彼此之间仿佛并没有其他秘密可言。然而,就如同他的内心深处有一块所有人都不能碰触的禁地一样,琥珀的那颗心亦是牢不可破。至少,也就是在她这次病倒的时候,他才接触到了那一层被深深包裹的隐秘。都说日久生情,他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真的佳人在侧心如止水?

“水……”

一个微微的呻吟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低头望去,见那双一直紧紧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不禁大喜,连忙上前将琥珀半扶了起来。而秋痕则是一把拿起一边用棉袄紧紧包裹着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毕竟是在车上,两人虽已经小心翼翼,但那茶仍不免溅出了一些。好在秋痕早就在下头垫了几件旧衣裳,这才没有渗到棉被里头去。

琥珀在一口气喝完了茶之后,眼睛便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她费劲地扭了扭头,又想抬起手,结果却觉得胳膊仿佛有千钧重,而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处不酸疼的。虽然脑袋昏昏沉沉,但她还是感到一丝不对劲。

“我这是在哪儿……”

“别乱动,你眼下正病着呢!”张越扶着她躺下,又将被子严严实实地掖好,又拿起手巾轻轻擦了擦她额上脸上颈项上的汗,因笑道,“这平日身子骨最康健的人,这一回一病就是让咱们手忙脚乱。你好好躺着,若是累了就继续睡,等睡醒了就到青州城了。”

然而,这话要是对秋痕说那还差不多,可琥珀本就是一个心思重的人,得知自己病了也就罢了,得知这会儿是去青州城,她登时撑着想要坐起来。待到张越投来了不容置疑的目光,又亲自垫高了她的枕头,她这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上一回病成这副样子,仿佛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娘也是这样微笑着坐在身边陪着,那时也是这般说话亲切,也是这种暖融融的感觉……

马车一路颠簸,车厢上的三人都渐渐打起了盹。秋痕手中的蜜饯盒子早就搁在了旁边,犹如小鸡啄米一般上下点着脑袋,最后头一歪就靠在了张越的胳膊上;张越自己则是一手拄着旁边的小几子睡得昏昏沉沉,压根没注意到旁边靠上了一个人。端详着旁边那主仆俩的样子,琥珀倒是最后一个睡着的,睡梦中流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

两辆马车并前后数十人驶进青州城后不多久,天上便再次飘起了雪。那雪初时不过是星星点点的雪珠子,但不多时就渐渐下大了。夹杂着雪粒的寒风愈发凛冽,路上的行人自然也是稀稀拉拉,就连城门口的守城卒也渐渐倦怠了下来,跺着脚大声聊天,竟是没注意到风雪之中,不远处有一人一马伫立着。

马上大汉头上戴着雪帽,身上裹着一袭宽大的灰色大袄。寒风一阵阵卷来,露出了他脸上的浓密髭须。他勒马在城门口伫立良久,两只眼睛死死瞪着那条入城的通路,仿佛在挣扎着什么。最后,他却调转马头,重重地在马股上挥了一鞭子,飞也似地朝来路驰了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外头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张越登时一激灵惊醒过来,左右一瞧却发现秋痕正紧挨着他睡得香甜。他细细一辨方才听到是有人在瞧车厢的板壁,还有彭十三那刻意压低的叫唤声。

情知是到了,他见琥珀仍是睡得安稳,便没吵醒她,先是移开了秋痕,然后挪动着又酸又麻的脚到前头打开隔板掀起车帘,一股子寒风立刻夹杂着雪粒钻了进来。

“大伙儿这一路吹风,公子你倒是好睡!”口中埋怨,彭十三却抽冷子往车厢中望了一眼,见赫然是两个睡美人,他不禁嘿嘿一笑,“这冯家医馆已经到了,不过瞅着实在不像是有什么能妙手回春的大夫。”

张越抬头一看,只见冯氏医馆不过是一间临街店面,那招牌斑驳调漆,不但门可罗雀,这傍晚时分里头也是黑漆漆的不曾点蜡烛。面对这光景,他自己心里也有些犯嘀咕,可来都来了,这在外头东张西望也是白搭,他便吩咐其他人看好马车,自己带着彭十三进门。

然而,漆黑一片的前屋里头恰是没人,倒是里头亮着昏黄的灯火。他微一沉吟便决定过去看看,谁知还没掀起那道门帘,就听到里头骤然传来一阵争吵声。

“你简直是不可救药!窝在这么个地方,还定什么一贯钱的诊金,这富人不肯来,穷人看不起,都说医者父母心,照你这没心没肺的模样,还不如关门歇业从此不再行医!”

“我的事情不用你史大太医管!你自去医治你的皇亲国戚,我只管开我的医馆,就是饿死了也不劳你操心!”

“好好好,我不和你说别的,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汉王妃给汉王服的丹药是怎么回事?你别想三两句蒙混过去,我掰开那丹药看过,和你之前炼过的材料仿佛,就连名字也一样,你不是说过以后再不碰这些歪门邪道!”

“我是说过不炼丹,这是我收的一个徒弟借我的丹房炼的,只余下一些搁在我这儿而已。也不知道是谁传出了消息,前些天是有一位女眷特地求上门来,一百两银子一颗都买了回去,他情我愿,我怎么知道那是汉王妃!倘若真是汉王用了那些丹药,只怕那位王妃也不用闺怨了,这不是好得很?”

张越此时终于从声音辨别出里头一人是史权,另一人想必就是那冯大夫。然而,若是争吵其他的倒也罢了,可听到这两人言语间泄露的某些真相,他终于忍不住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蚂蚁撼大树

两丈方圆的小屋中只点着一盏油灯,那灯芯原本就所剩无几,此时外头一阵风骤然卷进来,那火苗上上下下跳动摇曳,险些熄灭。然而,屋子里的两个人却顾不上这眼看就要熄灭的灯,目光全都盯着门口。当认出了来人时,史权的脸色微微一凝,藏在袍袖中的拳头忍不住握了起来,心里极其后悔刚刚说话时太过气急,竟是忘记外头的大门还敞开着。

冯大夫却冷笑了一声:“你们是谁,我可不记得今天请了听壁角的客人!”

“冯大夫见谅,我只是上门求诊,结果在外头看到没人,故而冒昧闯了进来。”张越拢手长揖,直起身来又说道,“两位在里头争吵得如此响亮,我不用偷听,声音就钻到了耳朵里来。只是想不到能在这儿遇见史太医,看来我这一趟还真是没来错。”

史权和张越相处过一阵子,深知他是极有分寸的人,而且毕竟他曾经尽心竭力治好了张辅。最初的后悔过后,他反倒庆幸进门的是张越而不是别人,因问道:“三公子是来求诊的?”

“我的一个侍婢昨夜忽然高热不退,县城的大夫说这除了小伤寒之症外,她多年心肝阴虚,情志郁结,若非因为饮食节制,只怕此次情形会更糟。他说青州府名医多,可以到这儿寻访寻访,所以我就立刻赶来了。”

见那冯大夫听到他介绍病情亦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又听到先头的丹药之说,张越生怕此人治病不成反倒滥用丹药,便干脆转身对史权道:“史太医,我知道你这回乃是为了诊治汉王而来,可既然遇上了,便是我的福分,求您一定帮忙诊治一下。”

史权一则是看张越的情面,二则是刚刚的事情他一定要设法捂住,当下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好吧,三公子且把病人带进来,我先为她诊脉一试。”

张越闻言一喜,还不等吩咐彭十三,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这里是我的冯氏医馆,不是你史大太医的太医院!要看病到外面去,别鸠占鹊巢在我的地方瞎折腾!”

这下子别说张越大怒,就是史权也是倏地面色铁青。他恼怒地扫视了那冯大夫一眼,随即便对张越点了点头:“我的医箱都寄放在离这儿不远的客栈里,这里也确实不适合诊病,三公子不妨带着人跟我过去一趟。就算我无能为力,这太医院的其他几位太医正在乐安,大家总能合计合计。”

见那冯大夫一言不发一味冷笑,张越哪里还会指望这一位,自然是答应了史权。待到掀帘出里屋的时候,他却朝彭十三打了个眼色。出门后张越登车,一个家丁让了马给史权骑乘,自己坐上了马车前驭者旁边的位子,心领神会的彭十三却故意远远落在后头,趁着夜色对旁边的一个家丁低声吩咐了几句。茫茫夜色,别人自然不会注意这一行人少了一个。

为着汉王遇刺,太医院此次一共派出了六名太医,由院判领衔,大多都是精通接骨和金镞的杏林国手,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大阵仗。史权因为先前医治好了张辅的病,即使他并不擅长外伤,仍旧被永乐皇帝派了过来,临走前少不得还受了张辅的托付。只是他不曾想到,汉王那儿用不着他,这会儿他却给张越的侍儿看起了病。

张越眼看史权那只手搭在琥珀的腕脉上便一直皱着眉头,不禁极其不安。然而,这时候琥珀已经是醒得炯炯的,他惟恐刺激了她,因而也不敢当面问。良久,史权又诊了另一只手,须臾便放下站起身来,将那诊脉的小枕收进了医箱中,自有随侍的童儿帮忙拿着。

一到外间,张越便立刻追问道:“史大人,她的情形怎样?”

“她以前可是身体康健几乎从不生病?可是心思重极其惊醒?可是很少倦怠一直勤勤恳恳?可是在饮食上头颇为节制,一日三餐极其有限?”

几个问题问下来,见张越连连点头,史权便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了,节食固然是惜福养身之道,勤勉固然也是好的,但年纪轻轻过犹不及,亏她一直硬撑到了现在。与其说她是靠着自小打的好底子,还不如说她是心里有一股念头撑着,虽说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恕我说一句实话,若不是有牵挂,别说是一场小伤寒,只怕是一丁点小咳嗽也得要了她的命。”

先头那明大夫的诊治已经让张越心惊肉跳,此时史权这番解说更是直截了当,他几乎是感到一股寒气油然而生。他怎么能想到,一向看上去身体好的琥珀竟然是这般光景?遥想平日里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不禁悲从心来。

“那她的病还可治么?”

斜睨了张越一眼,史权哪里看不出来他是真正的关切,心中颇有些纳罕。自来富贵家公子喜爱身边侍儿也是有的,只他觉得张越不是那种纨绔好色的,倒没想到居然会因为一个丫头而这般光景。不过他看着琥珀仿佛仍是完璧,便误以为张越是真心待下,惊异过后亦有赞许。

“幸亏你送来得早,先头那位大夫倒还有些手段,总算是不曾耽误了。原本这病还有三分可治,若是她生志极坚,那三分之上还能加上三分,倘若熬过这一冬能有所好转,那到时候便有九分。徐徐调养个一年半载,她还年轻,日后再好生将养着,还是能去根的。”

尽管史权左一个三分右一个三分,但终究说出了可治两个字,张越总算是出了一口大气。待那药方子写成,他连忙招了一个长随来,命他即刻去药房抓药煎药。情知此时天色已晚,他又吩咐人去定下客栈中这一层的所有屋子供随从人等歇宿。

史权一心等着张越来询问先前的事,却不料只瞧见对方忙前忙后,时而找长随吩咐事情,时而和彭十三低头商议,甚至连为琥珀煎药的事情都不放心要过去看一眼,愣是不曾问他只言片语。到最后,他在房里来来回回踱了小半个时辰,也顾不得自己老大一把年纪还不如人家一个少年沉得住气,终究还是派了僮儿去将张越请了过来,这一谈就到了深夜。

这一夜,赶来赶去劳累了一天的家丁长随和那张谦调拨的二十名卫士都是倒头就睡。然而,服下了药的琥珀没睡好,守着琥珀的秋痕没睡好,妙手回春的史权没睡好,等着外头消息的彭十三没睡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张越更是没睡好。

等到天明起身洗漱的时候,对着铜镜一瞧,张越就看到自己的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用昨夜盆里余下的那冰冷刺骨的水擦了好几遍脸,他方才有了精神。就当他预备出去泼了残水时,只听那门轻轻被人敲了两下,不多时嘎吱一声被人推开,紧跟着便是彭十三走了进来。

“公子怎的不叫秋痕姑娘服侍?”彭十三诧异地问了一句,因见张越摆手,也就不再纠缠这种婆婆妈妈的问题,于是低声道,“刚刚接到京城的消息,吏部紧急发了文书,青州府又有一名同知两个通判丢了乌纱帽。反倒是那位先前降职滁州知州的知府大人早早上了一份言辞恳切的请罪折,故而安然无恙。山东布政司那一头杜大人受了申饬,右布政使张海也没能幸免,参政参议往下贬谪降职更不在少数,青州府衙上下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同知……”

张越听着没一条好消息,顿时更加心烦意乱,遂问道:“是不是北京知道了汉王是真的遇刺?”

“先头本就是当作汉王遇刺办的,不过是皇上心思不明,处分轻了一些。”彭十三固然看到过永乐皇帝朱棣的武功盖世,但也同样经历过那数场惊心动魄的屠杀,此时便是心有余悸,“公子这一趟接下的还真是货真价实的烫手山芋,这事情千头万绪,怎么查?”

“无论皇上还是汉王,抑或是张公公,要的都未必是真相,而是交待。”张越苦笑一声,随手把那手巾丢进了盆子里,“若是要真相,杀了我也未必能行,但若是交待,我却不得不勉强一试。否则汉王闹腾起来,别说整个青州府,只怕就是山东通省官员也要齐齐落马,我就能独善其身?这是皇上的交待,我能推辞?”

“若汉王真的是遇刺,那会不会是白莲教那些泥腿子干的?”

“问题是这样做对他们有好处么?”

张越随口反问了一句,见彭十三站在那儿攒眉苦思,他又想起了这一回琥珀的骤然重病。这山东已经是够乱了,倘若还要加上一个可能存在的丘家人,这还真是热闹纷呈精彩不断。在这样群魔乱舞的光景下,他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是否能撼动这一团乱局?

心烦意乱的远远不止张越一个。这一大清早,北京英国公府就是手忙脚乱。王夫人怀胎十月,家里上下原本早就做好了准备,谁知道一拖就是小半个月,偏生昨夜稍有懈怠的时候便有了动静。从大半夜折腾到现在,别说家中仆婢疲累欲死,一群赶来伺候的姬妾也都是站得脚都麻了。然而,眼看张辅都站在风地里头,等在东厢房的她们谁还敢吐一声怨言?

料峭寒风之中,张辅反反复复踱着步子,心里却不止牵挂着产房中的王夫人。张越的急信他已经收到,汉王的密信他也已经看过,刘忠私信上的那几句话他更是能倒背出来。这当口皇帝的风痹症偏偏发作得厉害,连着几日都不曾上朝,否则只怕事情更不可收拾。

就在这时候,那正房大门忽然打开,却是探出了惜玉的脑袋:“恭喜老爷,夫人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第一百九十三章 准岳父的心思

就如同县衙里头住着知县和所有属官一样,这山东都司从指挥使到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人人都是住在这青州府的都司衙门中。都指挥使刘忠住在最后头的后衙,左右则是各住着两位指挥同知和两位指挥佥事。

而对于孟贤而言,习惯了北京城那座独门独户的诺大院子,这来到山东便分外不习惯,好在刘忠给他留的院子还算大,绕是如此,一群婢仆也得挤在一块。而最最让他焦头烂额的是,他那位自来体弱多病的夫人竟然是一到此地就一病不起,眼看已经是瘦得形销骨立。偏偏最近又遇上了汉王遇刺,他成天在外,家里只能丢给长女孟敏。

这天中午,刚视察兵营回来的他带着几个亲随正往都司衙门赶,忽地迎面遇上了一行人。那领头的人他自然认识,但后头跟着的二十个护卫却流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彪悍劲,让他瞧着大为狐疑。至少,以他在北京呆了十几年的毒辣眼光,稍一打量就能看出那是京营卫士。虽说不明所以,但他何等城府的人,遂笑容可掬地勒住了马。

“孟伯父。”

“越哥儿还没有回安丘县么?”这彼此都是官场上的人,本应该彼此互称官职,但孟贤如今仍是有心维持着彼此的亲近关系,因此称呼仍是一如从前,“听说你前天还跟着张公公去探望过汉王,不知道汉王情形究竟如何?”

“汉王底子厚,这粗看之下我也瞧不出什么,却还得看太医诊断。”多了个心眼的张越哪敢对孟贤道出实情,连忙岔转话题问道,“听说伯母如今病得有些不好,不知道究竟如何?”

孟贤没料到张越竟然会问这个,不禁微微一怔。然而,他和妻子吴夫人结发多年,感情倒还深厚,此时便叹了一口气:“青州府能请来的名医我都请来看了,不过就是几句老话而已。什么时气不好,什么水土不服,什么底子弱……总之就是没一句实诚的交待!你那伯母如今也厌烦了,就是随便吃些京城里头太医院配的丸药,拖一天是一天而已。”

“若是伯父真个无法,太医院的史太医正好还在青州,大约下午就要动身往乐安去。他昔日妙手回春治好了大堂伯,端的是好脉息。我记得四妹妹曾经为伯母的病担忧得很,所以特意想来告知一声,不如请伯母也去试一试。只他毕竟是太医,孟伯父还请不要张扬。”

悚然动容的孟贤几乎想都不想就点点头道:“既然有这样好的机缘,我立马就带人过去……等等,你怎么知道敏儿在担心她母亲的病,我记得你们那次分别之后可不曾见过!”

话一出口,孟贤看到张越一下子露出了几分尴尬的表情,登时心中一动,冒出了某些古怪的想头。于是,他很快便笑着岔过了话头,问明了地址便答应立刻送妻子去瞧一瞧,又谢了张越的好心提醒。等到眼看对方上车走了,他方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儿孙自有儿孙福,看不出来,他的女儿和张越居然暗中见过了!

然而,孟贤才堪堪感到都司衙门,忽的听到长街尽头又传来了一阵急驰的马蹄声。那来人来势迅急,几乎是堪堪到了他的面前方才滚鞍下马,单膝一跪就呈上了一封信函。很久不曾面对这架势的孟贤呆了一呆,待看到信函上的表记时更是愣住了。

良久,他举重若轻地接过那信函捏在手中,盯着那信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沉声吩咐道:“跟我进来!”

转身往里头走的那一瞬间,这些天来颇为愁苦的孟贤赫然满面红光。那一刻,什么妻子的病,什么女儿的婚事都被他抛在了一边。他只知道,他还不用那么快认命!

人心惶惶的并不单单是青州府,济南府布政司之中也是人人自危。左布政使张海在接到朝廷申饬降级的公文时,那张脸就黑得如同煤炭似的。他本是都察院副都御史,在山东一任回京,便可稳稳当当登任六部堂官,谁能想上任以来山东旱涝不断,前些天还听说什么白莲教活动,这几天忽然就冒出来一桩汉王遇刺案?

他本也是看杜桢不顺眼的人,可这会儿看到人家脸上淡然不惊,仿佛那不是措辞严厉的申饬,而是寻寻常常的公文往来,心头倒有些佩服。于是,当着一群彷徨无措的布政司上下属官,他也顾不上历来布政司总是以左布政使为主,索性杜桢说什么就是什么。

往日那些属官并不把杜桢这个超迁的上司放在眼中,此时此刻眼看他一桩桩一件件事布置下去,俱是井井有条,都不禁生出了和张海同样的感受。就连以前给杜桢使了无数绊子的左旋也无心再制造麻烦。毕竟,杜桢还能以上任未久推托,但他管的就是抚民,青州府恰是他的管辖范围,这一次他是连降三级,下一次岂不是就完蛋了?

处理完前衙的公务,中午回到后头暂歇的时候,杜桢便接到了张越的急信。自打张越就任安丘知县,为了避嫌,两人之间的私信少了许多,而且也多半只是公务不谈私谊,但这一次捏着那厚厚一叠信笺,他却不禁失神了片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便若有所思地将其投在炭火盆中烧了。抬起头来,他便对面前的鸣镝问道:“送信的人呢?”

“回禀老爷,正在前头二堂处的耳房歇着等回信。”

杜桢心里有数,吩咐鸣镝让人送饭菜过去,随即就起身出了书房。

此时天上仍阴沉沉的,却并不算冷,仿佛又是酝酿着一场大雪。庭院中的树木早就掉光了叶子,这会儿枝干被寒风吹得簌簌发抖,只地上甬道的石子缝中仍然能看见几棵枯黄的草尚在挣扎。虽然早习惯了北边的天气,他仍是紧了紧身上的鹤氅。待进了裘氏那院子,他就看到廊下并无人伺候,倒是屋子里能听到女人的谈笑声。

裘氏正坐在正中的炕上,杜绾站在旁边,底下的小杌子上坐着两个中年仆妇,都是昔日她出嫁时带来的陪房。多年风雨同舟,此次又跟着来山东,因此她待她们都是不同。几个大小丫头都站在两旁,虽不敢插嘴,但都竖起耳朵听上头的说笑。

见杜桢打起帘子进来,裘氏倒吃了一惊。这些天午饭杜桢素来是在前衙中用,就是晚饭也少有一家人坐在一块,怎么这会儿他说回就回?她连忙下地迎了上去,见杜桢仿佛皱了皱眉,她连忙解释道:“我寻思外头冷,就吩咐她们不必在廊下屋前伺候,免得冻病了,却没想到老爷回来了。都已经午时二刻了,你若是在这儿,我去让人传饭?”

杜桢看那两个陪房要走,便摆摆手示意她们留下,因说道:“我是来找绾儿的,你们说你们的话,这用饭的时辰还早,再等一刻不迟。绾儿,你跟我到耳房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倒是让裘氏摸不着头脑,见女儿答应一声便跟着杜桢掀帘出去,她本想吩咐两个丫头跟上伺候,但沉吟片刻还是打消了那主意。外头的大事她不过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都没往心里去,可杜桢一向不管内宅事,什么事非得要和杜绾亲自说?

比起烧了暖炕,还有炭盆设在一旁的正房,耳房之中恰是冷冷清清。然而父女俩谁也没在意,杜桢一坐下便开门见山地说:“上午元节送了信过来,说是张公公命他查汉王遇刺一案。他在信上虽然不曾明说那是皇上的意思,但多半是没错。他少年沉稳,身边又有稳妥人,军方看在英国公的面上也会助他,我只担心他有些事情看不开。”

杜绾没料到父亲带了她来竟是问这个,但此时被这么一说,心里也是一紧,忙问道:“爹爹担心他看不开什么?”

“他是我的学生,我看不开的东西,他自然也看不开。”杜桢却没有直说,随即便郑重其事地说,“他送了信来,我本想送一封回信过去,但我这个布政使和他不同,做什么事情都有无数人看着,这当口送一封信只怕也有人看着。孟家那位吴夫人据说是病了,你和你娘与人家一路同行,你就代我去瞧一瞧,然后设法去见元节,把这些话转告了他……”

耳听杜桢那不容置疑的吩咐,杜绾甚至连犹疑的功夫都没有,只能认认真真把那些要紧的话全都记在心里。等父亲说完,她却不禁捏紧了手帕,面色渐渐有些发白。虽说以往也曾经照着父亲的吩咐让小五设法通过别人给张越递过话,但这回却不同,若稍有差池,那竟是比梁潜案那一回更加不得了。

“你都记下了?”

“是,女儿都记下了。”

杜桢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绾儿,你娘的心思我明白,之所以不曾发话,便是因为元节这孩子我几乎是看着他走到如今这一步的,性情品格才学都不错,也配得上你。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那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若是不愿意,你娘那儿自然有我去说。但是,这一次的事情无关私情,乃是为了公事,我只能兼顾济南,青州府那边我就都托付给你和元节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鸣镝示警

这山东入冬之后的第二场雪只是下下停停,还没有到成灾的地步,城里的百姓往往在地窖里存储了充足的蔬菜,倒也过得。有钱人家更是不用考虑那许多,无论是鲜肉还是鲜菜,只要有钱总能置办下。而那座早就不该称作为汉王府的豪宅如今仍留着数十个看房子的人,成日里送米面柴炭菜蔬的络绎不绝,这天又多了一行不速之客。

此刻,那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镶锡环大门紧闭,只一侧的角门开着,门前站着两个标杆似的汉子,身上都裹着褐色的毛皮大氅。而透过门口往里头瞧,恰能看到前院里的一众人影。

“听说汉王迁往乐安州之后,这儿原是要改成青州府学的,结果因为汉王雷霆大怒了一回,接下来就无人再敢提起。”走在前头的张越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下驻足留步,旋即转头对彭十三说道,“所有血迹和其他痕迹都被擦洗清除得一干二净,那刺客尸体据说也被狗吃了,倘若汉王是真的遇刺,我实在想不明白他遇刺的理由。”

“公子你都不明白,我就更不明白了。”彭十三在这座规制远胜英国公府的旧日王府中兜兜转转一大圈,此时已经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虽然这不比衙门交待差役办事得限期追比,但总有个期限,公子可想好了从哪一头入手?汉王不是好糊弄的,皇上更不是好糊弄的。”

“这年头谁都不好糊弄,看来我还得走一趟汉王府。”

想起上一回汉王朱高煦的那一番话,张越不得不承认,按照汉王那种狂傲自大的个性,只怕打死也不会设计这种摇尾乞怜的蹩脚戏。据说由于上奏朝廷的奏折以及送过去的一件血衣,暴怒的朱高煦差点对世子朱瞻坦拔剑相向。如果不是非去不可,如果不是英国公张辅算是汉王的战友,人家还得瞧几分面子,他真不想去招惹这位残暴的亲王。

张越原本还打算骑马上路,可不但彭十三不依,那位张谦特地指派来的百户陆万也是大力反对,结果,他只好坐上了昨儿个带了琥珀来青州府时的那辆车。只是,曾经坐过三个人的车厢中此时只有他一个人,未免空落落的四面不着劲,即使彭十三早早塞进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他仍是觉得冷冷清清,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最后干脆挑开夹絮方格棉帘朝外张望。

车外风雪迷离,漫天飞雪似绒似絮,车旁披蓑衣戴斗笠的护卫们身上也已经是积了一片白色。这棉帘只是揭开一条缝,一阵寒风便扑面而来,裹挟着雪往里头直钻,猝不及防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倒是车夫是张家的老人了,此时便笑道:“三少爷赶紧进去,这大冷天热身子招了冷气可不好,别也像琥珀姑娘那样病了……小心!”

张越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推回了车厢,后背碰到那厚厚毡垫的时候,他就陡然之间听到一声尖锐的鸣响,紧跟着又是叮的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正中厢壁。说时迟那时快,刹那间,外头骏马的嘶鸣声、人的叱喝声和杂乱的马蹄声交杂在一起,须臾竟是一片寂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看到面前的棉帘被人掀开了一条缝,恰是彭十三把脑袋探了进来。

“是一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鸣镝,我已经吩咐两个家丁追上去查看了,不过这下雪天,我隐约看到那人白衣白马,若是再熟悉地形,只怕很难追上。”

“鸣镝?”

接过彭十三递过来的那支箭,张越细细审视了一下,只见那镞锋锋利,镞铤起脊,构造倒也精巧。然而,倘若说是遇袭也就罢了,那人射出这样一支箭就匆匆跑了,这又算是什么意思?他翻来覆去看着那支箭,忽然心中一动在箭羽处拨弄了一下,结果竟是将其旋了下来,里头赫然是一方白绢。他和同样惊诧的彭十三对视一眼,这才低头仔细看去。

诺大的白绢上只有四个字——小心埋伏。

他随手将白绢递给了彭十三,这眉头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他如今早就明白这山东虽然困于徭役和旱涝,却并不是什么盗匪横行的地儿,既然这样,这埋伏两个字从何说起?倘若不是盗匪而是官兵私兵,谁又有那么大的胆子?这提醒他的人究竟是否胡说八道?

彭十三毕竟阅历丰富,更比张越仔细,左看右看忽然将那白绢拿起对着外头的光亮照了一照,旋即面色一凝。见张越仍在沉思,他便出声提醒道:“少爷,你对着光看,隐隐约约似乎还有别的影子,似乎是一尊佛像。”

此时本就是白天,雪地上也反射上来极强的亮光,因此张越抬头一看,立刻注意到了起初忽略掉的那些线条。那仿佛是用极淡的炭笔描绘上去的,虽只是寥寥数笔,却勾勒出了一尊佛像来。那并不像是横眉怒眼的金刚,也不像是慈眉善目的弥勒,更不像是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而是一尊不曾点睛的佛,但那周遭佛光却描绘得大盛。

“十月十五那一次,我跟踪那人的时候,看到他给人看过这样的白绢,还说上头的就是佛母。只是那帮泥腿子没来由玩这一招干什么,难道真有埋伏的人?”

张越没有吭声。而就在他沉吟的这一会儿,那两个追出去的家丁终于回来了,却是面露惭愧,坦言一无所获。面对这种事先不曾预料到的情形,他和彭十三以及那位百户陆万商量之后,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一头撞上去,而是绕了远道。快到汉王府时,陆万便派了另两个训练有素的武骧左卫军士从后头转到他们刚刚的必经之道,打探究竟是否有埋伏。

北方的冬季原本就冷,山东又素来不是滋润多雨的天气,入冬以来几乎不曾下过雨,因此连着几天的雪珠子飘下来,从青州府回乐安之后,朱瞻坦的哮喘病就又犯了。虽说底下人都知道这是世子的老毛病了,但看到他一发起病来就是脸色青白,严重的时候还会昏厥过去,一个个不免都是心惊胆战。只是相形之下,服侍经历过刺杀后愈发暴躁易怒的汉王更是苦差使,所以朱瞻坦身边的人不过是加倍小心罢了。

“世子殿下,寿光王刚刚来了,结果被拦在园子外头,这会儿正在大发雷霆鞭笞下人出气。两个守园子的门子被打得满地乱滚,眼看就要不行了……”

咣当——

正在喝药的朱瞻坦只觉喉头一阵涌动,竟是气急败坏地将药碗推了出去。那碗固然是跌了个粉碎,连同大半碗药汁子也一同洒落在了地上。那乌黑的药汁溅了报讯的管事媳妇满身,正服侍他喝药的贴身大丫头更是吓了一跳。

朱瞻坦却实在没心情理会她们,一想到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他就恨得牙痒痒的,此时更是连那些天策卫的卫士一并给恼上了。他分明下令让朱瞻圻呆在王府中不准外出,可那些卫士竟然放了这家伙出来,还任他在汉王府大闹。都已经是这个节骨眼上了,怎么能让这该死的家伙坏了大事!除了鞭笞下人出气,他还会做什么!

“给我去传护卫指挥王斌来……算了,我亲自去见他!”

眼看朱瞻坦一伸腿就要下炕,屋子里的丫头顿时都急了,这大冷天,这位主儿又犯着病,万一下地到外头有什么不好,她们岂不是个个都要被打死?还不等她们说出什么拦阻的话来,外头就又传来了一个嚷嚷声。

“世子殿下,上回您带去见王爷的那位小张知县来了!护卫们没有钧命,不敢胡乱放进来,正在门房那儿候着。”

原本还打算去见护卫指挥王斌的朱瞻坦一听这话,立刻改变了主意,遂吩咐丫头上来服侍他穿大衣裳。见几个人磨磨蹭蹭都还要拦着,他不禁怒从心头起,一巴掌甩在了一个罗罗嗦嗦的丫头脸上:“全都闭嘴,若耽误了我的大事,我饶不了你们!”

虽说是门房,但汉王府的门房并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地儿,而且也远不是寻常大宅门那种简陋的小屋子。那房子上头铺着青瓦,一色用的是青砖糯米汁砌缝,再加上外头那一条厚厚的蓝棉布挂子,里头烧着炭炉,一丝风儿都透不进来,恰是暖和得紧。刚从车上下来的张越被人领到这么一块地儿,又有下人殷勤地送上茶来,虽不能说极其惬意,但至少比外头风地里等着的人强。

王府的门子都是最最滑胥的人,之前世子领着张越进来的那一趟他们看得清爽,因此自然不会将张越和外头几个等候的州县官员一体看待。见张越捧了茶捂手并不喝,一个秃头门子便笑道:“小张大人可别小看了咱们这茶,这都是人家敬献给王爷和世子殿下的六安瓜片,也算是稀罕物。”

人家既然殷勤,张越自然领情,正想接话茬,外头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哟,我来了这么久,这要走了大哥你才出来?今儿个我的气都出完了,不劳你穿着大衣裳相送!大哥还是进去好好歇着吧,免得犯了病又说是我气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算人者人恒算之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但今儿个要见父亲朱高煦碰了个钉子,寿光王朱瞻圻的脸上却满是笑容——更确切地说,那仿佛是兴奋的红光。那根从不离手的鞭子这会儿正拿在一个随从手中,而他则是笑容可鞠地和长兄朱瞻坦说着话儿,只那口气却有些不善。

见长兄面沉如水,想起这汉王府乃是别人的地头,朱瞻圻也不敢过分嚣张,毕竟,上次腮帮子上那两下他现在想起来还是火辣辣的,自然不认为朱瞻坦便是一味的好欺。此时,随手理了理腰间的蝴蝶双凤五彩绦子,他便笑吟吟地打了个躬,旋即就志得意满地出了门去。然而,没走几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朱瞻坦的声音。

“小张知县可在?”

听了这小张知县四个字,朱瞻圻顿时呆若木鸡。那天在青州府衙内他就记住了张越,回头被人押回王府之后,他少不得派人出去打听,待得知那结果后差点气了个倒仰。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他怎会想到,那莫名挨的朱瞻坦两下大巴掌居然也是拜旧日仇人所赐?

因为当初那一顿结结实实的廷杖,他在床上养息了大半年方才下地,落下了老大笑柄。他没法找张辅的麻烦,待听说朱棣赏赐了好些东西给张越,又得知个中缘故,自是恨上了张越。为了心头这点火气,他在暗中很是谋划了一番,谁知却是不了了之。

可这一回他分明是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张越除非是神仙,否则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僵硬着脖子扭过头去,朱瞻圻恰看到门房的那一层蓝色棉帘被一个门子高高打起,旋即便是一个身穿苏合青色半袖披风的少年走了出来,那模样就是化成了灰他也能认得。见那人向朱瞻坦深深躬身行礼,见朱瞻坦笑吟吟地把人搀扶了起来,见两边把臂言欢熟不拘礼,他几乎是连肺都要气炸了。

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子,又不是张辅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人人都高看他一眼?

强自按捺上去寻衅的冲动,朱瞻圻恶狠狠地盯着张越,直到确定自己绝不会忘记着张可恶的脸,这才回身上了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股上。就在他纵马疾驰而去,其他护卫忙着套车骑马上去追赶的时候,门里正和张越说话的朱瞻坦仿佛不经意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二弟打小暴躁易怒,那根马鞭更是片刻不离手,我也不知道教训过他多少回,可惜他就是不听。之前那一次若非有元节拦阻,还不知道他要惹出怎样的祸事来。”朱瞻坦此时直呼张越的表字,语气愈发亲切,“张公公昨儿个命人捎来了信,说是皇上钦点了你来查父王遇刺一事。英国公昔日年少英武,你如今也是少年英才,此次我可就指望你了!”

人家一顶顶高帽子送了过来,张越虽不好不收,但仍是谦逊了几句。瞧见旁边停着轿子,又发觉朱瞻坦的面色很不好,仿佛浑身重量都压在旁边的宦官身上,他便说道:“这天冷风大,世子殿下既然体弱,汉王那边不如派个人领我进去就行了,不敢再劳世子殿下带路。”

“父王……”朱瞻坦此时却露出了一丝苦笑,“既然元节都知道我这多灾多难的身子,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若是能够直接让人带你去见父王,我又何必特地到门口来迎你?父王虽说有太医院的那些御医竭力救治,但他重伤之后成日饮酒不遵医嘱,又有王妃在内……那群御医也是束手无策,昨天我前去规劝,结果父王盛怒之下险些拔剑砍我。这当口你去见他,只怕是……那一日父王遇刺时,我亦是在场,你如有话问我也是一样。”

尽管上一次见汉王被对方那种疯狂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张越也着实不想与凶名远播的朱高煦打交道,此时朱瞻坦的话更好似全都在为他着想,但一想到刚刚来路上那惊鸿一箭,还有那一方神秘的白绢,他不得不加倍警惕。

“我听说当日刺客被当场剁成肉酱,尸体也被拖出去喂狗,这一头线索已断,不知道世子殿下可否让我见一见那一日随行的护卫?”

“这个不难。”朱瞻坦微微一笑,随即便招来人安排,可一回头瞧见自己竟是和张越在门房前说话,他不禁自失地拍了拍额头,“看我这记性,自己站在风地里也就罢了,居然忘了请你进去。来人,把轿子抬过来!”

朱瞻坦这大轿平日只在王府中使用,乃是八人抬的尖顶暖轿,里头设有两座,中间还有一张桌子,桌下摆着烧银霜炭的暖炉,一掀帘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却别无烟火气息。张越拗不过朱瞻坦盛情,只得待朱瞻坦进去之后,也随着弯腰进去坐了,后头又跟进来一个年轻宦官站着伺候。且听一声起轿,那轿子被人抬了起来,虽行路微有摇晃,内中桌子上的茶盏中竟是连水都不曾晃出半点。

“其实我早就劝过父王,既然就藩乐安,便不要老是往青州府跑,免得触怒了皇爷爷,但他却从来不听。当日行刺正是在青州的王府,我陪着父王刚刚从前院到了中庭正堂,留守的总管就带了下人出来迎接。因都是多年的下人,父王和我也就没怎么防备,谁知道那些仆役中有一人暴起突袭,使的乃是一柄又薄又短的缅刀。若是平时,那人就有天大的本事也伤不了父王,却不想此人卑劣至极,行刺的同时还扔出了一把石灰,父王双眼迷离,这才吃他一刀刺中肩头,但即便如此,父王仍是一拳要了他的命。”

说起那段险情的时候,朱瞻坦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佛那惊险一幕此时仍在眼前。直到发现张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这才叹了一口气:“事后那天在场的所有仆役都被父王一怒诛杀殆尽,随行护卫原本也是死罪难逃,但他们毕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所以父王便饶了他们死罪,各杖八十,我之后代父王草拟奏折时也替他们求了情。否则,皇爷爷盛怒之下不但要几十颗人头落地,就是他们的妻儿家属亦是难逃一死。”

虽则杖八十乃是严刑,但这些护卫失职本是死罪,这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而听说过汉王残暴名声的张越得知朱高煦在暴怒之下还能饶过麾下性命,此时哪里还会将其当作自大莽夫看待,早先根深蒂固的认识也渐渐有了变化。

这天下果然是没有省油的灯,朱高煦看似残暴不仁,对于麾下护卫倒是颇有维护之心。一时间,他想起了那天史权透露的那些话,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算人者人恒算之,这一次不论是否朱高煦使了苦肉计,自己却首先被人给下药算计了一回!

客栈的上房之中,身子正虚弱的琥珀这时候虽合着眼,心里却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没法入睡。十年的工夫足以让一切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那个靖难第一武臣的名字没有人记得了,那个显赫的姓氏也没有人记得了,那赞襄军国重事的功绩更没有人记得了。所有人记得的便是那一次连累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大败,所有人切齿痛恨的便是那个丧师辱国的大将。所以,不会有人把目光投注在天涯海角的海南,没有人还会注意丘家人。

祖父丘福虽从军伍起家,但并非张家那样的百年世家,初时不过是区区小卒,这战阵厮杀刀枪无眼,受伤更是家常便饭。多亏了早年一位游方大夫给过一张名为千丁方的伤药方子,祖父方才挺过了几次必死的重伤。到受封国公之后,丘福更是让各房的儿孙把这张方子背得滚瓜烂熟。她虽然只是孙女,却因为父亲膝下只有她一个,故而撒娇之后也悄悄记熟了。

那个髭须大汉究竟是谁?

十年了,再熟悉的面容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再熟悉的亲人也会变成陌路,如果那人只是从丘家人手中弄到了方子,就不会用那样的目光看他。可如果那人乃是她的至亲,难道不知道擅离海南的后果?当初让重病的她留下就已经冒了莫大的风险,如今倘若让人知道应该在海南的丘家人出现在了山东……

“少爷,外头天冷,早点回来……”

乍听得这句话,琥珀顿时一惊,心想张越分明已经走了,怎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急忙睁开眼睛一看,她方才发现秋痕正伏在床沿,人竟是睡着了,口中却在念叨着平日里那些话。想到秋痕一心一意少有烦恼,心里满满当当就只有一个张越,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候,她忽然敏锐地听到外头有些微动静。情知张越安排了好些人在外守护,她以为是有人进来查看,立刻闭目装睡。然而,那细碎的声音很快消失,倒是秋痕的鼾声和梦呓她听得清清楚楚。于是略等了一会儿,她又睁开了眼睛,却看见床前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来人亦是没料到琥珀会在这时候睁眼,顿时呆了一呆。见琥珀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他那布满髭须的粗豪面容上亦露出了挣扎的表情,最终却沙哑着嗓子低声叫道:“七妹妹,是你么?”

第一百九十六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刺汉王,我决不放过他!”

“这八十大板我挨得活该,谁让咱护卫汉王不利,竟然让刺客欺到了近前,结果连人都是汉王打杀的,咱们这护卫还有什么作用……大人您问那刺客之前有没有见过?这不是废话么,要是见过,早就抓了他满门,怎么会等到现在!”

“大人既然是奉命来查,我自然不敢隐瞒。事后那些仆人全都被杀了,但在此之前我还拷打过他们,他们还说不知道是怎么被那刺客混进来的……呸,一群没用的废物!那刺客行刺不成居然用那样卑劣的手段,真是偷鸡摸狗之辈!”

张越一连见了十几个护卫,人人都是仍躺在床上将养棒疮,人人都是清一色怒不可遏的语气。不但如此,亲自作陪的朱瞻坦还让人揭开了一位百户身上的被子,让张越亲眼看过他们挨了杖责之后的伤势。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但那百户臀部到双股仍是处处青紫找不出一块好肉,足可见那八十杖打得结结实实。尽管如此,那百户却是硬挺得紧。

“大人,卑职实话实说,汉王待咱们护卫素来恩重,别说是八十大板,就是砍了脑袋,那也是卑职等人罪有应得!这直娘贼的刺客,若是让卑职知道他的出身来历,非得灭了他九族不可!至于剁成肉酱,当初那会儿大伙儿都为了泄愤,谁也没顾得上那么多!”

朱瞻坦虽然脚下虚浮,但面上却始终不露半分疲惫之色。等到陪着张越出了最后一间屋子,他方才在旁边轻轻叹息了一声:“父王待麾下护卫向来优厚,所以人人乐意效死。元节你刚刚也都看到了听到了,他们挨了这八十杖,却并不怨恨父王,反而对刺客恨之入骨。说起来,父王受此重伤,我恨不得以身相代……”

“世子殿下,王爷派人来了!”

他这话还不曾说完,院子外头就忽然响起了一声嚷嚷,紧跟着便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太监进了那月亮门。此时若有所思的张越倏地抬起头,只见那太监不顾地上积着厚厚的雪,疾步上前之后便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磕了头,随后才恭恭敬敬地说:“启禀世子殿下,汉王命小的传下钧旨,请小张大人进园子叙话。”

此话一出,张越颇觉奇怪,世子朱瞻坦更是陡然间脸色大变。好在他原本就是面色青中带白,此时倒也不显多少突兀,当下就强笑道:“我还想父王正在养伤,便留了元节说话,想不到竟还是有人去惊动了父王。我平日十次求见,父王顶多允两三次,二弟十次之中难得见一次,至于其他诸王更是时常挡驾,元节,你还真是好福气!”

这样的好福气不要也罢!张越虽说皇帝也见过不止一回,诸如皇太孙朱瞻基等等皇亲国戚更见过好些,但只有上次见汉王时他真真切切地很有些发憷。毕竟,朱棣虽然残暴好杀,但一来看张辅的面子,二来他自己谨慎,次次都是吉上加吉,可汉王就不同了。

朱瞻坦却没注意到张越的微微失神,沉吟片刻,他就对身边另一个宦官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人从后头呈上了一件金碧辉煌彩绣耀眼的锦袍。他摆手示意人给张越送上去,这才笑道:“这里到园子还有好一段路走,我不好再让轿子送你,就你穿的这件薄薄的披风,怕不是要冻病了。这件织金灵鹫纹锦斗篷是京城刚刚送过来的,你且穿着御寒,见父王时少打几个喷嚏,到时候我可就少受一顿训斥!”

虽觉得不妥,但朱瞻坦话到最后既然是开了玩笑,张越也就半推半就地穿了上身,随即便跟着那前来通传的太监往外走。他前脚刚走,朱瞻坦那笑容满面的脸孔登时收起,取而代之的则是重重阴霾,口中更是喃喃自语。

“要是让我知道谁多嘴多舌,我非割了他的舌头!”

此时天上仍下着雪,张越披了织金灵鹫纹锦斗篷,身上倒也暖和。饶是如此,一出院子,刚刚那报信的太监便左右一招手,立刻便有两个身穿蓝衫的小宦官上来,一个给张越套上棠木屐,戴上青箬笠,另一个则是将一件金针蓑披在了张越身上。那起头的太监又撑起了一把油稠伞,高高地遮在了张越的头上,一行人这才往后园中去。

这一路走着,张越发现那打伞的太监头上衣服上已经落满了雪,脸上冻得有些发紫,却一直都维持着那个高高举伞的动作,将他遮得严严实实,倒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遂笑道:“我这又是箬笠又是蓑衣,世子殿下还硬是送了我一件斗篷,如今这雪又不大,公公收了这油稠伞自己撑就是。”

“小张大人说笑了,您可是王爷的贵客,小的哪里敢怠慢?”虽说如此,当张越轻轻推了推那伞柄,遮住了他那被雪冻得冰凉冰凉的脑袋时,那太监还是感念得紧,口中的话儿愈发殷勤,“世子殿下刚刚说得没错,要说小的伺候王爷十年了,平日里就是布政使或是知府来,王爷也从来不理会,几位郡王也是随见随不见,王爷待小张大人那是比嫡亲子侄还要优厚……”

听这太监这絮絮叨叨说出了一大串话,张越终于明白,汉王朱高煦之所以知道他来,竟是天策护卫指挥王斌多了一句嘴——世子朱瞻坦都未必能时时刻刻见到朱高煦,但这位护卫指挥竟是随到随见,这会儿就在园中的萱仁堂中和汉王一同候着他。

这是张越第二次进萱仁堂,也是第二次见朱高煦。头一回还有张谦和沐宁作陪,这一回却只有自己一人,而且朱高煦旁边还站着一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护卫指挥王斌。带他进来的那个太监只陪到门口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跨进门槛上前拜见时,却发现这诺大的正堂中竟是没有一个伺候的人。

“起来吧,想坐哪儿坐哪儿。”朱高煦的口吻却不如上一次那般强横暴戾,面上也有几分和煦的笑意,“今次不同于上回,没有外人。本藩和张辅当初在战场上搭档过多次,就好似兄弟一般,你是他的侄儿,本藩瞧着也就和自己的侄儿差不多。所以有些话对外人不能说,对你倒是可以剖白一二。”

张越起身之后,瞅着东头西头各有八张楠木交椅,他便在西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了。然而,屁股才挨着椅子就听到了这事先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开场白,他一时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茬,好在这时候有人紧跟着发了话。

“小张大人,我听说王爷遇刺一案如今是你在查?”那王斌见张越点了头,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笑意,“王爷遇刺,我这个护卫指挥难辞其咎,无奈王爷不允我请辞,皇上也恩赦了我的罪过,要说我真是恨不得立刻把那幕后指使的家伙揪出来,然后抹脖子谢罪!那起子只知道逢迎的文官谁都信不过,你既是英国公的嫡亲,我可就指望你了!”

说完这话,他便对朱高煦略一躬身道:“王爷,卑职该说的都说完了,眼下就去整顿麾下护卫。王爷一直好吃好喝供着他们,养得人都懒了,这一回卑职一定狠狠操练,也好让他们知道凭什么能拿着比别人多一倍的俸禄,凭什么能成日里有酒有肉!”

王斌带着豪言壮语退下了,留在那儿的张越却是如坐针毡。他如今总算是知道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为什么会被皇帝委派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却原来是除了他别人都难以博得汉王这一系人马的信赖。只是,这份信赖在别人看来难能可贵,可他却心里没底。

“你这回来王府,大约该见的想见的都见过了,可有什么线索?”

瞅见张越摇了摇头,朱高煦却并没有露出暴怒的神色,而只是哂然一笑:“那些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刺客就给本藩一拳打死,他们当然什么也不知道。至于老大一贯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是知道也不会对你说实话,你指望他不过是缘木求鱼罢了!要问线索,你就该直接来问本藩,没必要兜兜转转在别人身上花功夫!”

听朱高煦这口气,张越陡然一凛,心中涌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荒谬感——难道朱高煦本人竟是猜到了行刺者是谁?面对那刀子似的炯炯目光,他便镇定自若地自嘲道:“我也想直接问王爷,只是别人都说王爷不太见外人,我自然只好退而求其次。若是王爷能有所指点,我一定尽心竭力给王爷一个交待。”

“好,不愧是张辅看重的后辈!”

朱高煦重重一拍桌案,面上笑容尽去:“本藩在山东的名声自然不好听,只不过你既然到了乐安,也该看到外头那商铺林立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也该知道并不是人人都痛恨本藩。小民百姓当中固然有心怀不满的,可他们没那个实力没那个本事!山东的官员尽有被本藩羞辱过的,可他们逾越不过本藩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什么白莲教就更不用提了,他们没那个闲功夫!要说有本事有实力行刺本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