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话还未说完,邓荣就欣喜的嚷嚷道:“乔公子,傅公子,你们真的进来了。.”

小童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望着先生。

萧光启咳咳两声,板着脸道:“今日怎的回来这般迟?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

“先生,您要的宣纸我跑了两家店都说没了,只好跑去较远的地方买,所以回来迟了。”小童诺诺道。

“好了好了,快去做饭吧!哦,先烧壶水来,用山泉水。”萧光启吩咐道。

“是!”小童施礼下去,邓荣机灵,忙道:“我也去帮忙。”看来这位萧大人是准备留大家吃饭了,他去搭把手,也好早点开饭,肚子都饿的叽里咕噜叫了。

三人席地而坐,萧光启居中,流云和明承分别盘坐左右。萧光启问道:“两位小哥且自报家门吧!”

流云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先生,这是学生的恩师嘱咐学生交给先生的,请先生过目。”

萧光启微觉诧异,是谁给他写信,接过一看,上书:清茗居士,茶山一老叟亲启。萧光启就笑了,我道是谁,原来是杜思源这个老家伙,只有他会这样称呼他,这也就不足为奇了,这小哥是杜老头的学生,自然非同凡响。

萧光启拆了火漆,打开来看。

流云见他忽而皱眉,忽而沉思,总之神色略显凝重,料想恩师这封信不是简单的问候,定是要事相告相商,于是安安静静地等候。

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萧光启才将信收起,展眉微笑对流云道:“你叫傅乔雨,是苏州织造傅文柏的子侄?”

流云拱手道:“学生之前唐突了,还望先生原谅则个。”

萧光启哈哈一笑:“不妨事不妨事,你若是报了杜老头的名号,老夫还不见得会让你进门,杜老头的学生,能让老夫看上眼的没几个,能让老夫以茶相待的,你是第一人。”

这回轮到流云汗颜:“学生纯属胡诌,哪敢与先生论道,先生高见足可著书立说供后人瞻仰学习了。”

“我若著书岂不是局限了后人的思想,剥夺了后人享受悟道的快乐?哈哈,小哥以江月比茶道人心,好一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悟道之玄妙只有领悟之人方能感受,却不是靠他人口说而觉,‘道可道,非常道,’老子此言,妙矣!小哥能有这番觉悟,就不是一般人可比了。”萧光启真心赞叹,傅乔雨刚才那一番话,让他霎时有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之感。他半生辛苦钻研,却不及一小小少年看的明白透彻,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从杜老头的言词中可以看出,杜老头对这个关门弟子是相当的得意,若是以前,他定要臭他一顿,今日却是由衷的羡慕那老头,捡到宝了。适才请乔雨进屋是因为他说的好,现在他更是欣赏乔雨,这少年怀揣了杜老头的信却不用,自己想办法进这个门,就凭这点,就值得让人刮目相看。

“先生真是折煞学生了,学生一时顽劣,却不想成了千古罪人,回去可没脸去见恩师了。”流云讪讪道。

“哦?此话怎讲?”萧光启不解。

“学生说先生应该著书立说绝非奉承之言,茶道之所以盛兴,是因为茶本身具有厚德载物之秉性,正所谓‘寓道于器,道在器中’品茶者讲究‘清静,恬淡’,与佛道儒三家所提倡之‘内省修行’思想不谋而合,然如今茶道虽盛,但没有一个相对统一的理论和规范,如果先生能将毕生所悟整理成一套系统的理论,不仅可以引导后人悟道,更为茶道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功德无量也,而且,此类著作,先生不写,将来也有别人会写的,先生总不想一世所学就此埋没吧!学生以江月比茶道人心,其实这些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先生之见也可比江月,就看受者是如何领悟了。”流云真诚道。

萧光启凝眉沉思,今日所悟忽而上天,忽而落地,然都是悟,仿佛是心灵升华后的回归,一个小小少年居然在短短时间内给了他如此巨大的震撼。

“小哥,老夫有一事想问。”萧光启道。

“先生请问。”流云彬彬有礼。

“小哥可曾研究过茶道?或者杜老…咳咳,你恩师可曾教导与你?”萧光启认为,傅乔雨若非受人指点,以他的年纪,阅历,是很难说出这些话来的。

流云知道萧光启的疑惑,换做是谁都会疑惑,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身躯里藏着一个来自未来时空的灵魂,这个灵魂的思想绝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以比拟的。流云坦然含笑:“不瞒先生,恩师曾说先生性情古怪,非一般人不见,学生奉命前来拜访,若是被先生赶出门去岂不丢脸?丢学生自己的脸倒也罢了,若是丢了恩师的脸面就不好了,所以,学生在来杭州之前找了若干相关的书籍资料,细细钻研了一番才敢来见先生。”

“乔雨,原来你那几天呆在书房里就是琢磨茶道啊!”明承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真是没天理,做妹妹的跟人家侃侃而谈,而他这个哥哥只能一旁干瞪眼。

萧光启听了更是感叹,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他们都已经老了,不过,这也是国家之幸。哎…想到国,萧光启就想到杜老头信上所言,龙轩只怕是避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了,出山吗?恐怕,还不是时候。

正说着,小童提了热水来,萧光启亲自取了茶具,拿出最好的“龙井”来招待流云,跟流云可谓是相见恨晚,相谈甚欢,留了三人用过晚饭还不想流云回去,说让明承先回,让她在此住上几天。

流云可不想,在这简陋的竹屋,万一晚上蛇爬进来怎么办?再说了,她是乔装的,时间呆久了,露馅了怎么办?于是借口家中还有急事就赶紧和明承一起溜了。

待到下山时,已是月出东山,三人上了马车急急往回赶。走到半路,月亮忽然就被乌云遮住了,狂风大作,吹得两边树木呜呜作响,甚是吓人,马儿也不时的打响鼻,扑哧扑哧的吐气,显得很不安。

邓荣苦着脸道:“公子,看这天色是要下大雨了。”

明承探出头来看了看,也是忧心道:“这个样子没法赶路,一不留神翻了车可就麻烦了,邓荣,前面可有避雨的地方?找个地方躲避一阵再说。”

“好像再过三四里有一间凉亭。”邓荣想了想道。

“那还等什么,快马加鞭。”明承道。

流云悻悻道:“早知道就留在山上了,好过乌漆抹黑冒着风雨赶夜路。”

明承剜了她一眼:“你还说呢!跟萧老头滔滔不绝的,把我晾在一边,早知道,我就自己先回去了,你留在那好了。”

“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我都跟你共进退了,你还说这样的话,是因为萧大学士不留你,我才不肯留下的,想着你一个人灰溜溜的回去多可怜。”流云翻了翻眼皮。

明承呲之以鼻:“你总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可怜我?你自己不敢留下吧?是谁拉着谁逃也似的下山的?”

“我那是看天快黑了。”流云不以为然。

“懒得跟你争,我现在只担心能不能顺利的回去,如果呆会儿这雨下不停,那咱们就只能在凉亭里呆一夜了,子谦和舅父舅母他们还不知道会着急成什么样呢…”明承叹气道。

雷声滚滚,似战鼓轰鸣,蓦地一个霹雳,振耳欲聋,只见漆黑的夜幕被一道闪电生生撕开,紧接着,暴雨如注,漫天撒豆一般的倾泻下来,马儿受了惊吓,嘶鸣着撒开四蹄狂奔起来。邓荣急忙拽紧缰绳想勒住马匹,可是受惊的马儿哪里还肯听使唤,奔跑的越发快了。

马车剧烈的颠簸起来,流云一个不备撞在了车壁上,脑袋生疼。明承急忙一手抓住窗沿,一手抱住她:“云妹妹,小心,坐稳了…邓荣,别让马儿跑这么快,车要颠散架了…”

邓荣气喘吁吁,高喊:“公子,马不听使唤了,停不下来…”

糟糕,明承暗叫不好,这样颠下去,如果道路不平整或是碰上什么,还不得翻车?明承下意识的把流云抱的更紧。

“承哥哥,怎么办?”流云把头埋在明承怀里,心里害怕极了,这样的情形她还是第一次。

“别怕,有哥在呢…”明承话未落音,只感觉马车撞上了什么,飞起来了,然后整个车声向一边倒去,翻车了,明承顾不上自己,直将流云紧紧抱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保住流云。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溺水

大雨滂沱,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子谦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只落在汤里,就算捞上来晒个三天都晒不干的超级落汤鸡。.

老钟叔摸了把脸,想抹去脸上的雨水,可是徒劳,尽管戴着斗笠,可迎面的风雨无情的吹打过来,睁眼都困难:“少爷,这样走不是个办法,咱们得避一避雨,说不定表少爷,表小姐这个时候正躲在某个地方避雨呢!”

子谦紧蹙着双眉,冷声决然道:“不行,必须赶快找到他们。”今天云儿不肯让他跟着,他这一日都心神不宁,什么事都做不了,一直焦躁不安,见天色变了,他是再也坐不住了,带了几个人策马一路寻来,下大雨也不肯停歇。

老钟叔见少爷执意,只好挥手叫后面的人跟上,大家继续赶路。

“公子,公子,小姐,小姐…”邓荣摸黑跳进小溪里寻找明承和流云,当然小溪这会儿都成河了,水流湍急,马车翻落溪水中,所幸被一块巨石拦住,没有被冲走,可是,里面的人不知道怎样了,他是坐在外边,翻车的时候他及时跳下车,而公子和小姐坐在车里就没这么幸运了,至于那匹马早已不知去向。

水涨的很快,邓荣急的想哭,因为他发现公子和小姐都已经晕过去了,他要先救哪一个?这一来一回的,只怕剩下的就要被水淹了。没有时间让他犹豫,邓荣先去拖明承。

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

子谦的心越来越恐慌,路程都已过半,怎么还不见人影,每到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他们都有停下来仔细查看过,望着紧密如帘幕的雨,子谦忧心忡忡:云儿,你们到底在哪里?

邓荣费力的将明承拖出小溪,上岸还有一道斜坡,他的力气不够啊…风雨声中似乎有急促的马蹄声渐渐进了,邓荣竖起耳朵,翘首张望,果然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暴雨如注,夜色如墨,看不甚清楚,不过,管他们是谁,此刻在邓荣眼里这队人马就是老天派来的救星。

邓荣扯直了嗓子,大声呼喊:“救命…救命啊…”

子谦疾驰着,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模糊的视线,并没有听见邓荣的呼喊。

邓荣眼睁睁的看着数骑从眼前飞驰而过,两眼都发黑了,不过他很快又振作起来,一手抱住明承,一手抓住路旁的杂草,奋力往上爬,脚底湿滑,一次次努力,一次次失败,邓荣丧气的哭着:“公子,你醒醒啊…公子,你再不醒来,我们就死定了…”

“老钟叔,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喊救命…”骑在队伍最后的一个仆人想了想还是告诉了老钟,万一呼救的就是表少爷他们呢!那他就立功了,就算不是表少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是好事啊…只要不是自己耳朵抽风听岔了就好。

“什么?你小子怎么不早说。”老钟责备道,策马奔到子谦身边道:“少爷,刚才小郑听见有人喊救命。”

子谦立即勒马,调转马头:“快,回去。”

邓荣几乎绝望了,抓着杂草,望着被溪水淹了过半的马车,哭都哭不出来了,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将他拉上了岸。

“少爷…”邓荣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惊呼。

“邓荣,小姐呢?”子谦急切地问。

邓荣指着溪水哭丧着脸:“小姐还在马车里,马车翻到溪里去了…”

子谦不等他说完,飞身跳下小溪。

“少爷,您小心,小郑,你们几个快跟着少爷…”老钟叔急呼,生怕少爷出什么意外。

“云儿,云儿…”子谦涉水扑到横倒的马车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心陡然沉到了谷底,伸手进去摸了摸,摸到一个人,抓住衣襟提起,抱了出来,湍急的水流让他差点站不住脚,幸亏小郑等人赶到,扶住子谦,大家齐心协力把流云弄上岸。

大家脱下身上的蓑衣,撑起,为少爷和小姐挡住大雨,子谦抱住流云,一试鼻息,已然全无,顿时悲恸难抑,摇晃着流云,哭喊着:“云儿,云儿,你睁开眼,你别这样吓我…”

“少爷,您先别慌,小姐估计是溺水了,赶紧想办法把小姐肚子里的水弄出来。”老钟提醒道。

子谦赶紧把流云翻转过来,一腿跪地,一腿屈起,将流云的腹部置于腿上,使其头部垂下,用力拍她的背,可是排出的水并不多,流云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明承被人又拖又拉折腾一阵倒是清醒过来了,浑身都痛,尤其是右臂,已经动不了,可能是断了,不过见身边多了沈家的人,心里一宽,随口问道:“流云呢?”

邓荣呜呜地哭着,明承望着前面围成圈的一群人,刚放宽的心蓦地的揪起,挣扎起身,邓荣连忙扶住。明承踉跄着挤了进去,见子谦正在给流云排水,明承双脚一软,瘫了下来,怔愣着,魂都飞了,他不是拼命保护着流云的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醒着的是他,不醒人事的是流云,为什么…

明承僵硬的转看邓荣,一字一顿:“为什么会这样?”

邓荣带着哭腔道:“公子,马车翻到小溪里去了,小的立即就下去救人,可是你们两个,小的只能先救一个…小的先把公子您拉了出来,溪水涨的好快,小姐…小姐被水淹了…”

明承青筋暴起,怒吼道:“你为什么不先救她?我死没关系,可她不能死,你知不知道…”

邓荣无从辩解,小姐不能死,难道公子您就能死吗?恨只恨,邓荣无用。

子谦不停的拍不停的拍,又用手去抠流云的嘴,希望她能吐出来,可是流云依然没有反应。

老钟老泪纵横:“少爷,住手吧!表小姐…去了…”

去了…子谦仿佛被雷劈了一道,身心俱裂,赤红着眼,冲着老钟发狂的喊了起来:“谁说她去了?今天出门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就去了?你胡说,她只是受了点伤,会好的…会好的…”声音哽住,所有的自我安慰在这具没了生气的躯体面前都变成了自欺欺人的谎言,可他就是不要相信,死也不信…心空了,生生的被掏空,那个虚空,要用什么来填补,根本就无法填补…子谦仰天悲嚎。

正文 第四十章 生疑

明承跪爬过去,颤抖着抚着流云冰冷的脸,哀恸欲绝,之前在竹屋谈笑风生的流云,在马车里跟他斗嘴的流云,现在…毫无生息了,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画面,两年前府里一个丫头不慎落入荷花池,大家都说救不了了,可是流云说了个法子,居然把人救回来了,是什么法子?明承努力回忆。.

“子谦,子谦,你赶紧把流云放平,解开她的胸衣。”明承急促道。

子谦懵然望着明承,明承一定也和他一样心痛的要疯了吧?

明承见子谦怔愣,急吼道:“你若还想流云活过来,就马上按我说的做。”可恨他一只手动不了,不然,他早自己上了。

“钟叔,把他们的眼睛都蒙上,若有谁敢偷眼看了,我保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明承咬牙切齿狠声道。

大伙又是一愣。还是子谦先反应过来,喝道:“马上按表少爷说的做。”

众人撕了衣襟把眼睛蒙上,继续撑着蓑衣挡雨,子谦也顾不得避嫌,解开流云的胸衣,腰带。

“子谦,你把流云的下巴稍稍抬起,为她度气,然后双手交叠按压她的胸口十五下,快…”明承记得流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事后他还问过流云,你怎么知道用这个法子救人,她说是从一本书上看来的,再问她是哪本书,她就说忘了。

子谦毫不犹豫按明承说的去做,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必须尝试。

如此反复度气、按压,明承目不转睛的盯着流云的反应,几乎盯出血来,心急如焚。子谦一遍一遍的做,做一遍就祈祷一遍:云儿,不要放弃!我们都不要放弃!你是龙女转世,虽然我以前不相信,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可现在我相信,你是龙女转世,怎么可能被水淹死?云儿,醒来!醒来…

咳咳,咳咳…流云终于回过气来。

子谦欣喜若狂,抱住流云泣不成声:“云儿,你醒了,终于醒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一连串的没事了,也不知是为了安慰流云还是安慰自己。

明承坐在地上哈哈哈傻笑,笑完又哭,百感交集。

流云迷迷瞪瞪睁开眼,见自己在子谦怀里,子谦满脸都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这是怎么了?好像失去知觉之前,她和承哥哥紧紧相拥随着马车翻滚,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流云别过头,看见明承头上还流着血,关切的注视着他,笑着,只是那笑容极难看,比哭还难看。流云动了动嘴唇,想问他有没有事,可是发不出声音,整个人孱弱无比,流云懊恼着:杭州这个地方是不是跟她八字相冲啊?怎么她来杭州没几日就发生了这么多灾难…

子谦稍整理了一下流云的衣裳,解下自己的蓑衣为流云披上,将她抱起走向自己的马匹,边道:“老钟,你负责带着表少爷。”

“是,少爷。”老钟应道,去搀了明承起来。

子谦小心翼翼的先将流云放在马背上,自己翻身上马,一手圈住流云,让她靠在他身上,一手握住缰绳,低头柔声对流云道:“云儿,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回去。”

流云依偎在他怀里无力的点头,真的是好背啊!那时坚决不让人家跟着来,结果现在要人家冒雨来寻她,又给人家惹麻烦了,她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雨渐渐小了,众人一路狂奔,急赶回府。沈家灯火通明,谁也不敢去歇息,都焦急不安的等待着。终于,等到子谦把人找回来,大家又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立时叫大夫的叫大夫,烧热水的烧热水,煮姜茶的,送衣服的…沈府里人仰马翻。

流云昏沉沉的任人摆弄,换下湿漉漉的衣裳,抹干头发,又被灌了几口姜汤,然后有大夫来诊脉,为她包扎伤口,马车里这一通翻滚,她头上都磕破了,身上的淤青就更不用说了,她好累好困,只想好好睡觉,但她也知道这些都是必须的,便乖乖的配合。隐约听见影儿劝子谦:“你也快去把衣裳换了,都湿透了,若是寒气入体,病了,可怎生是好…”

“没关系的,我再等等,等云儿没事了我就去换衣裳…”子谦回道。

“子谦,影儿说的对,云儿有我们照顾着,你还是先顾着自个儿吧!”舅母也劝子谦。

子谦,子谦,依在他怀里的时候,听见他的心跳,好快啊!抱着她的手臂都在颤抖,他是吓坏了吧!可怜的子谦…流云终于晕沉沉的睡去。

这一觉睡得好沉好沉,沉的连梦都没有,醒来也是蓦然就醒了,像以前读书的时候,生物钟一闹,自然清醒。睁开眼茫然的看着床顶桃花云帐上的桃花图案,逼真的色彩,精致的刺绣,仿佛就要飘落下来似的。

有人掀开云帐,温声软语:“流云,你醒啦!”

是影儿,盈盈而笑,俯下身来用手背试她额上的温度:“嗯…还好,微微有点发热,你感觉如何?”

为什么每次她出事,都要影儿来照顾她呢?不是她不喜欢影儿,而是…因为影儿是子谦喜欢的那个人,流云见到她总会有些不自在。

“就是胸口有点闷,身上酸痛。”流云感觉了下身体的状况如实回答。

“都属正常现象,过几天就没事了。”影儿温然而笑。

“他们呢?”流云问,上回她醒来,雪兰她们都围着她,这次怎么都不见人影。

“他们都累了,先去歇息了,迟些会过来看你的,你睡了好久,肚子饿了吧?我先给你去弄晚小米粥。”影儿眼神闪烁了一下,微笑道。

“嗯…”她不提还没感觉,一提就觉得饥肠辘辘了。

影儿起身离开,流云听见她压低了声音嘱咐丫鬟:“表小姐已经醒了,你们好生伺候着,我去告诉老爷夫人,记得,别在表小姐跟前提少爷和表少爷的事。”

“知道了,影儿姑娘。”丫鬟乖巧的回道。

流云心里咯噔一下,她说的是子谦和承哥哥吗?他们怎么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心意沉沉

待顾影影离去,流云费力的撑起身子,两个丫鬟急忙跑过来问:“表小姐,您要做什么?”

“你们老实告诉我,少爷和表少爷怎么了?”流云问道。。c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表小姐,少爷和表少爷没怎么啊!他们都很好…”

流云哼了一声:“你们还要跟我撒谎是吗?我这就去找他们。”流云作势要起身。

“表小姐,您这可使不得,您刚醒来,身子还弱的很,那能下床?”另一个丫鬟忙拦住流云。

“我是身子弱,既然你们不肯告诉我,那我便是爬也要爬了去的。”流云闷声威胁道。

“表小姐,不是我们不肯告诉表小姐,实在是…”两人为难道。

“实在是什么?是因为影儿姑娘吩咐了你们?她是怕我知道了情况不能安心养病吧!可是,我要是不能确定他们现在的情况,我更不能安心养病,我干脆死了算了。”流云耍起赖来。

两个丫鬟无奈,早就听闻这个表小姐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只好道:“表小姐,我们说了,您可不要着急,不然我们会被夫人打死的。”

“你们再不说我就先死了,急死的。”流云才不来下这种承诺,接下来怎么办要看具体情况而定。

“少爷病倒了,大夫说是极痛引起的痰迷之症,加上淋了雨寒气入体,并发了伤寒之症,病势汹汹的,夫人都急死了。”一人悻悻道。

“还有表少爷,右手断了,头也撞破了…”另一个补充道。

流云手一软没撑住,差点滚下床来,难怪,她这边都不见人影了,原来,原来,府里还有两个病号,什么叫极痛引起的痰迷之症?心痛还是身痛?不行,她要去看他们…可是转念一想,现在沈家一下多了三个病人,大家一定都忙翻天了,她可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她要更安分,做个听话的病人,好让大家有精力去照顾他们两才是。

流云慢慢躺下,叹了一气道:“我只当你们什么也没说。”

两个丫鬟越发摸不着头脑,刚才看表小姐急的不行,这会儿又跟没事的人一样,不过,这不正是她们所希望的吗?表小姐若真的囔着要去看少爷他们,被夫人知道了,肯定要责罚她们的。

不多时,顾影影端了红枣米粥来,见流云乖乖地躺着,眉毛微微一蹙,旋即恢复如常,笑吟吟地走了过去:“流云,来,我喂你喝粥,先填饱肚子再喝药。”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奇妙,当时看起来最严重的流云反而恢复的最快,另两位虽有好转,但还是很让人担心。

流云能下床了,就先让丫鬟陪着去看明承。明承很狼狈,头上包着纱布,手臂上绑着固定用的木架,这里一块青,那里一块紫,流云回想起翻车之时,明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由的眼眶发热,平时都看不出哥哥们有多爱她,关键时刻,哥哥是豁出命来保护她,这种兄妹之情,是她前世没有体会过的。

“云妹妹,你没事了吧!”明承见到流云过来很高兴。

“这还用问,有事还能过来看你啊?”明俊说道。

“我又没问你,你又不是云妹妹,你知道个屁。”明承甩了明俊一记白眼。

“喂!这几天可都是我在服侍你,衣不解带,夜不能寐,你看我,都瘦了一大圈了,你不知道感激我,还甩我白眼,你恩将仇报啊?”明俊不忿道。

明承再赏了他一记大白眼:“你还敢说你服侍我,你根本就是在折磨我,我都这副模样了,你还老来跟我抬杠,你到底有没有一点人性啊?”

流云眼泪“唰”的淌了下来。

“喂喂,云妹妹,你怎么哭了?”明俊忙道。

明承作势要踹他,没好声气道:“还不都是被你气的。”

“呃…关我什么事…”明俊无辜道。

流云抽了抽鼻子:“我没事,听见你们斗嘴,我高兴。”来时,她就怕看见明承病歪歪的凄惨模样,明承还有心情斗嘴,说明他没什么大碍了。

明承无语,这是什么理由?他们吵架也值得高兴?

流云前脚走,就有丫鬟去药房告诉顾影影:“表小姐去看表少爷了。”

顾影影淡淡道:“知道了。”四顾无人,拿出几颗碎银子塞到丫鬟手里:“你想办法等表小姐看过表少爷让她来看少爷。”丫鬟点了点头,匆匆离去。等她走远,影儿从衣袖里取出一包药粉,放进已经煎熬好的药里,拿了跟根筷子搅拌了一下,再倒进药碗,端了药进了子谦房里。

子谦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外表看着祥和宁静,其实他心里烦躁的很,很想去看看云儿,可是影儿说,现在不宜去,云儿现在身体也虚的很,万一他把伤寒传染给云儿,岂不是给她雪上加霜?他只好忍耐忍耐再忍耐。

“子谦,喝药了。”顾影影柔声道。

子谦懒懒睁眼:“影儿,我觉得我好的差不多了,不用吃药了。”

顾影影蔓儿道:“你呀!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没听说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别以为自己好点了就大意了,治病要治断根才好。”顾影影面上笑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心里想什么她还会不知道吗?他就是想去看流云,自己病的一塌糊涂,心里也只惦记着流云,若不是她说伤寒会传染,只怕他还不肯罢休。听小郑他们说,子谦当时奋不顾身的跳进湍急的溪流里去救流云,以为流云没救了,放声痛苦哭,阖府上下,有谁见过子谦哭的?他一直是淡定自若,波澜不惊的,何曾这样失态过?却为了流云…极痛迷心,当时,他一定悲痛欲绝,痛彻心扉了吧!如果换做有危险的人是她,子谦也会为她如此难过,如此疯狂吗?

子谦笑笑,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顾影影又递上一颗话梅让他含着。

“你就安心再修养几日,到时候就能去看流云了。”顾影影淡然道。

子谦看着影儿消瘦了的脸颊,心中歉疚,因为顾大夫不能时时呆在这里,所以只能辛苦影儿,照顾这个照顾那个,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然而,真正让他不安,让他歉疚的是他的心,他的心…变了。这几天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是他不够爱影儿吗?还是他原本就是个善变的人?

那么多年了,他一直以为他对影儿的感情就是所谓的爱情,看到她小小年纪就精通医理,那样细致周到的照顾病人,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容,看着让人那样舒适,如沐春风,她不是千金小姐,没有娇媚没有娇作,淡雅如菊,温柔如水,他喜欢这样的女子,欣赏这样的女子,和她在一起,没有压力,很舒适…所以他以为这就是爱情了,可是,当云儿站在池水边,微笑着对他说…只要有心,天地万物皆有其动人之处,皆可赏之时,他分明听见心底的弦被轻轻拨动,然后,无数个夜晚,云儿的身影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困惑了,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但在钟叔说云儿没有救了的时候,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已经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告诉了他,他的心意。

这也是他烦恼痛苦的根源所在,他的心变了,可他不能不信守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