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朕说你什么好!一个是你的连襟,未来的栋梁,一个是你师执长辈的儿子,你居然就不劝一劝,居然还眼看着他们胡闹!这要是你岳父和杨卿知道了,你就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算了,也不是什么作奸犯科,更算不上与民争利,好歹也立了些功劳!”

笑过之后,朱瞻基随手招了王瑜过来,沉声吩咐道:“你带人出去,把那个严皑接手过来,然后把人送北镇抚司讯问,务必将其交接过的人,还有送出去的钱财来路查清楚。送完了人再去一趟东厂,让陆丰即刻进宫,朕有事吩咐他。瞧着朕仁厚,连那些跳梁小丑也敢出来蹦跶!”

第八百一十章 深夜

夏季天黑的晚,直到酉正一刻太阳落山,天空仍未完全昏暗下来。京城九门已经全数关闭,再过半个多时辰便是夜禁时分,因此路上行人无不加紧了脚步。于是,那匆匆奔东华门而去的一行人便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尽管前后随从全是身着锦衣——毕竟,在京城混饭吃的人们别的看不着,横冲直撞的锦衣卫却是街头一景。

皇帝离开英国公园,张越和张起也就一同向张辅和王夫人告了辞。临行前,对于此次在皇帝面前大大显露了一番本领的天赐,兄弟俩都是赞口不绝。就连一贯对儿子板脸训斥的张辅,在听张越说了那时园中情景之后,对于自个唯一的儿子也颇有赞赏,但面上却丝毫不肯表露出来,提点了两句就让王夫人把他和张菁张恬等一块领了进去。

“越哥明日若是有空,晚上到这里歇一晚上,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此前是为了避嫌,但如今张越也知道,不是顾忌那许多的时候,因此他便立刻满口答应了。和张起两人一起上了马出了铁狮子胡同,看见昏暗大街上只有寥寥行人,两人自然而然加快了马速。经安定门大街和北城兵马司过了海子桥,绕什刹海北边的皇墙北大街,再过了太平仓,就是宣武门大街和武安侯胡同的交叉口。两人拐进胡同时,便发现胡同深处的那三家仿佛比平时多挂了几盏灯笼。

张家一溜三座府邸,从东往西分别是阳武伯府,张指挥府和小张府。阳武伯府西角门口等候的门房一看到张起和张越一同回来,顿时大松了一口气,正要将张起往里头迎时,张起却摆了摆手说:“先派人去回了太太,就说我和三弟有事情商量,晚饭就在那儿用了,一会儿就回来,留着西角门就行。”

他既这么说,那管事只得嗫嚅说:“今天京城一乱,太太和二少奶奶都担心得了不得……”

张越就笑道:“二哥先去见见二伯母,就是用完饭再过来也不迟。”

听张越这么说,张起也没办法,只得先进了门。而张越再往前走,却发现大伯父张信家门前也有人迎了出来。那门房先是牵了张越的缰绳,随即才说:“四少爷一回来就吩咐了,说是让小的们在门口等着,您一回来就通报进去,四少爷一会儿准出来。”

情知张赳今天见杨士奇,说不定还得了什么嘱咐,张越心想也不差那么一会儿功夫,索性引马而立候着。盏茶功夫,张赳就急匆匆地从里头出来,见张越还在门口,他便没好气地冲着那门房埋怨道:“我只让你报一声,回头我去三哥家里,哪有让三哥等在门外的道理?”

“小事而已,哪需要斤斤计较?四弟你用过饭了?”

“还没呢,今儿个准备去三哥那里蹭一顿饭。”自己提着灯笼的张赳说着就露出了笑容,仿佛生怕张越不同意似的,又添了一句,“三哥你要是没准备,让人下碗面也行。”

“这话要让人听见,还以为我薄待了兄弟,家里就算没预备,总不成连两三个下酒菜都凑不齐……咦,二哥也来了!”

张起这一趟进去得快也出来得快,而且已经换下了那不太合身的张辅旧衣,而是着了一件宝蓝色的家常直裰,就这么一路径直冲了出来,后头提着灯笼的小厮根本赶不及。瞧见这边张越张赳并肩站着,他便笑道:“四弟也来了,走,一块去三弟那里喝酒去!”

三人说笑着就往最后头一座宅子去了,早听到动静的高泉亲自在门前守着,见他们过来就笑道:“听到三位少爷聊得高兴,小的也就省几步路,懒得过去讨人嫌了。厨房那边早就让人吩咐了,酒肉都是齐全的,早起武安侯家还让人送来了一块鹿肉,要是三位少爷愿意,还可以在书房前头的葡萄架底下摆开了烤着吃。”

“听听,这就是三弟过的日子,什么事不用说,自有人想好了,哪像咱们家那位管家,只会溜须拍马奉承,办事就是点一点拨一拨动一动,简直和算盘珠子似的!还是三弟你有眼光,有高管家帮衬,做什么事都便宜了!”

张起这么说,张赳也不禁打量了一下高泉。尽管只是灯笼的微光,但他也看出高泉的腰杆笔直,人显得比从前还精神了许多,不禁心中有些怅然。这本是祖母用过的老家人,可兜兜转转最后收容他的却是三房,而且直到现在高泉仍是掌着迎来送往家政大权的管家,不像自家留下的寥寥几个老人,多数是转到外头田庄上养老了。

“你是越来越精了,咱们烤着吃,你就能清闲了不是?”张越脚下不停地往里头走,等过了屏门就回头对高泉说,因笑道,“就是烤鹿肉,你也别想偷懒,你去叫上连生连虎,让他们两个也别躲着,过来旁边服侍着。”

一听这话,高泉知道张越必有事说,连忙答应了,等张越一进门,他便立刻吩咐人去后头东边那一溜耳房找人,自己则是亲自去厨房又吩咐了一番,最后才跟着那提食盒的小厮一起往书房那边去。进了院门,他就看见葡萄架底下已经摆了小方桌炭炉和藤椅,用井水浇过的青石地上凉意习习,恰是乘凉喝酒的好去处。

他从那送饭媳妇的手中接过食盒,吩咐她先回去,又朝自己叫来的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吩咐他们守在外头,这才提了食盒上前,把酒菜等等一样样放置好。不一会儿,得了传话的连生连虎兄弟也赶了过来,两人连忙帮着高泉一块服侍。

看到那早就烧好的炭火炉子,张起和张赳知道这一切都是早就预备好的,不禁对视了一眼。果然,张越向他们俩敬了一杯,随即就笑道:“这是我两年前出发的时候,宫中赏赐的贡酒,一直都埋在海棠底下,今天咱们兄弟一块喝酒,我就让人挖了出来。”

张起这才知道喝的这一口竟然是贡酒。要说自家也是勋贵,逢年过节也时有酒肉宝钞银器赏赐,但他是喝酒的老手了,这酒下口的好坏却能品得出来,深知不是寻常贡酒能比的,不禁放下了酒杯:“三弟,咱们又不是外人,这酒留着三叔三婶他们回来喝不好?”

“酒肉这种东西,兴起的时候喝了才好,何必一定留到哪时?”张越就张赳也狐疑地盯着自己瞧,他便不徐不疾地说道,“今天的事情,你们两个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二哥之前也见着了皇上,尽管皇上笑谈要封你世子你不愿,但二伯父回来之后,必定会高兴的。”

一旁伺候的高泉和连生连虎都知道这会儿不是自个多嘴的时候,全都是屏气息声。果然,下一刻,张起就叹了一口气:“除了已故的信世子,镇守云南的黔国公一系,就没听说过其他哪家勋贵有封世子的,所以皇上也就是随口一提,我怎能当真?再说,这爵位本该是大哥……不说这个了,能调入京营,那才是我之所愿。”

张赳这才明白张起今天见了皇帝之后,竟是一举调入了京营,不禁喜上眉梢:“那真是要恭喜二哥了,我今天也正好得了准信,届时将任翰林院修撰。”

“所以说,今天对别人来说暂且不提,对咱们家来说,却是一个好日子。今天既然开了一坛好酒,那就好好喝几盅。”张越笑着给张起和张赳又斟满了一杯,劝着饮了,自己也一饮而尽,这才坦然说,“自从祖母把一家人从开封搬到了北京,二伯父封伯,如今你我大家也各有前程,可以说是足够显赫了,但越是如此,就越是要筹谋日后。莫说如今咱们还没有分家,就是分了家,难道还能写出两个张字?”

说到这里,看见高泉和连生连虎将烤好的鹿肉割了送上来,张越就对两人一字一句地问道:“今天我得到消息,京城有几家勋贵的家奴在西山采煤,可有此事?”

一听这话,高泉和连生连虎顿时面面相觑,连虎连忙解释道:“是宁阳侯家的一位管事挑的头,邀约了好几家人,这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因为少爷说过只要好好经营族学和田庄,别的事不许擅自插手,咱们家谁都不曾插一脚。”

张起和张赳不禁吃了一惊。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内,他们俩都是外事上心家事不管的,再说亲朋好友互相往来,更不会提起底下家奴的那些勾当。虽说采煤两个字的利弊他们不甚了了,但西山这两个字的分量却是知道的。要知道,那附近可是两座皇陵!

“二哥和四弟不用紧张,你们两家的下人倒是有这个打算,据说还回过大伯母和二伯母,但后来因为人家不愿意分利,这事情就淡了。也幸好如此,今天皇上在英国公园中逛的时候提起此事,还褒扬了我几句,但大堂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輗二叔和軏三叔的家奴全都搅和进了那勾当,还拖了大堂伯的一个管事下水,因为这个,皇上赏了天赐,回头又告诫了大堂伯两句。亏大堂伯之前拼了脸面不要,还给两个侄儿谋了职司!”

端起酒盅再次一饮而尽,张越就对高泉和连生连虎吩咐道:“英国公府这几年投身的下人不少,我想我们家应该也有这等人,而且还会有别家荐过来的。之前我在外头顾不上这些,但现在回来了,就容不得了。你们三个汇同父亲留下的两位,明日开始清理,凡是别人荐的那些好吃懒做会钻营的,一律发往田庄去种地。若是勤恳老实的,则让连生带着去果园学手艺。家里留的人要全部筛一遍,在外头的关系也要再筛一遍,决不能出那些连累主家的货色!”

张越说得严厉,高泉和连生连虎在小杌子上都坐不住了,忙起身磕头应下。情知自家情弊应该不算太多,张越也就没有再厉声训诫太多,摇摇手吩咐三人下去自办。及至只剩下了张起和张赳,他就把此前在英国公园见到皇帝之后的情景一一道来,又着重点明了他对朱瞻基说的那番话,临到末了才望了望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

“表面上看,不过是顾佐因为得罪人太多,那个从辽东逃回来的严皑想要谋求复职,同时将他扳倒。但从这一回都察院连番受挫,再联同戴纶林长懋下狱的事情来看,事情恐怕要复杂得多。之所以我让二哥一抓到严皑就立刻带过来,就是避免麻烦。这个人若是真的深究起来,还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锦衣卫指挥使王节这次不告而为,胆子实在太大了。”

“他是胆子大,但那些文官的心也够黑!”张起愤然骂了一句,方才想起旁边两个弟弟也都是文官,顿时有些讪讪的,但仍是不甘心地嘟囔道,“常常有人弹劾这个勋贵那个勋贵侵占民田,他们倒好,笑纳投献的数目一点也不比咱们勋贵少!”

张赳究竟比张起想得更远些,此时突然开口问道:“三哥刚刚说那个严皑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严皑把自个编织出来的顾佐的那些罪证交给了那个赵大,而那个赵大是前军都督府的皂隶,你们说皇上会想到什么?就是保定侯府,也有人去游说过,总算保定侯终究是听了我的劝说,把人家露给他的底告诉了我,也劝了劝其他勋贵,事情应该不算最大!而且,据我所知,勋贵们还算不上兴风作浪,顶多是趁火打劫,申饬两句而已。”

倒吸一口凉气的张起一下子想到了今天是自己抓的严皑,顿时脸色苍白。前军都督府乃是宁阳侯陈懋掌管,他岂不是一下子站到了那些勋贵的对立面上?

“二哥,那会儿我不是找不到其他人来做此事,既然找了你,便是因为这件事只有好处,皇上应该已经下了决断,你就放心好了。至于什么决断,还得等到明日早朝。如果我没算错,这边恐怕是敲山震虎,至于杀鸡儆猴的应该是另外一拨人。”

就当他说到这里时,突然只听到院子外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很快,高泉的次子高恒就探进了脑袋来:“三位少爷,外头大街上突然有跑马的声音,仿佛是大批锦衣卫!”

第八百一十一章 庄田,分晓

广东到京城的驿道是经南雄府、赣州府、庐州府、徐州府、德州、涿州,将近八千里,若是走内河水路,则是又要绕一个大圈子。由于琥珀有身孕上路不便,因此张倬到了广州之后虽开始预备,却也一直等到琥珀安然产下一女,又坐蓐一个月之后方才动身起行。

考虑到陆路颠簸不便,行程又实在太慢,如今海禁既开,一行人便从黄埔镇码头寻了一艘最坚实的海船,重重打赏之后,又带了一个大夫随行。彼时乃是顺风,那艘六桅大船沿海岸线一路北上,顺风十二昼夜便抵达了泉州,补给之后继续北上,又是十五昼夜抵达宁波府。

换了往来松江和宁波府之间的小船,又航行了一天两夜,一行人这才抵达了松江府码头。尽管不是在深海航行,一路上甚至平安避过了两场风暴,但甫一从船上下来,甭说孙氏腿软,就是杜绾也是长吁了一口气。

“老爷,这海船以后可是坐不得了,那回在泉州要不是停靠及时,那风浪简直能把人吓死。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了得!”

张倬想起那场席卷泉州府的风暴,自个也觉得心有余悸。要不是真的雇着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船老大,那船又在黔国公府名下,一帮水手拿着大笔赏钱也都尽心竭力,海上的倭寇也因为先前的打击而一扫而空,再加上他带足了武艺高强的护卫随从,这一路上发生什么事还真难预料。此刻,他不禁苦笑道:“你就是不说,以后我也不敢图这快捷。”

停船之后,他并没有让一家人立刻下船,而是派了随从先赶去府城,让主管松江府那些铺子的管事派人来接。这会儿见妻子儿媳孙子等等一一上车,行李也络绎装上了马车,他便招来了那个亲自来迎的管事,一一询问了些京中事,得知就是些言官弹劾,并没有太特别的,心里的大石头就落下了。等到马牵上来,他拉着缰绳试了几次,腿愣是跨不上去。

“老爷,刚从海船上下来,人身上都是软的,这骑马恐怕是不成,还是小的搀您坐车吧。”

听到那管事如此说,张倬看了看那匹高头大马,只得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心里却暗自决定,回京之后一定要好好练练身体,否则这人还没老却骑不动马算怎么回事。

都说苏松财赋半天下,如今的松江府除了种水田之外,棉田亦是无数,每年棉花收割的季节,各地都有过来收棉的商人。张倬原本名下就多有绸缎庄和布店染坊,原先每年一半的收入就来自这里,之后又染指海船营生,在松江府的产业自然不小。全家人抵达了一处别业时,闻声而来的管事们竟是挤满了前院。

女眷们的马车直接从旁边角门入内,掀开车帘瞧见张倬已是从车上下来,一群人乱糟糟地磕头问好,孙氏不禁放下了车帘,又对杜绾笑道:“绾儿,既然到了这儿,也不忙着赶路,我们到你老家逛逛如何?”

杜绾没想到孙氏会提起这个,顿时一愣,随即才笑道:“娘既然要去,我怎有不应的道理?张堰镇确是个养人的好地方,不少都是上百年的读书仕宦世家。相比之下,杜氏倒是不算什么,沈家才是一等一的大族。”

孙氏这才想起丈夫提过,杜家搬出张堰时是因为族人贪婪,于是裘氏还把家里的水田和房子都卖了,三间祖宅也只是托族长管着,再加上族里因之前给杜桢立嗣子的事情闹了一闹,只怕这一趟回去也不得消停,顿时也就改了口。

“算了算了,也不知道越儿在京城孤零零的怎么想着你们,这功夫不耽误也好。话说回来,你们两个之前跟着越儿到这里呆过,还遇到过倭寇,那地方可得带我去瞧瞧。”

听孙氏这么说,琥珀秋痕自然都笑了,双双答应了下来。虽说这别业几年也难得住一次,但房间倒是收拾得极其干净,一干人安顿了之后,早有人送了饭食进来。直到孙氏带着儿媳等人用完了饭,又吩咐人带静官几个孩子前去休息,张倬这才进来。

“接下来就是从这里坐船到南京,转道运河北上,一路上比之前的海船要平稳得多。”见妻子听到坐船两个字便面露苦色,张倬随即岔过了话题,看着杜绾说,“刚刚几个管事倒是说到一件事情,说是从衙门听说,有人查过松江府几家大户的鱼鳞册,又去实地问过田亩,这其中便有你们杜家,还有沈家。偏朝廷那边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尽管对于本家族人并没有太多感情,但当初自己出嫁时,毕竟是几个族老从松江府送东西添妆,再加上嗣子毕竟要承袭杜桢这一脉,闻听此言,杜绾自是不敢怠慢此事。寻思自己陪嫁的那个田庄在南京附近,父亲在松江府这一带已经是完全没有田产了,她又斟酌了片刻便问道:“爹,那人可说过,杜家名下的田产有多少?”

“亲家名下应该是没有寸土,但整个杜氏名下,大约有两千亩良田,分散在十几个族人手中,这分摊下来也就不算什么。杜家如今经商的人不少,有钱了就置些地产,这都是有案可查的,牵连不到亲家。但我听说,沈家兄弟名下的田多了些,大约有一千亩。”

闻听此言,杜绾不禁心中一跳。她人在张堰镇生活了十多年,不得不帮着母亲料理家务,这田间地头的事情也知道一些。尽管官府定期重造黄册和鱼鳞册,重新核定税赋和人口,但这其中的猫腻却是多多。佃户世仆往往被大户人家认为是私产,很少上黄册,而不少开垦出来的熟地也往往挂靠在做官人家的名下,毕竟,尽管官绅免征数目有限,官府却从来不会按额征取,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父亲自然是清白,沈家兄弟的田亩也并不多,但其他人呢,这一次难道就只单单是查询了松江府的田亩?

杜绾只沉思了片刻便醒悟到这里不是地方,便连忙寻了他事遮掩过去。秋痕素来是不在这些事情上留心的,自然不以为意,见孙氏乏了就扶了她去休息。琥珀原也惦记着孩子,但总觉得杜绾刚刚那表情实是奇怪,脚下就慢了一步。

果然,她随着杜绾正要出屋子,后头张倬就出声吩咐道:“一路坐海船也辛苦了,在这歇两天再走。越哥媳妇不妨去张堰镇走走看看,要是她们愿意走,也不妨一起捎上。”

情知张倬刚刚看自己的脸色,兴许是猜测到了什么,杜绾忙回过身来答应了。等到回了自己房间,她便招手把琥珀叫上前来,原想说写信的事,但想想又觉得这一趟来去恐怕也来不及了,于是就笑道:“算了,兴许是我想多了。娘既然兴致好,明日我少不得陪着她去张堰镇走走。你和秋痕自己忖度忖度,要是放心得下孩子就一块去,要是放心不下,就在家里留着好好歇一歇。”

琥珀心里已经有几分猜测,哪里会明日跟着去添乱,忙推辞说在家照看女儿,连秋痕的主也一块做了,这才辞了出去。她这一走,杜绾不由得按着眉心和太阳穴,心里突然觉得异常惦记着丈夫,不知道他可到了京城,授了什么官职,是否一切还好……

想着想着,她就不知不觉在贵妃榻上打起了盹,朦朦胧胧间眼前晃过了一张张面孔,到最后依稀瞧见张越掀帘子进来,就被一个声音猛地惊醒了。

“娘!”

听到这一声唤,杜绾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见静官拉着三三站在下头,一大一小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尽管是大热天,但兄妹两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个是天青色纱袍,一个是白银条子小对襟衫,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杜绾没看见跟的人,听见门外崔妈妈正留着人说话,知道一双儿女是崔妈妈有意放进来的,便起身把三三抱到了贵妃榻上,又拉着静官坐下。

“你去过祖父祖母那儿了?”

“娘,都快到晚饭时候了,祖母也是睡到刚刚才起身,让我和妹妹来瞧瞧您。”静官一边说一边扫了扫杜绾的脸,随即一本正经地说,“祖母说,娘要是乏了就不用过去了,正是困倦的时候,各房里自己用自己的,晚上也早些休息,祖父也这么说。”

杜绾原本想强撑着去公婆面前一同用饭,此时听到这一席话,不禁觉得浑身酸痛,顺势就坐了下来,也顺势吩咐琥珀秋痕不用过来,都早些休息。留下儿女用了晚饭,她亲自把人送回了房,这才叫来了崔妈妈。

“明天我要陪着太太去张堰拜客,你再挑上两个伶俐老成的媳妇和我一起去,等的时候多打听点消息。尤其是各家的大小庄田,你打听打听可有生人来问过消息。”

早先杜绾出嫁的时候没有陪嫁的家人,崔妈妈虽是后来才服侍的,但胜在谨慎嘴紧,久而久之,这张越和杜绾身边的大小丫头已经换了两茬,唯有她一直留着。她对于外头的大事只是一知半解,可既然是杜绾吩咐了,她便立刻点了点头。

“少奶奶放心,我回头就去挑人。明日我跟着一块去,准把实情套出来。”

京城夜禁乃是从一更三点(八点十二分)到五更三点(四点十二分),夜禁钟声一过,大街上便不允许有人行走,公务、疾病、生产和死丧则不在限制范围之内。自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凡是有头有脸的头面人物,往来的串门子以及出条子叫堂会等等,都可归入公务范围之内,五城兵马司的巡夜人绝不会贸贸然把人拦下来。

但即便如此,不论是多大的官,夜晚回家必然不会招摇过市,一过一更三点,街头便是静悄悄的,只偶尔有打更的梆子声。然而,这一夜,那些临街房子晚睡的人们无不是被一阵阵疾驰而过的马蹄声惊醒。好事的移开门板观看动静,怕事的则是索性连窗户都关上了,至于各家官员府邸临街的那些倒座房,仆人们都被惊动了起来,一面往内中报主家,一面差遣人到角门上的小窗中打量。这当口,倒是没人会急急忙忙出去。

得知外头有大动静,张越也就没有再留着张起和张赳,该说的话他已经都说了,两兄弟回去对家里也应该会有个交待。把人送到东角门,他顺带往外张望了一下,见胡同口的宣武门大街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不禁在心里沉吟这一夜的异动会发展到怎样的地步。

“少爷……”

回头见是满面忧虑的连虎,他就摆摆手道:“不打紧,晚上让人留意门户,告诉上下不用慌张,好好睡觉就好,这事情和咱们家没关系。”

张越如此淡定,连虎身后那几个外院的门房仆佣彼此对视了一眼,全都感到安心了些。而张越吩咐了关门,就转身往里去,快到二门的时候,看见高泉正守在那里,他也没多嘱咐什么,只让收拾干净葡萄架底下那些东西,随即就径直入内。

转眼就要七月了,不知道父母和杜绾她们都走到哪了?

这一夜,有些人可以淡定,有些人却没法从容。尤其是那些个在睡梦中被锦衣卫破门而入从床上拖走的人更是如此。一整夜,京师各处都上演着这样惊心的一幕,只大多数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人物,没一个是官阶颇为不凡的高官。

当次日一大清早夜禁解除,那些夜里睡得死死的人们上朝的上朝,上工的上工,开业的开业时,方才发现自己的左邻右舍亦或是街头民居上,一下子多出了形形色色的封条。

于是,当官员们在长安左门等候上朝的时候,少不得彼此交头接耳。尽管昨日在北镇抚司正堂的那一幕只有寥寥数人在场,而那些传看的东西也很快归档锁了,但前头的事情毕竟瞒不了,后头的事情就成了众人猜测的中心。只是,看到几个当事者脸色发沉,谁也不敢贸贸然上去询问原委,纵使是杨荣也知机地找了别人。

“元节,听说昨天皇上在英国公园见了你?”

见前来询问的乃是如今就任翰林院侍讲的顾彬,张越忍不住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杨荣,随即才沉声说:“你只管放心,今日朝会就会见分晓。”

第八百一十二章 杀伐决断

由于早朝往往是不到卯时便已经开始准备,皇帝晨省一般都是早朝之后,然而之前那一整夜,朱瞻基都呆在仁寿宫。张太后平日虽已经渐渐放开了国事,但对朱瞻基却多有训诫,昨晚上得知了北镇抚司的那一幕,她自是气得发昏,然而朱瞻基一回宫便诣仁寿宫认错,又将事情原委一一告白,最后更是说出了一番让她错愕十分的话,她渐渐气息稍平。

“母后,宋朝礼敬士大夫,提防武人,结果皇帝一代弱似一代,士大夫虽把持朝政,却无高瞻远瞩,至而边疆异族崛起,至而席卷天下,这便是最大的训诫。昔日皇祖父亲自教导朕骑马射箭,便是不希望储君一味长于深宫不知武事,由是事事决断于外臣之手。朕自知不该一怒诛杀大臣,但戴纶着实可恶!远至汉唐,士大夫多有佩剑,不以习武为耻,可朕当年不过是喜好射猎,便被群臣谏以荒疏,甚至连皇长子教养事也被人拿出来指摘。定国以武,治国以文,但要天下长治久安,不可一味尊文抑武。”

此时此刻,见朱瞻基已经换上了一身朝服,张太后不禁感到眼前有些迷离。她的丈夫朱高炽因为自小身体有残疾,从来就上不得马拉不得弓,和勋贵也自然没有多少亲近,言谈之时对于汉王朱高煦在武官中的人缘咬牙切齿。既然武臣那边无可设法,便只能着意笼络文臣,再加上如今那几位确实是一等一的贤臣,她自然也有那样的偏向。

“你已经决定了?”

“是,事已至此,也只有如此。但是,既要让他们知道感恩,也要让他们知道震慑。”

“那也罢,你便去上朝吧。”

朱瞻基对张太后深深一躬,随即脸色晦暗地说:“内书堂之事,便由母后料理。”

母子俩深深对视了一眼,随即朱瞻基就转身出了仁寿宫正殿。直到皇帝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张太后方才站起身来,双手自然而然地拢在深绛色的凤纹褙子前头。站了好一会儿,她才头也不回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是宫闱内务,但也不必牵连太广。内书堂皇帝既然不想撤,那就留着。早年黄俨江充等人涉及谋逆,也就是那几个人显戮于市,其他人都是贬为织染局杂役苦工而已,这一次也照此办理,让陆丰去就行了。孙贵妃那儿,还是你去告诫几句。”

朱宁生怕张太后让自己去内书堂走一遭,闻听此言便知道此次张太后也不愿意过分拂逆了皇帝的意思,于是连忙答应。临出大殿前,她便听到背后又传来张太后吩咐陆丰的声音,大意是说这内书堂不能再如从前那样兴师动众,由大学士讲习断不可取,由宫中通文字的宫奴做讲习即可,学满三年则止,发到各处宫院,凡内书堂出身,不可为二十四衙门首脑等等。

听到这些,她下台阶的步伐不禁更是轻快了。倘若是朝会上按照朱瞻基之前那席话安排,则以后的皇帝有了亲近的人,内书堂的重要性自然而然就低了。张太后更在上头加上了一层层的枷锁,应该可以保证一段时间内不可能作祟。虽说戴纶死得有些冤枉,但毕竟是所谏之事说的过头了过分,如今罪不株连亲族,总算是也好过酿成一场大风波。

只是,她到孙贵妃那儿说话需得斟酌,那毕竟是唯一的皇长子之母,不能伤了人脸面。

奉天门常朝。

一如平日钟鸣开门,文武百官各从左右掖门陆续而入,到金水桥南各按品级东西肃立,候静鞭响起,这才一一过金水桥,至丹墀前入班,之后又随班行礼。然而,一整个过程中,众人全都瞧见了皇帝左手边的王瑾捧着一个木匣子,无论是知道昨晚事情的,还是不知道昨晚事情的,心中都有些猜疑。

张越如今是兵部侍郎,所站的秩位比从前还是兵部司官的时候提前了许多。以他的眼力,甚至能看清楚那木匣子上的龙纹。此时此刻,只是心念一转,他就想到了皇帝可能做的事情,立刻不露痕迹地舒了一口气。朱瞻基毕竟不是朱棣,在昨日的暴怒过后,这决断终于来了。

按照一般常朝的规矩,先是鸿胪寺官宣念谢恩陛辞的官员,众官员依次在午门外行礼,随即各衙门依次奏应奏之事。这一日本就没有官员陛辞,应奏之事也少,须臾就到了散朝时分。然而,鸿胪寺官言称奏事已毕,应该鸣鞭退朝的时候,宝座上的朱瞻基却突然说话了。

“昨天的事情,想必诸卿不少都已经知道了。昨日白天,有人首告都察院左都御史顾卿收受隶金私纵人归耕,经查乃是官衙旧例,其余不法事乃是诬告,朕已命东缉事厂连夜率锦衣卫拿得奸吏皂隶一十二名,以及从辽东卫所私自逃回的原御史严皑。此等奸吏小人构陷大臣,罪不容赦,着明日显戮于市,以儆效尤!”

顾佐被人构陷的事情,虽则是早朝前已经有所传开,但毕竟还有大部分人不知道。所以,那些觉得都察院最近连连出事,等着看顾佐笑话的人,闻听这番话全都大吃一惊。然而,还不等他们那失望的情绪散去,上头便再次传来了皇帝铿锵有力的声音。

“诸卿有谁知道这个小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朱瞻基扫了一眼廷下群臣,见杨士奇等知情者无不是面色一凝,其他大多数人则是满脸茫然,他就知道消息还未传开去,不禁哂然一笑:“这是锦衣卫指挥使王节昨日送呈朕的一张单子,上头罗列了在朝四品以上官员,家族人口在这二十年间新增的田地。之前还有人在争吵说俸禄折色不宜过苛,朕着实没想到,一下子就有人呈上了这样一份东西。”

此时此刻,原本就一片寂静的丹墀前仿佛是死去了一般,就连微乎其微的呼吸声也停止了。别说是四品以上的京官,就连四品以下的司官等等也全都感到脑袋一片空白。这锦衣卫从来就是侦缉官员勾连不法事,但这不法绝不包括查探官员的家产。四品以上的官员都熬资格熬了那么多年,自己就算干净,天知道有没有族人借着自己的名义搞什么名堂?

看到一张张瞬间凝滞的脸,朱瞻基突然冷笑了一声:“若是揭开这个盖子送往大理寺都察院,按照太祖当年旧制,恐怕诸卿伤的就不止是脸面了。朕知道我朝官员素来清苦,再者家人所作所为,也不能完全归结于你们身上,所以,朕不会以这份密奏治罪……来人,将这匣子文书当众烧了!”

此话一出,原本觉得扬眉吐气的王节顿时面如死灰。尽管锦衣卫中还有存档,但皇帝既然说了这样的话,他自然知道,自个这回不但没能得到领命缉查这些事情的权限,而且被推到了最最难堪的境地。眼看王瑾身后的一个太监拿了火盆上来,又把木匣子丢入了其中,那高窜的火苗一下子就把东西吞噬了,他只觉得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朕知道你们一定会想,朕兴许早就看过了这些。昨日盛怒之下,这些东西朕只是随便瞟了一眼,如今朕给你们一个机会。记录天下赋役人口的鱼鳞册和黄册自洪武二十六年编造好之后,每年虽也有重新入册,但其中差错有多少,可想而知。从即日起,天下重新厘定田亩丁口,各州县的田土都重新造册登记。只要不是太离谱的,朕可以宽宥;若是自觉太离谱的,你们自己早早处置!洪武旧制丁的免役免赋早就有定额,但如今兴许不合适了,这几天六部和内阁便拟定出新法来,日后定为永制!”

正想着是否已经躲过一劫的好些大臣顿时脸色大变。优免丁粮是洪武年间定下的制度,但官绅免粮免丁,都是按照品级而来,并不是名下所有田土所有丁口全都优免。于是,更多愤恨的目光全都看向了锦衣卫指挥使王节。

“另外,锦衣卫指挥使王节不得上命擅自刺探此事,即行革职,往大宁军前效力!”

随着此话落地,王节不禁瘫软在地。双手抠着那严丝合缝的汉白玉,一颗心已是坠到了谷底。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引颈高呼道:“皇上,臣不是擅自刺探,是有人……”

然而,这声音只是戛然而止,王节的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两个人来,一左一右将其牢牢挟制,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人没法发声,随即便拎着人默不作声地从旁边退了下去。一时间,主管朝会纠仪的鸿胪寺官也好,都察院御史也好,谁都没有做声,所有人都沉浸在惊愕之中,就连杨士奇等亦然。

倘若是朱瞻基经此一事而兴大狱,事后再将王节革职,那么自然和洪武朝主办蓝玉案和胡惟庸案的锦衣卫指挥使相当,正应了狡兔死走狗烹;然而,皇帝至少是在明面上给群臣留了脸面,事后更指斥王节是擅自行事革退办理,至少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尽管查天下田亩丁口是一件更让人瞠目结舌的大事,但洪武二十六年至今已经有三十年,再查田亩也是正理。

“另外,朕如今即将而立之年,又有皇长子,已思择日建储东宫。朕自幼即为太祖皇帝教导,择贤能大儒教习文课,建府军前卫幼军习练武事,文武二事均不曾有所偏废。一旦册立东宫,俟皇储年长,朕将择选文武官适龄子弟伴读左右,赞文襄武。”

一日之内,这样连续几个消息狠狠砸了上来,满朝文武都觉得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纵使有心反对劝谏的,这会儿竟也觉得心头空空组织不出什么言辞来,于是只得眼睁睁瞧着那静鞭鸣响,随即皇帝自御座起身扬长而去。直到从金水桥一一退下,至而出了午门,文官勋贵方才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堆,却不敢在这禁宫之内高声。

相比那些文官的震惊,勋贵们却是一个个喜上眉梢,若不是今日并非朔望大朝,英国公张辅根本没来,他们怕是要围着人好生询问一番昨日情景。然而,正主儿眼下不在,张越却还是在的,宁阳侯陈懋一筹建张越从文官那边出来,他立刻就想开口叫人。谁料午门里边有好些太监匆忙出来,几个匆忙往外边去,另一个四下里一望就冲他这边跑了过来。

“宁阳侯,太后召见。”

一听是太后,宁阳侯陈懋立刻收起了刚刚那喜笑颜开的模样,扫了一眼另几个离开的小太监方才问道:“太后是单单见我,还是……”

“不止是宁阳侯您,还有成国公、阳武侯、成山侯、保定侯、黔国公世子。”

一听这一连串人名,宁阳侯陈懋顿时有些狐疑,又有些忐忑不安。张太后召见的这些人中,其中两人甚至是和他一样掌管都督府的勋贵,而黔国公世子沐斌更是这些天常常往他家里走动,他的长子却和沐斌往来密切。于是,尽管瞧见张越已经和几个同僚说过话之后往这边走来,他却没办法上前搭话,只得随那传话的太监从午门入宫。

张越见宁阳侯陈懋又进了宫,心中便明白事情应该已成定局,这一波狂澜算是有个暂时的了结了。如是出宫回到了兵部衙门,刚刚还闷葫芦似的官员们一下子炸开了锅,三三两两议论纷纷,尚书张本却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径直回了三门内的正堂。他这一走,冯侍郎更是走得飞快,落在最后的张越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些议论声。

虽然言语各有不同,但主旨无不是千篇一律——天子这一回是下真决心了!

傍晚,东上北门外的东厂值事司。

平日只有少量人员留值的东厂值事司这一天却是戒备森严,里头不说,外头也是站着一溜衣着鲜亮的锦衣卫。这会儿除了随侍朱瞻基的王瑾之外,范弘金英钟怀黄润全都到了场,还有不少有头有脸的头头脑脑。

提督东厂的陆丰一身簇新的官服站在台阶下头,志得意满地看着下头被摁得死死的十几个大小宦官,又盯着王振那张脸阴恻恻一笑,良久才迸出了几个字。

“奉太后旨,即刻行杖,至死为止!”

暗地里骗了他的侄儿到京城,又挑唆他闯祸,这是自个找死!要不是这一回王节利欲熏心,他又听了张越的提醒盯得紧,否则就真的是养虎为患了!

第八百一十三章 大棒子和给甜枣

宫里宫外原就是一体,白日里皇帝要厘定天下田亩丁口的消息固然是传得沸沸扬扬,傍晚内廷东厂值事司奉太后旨意行杖处决了十几个大小宦官,东西六宫更有数十人被贬为内廷洒扫杂役的消息也因为陆丰刻意而为,很快传开了。而且,皇帝有了明旨,从辽东卫所潜回的严皑勾连奸吏罪大恶极,三日后于西四牌楼斩首示众。

有了这么一连串消息,各家衙门的人哪里能够安心做事,自忖坦坦荡荡的人也就罢了,那些知道或明白家乡那点勾当的人全都是坐立不安。如今去开国未远,那会儿的严刑峻法大家还有印象,不少洪武年被强行征召为官的人一想到那时候士林如狗的状况,忍不住就要打寒噤。远的不说,如同沈度这样经历过洪武朝的人,便绝不会忘记自己因征召去迟而被流放。

于是,说是酉时酉时散衙,但到了申正三刻,各家衙门的人就几乎散了个精光。张越因为手头的麓川急报而留得晚了些,心中还在盘算着平缅该动用哪位将帅哪路大军,又反反复复琢磨着沐晟此番进兵的胜败几率。由于先头定交阯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连遭大败,军力国力都没受到多大损伤,所以如今军费也不至于捉襟见肘,可统兵大将他却实在不看好沐晟。

家里只自己孤零零一个,家下人也都吩咐过了,张越自然不像别人那样忙着回家,直到酉初一刻才慢吞吞收拾了东西出门,恰看见门外张布和牛敢已经牵着马等在了那里。上前会合之后上马,才上了东长安街,他便看到那边有一行人从长安左门出来。

那一行人官服上几乎是清一色的麒麟补子,唯有最末的一人瞧着逊色些,但也是大红纻丝大团花锦袍。为首的是成国公朱勇和宁阳侯陈懋,最末的是黔国公世子沐斌。面对这狭路相逢的境地,他略一沉吟便引马而立避让,等着这些公侯和随从下人会合之后先过去,结果,走在前头的宁阳侯陈懋却策马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陈懋的父亲也是和荣国公张玉一样在靖难中死难的功臣,只不过死难功臣的爵位并非世袭,所以他的爵位一半是靠父亲的功劳,一半是靠自个在靖难和永乐初年镇宁夏的功劳,虽不及英国公张辅有开疆之功,可他比张辅更年轻,如今才四十有八。

他曾经和张越一同在大宁废城随侍病重的朱棣,不过之前之后都没有过多的往来。但今天从皇宫出来,又正好遇见张越,他的心情却复杂得很。

“听说你家里老子娘和媳妇孩子都还没回来?”

既然是封了公侯,又是赏赐勋田奴婢,又是兴建宅邸,勋贵们全都讲起了规矩体面那一套,说话也学了文官的文绉绉,因此和陈懋打交道不多的张越实没料到这位侯爵一张嘴如此直接,倒是愣了一愣,随即才点了点头:“是,父亲他们大约还得过些天才能到京城。”

“那好,等他们回来,让我家那几个小的和你家孩子一块多耍耍,免得和我一样,一个不注意就被人糊弄耍了去……他娘的!”

张越不合听到陈懋这最后一句粗话,脸色顿时更古怪了,心想这位必定在宫里受了训诫,由是恍然大悟。因此,他只是笑着答应道:“宁阳侯既这么说,以后就让内子带着孩子们多多往您家里走动走动。”

“没错,就是这话!”陈懋此时已经是想到了张太后的另外一句话,心情不知不觉就好了起来,“我家大小子和你一般大,但二小子十岁,老幺才四岁,和你家孩子也差不多大小,听说你那个族学不错?他们上国子监还太小,要是你答应,我立马把人送你家族学去。”

见陈懋的脸上一下子露出了飞扬的神采,张越哪里不知道宫中帝后极可能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答应要从宁阳侯家里两个孩子中挑一个给皇长子赞读,而陈懋要将次子幼子送到他家的学里,自然是表示亲近。然而,他已经预备让静官回来便拜师梁楘,这怎么和人家说?

还不等他想好该怎么回答,那边保定侯孟瑛等人也过来了。保定侯孟瑛和张家是姻亲,这回原是心怀忐忑进宫,结果皇帝并未清算当年老账,反而太后还抚慰了他两句。毕竟,他得了张越提醒之后,在几个相熟的勋贵中间很是劝诫了两句,总算是揭过了这头。尽管长孙孟昂的年纪要想再亲近储君已经没指望了,但他的长媳张晴又传喜讯,将来保不准还有可能。

于是,孟瑛既是张越的姻亲,此时便没有贸然插进去,听阳武侯薛禄和成山侯王通也都说要把孩子送张家族学,他差点没笑出声来。要知道,孟昂曾经和天赐那几个孩子在英国公府一块读书,谁乐意自家的子女和外头学生一块厮混?

果然,不一会儿,张越就着实招架不住,只得无可奈何地说,自家孩子回来之后预备拜梁楘为师。得知梁楘下头的另几个学生,几个勋贵知道一个先生教不了那么多学生,没法把人再塞过去,索性提出日后让几个孩子一块学习射御武艺,这一次,张越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成国公朱勇和内弟黔国公世子沐斌没去凑这个热闹。朱勇的嫡长子朱仪这一年才刚出生,以他的爵位,这赞读的名字肯定少不了,再加上他和张辅世交,从前也帮过张家的忙,也不必这时候才表示热络。

而沐斌则是羡慕中带着怅惘,他想要勾连勋贵,图的是实实在在的权力,谁知道皇帝竟然想出这么一招来,张太后似明似暗的几句敲打更是让他不得不收起了那些心思。他如今最想知道的是,昨天张越究竟对皇帝说了些什么,由是不但让皇帝息了雷霆大怒,更让勋贵得了这样的好处——如果不算上那让人胆战心惊的敲打,这一趟进宫着实是收获匪浅。

终究是达官显贵进出最频繁的东长安街,前头又是玉河北桥,一行人总不好一直在这大路中央占着,于是,得了张越的承诺,宁阳侯等人便各自散去。而保定侯孟瑛则是抽空提点了一句张晴有喜,听张越说改日备礼道贺,他就心满意足地去了。这时候,朱勇方偕沐斌一同上了前来。

“你这趟回来看着低调,结果却闹出了这样的好事来,竟是文武都要记你的情。那样大的泼天大案,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还多了个厘定田亩丁口。至于咱们,要说实在的,图的就是子孙后代能够有个盼头,如今也到手了。刚刚这会儿顶尖的公侯伯都围着你打转,你还面不改色,就是文弼世兄也不如你的淡定。”

朱勇戏谑了两句,见张越笑着谦逊说今日之事和他毫无干系,他哪里肯信,当即脸色一板道:“别说你这趟回京,以前你也很少到我那儿坐坐。年前我那适景园刚修好,择日不如撞日,去我那儿坐坐。别看我是个武人,家里也就是个破园子,在我那儿闲坐的士人也不少!”

“姐夫你那个园子如果还叫破,京城里恐怕就没几个像样的园子了。元节,就像姐夫说的,你这个大忙人也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有空,就一块去坐坐吧。”

一个是如今的国公,一个是未来的国公,话又说得客气,张越实在推脱不得,也只得答应了,于是便吩咐牛敢回去对家里吩咐一声,自己则是带着张布随朱勇和沐斌,过玉河北桥之后上了崇文门大街。

这几年来,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等勋贵在什刹海两岸附近择地修建园林,这其中,英国公园和成国公的适景园只隔着三条胡同,恰显着两家的亲近。适景园沿大门往西出去,过一座牌坊就是红庙街,再往西就是中城兵马司。因饮宴过后往往是犯了夜禁,兵马司的人早就对这儿出来的人熟视无睹。

头一回来到适景园的张越穿过巷子口那雕花牌坊,见那院内榆柳葱葱亭台楼阁一片的景象,心中不由得闪过了杜家沈家杨家那简朴的小院。

这终究不是什么感慨文武之别的时候,因此,下马之后把缰绳扔给迎上前来的门房,张越穿过正院正堂,顺着夹道到了园子的大门前,见上头龙飞凤舞正写着适景园三个大字,不禁转头看了朱勇一眼。果然,这位成国公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京里的人以讹传讹,往往便把这园子叫做了十景园。这块匾额是我请大沈学士给我题的,家里能悬一块金版玉书的匾额,羡慕我的人可多得很。”

张越从前也游过苏州拙政园定园等等赫赫有名的园林,也曾去过北京恭王府,算是见过世面了,然而今世今生出生豪门世家,这富贵气象见得多了,渐渐就明白真正的权势是什么光景。昨日在英国公园伴驾,心里有事不过走马观花,今天有成国公朱勇亲自当向导,他方才瞧出这园子的风味来。

园中遍植高柳老榆,除却楼台馆阁之外,尚有高堂三处。缘正门而入,先经过的乃是左堂,但只见几棵四季常青的劲松,佐着旁边的大片绽开的茉莉,绿色愈发鲜翠,白色愈发纯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宜人的芬芳,让人不愿意举步。由堂后过假山高亭,又走过一段林荫石路,面前则是一汪碧绿的波光。

因是取园外活水引入,满池碧水蔚为清澈,上头只零星飘着几片绿叶,临岸边可见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来回游动,远远的还能看见池那边的仙鹤小鹿,越发显得野趣十足。当沿着池畔绕过千百竿翠竹,到了右堂后大槐树底下的时候,张越不禁笑了一声。

“怪倒是那些士人都喜欢到成国公这适景园来,这里吃喝日用俱足,又可赏香花绿树美人,谁不乐意到这儿来多蹭几顿饭?这么大的园子,我一路走来,单单洒扫上的人就不下于一二十个吧?”

“横竖家里从来不缺人手,再说,家务自有管家他们料理,我哪管得了这么多。我这人没多大抱负,但却知道这人活着得及时行乐……而且,田舍翁有田舍翁的好处。”

说到田舍翁自有田舍翁的好处,朱能警告地看了一眼沐斌,见他在大槐树下摩挲着那树皮发愣,他就顺势解说道:“这已经是四百多年的老槐了,建宅的时候有人来看风水,还说什么老槐成精未免不祥,让我把它砍了。结果我夜里便梦见老槐浓密的树荫底下有孩子在嬉戏,随即没过一个月夫人便有了喜兆,于是就将它留了下来。如今看来,这株老槐倒是吉祥得很……什么都是空的,利于绵延子孙庇佑后人,就是福祉!”

这无疑是一语双关的话,张越闻言不禁若有所思。然而,成国公朱能却词锋一转,就把话题拉了回来:“不过,今天我还想讨越哥你一句实话,这一次厘定天下田亩丁口,究竟是怎么个宗旨?”

“按实厘定。成国公别忘了,相比其他产业的大利,这田赋其实算不得什么。三升三合五勺的田赋,一顷百亩也就是三石带零,千顷方才是三千石,但勋贵中间,坐拥千顷地的恐怕也不多吧?如今赚钱的路子远远不止一两种,但田赋正项,却是国库最要紧的财路之一。自从洪武二十六年至今,田亩数都没怎么动过,皇上因怒而生清查田亩之心,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一旁的沐斌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别人没有千顷地,他们沐家却是远不止这些——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道:“那商税又如何?”

“商税的事情还早着呢,世兄何必着急?”

见朱勇和沐斌虽松一口气,但仍是有些踌躇,张越心里哪不知道,朱勇暂且不说,沐氏庄园却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目。如今指着商利也就罢了,但商税总不能永远这么含糊。三十税一的商税不可轻易改动,但却要加强征收。不过,各地税监等等对商旅的盘剥也不可忽视,堂堂大明朝,商税占不到国库收入的百分之一,这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八百一十四章 家人相见,小别胜新婚

邻近中秋,凉意渐浓,早晚更是如此,因此,早起上朝的官员无不是在官袍内穿上了薄夹袄,而晚上在衙门当值亦或是晚归的也都是添了厚衣物。连月以来,由于事务繁多,兵部上下异常繁忙,于是,忖度家里没人的张越便代了老尚书张本,十天倒有八天晚上是在兵部衙门值班过夜的,少不得也打点了厚铺盖放在房中。

也不单单是他,职方司的一干人等几乎都熬红了眼睛。麓川兵败,交阯班师事宜,瓦剌和鞑靼的小股兵马频繁犯边,朝中又在争议巡边之事,再加上册太子已经正式进入了最后的日子,哪个衙门都不消停,只是他们额外命苦罢了。这会儿,前几天从南京调来任职方司主事的陈镛一进房就使劲打了个喷嚏,随即苦笑着把案卷撂了上去。

“麓川思氏也就是数万兵马,黔国公和沐都帅两人将兵四万,结果被人埋伏打了个败仗。可即便如此,也没丢多少人,他们竟然打算就这么退兵,要真是这样,南甸芒市那几个地方就真不要了?当初沐王何等英雄,如今黔国公却……真是让人扼腕。”

张越接过案卷在油灯底下一翻,就看到了通政司转来的黔国公沐晟奏本的抄本,再一翻后头,就看到也有自家二伯父张攸的题奏,却是力陈增兵。面对这个提议,他仔细在心里想了想,决定明日会同张本等人商议了再说,于是就随手撂在了一边。

两人在交阯共事了半年,虽算不上生死与共,但总比寻常同僚亲近,更何况张越专门指名把陈镛从南京那个闲衙门调了过来。因此,他便直言不讳地说:“打仗毕竟不是父子相承的本事,你没有去过云南,光凭土人见到沐氏一族车驾就望风退避这一条,沐氏镇云南便是最合适的。黔国公打仗向来谨慎有余进取不足,此次败绩起了退心也是正常的事,你预备一下麓川这些天的军报和地图,明日只怕要廷议。”

陈镛答应一声便往外走,到了门边才突然转头说:“听说明日大人一家就从南边回来了?既然如此,大人明天晚上的当值不如留给别人。您是好意,可终究得避嫌。再有,这些天衙门的议论已经够多了。蹇尚书和夏尚书都已经解了部务,只谋划大事,人都说第三个就是张尚书,毕竟他年纪不比那两位小。说起来几位尚书也都是尴尬得很,这谋划大事又没个名分。”

谁说不是呢?

张越也不禁想起那天晚上从适景园出来,他就径直去了英国公园,和张辅彻夜长谈的情景。所谓的谋划大事,只是个好听的养老安抚名义,就好比张辅自解中军都督府大都督一职以来,在朝堂政事军务上几乎没什么建树。

张辅爵位勋级在洪熙年间就已经都到了头,如今到了宣德,赏无可赏,自然就只有高高供起一条路,蹇义夏原吉虽说还没到那个地步,但掌管六部之中两个最要紧的部门二十余年,皇帝不疑自有他人代劳,正巧有人上书请优抚老臣,不使老臣劳心劳力,天子自然顺水推舟。

次日一大早散朝,张越因为麓川军务而去了内阁直房,同如今署理户部事宜的礼部尚书胡濙以及杨荣一同商议后续事宜,在那里一呆就直到中午,最后却因为各执己见而没个结果。胡濙管着户部支出,对于永乐年间的诸多大用度都颇有微词,主张裁减用度,对用兵这种大事自然持反对意见,毕竟南疆不是什么要紧地方。而张越则是坚称麓川要地不可不取。杨荣虽是偏向再战,但胡濙毕竟也是先朝老臣,于是就只能暂时再搁下,留待六部内阁廷议。

从长安左门离宫回到兵部衙门,张越就在大门口看到了正等在那儿的牛敢。他还没来得及问是否是接着了人,牛敢就三两步迎了上来,笑呵呵地说:“大人,一大早高管家亲自带人去通州码头接人,正好是老爷他们的船到岸,才一会儿就接着了,半个时辰前刚刚到家安顿好了。老爷让我来知会一声,太太还特意吩咐,请您晚上早些回来。”

尽管早就不是当初从北边逃回来的穷苦奴隶,但那么多年过去了,牛敢仍然保留着说话声音洪亮的习惯,说这话的时候,难免里里外外好些人都听见了。见此情景,张越不禁莞尔,遂点头说知道了,又把人打发了回去。

由于不管武选司,张越自知年轻,如今武官入见办事这一茬张越也一并让了出去,省得那些比自己年长一大截的战阵老将心里不舒服,也省得和自己一般大小却世袭军职的年轻武官不得劲。他不出风头只办实事,再加上手底下又是自己当初任过职的职方司和武库司,自然是如臂使指得心应手。这一日到了散衙的时候,得知晚上张本亲自留值,他也就早早离了司房,一到二门外才发现又是还有好几个军官等着见冯侍郎关领上任,出门的时候不禁一笑。

惦记着久别的家人,到外头和随从会合之后,张越自是一路风驰电掣往家里赶。等到了二门外头下马,他随手一扔缰绳便快步往里头走,沿着东西夹道到了西北面的一进院子,他就看到那儿高高挑起了帘子,连忙又加紧了两步。

从台阶上去,跨过门槛入了里头,又从右边穿纱帐绕过了前头屏风,他只觉得眼前一亮。虽只是傍晚,屋里已经点起了明晃晃的蜜烛,父亲张倬坐在东边,母亲孙氏却是坐不住的,已经由杜绾搀着站了起来,此时看着他的眼睛已经是红红的。这时候,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上前行礼,才磕下头去就被孙氏一把拉了起来。

“原以为去了广州就能早晚看着你,也免了分别的苦处,谁知道才一年的相聚时光,你一甩手又把我们娘几个丢在那里!”孙氏上上下下看着张越,越瞧越觉得儿子瘦了黑了,还要再唠叨几句,冷不丁就听到旁边丈夫一声轻轻的咳嗽,她只得怏怏坐了下来,又嗔道,“回京这么久还把你妹妹撂在英国公那儿,还是下午我让人接回来的,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

张菁在英国公府时暗地里和张越闹了好几次说要回来,这会儿孙氏埋怨张越,她趁父母没瞧见对张越挤了挤眼睛,随即才上前说:“娘,这也怪不得哥。哥一回京就忙着大事,到英国公府也少有空陪大伯娘说话,都是和大堂伯商量事情,就算我回来他也顾不得我。”

“你这是帮他说话,还是说他不是?”张倬哑然失笑,见张菁又拉着杜绾的手撒娇,便摇了摇头说,“都已经是十一岁的大姑娘了,还腻着你嫂嫂。”

张越见过父母,静官又拉着三三上前磕头,听一儿一女开口叫爹爹,张越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高兴,这连月以来的辛苦难捱一下子全都烟消云散。及至看着杜绾和秋痕琥珀一同上来,又见了襁褓中的一儿一女,他更是心情极好,陪着父母一同用过了晚饭,又说笑了好一阵子,这才和杜绾她们一同退了出来。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眼见静官和三三直犯困,他便吩咐直接把人送回厢房安置。等到了正屋东边小间里头坐下,眼见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屋子里一下子满满当当,他索性让崔妈妈把丫头们带出去,等人一出门,他立刻收起了人前那严肃的架势,大大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