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子一转,小五哪肯就这么离开,连忙故作无知地问道:“两位官爷,请问刚刚进去的那位是谁?我瞧着似乎像是我家亲戚。”

“亲戚?你有那么体面的亲戚?”左边一个干瘦的军汉在小五身上扫了一眼,见不过是寻常小门小户女子的打扮,遂哈哈大笑道,“那位连咱们刘都帅都是客客气气,怎么会是你的亲戚?小丫头怕不是想富贵想疯了,赶紧走吧,这儿没你要找的人!”

小五若有所思地伫立片刻,仔仔细细回忆着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个背影,想想着实没可能。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她在都司衙门门口又转了两圈,这才回到街口。发现起头跟着自己的猥琐汉子仍在那儿张望,她就笑嘻嘻地努努嘴道:“我现在去知府衙门,你还送不送?”

那猥琐汉子乃是本地的混混,诨名叫做铁公鸡,最擅长的便是坑蒙拐骗外乡人,刚刚一路上发现小五精明得很,他就有些打退堂鼓,但一想到今儿个早上新入手了一个乡下的雏儿,加上这个就能凑成一对卖个好价钱,他腰里还揣着药和匕首,不怕小丫头耍花招,他不禁咬咬牙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我都说过了,自然要送姑娘到地头。”

这青州府颇大,条条大路四通八达,铁公鸡这一路上想方设法绕圈子,然而,小五这里走走那里逛逛,到最后竟是他被带得晕头转向。要不是那一口软糯的南方口音却做不得假,他几乎怀疑那根本不是外乡人。等到一大圈转下来,他竟是发现自己来到了府衙后门的春水街。趁着小五在那后门口晃悠,他看准一个摊贩就去买了大碗豆腐脑来,又悄悄在里头下了药。

走近前正要上去搭话时,他忽然看到后衙出来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四处晃悠的小五径直就上去说话,仿佛很是熟识一般。此时此刻,纵使他再迟钝,也知道这回是打了眼找错了人,连忙转身就走,可没跑出几步,他却吃一人抓住了衣领。

“小五姑娘,你说这人是个拐子?”

“没错,这人这一路上拼命套我的话,得知我是单身到青州来就大献殷勤,他这豆腐脑里头肯定有名堂!还有,他腰里鼓鼓囊囊,我刚刚故意撞了一下却发现不是铜子银子,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胸前藏着个硬家伙,多半是凶器。胡七哥,你可得把人送去府衙前头好好审一审,打上几十板子让这家伙好好吃些苦头,他肯定就全都招了!”

那铁公鸡哪里能料到小五居然能一眼看穿自己揣要紧家伙的地方,顿时大惊失色。见胡七点点头便拖着他进了府衙后门,他终于知道此次算是栽了。他在衙门案底极厚,哪里敢羊入虎口,想起早上入手那个雏儿曾经说过的话,忙嚷嚷道:“官爷开恩,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这位姑娘,并不是故意的!小的有要紧事禀告官爷,官爷只要报上去必定有功,还请放了小的,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

听到有功二字,胡七顿时停下了步子,而小五亦是用狐疑的目光盯着面前这人。那铁公鸡见已经是在府衙里头的夹道上,自己仍被人一手提着后领动弹不得,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便小声解释道:“官爷,官府正在查乐安的案子,小的听人说过他们藏匿的一个巢穴,只要官爷放过我……”

话没说完,胡七便一个抖手放了他的领子,紧跟着却又一把抓住了他前胸的衣裳,沉声问道:“此话当真?要是你敢有半句假话,老子就把你送到刑房活剥了你!”

感到胸前巨大的手劲,那铁公鸡骇得魂不附体,忽然之间有些后悔。正打算满口说些大话蒙混过关,却不料旁边的小五忽然插了一句话:“你一个小角色,怎么会知道这样的大消息?胡七哥,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得好好用刑逼问,一定得问准消息打哪儿来的,否则就得吃他瞒骗了过去!”

铁公鸡此时连肠子都悔青了,心中暗骂自己招惹这个小丫头简直是寻死。他本还抱着人家是虚言恐吓的侥幸心理,可等到胡七径直把他拖到了府衙的监牢,对一个满脸横肉的差役吩咐了一声,又看到那差役拿起一副夹棍扔在了地上,他那仅有的一丝侥幸也全都没了。

“官爷饶命,小的只是早上拐了一个庄户人家的丫头,她说有要紧事要报给小张大人,说是知道谁作了乐安的案子!小的当初以为她胡说八道,就没当真!”见胡七满脸不信,那差役拿着夹棍逼了上来,他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嗓子就嚷嚷道,“那个丫头说自己叫喜儿,曾经见过小张大人!”

一听这话,胡七顿时悚然一惊,一把揪住那铁公鸡的头发就逼问了几句,待问清楚藏人的地点和其他细节,他立刻吩咐那差役看好这个家伙,疾步就奔了出去。见小五还在监牢门口张头探脑,他便上去在她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丫头干得好,这回你是帮大忙了!我这就去禀告大人!”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大起大落,大悲大喜

庄户人家的女儿生来就比儿子低一等,未出嫁的时候灶下做活照顾弟妹,嫁了人之后服侍丈夫公婆,农活家务活一样不能少,一天到晚常常累得直不起腰。因此,哪怕是再漂亮的姑娘,若嫁了庄稼汉,不出两三年就和寻常农妇没什么两样。对于这种情形,大多数女人都本分认命,但仍有人不信命,喜儿便是其中一个。

她一向自以为很聪明,自以为很有决心。于是,好容易得到那个重要的消息,她立刻怀揣着自己积攒下来的几十个铜子,足足走了三个时辰的路方才来到青州。当碰到那个殷勤带路的汉子时,她原本还以为遇着了好人,遂毫无防备地喝下了对方递来的一碗茶。结果悠悠醒转时,她竟发觉自己被关在一间黑屋子中,手脚被绑得严严实实,想叫嚷也喊不出声音。

即便是上一次下药败露的时候,她也不像如今这样恐惧绝望。她终于明白常说人心险恶的爷爷不是唠叨,她终于明白说做人要知足的大嫂不是没出息,她终于明白并不是自己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她甚至在想自己为什么就不甘心嫁给那个憨厚的丈夫,为什么偏要有那许多乱七八糟的想头。

因此,当那扇紧闭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的时候,她只是呆滞地眯了眯眼睛。

胡七一个箭步冲了进来,见屋内角落里赫然有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影,立刻对身后的两个健妇打了个手势。待到她们解开绳子把一个神情萎缩的少女架出来,他细细一瞧就辨认出那正是要找的人。见她茫然地看着自己,他便沉声道:“喜儿姑娘放心,已经没事了。”

面对这几个犹如神兵天降的人,喜儿着实是懵了,但震惊之后便是狂喜。她张了张口想要说出自己特意前来的目的,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口中却丝毫吐不出一个字。她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希望化作了绝望。

难道老天爷就是为了惩罚她的不知足,所以才要她一辈子当一个哑巴?

胡七虽说不喜欢这个不知自爱的丫头,但他着实没料到成功救出来的人竟然没法说话,心头顿时又惊又怒。命两个健妇将人送上车,又吩咐其他差役好好搜查这座屋子,他便亲自护送着车回到了府衙。一到地头,他下令把车上的喜儿送到张越公廨,大步如飞地直奔监牢刑房,提出那个铁公鸡就厉声喝道:“狗东西,你给那位姑娘都灌了什么哑药,有谁能治!”

倘若世上有后悔药,铁公鸡恨不得吃一千片一万片,本来不过是小过失,顶多一个拐骗未遂,敲上几板子顶多了,他千不该万不该想着脱罪,又说出什么白莲教巢穴,更不该说自己先前还药翻了一个。此时,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哑药,小的只是暂时……暂时不让她说话,过……过两三天就好!这都是秘方,没有大夫能治。”

两三天!两三天之后黄花菜都凉了,这十天期限就只有三天了!

此时此刻,胡七恨不得一片片活剐了这个可恶的家伙。要不是此人拐骗了那个涉世未深的丫头,这当口她早在府衙把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交待得清清楚楚,还用得着这般麻烦?咬牙切齿地瞪着铁公鸡,他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来人,把这家伙绑了送给赵推官。他这些天忙得跑断了腿累哑了嗓子,你就告诉他,就说他千辛万苦找不到线索,如今有人送上门来出首,却被这家伙给药哑了!要是赵推官气不过,随他用刑拷打就是!”

铁公鸡这当口方才是真正魂飞魄散:“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大人饶命……”

胡七满脸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人饶命?要是老子是大人,老子活生生打死了你!”

而张越的公廨中,面对药哑了嗓子说不出话的喜儿,灵犀百般劝慰,这才让惊恐绝望的她渐渐平复了下来。等到胡七让人捎带了话进来,灵犀更是松了一口气,亲自去沏了一碗芳香四溢的香片茶,又准备了两碟子蜜饯果子摆在了案桌上。

“妹妹放心,那个狗东西已经送去前头料理了,必定给你好好出一口气。刚刚已经盘问过了,这药只有两三天的药效,过两天你就能说话,不会一直都哑着嗓子。”

有了这一重保证,原本面如死灰的喜儿方才真正生出了几许希望。见灵犀身上穿着藕荷色的纱衫子,下头一条石榴红晕染的挑线裙子,头上扎着丫髻,耳朵上戴着银底玉坠儿,收拾得齐整大方,她不禁看住了。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外头有动静,一抬头就看到有人挑帘子进屋,前头的赫然是张越,后头一个少女竟是比自己面前这个更妩媚娇俏。

“要早知道那家伙是这种丧尽天良的畜牲,我今天非狠狠揍他一顿不可!”小五跟在张越后头进了屋子,嘴里犹在骂骂咧咧,“他骗了别人还想骗我,幸好我叫上胡七哥教训他,否则就吃那家伙跑了!这种杀千刀的货色,最好给活活打死!”

“小五,少说两句!”

张越见炕上坐着的喜儿面上怔怔的,忙喝止了小五。沉吟片刻,他就问道:“这青州府之内出了这样的贼人,也是我的疏失,好在喜儿姑娘今天还算是吉人天相。据说喜儿姑娘此来带有逆党的消息,既然你暂时口不能言,可有其他法子能告诉我?”

但凡有其他法子,张越也不会迫不及待地询问刚刚经历过大难的喜儿。然而他着实没有办法,都司衙门那边好歹还查出了几个卫所的亏空兵器,但府衙这边愣是没有任何进展。如今旱情稍有缓解,各州县的农人都在等着开镰收麦子,大闹乐安的那些人仿佛凭空消失了。

喜儿挪动了腿脚跪坐了起来,在炕上对张越拜了一拜,随即比划了好几个手势却说不出所以然来,顿时脸色涨得通红。旁边的灵犀见状,忙到里头去取来了纸笔。奈何喜儿根本不会写字,又不知道该如何画画,只能在那儿干着急。这时候,小五眼珠子一转,便上前去紧贴着她坐了,拿起笔就示范似的在纸上写写画画了起来。

“不会写字也不打紧,我当初也不会,画图的勾当容易得很。我告诉你,这画一个圆圈就表示石头,这四四方方的就表示屋子,这圆圈加上四点就表示人。别着急,慢慢来,你一边画我一边猜,如果你觉得对就点点头,不对就摇摇头。”

听了这话,喜儿方才渐渐静下心,提起笔就在一张空白的纸上画了起来。小五在旁边一面瞧,一面老气横秋道:“这是山,你是说他们藏在山里头?唔,这山东这边有不少山呢……这几道波浪线指的是水?这山在水旁边么?这很多块石头是什么意思,莫非是采石场?不是……难道是石头搭起来的屋子?也不是……那是……石头搭成的山寨?”

一旁的张越见喜儿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忽然灵机一动:“可是那寨子的名字里头有一个石字?”

喜儿眼睛大亮,立刻点了点头,又在那边画了好些个人,圈圈点点足有上百个,到最后画不下了方才搁下了笔,又比划了一个手势。此时此刻,张越立刻明白那个寨子当中人很多。他隐隐约约联想到历史上那次赫赫有名的白莲教起义,但思来想去还是记不起那个地点,不禁又把目光转向了喜儿画的图。不多时,喜儿又在另一张纸上画了一个人,其他特征看不清楚,唯独能看清那满脸的胡子。

“就是上次和你说过话的那个岳大哥?”

见张越认了出来,喜儿顿时大喜,想要再画却不知道如何下笔,最后只好用手指指指他,又指指那山上寨子里的人。

“山上寨子里的人是这个岳大哥引去的?”张越此时已经稍稍有了些眉目,遂摆手示意喜儿不必再画,又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大闹乐安县的人如今都在一座山上某个寨子里头躲着,而且这些人是得了岳大哥的指引或指点?那我问你,你可知道这山上躲着的都有些什么人,有没有那位赫赫有名的佛母,或者说,白莲教教主?”

喜儿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又摆了摆手,指了指耳朵。这时候,张越明白她根本没听到这些,顿时有些失望。想到就是那个该死的人贩子下的哑药,此时顿时愈发气恼,旋即想到孟家还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冯远茗在,遂吩咐小五和灵犀先把喜儿送过去看看。

等到她们走了,他便在那儿又仔细端详着那几张图,在那个满脸是胡子的图像上狠狠瞧了好一会儿,他就将其揉成了一团,到一侧的书房中取来铜盆烧了,随即方才出了公廨。他正预备去找知府凌华好好参详一下,却险些和急匆匆奔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大人,有消息了!老彭哥有消息了!”

听到这好几个月不曾听到的名字,张越顿时愣了一愣,旋即眼睛大亮。胡七也不敢卖关子,忙解释道:“老彭哥临走的时候不是带走了从刘都帅那儿借走的不少人么?刚刚来报信的就是其中一个,据他所说,那伙大闹乐安县的人,就在据青州不远的一座山上的寨子里!”

第二百四十四章 决断

“想当初我若是为求富贵而当官,靖难之后皇上登基的时候便该谒见求官,何须等到大小沈学士再来举荐?这山东的官本来就不是好当的,前有藩王,后有邪教,若一旦有变,不能豁出去破釜沉舟,小打小闹善政抚民又有何用!文官不怕死,这才是立身为政之道。”

“爹!”

杜绾一个激灵从瞌睡中惊醒过来,竟是失声惊呼了出来。揉揉眼睛看看四周,发觉自己正在正房的西耳房之中,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打那天遇见了唐赛儿,她就老是心神不宁,眼皮子也上下跳得厉害。晚上睡不着也就罢了,偏生白天常常渴睡,一合上眼睛就会做各种乱七八糟的梦,梦中出现最多的竟是杜桢。

她原以为自己和父亲分别十年感情淡薄,如今方才知道父女之情终究是天性。而且,每次细细一想父亲临行前的交待,她总会有一种别样的品味,而刚刚醒来的那一刹那,她竟是隐隐约约又感到了一丝决绝,甚至感到若想不通那关节就会发生大事。

“绾妹在么?”

正皱眉苦思的杜绾听到外头这叫唤,本能地应了一声。下一刻,她就看见张越打起帘子进了门来。想到眼下应该还是衙门理事的时候,她不禁颇为诧异,但仍是起身将其往炕上让,又吩咐一旁的春盈去倒茶来。张越接过茶之后便示意春盈先下去,这才在炕上东头坐了下来,眼睛却盯着杜绾面上看了好一会儿。

“师兄?”虽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杜绾很少见张越这样看人,顿时更觉奇怪,“这时候你不该在府衙办公务么?”

“绾妹,先生让你来青州,我不但没能带你好好四处游玩,反而左一桩事情右一桩事情让你劳心劳力。虽说是先生有吩咐在先,但我也着实过意不去。”

不等杜绾开口说话,他便摇了摇手说:“还记得当初我就欠你一个人情,眼下我欠你的人情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虽说府衙的凌知府和其他同僚和我都算合得来,但他们毕竟是官面上的人,有些事情不思量妥当没法提起,所以我只能寻你先商量了。说实话,我瞧着你真和先生差不多。”

“师兄是嘲笑我和爹爹一样古板乏味,还是嘲笑我和爹爹一样老学究,抑或是说我人不老心老?”杜绾听到张越今天来是有要事和自己商量,遂笑着打趣道,“有什么话就直说,爹爹派我来本就不是让我享福的。有什么疑难咱们一块参详,只我说错了不许怨我。”

杜绾的三言二语打消了张越心中的犹豫,他心中顿时生出了知己之感,便将今日得到的消息一一道来。说完之后,他便沉声说:“按理说如今消息已经确凿,我自然应该上报都司衙门立刻围住那山寨,将那些白莲教逆党一网打尽,但如今我却颇有些顾虑。”

右手托腮看着张越,杜绾见其头上还戴着乌纱帽,身上还穿着纱罗袍,分明仍是弱冠少年,那皱着眉头的模样看上去却有趣得紧,顿时莞尔笑道:“你一向心志坚定,自然不会是为了唐教主那席话而动摇,也不会是因为白莲教中人和汉王有什么勾搭而为难。恐怕你是担心都司衙门的人会走漏风声,让事情不可收拾吧?”

张越此时正呷了一口茶,听杜绾这么说险些一口茶呛出来,忍不住放下茶盏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佳人。只见她身穿紫丁香色纻丝衫子,耳上戴着紫夹石坠子,半点不见奢华气象,只觉一种清逸之气扑面而来。

都说和聪明人说话最是爽利,可杜绾未免和杜桢太像了,想问题慢一拍不行么?

“你说得没错。”他轻轻摩挲了一下下巴,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汉王虽说才到乐安一年多,但以他的地位手段,别说笼络,怕是山东各地自动投效的人也不在少数。就算刘都帅是可靠的,谁能担保底下人不会走漏风声?若真是他驱使白莲教中人行事,我总得防备一些。可是,那山寨中少说也有数百人,若单单凭我身边的人总是不够。”

“每次白莲教起事都是祸乱一方,这回趁着他们不知道泄露了风声,拔除了这一个毒瘤,则山东定矣!只可惜找不到两边勾结的证据,就算你也无可奈何,否则若是能把各处据点连根拔起,则此次两个毒瘤都可除去。”

杜绾见张越若有所思,便双手支着炕桌一字一句地说:“此事必得和刘都帅商议,他乃是通情达理的人,你只要稍稍暗示,他必定心里明白。他在山东多年,几百心腹总是有的,毕竟这次是里应外合,不是正面厮杀!你以事机机密为由,请他勿泄露风声,再去寻两个可靠向导,出兵之前勿要泄露此行目的,如此则不虞矣。”

“好!”

张越一个纵身跳下了炕,在地上来回踱了两步,旋即转身目光炯炯地说:“既然如此,我立刻去见刘都帅借兵,少不得还要知会凌知府一声,免得别人说我目无上官。若是事情妥当,我带人先走,应该是今夜行动,你明日一早再去都司衙门见刘都帅。不论成败,到时候请他出兵扫尾,那都司衙门其他人也不至于有话说,那时候就万无一失了!”

杜绾前头听着直点头,待张越点将点到了自己头上,她顿时愣了一愣,随即就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只要你不怕我会误了你的事,我尽管为你去传信就是。怕只怕刘都帅不信我,那时候我就没辙了……若是都司衙门那边能趁机出兵荡平其他白莲教逆党,这两头行动便齐全了,只可惜谁也不知道剩下的人都潜藏在那儿,这还真是可惜了。”

对于杜绾所说的这一种可能性,张越也是嗟叹得很。只可惜他能用的就只有这么一些人,锦衣卫说起来仿佛无所不能,这消息竟是比他来得还慢,而却他此次势必不能用那方面的力量,否则到时候不好辩白。和杜绾又商量了一番,他便起身离去。掀开门帘的一刹那,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是文官,千万别冲在最前头逞强!”

张越倏然转过身,见杜绾已经是下了炕,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关切,他便含笑点了点头:“放心,我要是冲杀在前,那不是给别人添麻烦么?你自己也小心,这边的事情我就都交给你了!”

及至那竹帘子在面前轻轻放下,杜绾方才重新坐在了炕上,随手去取炕桌上的茶碗。由于心不在焉又不曾瞧看,刹那间,那茶碗竟是被她的手腕给带翻了地上,茶水溅得炕上身上到处都是。她慌乱地拿出手巾想要去擦抹,结果茶碗又被她袖子一扫拂落在地,恰是咣当一声跌了个粉碎。不多时,外头的春盈便冲了进来,见此情形急忙在旁边帮着收拾。

好容易把碎片都收拾干净,春盈看见杜绾身上的白绫裙子湿了一大片,忙到里头箱笼找出一条家常的藕荷色裙子给杜绾换上,又把浸湿的锦褥等东西抱到外头换了。再次进得屋来,她就讷讷问道:“小姐脸色不好,是不是越少爷刚刚说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话?”

杜绾还在琢磨自己劝张越那番话会不会太过莽撞,一时没听清楚春盈说了些什么,待抬起头来再问时,春盈却已经慌慌张张把话头岔了过去。

这时候,小五恰是一阵风似的撞进了门,也不看屋里两人的脸色,就叽叽喳喳自顾自地说起了话,当说到那个险些被人贩子拐卖的喜儿时,她咬牙切齿骂了好一阵子。被她这个天性活泼爱闹的打岔了这么一阵,屋子里那种略显尴尬的气氛自然无影无踪。

而张越回到府衙亦不敢闲着,虽说不能告诉别人,但天大的事情,他至少得和知府凌华商量计议。当他说出已经有了贼人下落,那位知府大人顿时喜出望外;等他说出那帮人乃是白莲教逆党,占据山林图谋不轨,凌华那脸色一下子变成了煞白;及至他说出直接往都司衙门借调兵卒,凌华那脸上更是完完全全呆住了。

“张老弟你这是不是仓促了一些,何必如此急?都司衙门管的是一省军事,虽说那些武官平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但这事情也该完全交给他们,咱们的责任也就算是尽着了。”

“小心使得万年船,若是单凭我和刘都帅的交情,我怎么也该直接请都司衙门调兵,如今出此下策也是没办法。”张越稍稍前倾身子,这才低声说,“大人难道不觉得有些事情太过巧合了?我那位堂叔到乐安去削护卫,转眼就出了此事?若是好容易才打听到消息却扑一个空,到时候可是后悔莫及。这样吧,有差池我一人承担,大人但推说不知道就好。”

凌华那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他当然不是胆大妄为的人,毕竟有功劳也得要有命享受才行。然而,细细一想和张越共事以来的经历,他终于还是咬咬牙说:“张老弟这话就说岔了,都司衙门刘都帅你悄悄去见,若有怪罪,翌日我和你一同担起!”

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就不信张越这一回一丁点把握也没有!

第二百四十五章 杀字方为王道

青州西南山岭起伏,重峦迭障,因这里自古便是兵家要地,因此散落在山间的古老寨子不少,有的已经几近倾颓只剩下残垣断壁,有的却还残留着石墙和石屋。往日官府催逼税赋的时候,不少实在难以承受的百姓往往拖儿带口躲进了这些大山里,待风头过后再悄悄回家,而落草为寇的也不在少数。

由于这里山头极多,岩势奇崛群峰如海,山深林密天蓝气清,有髻髻顶、寨顶、卸石山、影像山、三瞪眼、洼峪坡、迎门山、将军帽、三角山、中军寨等三十几座山头,一眼望去山谷林立难见人影,若没有熟悉路途的向导,怎么也不可能认齐全,因此深扎卸石棚寨的宾鸿等人可以说是高枕无忧。

有道是好汉做事好汉当,他当初便以佛母座下大护法之名自居,如今干了这样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少不得派心腹在四乡宣扬,却把其他人都带到了这卸石棚寨。不过是七八天功夫,山上已经聚集了三四百号人。

教民不是土匪,宾鸿这些年虽说也累积了一点家底,毕竟仍是有限。要不是这里早就预备好了粮草,这三四百人的吃喝嚼用就足以让他焦头烂额。而如今他要做的就只是让人修石墙造房屋做好常住的准备。山上几乎都是壮丁,仅有的妇孺也是当初他救出来那些佃户的家眷。这些女眷无不感激他救出亲人,平日杂活都是她们大包大揽了去。

人多力量大,其他的地方一时半会还没修好,位于卸石棚寨半当中的议事厅却已经修建齐全。毕竟众人份属白莲教,就是宾鸿也不会初有声势就将唐赛儿撇在一边,因此议事厅中上首便虚留出了教主尊位,他只坐左下首的一张交椅,两边便是他此番带出来的心腹头目。看着如今颇有些齐全的架势,他便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教首,如今山寨中的存粮至少能吃两个月,水池等等也一应齐全,而且我还发现附近两座山头有之前留下的两座寨子,若是花些时间修建好了,以后便可互为犄角之势。咱们如今已经有了名声,就是教主也得承认教首乃是座下第一护法。趁这个机会,咱们就应该趁早打出旗号来招兵买马,只要吸引远近百姓来投,日后便可攻城略地!”

右手第三把交椅上的一个矮胖汉子站起身说了这样一通话,其他人顿时齐齐附和,面上不无兴奋。虽说谁都没有不敬教主的意思,但教主座下地位相等的教首足足有十几个,这一回他们的头领拔得头筹,也就意味着他们也同样能水涨船高。一想到那极乐佛国便能在自己手底下建成,一群人的嚷嚷声顿时更响亮,听得上首的宾鸿为之大悦。

好在他毕竟不是傻瓜,这造反的旗号打得太快便会吸引官府来攻,他还不至于指望这点人手就能对抗山东之地的数万大军。伸出双手压了压,他便安抚了众人的激荡情绪,当下又自信满满地说等夏收囤粮之后便立刻揭竿而起,这才让一众手下满意而归。

别人都走了,一个麻脸汉子却单独留了下来,四下里扫了一眼,确信并没有别人藏着,他方才低声说道:“教首,那几十个新招来的汉子仿佛有些不妥当,我好几次看见他们聚在一块罗罗嗦嗦,怕不是有二心。如今咱们山寨不过是草创,若是任由他们串联……”

宾鸿闻言顿时阴了脸,旋即方才气咻咻地冷哼了一声:“那帮家伙都是冲着见教主来的,如今教主见不着,他们自然不甘心。派几个人注意一下也就罢了,毕竟咱们当中的精锐也就是先头那百多人,其他人都是庄稼汉,这厮杀的勾当没有人比得上那帮子‘护教勇士’。我让你准备的事情如何了?只要能展示一下教主那样的神迹,还怕他们不服?”

“已经妥当,明天夜晚一定可以派上用场。”麻脸汉子满脸是笑,随即又恭维了一句,“要我说,什么第一护法的名头实在是配不上教首您的功绩,这法王两个字方才勉强合适。到时候教主若是看到咱们如今这番事业,指不定还会退位让贤不是?”

“胡说八道!”

宾鸿没好气地训斥了一声,心中却着实得意得紧。屈居女子之下,大老爷们谁能乐意?

这议事厅中的两人踌躇满志的时候,外头正在垒石墙的众人却恰是挥汗如雨。虽说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干活一把好手,可这家里种地还有收益,垒石墙没收益还看不见教主,众人心里的憋气就甭提了。彭十三混在人群当中,常常会发发牢骚,于是激起了更多人的不满。如今虽然明里抱怨的人少了,但那股气却都憋在了心里。

徐二本是对佛母信若神明,然而如今眼看佛母渺无影踪,这山寨中却摆出了大修土木的架势,他心里的担忧就更多了,更信任彭十三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大哥。这几天来,要不是彭十三敏锐地发现有生面孔混进来,一帮人肯定还是像平日那样抱怨。再加上山寨甚至颁下了赏罚令,他更感到自己成了硬被拴在一条半沉船上的蚂蚱。

“彭大哥,咱们难道就得一直困在这座山上?”

彭十三如今已经渐渐摸清了这些临时同伴的心思,深知在他们面前只要摆出对教主无限虔诚的模样,便能完全取得他们的信任。此时,他一面用锤子铁钎打磨石料,四下里望了一眼方才低声说:“大伙儿都是崇敬教主,可直到现在还没看见教主,上头那帮人的心思你还不明白?我和你说,这儿的大阵仗必定惊动了官府,咱们一死不要紧,可如果牵累……”

他的声音虽然低,但四周几个都是晚上睡一个窝棚的同伴,听了之后都是面色不好看。于是,借着搬运石料的功夫,几个人又凑在了一块。这些天他们越商量越不安,要不是关卡愈发严密,他们早就跑下了山。推着那沉重大车到了筑石墙的地方,某个稍有些矮小的汉子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

“如果官府真来清剿怎么办?”

“没那么倒霉吧……”

尽管徐二强笑着答了这么一句,但其他人的心中都是沉甸甸的。只有彭十三在旁边默不作声地搬石头,心中却想道:要是在这儿的人换成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唐教主,恐怕这些人就会换成另外一种模样。不得不说,宾鸿那家伙远远比不上佛母的影响力,而这也是他如今唯一可钻的空子。

都说逢林莫入,这益都县西南的崇山峻岭下尽是一片片茂密的树林,藏人自然不在话下。卸石山下东南边的树林中这会儿便是聚着好些人,个个都是官兵号服,却是一丝声息也无,端的是尽显精兵气象。这都是都司衙门中刘忠最靠得住的一支精兵,领兵的乃是他的心腹部将江云,如今连上带下竟是慷慨地借给了张越三百人。

一帮人在林子里一坐就是足足一个时辰,间中张越派了刘忠当初借给他的几个家丁和两个向导上去摸情况,自己则是在一块大石头上枯坐着,细细推敲破寨之后怎么办。这并非是他托大,毕竟,寨子中有内应,而且防备尚未齐全人又少,若这次不能攻破,以后也就不用奢望了,那时候他就等着倒霉好了。

忽然,寂静的山林中传来了两声鸟儿的清脆鸣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腰蹬腿,一个纵身从那大石头上跃了下来,不多时,就只听林子深处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跟着刚刚去打探的四个人便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跟前。

“山上的寨子正在砌石墙,如今刚刚垒了北边的一小段。那石墙足足有两丈来高,若是再等上一两个月,只怕就是有内应也很难攻下来。因不敢靠近惊动了他们,咱们在约好的地点挖到了一份地图,又在外围稍稍勘探了一下。山上如今并没有什么防备,但关键的地方还是有几个哨卡。不过即便如此,若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上去,这寨子自不在话下。”

张越还来不及点头,旁边那江云便沉声问道:“你既不曾深入山寨之内,怎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这等深山密林之中最是容易藏人,咱们如今兵不过三百余,就算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也必定有所损伤。你但把情形仔仔细细报上来,其他话不必多说。”

经这么一说,那个回报的家丁连忙一五一十把看到的一切说了一遍。等他全部说完,江云方才转头看向张越,又拱了拱手道:“张大人,既然情况属实,那我黎明时分便带人拔了这处逆党巢穴。为免逆党惊扰,您还是先请回去,这儿有我就够了。”

这话与其说是担心安全,还不如说是赤裸裸地表明不希望有人在旁边做累赘。张越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若是可能,他恨不得袖手旁观什么都不管。

然而,他眼下要考虑的是,山上数百人中应该有好些是无辜的,而且如今这些人并未竖起反旗,总不能让官兵全都杀了。当下他便把江云拉到一旁,又详细解释了一番彭十三的情形,更着重点明其中兴许有被裹挟盲从的人。

“小张大人的那位家将既然是英国公府的人,又不畏艰险亲自为内应,我自当一力周全。”江云点了点头,随即又解释道,“那些盲从者若不反抗,我自会交给大人处置,至于反抗者自然是格杀勿论,这点分寸我省得!只不过大人也不要太纵容了他们,对于这些不守法度的教匪,杀字方为王道!”

第二百四十六章 尘埃落定?风云再起

卸石棚寨虽说曾经是驻兵之所,但废弃多年,如今环绕寨子的石墙不过是补好了北边那一小段,东西南三面都是从前的残垣断壁。为求稳妥,宾鸿在下山的几处要道都设下了哨卡,每人配发了腰刀,但人手终究只调派了寥寥二三十人。

就在这天傍晚,彭十三带着几个同伴借口要回家,下去大闹了一场,本来是小打小闹,结果“阴差阳错”牵连进来几十个人,一大帮子人齐齐扭打成一团,场面一度失控。闹到最后,哨卡上的人几乎都被揍得爬不起来,宾鸿虽说大怒,但面对几十个身强力壮兼且理直气壮的“勇士”,他只能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一顿,将他们都给关在了屋子里,预备明天一早召集所有人当众处置。由于每间屋子前又派了四个人加以看守,哨卡上竟也顾不得派人。

不过是一夜的功夫,有什么打紧?

正因为如此,当天蒙蒙亮官兵攻上来的时候,几个哨卡全都是空的,这也让做足了防备伪装功夫的江云得报时很有些吃惊,但旋即便排除了陷阱的可能,示意麾下全力进击。事实证明,黎明正是人最好睡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官兵会在这种时候攻来,除了几个巡山的大声嚷嚷示警被砍翻了,其他大多数人几乎连兵器都没摸着就被如狼似虎的官兵给拖出了被窝,因负隅顽抗而被乱箭射死只有寥寥数人。

宾鸿自己挑的屋子正处在易守难攻的好地形,窗后是一条隐蔽的后山小道,当四处嚷嚷着官兵来了的时候,他连上衣都来不及穿就径直跃出了窗子。然而,他顺小道才跑出数步,膝弯子就遭到重物猛地一砸,顿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感到脖子一凉,低头一瞧,竟是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了肩头。

官兵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一瞬间他只觉浑身汗毛根都立了起来,可一看清那个拿着刀满面嘲弄的汉子,他立刻生出了一丝希望——这白净脸汉子赫然是昨晚上打架的时候第一个动手的家伙,只要是私怨不是公仇,那他就还有希望。当下他连忙赔笑道:“这位勇士,官兵已经攻上来了,你若觉得我先头举止不妥,咱们逃下山去以后再说如何?官兵的刀箭不长眼睛,咱们……”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了一种好似是嘲弄的不屑微笑,随即颈后就遭了一下重击,一头栽倒过去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只来得及听到一声嘟囔。

“谁和你是咱们?”

早在外头稍有动静的时候,一晚上都保持警醒的彭十三就纵身跳下床去踹开了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拳打翻了四个看守,又对屋子里其他人吩咐了一声便跑了出来。他这些天呆在这儿,武器粮食饮水储藏的地方摸得一清二楚,各处首领的住处也廖若指掌,这才能如同未卜先知一般在宾鸿屋子的后窗口来了个守株待兔。

毕竟,官军就是一个不拉抓住了其他人,若走了这么一个关键人物,他也就白呆了。

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又选择了黎明这个好时机,因此官兵无疑是大获全胜,几乎毫发无伤地端掉了这个刚刚才稍有些气象的寨子。十几个头领级别的人物全都被捆成了粽子一般丢在议事厅的地上,更多的则是被全副武装的官兵看管了起来,但有不老实的就是一刀背狠狠打过去。只有徐二等人因为是“内应”,四面看守的人倒不多,众人也是老老实实坐着。

“斩首二十七人,活擒三百二十四人,其中老弱妇孺三十二人。我带来的人里头只伤了七个,而且都是轻伤,这战果实在是出人意料。”

面对这样的战果,江云斜睨了张越一眼,心想这回还真是兵不血刃连锅端,不由得又感慨了一声:“幸好此次是趁他们立足未稳先行剿灭,否则若是让他们招揽了足够的人,将几个寨子合在一处,这麻烦就大了。只不过小张大人,这内应是不是多了些?”

听到这个疑问,张越不禁看了看彭十三,见如今白面无须的某人正笑得憨厚,他只好干咳了一声:“若不是昨日老彭带着那些人在几个哨卡处大闹了一阵子,这伙教匪也不至于全然没有防备。再加上他们都是被诱骗上山的,早就有心回家,自然不能算是从犯,这内应两个字也算是妥当。”

地上被堵住了嘴的宾鸿见张越说得理直气壮,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奈何口不能言,顶多也就是挣扎两下。而江云也就是这么问一声,他的功劳已经实打实地到手,自然没必要和张越去争辩什么。他虽说年轻,但也在登莱等地对付过两次倭寇,对于杀人这种勾当素来漠然,此时倒觉得张越太过仁慈。

这会儿既然一网打尽,张越和江云商量之后,立刻就派了两个刘忠借来的家丁前去都司衙门报讯,随即就开始正式分拣俘虏。毕竟,如今是俘虏比军士还多,虽说所有人都是手无寸铁,而且都绑缚住了手脚,但一旦哗变就是大乱子。

由于算是内应,徐二等人只是齐齐被缚住了右手,因此,等彭十三佩着腰刀大步走过来的时候,他们不禁都眯了眯眼睛。那身衣裳还是同样的衣裳,那张脸还是白面无须的面孔,可往日的和蔼可亲却都变成了一种锋芒毕露的杀气。三十二个人有的和他亲近些,有的只知道有这么个敢带着大伙“奋起反抗”的人,这会儿却都呆了一呆。

“叛徒!”

声音尽管不大,但那人话音刚落就感到面前人影一闪,紧跟着,他的脖子上就贴上了某样冰冰凉凉的东西。那一瞬间,他几乎是呼吸停止,到了嘴边的其他喝骂都吞了回去,只能勉强用蕴含怒光的眼睛逼视着面前这个高大的家伙。

“大明律,凡劫囚皆斩。倘若不是被他们劫了囚,那几个佃户自己逃了,那也罪不至死,可眼下就都被连累丢了性命。倘若是谋反,则三代本家年十六岁以上的全都得死,你是预备算作劫囚共犯去领死罪,还是准备算作谋反把一家人带挈得全都没命?”

这番话都是彭十三来之前好生向张越询问过的,因此自然是振振有辞头头是道,见那喝骂的年轻汉子身躯微微发抖,他便没好气地收回了腰刀。朝四面又扫了一眼,他又低声喝道:“如今马上就是夏忙时节,各位有的是人子,有的是家里的当家,就这么抛下妻儿父母跟着别人义无反顾地做事?做事情之前动动脑子,今天你们算作是立了功劳可以减罪,但若是你们是附逆,官兵到来之时,丢了脑袋也是活该!”

站在议事厅门口的张越见彭十三到那儿去转了一圈,那里几十个最最身强力壮的汉子就纷纷低下了头,顿时嘘了一口气。然而,看着四周被捆成一串蚂蚱等死一般的其他人,他的心中少不得有些沉吟。倘若算作是白莲教逆党,这帮人大多是必死无疑,倘若只算作山匪,罪行却要轻得多。即便如此,这罪行孰轻孰重却不在他的掌握之内。

当下他只能在心中沉吟该回去炮制一篇什么样的文章。如今正值朝廷人人称颂的太平盛世,从天子到朝臣大约都不希望闹出一场轰轰烈烈的教匪大案,这就是唯一的可趁之机。

天亮时分,卸石棚寨上下已经是完全料理停当,而青州城中,杜绾出门坐了黑油车,径直往都司衙门求见都指挥使刘忠。不过一刻钟之后,那通传的小厮就一溜烟奔了回来,毕恭毕敬地说大人有情。都司衙门比府衙大一倍不止,她从西门走到刘家公廨费了不少功夫,等到来到厅堂看见刘忠下首客位坐着的一个人时,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爹爹?”

杜桢一身青色纱袍,若不细看还只当他是都司衙门的中年小吏。见着杜绾,他只是微微一点头,这才说道:“你师兄让你来禀报的事情我和刘都帅都有数了,放心,那边不打紧。既然你来了,刘都帅会派几个人给你,你让他们好好守着孟家上下,这儿我另有安排。”

尽管杜桢说得轻描淡写,但杜绾此时却本能地觉着有几分不对劲,正要开腔时,却见刘忠也对她嘱咐道:“贤侄女还是先回吧,令尊的脾气你还不明白?”

父亲的执拗脾气杜绾自然明白,但明白归一条,照做又是一条,她才要提出异议,却见杜桢那脸上表情分明是不容置疑,她纵使有再多不解不满,这会儿也只能强压了下去。临出厅堂前,她还不安地回望了一眼,心中却想父亲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

她这一走,厅堂中的两人便对视了一眼,刘忠的脸上尽是无奈,而杜桢仍是那幅永冻冰山的表情。沉默良久,刘忠方才勉强叹息了一声:“杜兄真的想好了?锦衣卫与咱们不相统属,这次即便把消息送过来,可难保一定就是可靠的,你真一定要我出兵?”

“刘都帅,卸石棚寨那边张越已经带人去了,若是那头收网,安知其他地方的教匪就不会有反应?除恶务尽,此时不出动,只怕日后养虎为患,那就遗患无穷了。我来山东之前奉有专旨,此事责任由我一人承担,刘都帅只是应我之请出兵。”

刘忠亦非是胆小怕事之人,只是那位锦衣卫沐镇抚还单独和杜桢说过一番话,他着实有些不安。想想自己的地头若是任由白莲教妖孽兴风作浪的后果,他终于下了决心。

“我也只是再确认一下,人都调齐了,这下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还有回头路么?”

第二百四十七章 真正的惊雷

自打入了四月,北边的天气方才真正离了冷字。路边的香花野草多了,一秋一冬掉光了叶子的树上也多了绿油油的颜色,路上的行人更是换下了厚厚的棉袄夹衣穿上了布衣。至于那些富贵人家则是裁制了颜色鲜亮的绸缎衣裳纱罗袍子,院子中再摆上盆栽的鲜花,恰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张家那座紧挨着武安侯府的大宅门如今也是簇新气象。因之前平定叛乱有功,张家二老爷张攸如今已经加封从二品镇国将军,为镇守交趾副总兵官,原本的三间五架黑油锡环大门便换成了三间五架绿油兽面锡环大门。那门楼门洞门钉等等全都换了新的,就连应门仆役的号服也都做了簇新的蓝布衣裳换上,内中的上上下下更是焕然一新。

都说是妻凭夫贵,东方氏当初最担心的就是大伯张信被贬连累了自己丈夫的前程,如今见张攸青云直上前程似锦,这一层担心也就渐渐没了,说话的时候也就少了些往日的尖酸刻薄,刻意学了几份老太太的雍容大度。她唯一不满的是媳妇头胎生的是女儿,但既然小两口年轻,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是平日多留心宜子的方子,不时在媳妇面前埋汰几句。

大太太冯氏如今身体不好,三太太孙氏又远在江宁,老太太顾氏又撒手不管内院事务,东方氏便赫然成了当家主妇,别的事务还交割一些给媳妇,惟有金钱大权她是半点不肯撒手,身边的两个年长妈妈都是算盘珠子精响的人。这一日,上上下下裁新衣的用度账目报上来,她硬是鸡蛋里挑骨头找出了两项不那么妥帖的驳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小议事厅。

“太太,二小姐的婚事也近了,这嫁妆的事情既然拟好了,是不是问问老太太?”

虽说玲珑如今已经老大不小,但东方氏盘算着老太太都能把心腹灵犀给了张越,便也打算禀明了顾氏,把玲珑给张超开脸做姨娘,毕竟媳妇一直养不出儿子总不是一回事。这时候听玲珑这么一说,她眉头微微一皱,旋即便叹了一声。

“咱家第三辈男娶女嫁本来用的就是公中的钱,怡丫头虽说不是我肚子里生的,毕竟是嫁去簪缨的公侯之家,怎么也不能失了体面。这嫁妆单子我都是尽着晴丫头当初出嫁时的份例,料想老太太必定是没有二话。罢了,既然眼下有空,咱们过去看看。”

顾氏如今住在北院上房,她虽然并非吃长斋的居士,每月里倒是有那么几天吃斋,这会儿正看着张赳伏在炕桌上认认真真抄佛经。毕竟是嫡亲的长房长孙,她在旁边仔仔细细瞧着,面上便露出了怅惘和欣慰——怅惘的是长子至今未曾蒙赦,欣慰的是张赳总算还懂事。

因此,东方氏进来说二孙女嫁妆的事,她并没有多在意,接过那嫁妆单子也不过是粗粗看了一眼,又赞许道:“你能想得齐全就好,她毕竟得叫你一声娘,她嫁过去有体面,那也是咱们张家的体面。她那亲娘是个绵软人,女儿嫁了之后难免顾不得她,你在用度上不妨稍稍宽一些,老二这些年不在,她守着也不好过。”

前头的赞许东方氏听得心头得意,待听到后头这一句,她不免有些不满——这家里搬到北京,一年人情开销便是大数目,区区一个姨娘还得加用度,其他姨娘瞧着还不得蹬鼻子上脸?不过婆母积威之下,她也不敢明讲,只得含含糊糊答应了下来,料想骆姨娘也绝不敢为了区区这点小事到顾氏面前抱怨。

于是,陪着顾氏说了一会话,她便将话头扯到了儿子张起身上。张起只比张超小两岁,如今这婚事也已经定下了,乃是安远侯柳升的外甥女。相比庶女的婚事,张超的婚事方才是她如今最最关心的。因说起已经定好的婚期,她便笑吟吟地说:“这会儿咱们二房三个子女的婚事都定了,按理说该是越哥儿在怡丫头之前,可他是皇上金口玉言发了话的。再接下来,可就要轮到赳哥儿,也不知道北京城哪家名门闺秀有这福分!”

张赳就是在东方氏进来的时候下炕行过礼,之后一直都在认认真真抄写着佛经,仿佛丝毫没听到长辈们的谈话。这会儿听了这一句,他那握着笔的手却轻轻抖了一抖,差点让墨汁滴落在已经快要抄好的这张纸上。此时此刻,他也无心再写,索性直起腰揉了揉手腕。

嫡亲孙儿的婚事顾氏到了北京就始终在留心,此时并没有去接东方氏的话茬,反而随口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年纪还小,总得有些成就再说。对了,老二如今履立战功,照这样下去,以后多半能留下个世官给儿子。超哥儿如今已经是千户,起哥儿刚刚起步却也是有声有色,咱们家的孩子就是这点最好,有出息!”

这听上去是夸所有孙儿,可其实却是在夸自个的儿子,东方氏听了自然心花怒放,差点就把那得意劲全都露在了脸上,好半晌方才勉强压下去,遂顺着顾氏的语气又好生谦逊了一番。

趁着婆婆兴致最高的时候,她又陪笑道:“我还有一件事要禀告老太太,超哥儿如今成婚也一年多了,膝下还只有一个女儿。最初的两个通房大丫头在他成婚的时候都已经打发了出去,如今也该再寻几个妥当的与他在屋子里伺候。玲珑是我一手调理出来的,您看……”

玲珑早听东方氏说过这话茬,心中却并不乐意。张超虽说并不是一个坏脾气的主子,但素来贪新鲜,之前那几个通房大丫头都是欢喜的时候如胶似漆,长久了之后便都寻常相待,即便聘给外头小门小户,哪怕是配小厮也比这安排强。然而,东方氏的性子她清楚得很,深知此事违逆不得,因此这时候顾氏如刀子一般的目光扫过来,她连忙默不作声低下了头。

“玲珑也还罢了,只不过这事情你和超哥媳妇可提过?”

东方氏听顾氏仿佛没有异议,忙欢欢喜喜地说:“超哥媳妇又不是不能容人的性子,再说这也是为了子孙后代计,若是一举得男,那也是好兆头不是……”

“老太太,大奶奶来了!”

就在顾氏沉吟的当口,外头却响起了丫头的通报声。这时候,屋子里一众人都有些诧异,顾氏更瞥了东方氏一眼。不多时,那香木帘子就被人高高打起,却是一个容貌娴静的少妇跨过门槛进来。只见她穿着大红潞绸对襟衫子,蜜合色纱穿花凤缕金拖泥裙子,头上宝髻上斜缀珠钗,下头是珍珠头箍翠玉抹额,看上去庄重雍容。

她进来之后一一行过礼之后,便在东方氏旁边站了,陪着说了几句话方才提起了来意,面上却是微微有些红晕:“上个月因我身子不好,所以打发身边的大丫头茴香服侍过,便算作是屋里人,只不曾回禀太太增了月例。昨儿个晚上她忽然犯恶心呕吐,早上愈发厉害,请了大夫好好把了脉,方才知道她已经是有了身孕。这事情本该早上问安的时候直说的,可我那时候没准儿,所以等大夫走了之后才敢来禀告老太太和太太。”

“这可是喜事,好孩子,你安排得没错!”顾氏闻言喜出望外,遂点点头说,“收用丫头是小事,没准信的时候自然不用特意来回,如今既然有了身子,你若是再藏着掖着就不是理儿。你婆婆刚刚还说起要给超哥儿添几个屋里人,结果眼下就来了喜讯。那个丫头叫茴香么?派两个稳重的妈妈去伺候,就在你套间外头住着,以后便按照姨娘的月例。”

东方氏完全没想到好好的事情一下子就横生枝节,更没有想到这媳妇的大丫头率先花开结果,一时间只得暗自恼恨。奈何顾氏已经是开口发了话,她自然不好说什么,忙答应了,旋即还想再提提玲珑的事,谁不料婆婆却摆了摆手。

“超哥儿的脾气我知道,玲珑平日里就跟着你,他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回,若真是有心早就开口要了,也不至于等到现在。前些天外头管家高泉倒是和我提过,想要把玲珑聘回去给他儿子,我也忘记提这一茬。”斜睨了玲珑一眼,顾氏便和蔼地笑道,“玲珑,你不妨自个儿说说,究竟是嫁人,还是伺候你家大少爷一辈子?”

这种事情哪里有一个奴婢说话的份?尽管玲珑对顾氏的提法心头大动,却不敢直说,连忙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又拜了三拜,这才低声说:“奴婢全凭老太太、太太做主。”

“你服侍了你家太太这么几年,若是超哥儿以后待你不好,却还委屈了你。”顾氏略瞥了一眼东方氏,旋即笑呵呵地说,“高管家的那个儿子我见过,也算是一个伶俐的,和你正好作一对。这嫁妆我替你准备,你回去和你老子娘说一声,预备嫁过去就是。”

一旁的李芸这才知道婆婆原本是准备让张超纳了玲珑,面色不禁微微一变。她虽说并不是处处相争的性子,但在家的时候也是兄嫂娇生惯养,出嫁之前嫂子还耳提面命很是关照了一番,自然不希望婆婆塞一个心腹过来在丈夫身边,这时候顾氏的安排无疑正中下怀。

等到东方氏和李芸婆媳俩各怀心事地离开,顾氏方才叹息了一声。因见张赳正呆呆地看着她,她便关切地替他整了整衣裳,口中却唠叨了起来:“抄完了佛经就回去好好温习功课,这年头文职比武职得来更难。也不知道你三哥究竟怎么样了,山东那地方如今是乱成一团,张軏兴冲冲地过去灰溜溜地回来,偏生你大堂伯又不在北京……”

“祖母可在?”

听到外头这个冒冒失失的声音,顾氏不禁一愣,紧跟着,就只见一个人影撞开那香木帘子冲了进来,恰是张起。他此时满头大汗,也顾不得行礼就急不可待地开口嚷嚷道:“祖母,不好了,听说青州府那边出事了!軏三叔回来之后不是说有暴民大闹乐安县,还劫走了囚犯,汉王只给了十天期限么?结果三弟……三弟竟是从都司衙门借兵三百,围了益都县的一座寨子,和寨子中的内应里应外合,一举拿获白莲教逆党数百人!那位杜布政使不知怎得也到了青州,竟是从都司衙门调集青州卫兵马两千人,在各乡擒获逆党数百,还在乐安境内两个村搜到不少制式兵器。”

现如今张辅不在朝中,有什么事情顾氏便不如以往消息灵通,此时乍一听便有些心惊肉跳。但紧跟着她就犯了狐疑,当下就反问道:“你三弟既然一举擒获首恶,这该是有功无过,这叫什么出事了?”

“问题是……”张起刚刚这一路跑得急,此时只觉得气喘吁吁,“问题是别人参奏三弟私自调兵,还在攻下山寨之后以内应为名,擅自放跑了白莲教妖孽!还有……告杜布政使身为文官竟敢调动兵事,实为居心叵测。山东都司都指挥使刘忠身为地方统兵大将,调大军而不告朝廷,是为逆谋!那个参奏的乃是山东巡按御史,听说里头还有一条,说是都司衙门的兵卒悍然直闯汉王府的几个田庄,一举拿下多人!”

顾氏这才倒吸一口凉气,此时此刻,她也来不及询问张起是从何处得来这样详尽的消息,站起身就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起了脚步。走了老半天仍百思不得其解,她慌忙吩咐人去备车,自己则是匆匆到里屋换了一身见客的大衣裳。正预备出门的时候,看见张赳站在那儿呆呆愣愣的,她不禁又有些犹豫。

张越一向稳重,怎得会忽然做出这样冒险的勾当?还有,张越的那位杜先生一向乃是再稳重不过的人,怎得此次行事如此莽撞?眼下张辅不在北京,与其关系密切的成国公朱勇这当口还在南京,其他人纵使亲贵也未必能说得上话。倘若这时候情急之下乱走门路,只怕更会害了张越,乃至于害了所有其他人。

要冷静,上次天已经塌过一回,这次无论如何也抵不上那一次!

“起哥儿,这事儿你怎么会知道的?还有,你今儿个是怎么回来的?”

张起没料想本待出门的祖母忽然又回到炕上坐下了,又问了这么个问题,顿时有些急了:“祖母,这是大姐夫告诉我的,千真万确。咱们不能眼看三弟被人算计,一定得想想法子!”

“你大姐夫告诉你,可曾让你不管不顾径直回家?”顾氏此时怒不可遏地重重一拍炕桌,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如今身负军职,便该以忠义为重,岂可一丁点小事便抛开公务?赶紧回去请罪,你三弟的事情不要再管!”

“祖母!”

张起还想再劝阻,见顾氏赫然是不容置疑的表情,只好愤愤不平地拜了一拜,转身气咻咻地走了。一出院子,他就攥紧了拳头,决心找到张超好好商量商量。

长辈们就算不出面,他们这些小辈却是一条心,决不会眼睁睁看着三弟被别人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