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当场抓个正着,朱能一阵尴尬,不自在的回头,一个身形高大,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进入眼里。

当下,他大松了口气,又忙绕开话题,刻意大声道:“柳升,你小子也来糗我。等着,以后我定要当个将军给你看看。”

柳升出身于朱能相仿,其父皆是燕王护卫武官,只是其父官职略小,为统兵一百二十人的百户一职,不能与朱能父亲千户一职做比。但两人同出身行伍之家,打小就认识,并年岁相同,私底下交情极好。

这会儿一听朱能的口气,柳生跨前一步,搭上朱能的肩膀,继续糗道:“知道你视中山王为目标,可要当他一样的大将军,你呀,还嫩着呢!”

朱能不服气,张口就欲反驳。

柳生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放下把着他的手,瞥了眼二门的方向,大笑道:“刚才我靠近了,你也没个反应,直望着那边,不会是望着王妃思中山王,才在这出神,还是看上了哪位府里的哪位美人,移不开眼珠了。”

朱能闻之差点一个踉跄滑倒,不由恶狠狠的瞪上好友。

柳生见他这样,越说越来劲:“对了,今儿你可是和王妃身边的一个女官说过话,会不......”不等柳生说完,朱能一肘拐住他的颈项,报导拖着他一边走一边岔开话,道:“胡说,快走,完了好菜都没了,晚上还得注意王爷的事!”

稍是不察就被制住,柳生夸张的“哎哟”大叫,与膛能打打闹闹地向住处回去。

而彼是仪华已用了碗鸡汤,实在累伐的梳洗睡下。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也不知道地了多久,迷迷糊糊就被传来的说话声扰醒,意识一回到脑海,她一个激灵坐起来,见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靠墙的一盏镏金烛台亮着昏黄的灯火。

见此,仪华愣了半下,就忆起下午的事,连忙穿上鞋往内堂一面疾行,一面扬声问道:“阿秋!阿秋!王爷回来了没?”

人还没走到堂门口,阿秋已撩帘进来,搀上仪华回了寝房,道:“小姐虽没几日就四月了,可夜里凉!您现在的身子不比以往,受不得。”说话这会又从衣架上拿了腰裙,比甲。

仪华张开双臂,配合着阿秋与她穿衣,嘴里追问道:“什么时辰了?王爷可回来了?北平官员贪......污的事怎么了?”

一闻贪污,阿秋就想起来京时在路上见的专用虾米剥皮的“皮场庙”手上哆嗦了一下,回道:“差一刻进子时,王爷他回来了,刚会儿还差人来了话,说是听说您已睡下,免得吵醒您,今晚就将就着在前面那楼里睡了。”

应天的王府就是一个一般的宅子,这主院的明楼时在,便左边三间是朱棣的寝房,右边三间是她的寝房,再以正中一间大厅相隔,若是一边有些动静,另一边确实听得见。

但朱棣是能体贴到委屈自己的人?这一点需暂作保留。

正想着,外面就传来许公公的声音,道:“王妃醒了没?若是没醒,寻了秋姑姑也是。”

听到这,仪华递了个眼色,阿秋即会意,朝外回应道:“诶,许公公您等一下,王妃刚起。”停了停,又换了人捧了洗漱的物什进来。一进梳洗停当,主仆二人到了大厅。

仪华在上位坐定,眸光瞟了一眼左边的金色绣蟒纹地幔,挥手免了婢女奉来的茶盏,笑道:“有何事,累得许公公半夜跑来。”

垂手侍立厅下的许公公,略显焦急道:“大晚上的还来打扰王妃,小的实在不该,可是明日回北平的行和取消了,不得不匆忙来禀。”

明日行程都让取消了?!看来这次北平官员贪污一案不小啊。

仪华勉强压下心中惊愕,却忍不住试探道:“怎么取消了?王爷他可说了原因?”

许公公面上颇有些为难,半晌,踌躇道:“夜里天黑,王爷骑马回府时,受了一些伤,这才不得不延迟些日子回北平。”

什么?朱棣骑马受伤?这么大的事居然无人通报!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王妃。不对!出这么大的事,不可能隐瞒她才是。

难道......

蓦地,脑中灵光一闪,前世戏剧中的刺客暗杀一幕幕跳进了仪华的脑海。

一念之下,仪华惊得猛然站起。

“王妃,王爷受伤了,不如去看一看。”惊骇得花容失色的阿秋,被突然站起的仪华激得换回心神,忙一旁焦灼道。

仪华压了一压心绪,正然道:“许公公你领路,带我去见见王爷 。”

许公公今夜根本没见到王爷,心里也是担心,略一沉吟,这便应话领着仪华到了朱棣做休息的地方。

许是临时安排的住处,外面也没有重重把守的侍卫,只有朱能,柳生亲自守在入楼的月亮门前,他俩一晚上也没见到朱棣,只听了丘福的话在外守着便是,于是一见仪华就带了一名内侍一名婢女过来,又想着她身怀有孕,忙放了他们进院。

甫进示掌灯的院子,一眼就看到一楼第二间屋子亮着灯。

在心焦的驱使下,三人无一人多做它想,即快步朝着亮光的屋子走去。

“啪”

“王爷,臣妾求见!”不及等等,仪华说话当前已急急抽开门扉。

第七十一章 相谈

屋室内一灯荧荧,发出亮堂的黄光,照明屋子里每一个角落。 身着白色丝质亵衣的朱棣,坐在与门相对的一张填漆戗金龙纹罗汉床上。明耀的烛火洒在他刚毅冷峻的面庞上,投下一道摇曳莫测的暗影,亦照映出小麦色的肤色上一块块或青或紫的瘀伤。 三双眼睛,六道怔怔地视线齐刷刷落在朱棣青紫的脸色,惊得无法出声。 面对三人的瞠目结舌,朱棣黑瞳一下子收缩,聚焦起凌厉的锋芒,又透着一丝狼狈的愤怒。 仪华与他的视线绞缠在一起,只觉身上凉飕飕的,半阵才敛下心里的不对劲,抬脚跨进半尺高的朱红门槛,似浑然未见朱棣鼻青嘴破的样子,如常道:“听说王爷让取消了明日的行程,臣妾便前来看看......“

说话之间,朱棣猛地一下站起来,带着滔天的怒气大步流星疾跨两步,却在逐渐逼近之时,陡然一僵停足站立,紧绷着全身的筋骨,一脸平静无波的看着门口三人,淡淡的道:“恩,路黑跌伤了,就让延迟了回去的日子。”停了停,又道:“伤势极轻,就没让人去给你说。现在既然王妃你来了,就进来吧。”

话毕,朱棣转回身,又回到罗汉床上坐下。

同一时刻,立在一旁的丘福上前,目不斜视的给仪华拱手一礼,将手中青瓷白底大红塞药瓶递给仪华,以气势吓退随后跟来的许公公,阿秋两人,然后一起走出房间,顺手掩上门扉。

随着“吱呀”一声门扉合上的声响,室内恢复了开始的寂静。

幽闭的空间下,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酒涩味在空气中弥漫。

仪华握紧药瓶在眼前看了看,低敛的眉目中满怀懊恼。

一时慌乱急于打探北平官员贪污一案,又恐朱棣在路上受到了暗杀,未作多想的赶了过来。却忘了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霸主一方的男人,有着他自己的颜面,而现下,非但让她看见了,还让侍人看见了他一脸挂彩的狼狈样,可以想见骨子里极其骄傲的朱棣必是恼羞成怒。

“王妃你来得正好,本王背上还有几道瘀伤,就你来上药好了。”朱棣扫了一眼两步之遥的仪华,一臂动手脱下亵衣,一面不辨喜怒的吩咐道。

听他这样说,大约可以断定朱棣不会牵责。

仪华眼中懊恼退下,抬头向朱棣笑了笑,保持着平和的语气应了声,徐步上前在他身后坐下,却未料一抬眼,一道道小儿臂粗的瘀痕,在朱棣背上纵横交错,比起他脸上的伤有过之而无不及。

惊见此一幕,仪华止不住地捂上双唇,倒抽了一口气。

屋子里静得仿佛一根针掉落之声都能闻见,何况是仪华惊跳的抽气声。当抽气声清晰地入耳时,朱棣裸露的后背瞬间僵住,背对着仪华的面上一回红一回白,却未置一语,只是放在双膝上的拳头捏地“咯咯”作响。

这声唤得仪华骤然清醒,她忙揭开药瓶,到了些许在手心中,便手法熟练的为朱棣搽药散淤。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地,只有朱棣粗重的喘息声偶尔响起。

一刻后,刺鼻的跌打药味散发出越来越浓烈的味道,仪华也顺着朱棣身上的伤痕渐渐地摸清了些缘由。

朱棣全身除了脸上有伤,就只有后背受了伤,而他背后的瘀痕道道相差之无几,显然是坐地挨打,由人以棍状硬所至。但是以朱棣身份,能让他甘愿挨打的人,放下整个京师,甚至是整个天下,不出二人。

......北平官员贪污......朱元璋下旨入宫......

莫不是贪污案已坐实,朱元璋才不顾颜面的下此狠手?!

念头一起,仪华思绪飞速转动,止不住地就想了下去,手上推拿瘀伤的力道不觉小了下来。

“没想到你一个闺阁女子,跌打推拿的手法不错,倒有几分像营中的军医。”仪华不轻不重的揉挪下,朱棣胸口止仰不住的怒火硬生生的强压了下来,却敏锐的察觉身后之人气息紊乱,只当她担忧自己,便随意寻话问道。

这一句如若平常的话,听在仪华耳里,却宛如惊雷骤响。

当年她毕业当兵之初,接连几月的军训下来,身上又酸又痛,一偶然的机会就跟着部队上一个中医学了这一手,未想到今日竟让朱棣察觉一二。

仪华咽了咽唾液,蝎力掩住话中的底气不足,慢声道:“王爷谬赞了,臣妾这也是幼时顽劣,和兄弟们玩耍时磕磕碰碰了,就跟着学了一些,免得让照顾臣妾的冯妈妈伤心。”

听着身后柔声细语的话什,朱棣想起多年前仪华与徐膺绪打架的一幕,晓是她母女就是得了徐达的承认,怕是在后宅的那几年也是被人欺凌,在将门之家学上一手跌打的手法确是情理之中。

朱棣微微颔首,道:“恩,本王明白你的难处。”

明白她的难处?

仪华诧异的挑了挑眉,转念间,已猜到朱棣怕是误会了什么。

这时就听朱棣平缓地说道:“本王年幼时,也经常和兄弟们打闹。五弟年龄小,少不得要受些打,本王是他哥,当然得帮忙,每一次打完,本王两兄弟都是鼻青脸肿的,本王也学了一手,给五弟和自己擦药。”

朱棣少有感情外露之时,仪华不由听得入神,开口就问:“皇后娘娘呢?她不管吗?还有婢女、嬷嬷也不管吗?”

朱棣松下来的神经一瞬又紧绷了起来,眼中闪过一抹暗沉的阴聿,须臾却是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道:“母后严厉,让她知道了少不得责罚,也就没敢让她知道。”

仪华轻笑了一声,道:“黄金条下出好人,皇后娘娘素为万民敬仰,教导孩子自然不同,才有王爷兄弟几人成才成器。”说罢,又好奇道:“王爷自幼长在军中,身手定然不错,是哪位王爷能与您打上一架。”

闻言,朱棣扯了扯嘴角,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势,他不禁闷“哼”了一声,问道:“除了太子之外,你可知父皇最疼的是本王哪一个兄弟?”

仪华不解朱棣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具以实答,道:“应该是王爷的三哥,晋王吧。”

朱棣微微一愕,反问道:“你怎么会猜到他?”

晋王朱棡就藩太原,是几个军事重镇之最,甚至他还在朱元璋的默许下,插足秦王在陕西的军事活动,是现今为止几个藩王中实力最盛一人,由此便知,除了太子朱标以外,朱元璋最重视喜爱的儿子就是此子。

当然这话仪华是不会说出口,她心念一转,即笑道:“晋王妃谢氏与臣妾的母亲是族亲,在家中母亲与臣妾念晋王深受皇上器重,而近年来皇上又将晋王世子接到宫中,也就随口说是他罢了。”

朱棣没有做声,仪华只当是这番说辞他信了,却又听道:“她说的不错,本王三哥是受父皇喜爱。”话略一顿,朱棣嘲讽一笑,道:“本王这三哥幼时就孔武有力,又年长本王,也就是他每每打得本王和五弟浑身是伤。”

一席话听着不过兄弟间的打闹,仪华却听出朱棣话中的咬牙切齿。

难道北平官员贪污一案与朱棡有关?

细想也有可能,现在太原军事重要性虽强于北平,但论其它方面却远远比不上,而历来兄弟阖墙皇家屡屡上演,会不会真就是朱棡所设计陷害?

她神思不由滞缓了一刹,很快又回应道:“哪家兄弟不打不闹,关系却是越打越好了。”说着,放下手中的药瓶,笑道:“王爷药搽好了。不过这伤估计得大半个月才会全消,不如缓上一个月,再回北平也不迟。”

这话正中朱棣下怀,他心下还未被勒令不许离开京师一事,不知如何开口,就有仪华主动请求延缓回去日期,不由地,朱棣脸上沉色减了几分,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道:“那就依王妃所言。”

见朱棣话中冷意顿减,仪华无声一笑,只服侍他穿上亵衣,又披上外袍。

朱棣由着仪华摆弄,灼灼如目的目光却望向煌煌的烛火,毅然道:“一个月!一个月后本王一定伤愈,绕过太原回北平!”

金陵皇宫

“孽障!你就没话可说?!”

“北平官员贪污,儿臣责无旁贷。但是北平官员确无操纵朝廷重臣之能。”一个硬气却不失恭敬的声音道。

......

回忆到此,坐在案桌前的朱元璋握拳轻敲了敲额头,蓦地抬头问道:“老四脸上的伤,估计要几日可好?”

一旁侍立的中年太监奉了一盏茶,道:“王爷年轻力壮,半月左右吧。”

朱元璋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朝案下之人问道“那御史与老三接触过密可是真的?”

一名身着飞鱼服,束鸾带的锦衣卫,斟酌道:“江浙等地贪污的证据是晋王找出。”

朱元璋暴怒的眼中掠过一丝满意,对旁首的太监,吩咐道:“老四的长子是个乖巧的,明日将他接进监视器,以后就和允文,朱棡一起读书吧。”

“是”中年太监躬身领命道。

第七十二章 雨停

第二日刚梳妆起身,就听婢女来禀宫里来人了,仪华少不得多盘问几句,待知是徐达病逝当晚相随朱元璋的陈公公,甚话不多说,忙让阿秋搀扶着去大厅接见。

去了厅堂,陈公公正有许公公款待着,她脸上笑意深了一分,又侧身受了陈公公半个揖,款步走到上位坐下,与之寒暄了几句,还未问明来意,陈公公已先道恭喜,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方单刀直入,道:“自前不久圣上见了炽王子,就觉祖孙两得缘,便想着将他接进大本堂好生栽培。”

大本堂位于东宫内,是朱元璋为太子,皇子,皇孙读书之用,堂 内历代藏书一应俱全,满腹经纶的大儒比比皆是,更不乏宋濂这样的名臣宿耄,为诸龙子龙孙讲解四书五经,如何治国齐家平天下。

朱高炽喜好读书,能得皇恩进入大本堂读书确实不错,但是如此一来,他岂不是要一人留在人事复杂的皇宫内?

想到这,仪华脸上无法控制的难看起来。

陈公公笑眯眯的看着仪华,似半分不见她乍然变色,又道:“说起来,王妃您的长兄就承蒙皇恩,有幸入得大本堂陪读,如今舅甥两者入,可不是有缘!”

徐辉祖当年陪太子读书,以至如今俨然太子一派,经常出入东宫。

有身为嫡亲舅舅的徐辉祖在,朱高炽必受其照拂,已是铁板钉钉改不了了,可朱高炽只年仅六岁,朱元璋对他并无宠爱,宫内又无嫡亲祖母坐镇,只有远在宫外的母舅一族,且母舅一族对他并未重视,就算有徐家,徐辉祖的照拂,身处在看似亲人却疏离甚生人的皇宫,朱高炽能好?

仪华默然,半晌仍无谓的挣扎,道:“陈公公此事事关重大,不如先于王爷......”

陈公公一下细心留意仪华的一言一行,见她对朱高炽是真得关心,心下暗叹一声倒是难得,即刻便打断她的话,富有深意道:“王爷知道了也必是欢喜的,这可是圣上对王爷的皇恩,延续到炽王子身上。”

一言罢,陈公公掸着袍子起身,道:“圣上听说王爷昨日受了些瘀伤,就让小的送了些药来。”说着,示意身后捧着托盘的小太监上前,仪华忙收敛心绪,勉强笑着让阿秋接过,即听陈公公告辞道:“圣上还等着小的回去禀告,这就不耽误王妃了,明儿等炽皇子的行礼收拾妥当,再亲自来接。”

仪华被他这话一堵,无话可说,只得让许公公亲自送他离开。

见陈、许二人走远,阿秋望着仪华紧蹙的娥眉,从旁劝道:“炽王子能得到皇上的喜爱,是天大的好事,这可是其他皇孙求也求不来的。”

朱元璋真是疼朱高炽?这却未必,不过是打一棒给一个枣吃罢了!

仪华心中冷笑一声,看了一眼端着药酒在手的阿秋,没做回答,只下了吩咐道:“王爷不便出院子,我们去把这药给他送去。”

阿秋掩不住的不赞同,道:“可是小姐您还没用过早饭,还是先......”

“一会再用就是,时间有些紧,我行先做打算才行。”仪华语气淡淡的说,神色间却流露出一缕必然。

阿秋听出话中惆怅,也不再多言,只唤了婢女端药,自搀着仪华去了朱棣养伤的院子。

院外依然是朱能,柳升两尊门神守着,仪华笑着免了二人的礼,接过婢女手中盛药的漆盘,又留了阿秋在院外等候,一人走进了院子。跨过月亮门,就见朱棣一身黑绸劲衣在院子内练武,一套简易的拳法习下来,只见他身子矫健,步伐沉稳,每一拳打来虎虎生风,又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可见这套拳法是他常练。

仪华双手端着漆盘,安静的站在一旁看他打拳。

一盏茶的功夫后,朱棣收拳,向西面一看,见身着一袭月白遍绣红梅宽袖褙子的仪华,俏生生地立在开满一簌簌白色小花的槐树下面,不觉赏心悦目,脸上这便要扬了笑,却又忆起脸上的瘀伤,当即眸色暗了暗,一派沉着的走过去,正色道:“王妃你身怀有孕,不用一早就来。”

说毕,朱棣一把接过仪华手的药酒,往楼里一边回走,一边说道:“送药的事由丘福做,也不必你特意跑一趟。”

仪华没有吱声,只随朱棣入了房内,妙目在四下里绕了一圈,寻着西墙角落放置的黑漆木架盆走了过去,见架子上坐着的镏金铜盆内盛着水是温热的,取了搭在架子杆上的白色绵巾浸了水,这才转身走向朱棣,说道:“盘内的两瓶药是今儿一早,陈公公亲自送来的。”

朱棣幽深的眸中似有璀璨流星划过,亮光闪了一闪,轻翘着薄唇仿若一笑,又似未笑道:“劳烦陈公公前来了一趟,他可有说些什么?”

悄然注意下,仪华捕捉到朱棣眸中一闪即逝的亮光,她心下一紧,旋即却温和一笑,递上温热的棉巾与坐在罗汉床上的朱棣,回道:“皇上要接炽儿入大本堂读书,说这是皇上对王爷的皇恩,延续到炽王子身上。”

听闻这话,朱棣眉峰一蹙,不见一丝愉色,反透着淡不可循的不甘,道:“他能入大本堂学飞,进入京师的圈子,对他也有好处,等本王伤愈了,王妃陪本王一起去宫里谢恩吧。”

仪华看着心里松了一半,这便缓缓接口道:“定是要去入宫谢恩,只是炽儿不像允文和晋王世子他们,一个原就住在宫里,一个又有摄六宫事的嫡亲祖母淑妃娘娘。再说此次返京来得匆忙,未料炽儿将会留在皇宫风,身边也没个信得过的人伺候,臣妾担心......”

朱棣抹了脸,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仪华,说了一句,“你倒真的是疼他”的话,就一面往罗汉床上撩了棉巾,一面含着几许深沉道:“你的意思,本王知道了,宫里是什么样子,本王当年深有体会,过几日 等事情下来了,本王会安排两三个人跟着去伺候。”

仪华未料到朱棣这般好说话,这样就同意安排人跟着朱高炽,又转念一想朱高炽毕竟是他的亲子,再加之从昨夜谈话中可看出朱棣小时必受过晋王的欺负,定然不愿朱高炽再受晋王儿子的欺负。

一番想来,仪华惶惶了多时的心安了不少,却又实在舍不得朱高炽小小年纪一人涉足皇宫,不由感情用事,道:“北平、应天相距千里,这一别不知至少几年不得见,王爷您看能再留炽儿一月吗?等回北平那日再送他去宫里可成?”

朱高炽入召大本堂是一个向众人明示的风向标,北平官员中涉及贪污案,但并未收回对他信任,且此举又是为了偏心晋王,对他的一个安慰,这般,朱高炽只有越快入宫,才能尽快平息自己传来的风言风语。

以上这些,朱棣未想过对仪华细说,故而只道:“皇命不可违,父皇让几时入宫就几时入宫。”话峰一转,不知是对仪华说还是对他自己说:“父皇英明,这次贪污一案,想念父皇已有眉目,本王估计要不了一月即可水落石出。但这次贪污案是个契机,恐怕不会那么简单,说着话,一转眼,见仪华脸上苍白,道她一个后宅夫人想起贪污罪定要害怕,又怜她有喜以来清减不少,倒也打住了话,另安慰道:“外面贪污案闹得再大,也与咱们王府无关。你同本王好生待在这王府里,等着事休回北平就是。”

仪华听着朱棣口中不似安慰的安慰,又看他眼中时而显出的冷漠,口里再是一句话也无,只依照吩咐收拾了朱高炽的行礼,转至第二日,与阿秋含泪送走他上马车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正如朱棣所说,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但也是这个契机,让朱元璋紧抓不放,却让所有人都未料到,这场 因朱棣两兄弟内斗揭罪证一事,成了全国所有官吏的梦魇。

三月末最后两日,由今上怀疑的北平二司贪污案,拷讯出结果。以户部侍郎郭桓为首,联合礼部尚书赵瑁,刑部尚书王惠迪,兵部侍郎王志,工部侍郎麦至德等人,并控制所属其下的官呐喊坐盗官粮七百余万石,又收特殊的民税值超国库。

为此,朱元璋大怒。

而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此次一怒,虽未伏尸百万,却让朝中六部举部伏诛,并诛累天下官吏,系狱似罪的数万人,直省诸司皆不能免。后追脏时,又波及到全国各地的一批地主富户,核赃所寄借遍天下,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

一时间,腥风血雨漫天,全国怨声载道。

然,门户紧闭应天燕王府地,却又是另一番天地,仿佛完全无感外面的惊变,不紧不慢的过着日子,待到一月后府门打开,正是五月,“送梅雨”之时,满天满地的血腥味随着最后一场 江南黄梅雨,渐渐地散开了......

第七十三章 端午

闹得纷纷扬扬的坐盗官粮案,经过五月初端午这日,朱元璋特意提上议程大办后,它最后一点余温也在秦淮河畔龙舟竞赛的喧哗热闹的掩盖下,落下了帷幕。

当是时,是着紫红金绣着云翟纹宽袖褙子,下系十二幅桃红金丝曳地褶裙,手持一把薄如晨雾的绢扇,半倚在一张铺着玉竹细簟美人榻上的仪华,正身处秦淮河畔的高楼深阁之后,透过窗棂前轻如蝉翼的屏帏,俯瞰着楼下游船聚集,彩棚鲜艳,侧听着两岸金鼓震耳,欢声雷动,一直到恭送朱元璋圣驾返宫之时。

“王爷还在和人寒暄呢!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要不奴婢先扶您回阁楼歇着等王爷。”瞥了眼浩浩荡荡走远的圣驾,阿秋搀着仪华轻声说道。

仪华就着拿绢扇的手背拭一拭额头上的细汗,气息微喘,道:“遣人给王爷传一声话,就说在阁上等他。”

阿秋应下话,即差了人去,方扶仪华回阁。

爬上两层高的阁楼,仪华已是气喘吁吁,却尚不觉得累人,已感腹中“咕噜咕噜”好似吐着水泡一般,猜上腹肚又饿了,不由无奈的叹息一声。

一旁阿秋闻得叹声,不解地抬眼询问,很快地又抿嘴一笑,道:“离先会儿用食已一个多时辰了,奴婢这就让人备些吃食过来,可好?”

仪华横了眉眼带笑的阿秋一眼,慢步走到美人榻前坐下,低头看着已涨鼓起来的肚子,伸手在上面摸了摸,有些迟疑道:“这才刚及五个月的肚子都有这大了,我心里不踏实,还是别吃了好。”

随侍一起来的许公公听着,一旁笑道:“虽然老话,藏五不藏六,可也是因人而异,王妃您肚子五个月就大了起来,小的看这胎定是个壮实的小王子,您呀或别操了闲心。”

闻言,仪华轻抚肚子,但笑不语。

其实,她也有此胎是男孩的感觉,自上月下旬以来,她的食量突然大涨,平坦的肚子也忽然涨鼓起来,更常在不经意是,肚中就似有鱼儿游水一样的感觉。

这时候,她往往会想,腹中有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在不断地成长或是有个如朱高炽一样的小男孩在腹中不安生。

正心如甜蜜的想着,只扣“蹭蹭”几道爬楼梯的响声,就见湘妃竹帘一掀,胸前系着考虑头,樟脑囊,左臂缠五色金线的朱高炽带着屋外的热气飞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册样左辟缠着五色金线的徐增寿。

见朱高炽去而复返,仪华不免吃了一惊,忙拉了他的手坐在美人榻上,问,“炽儿,你怎么来了?不是随皇上回宫了吗?”说话间目光却看向立在门口处的徐增寿。

徐增寿拱手行了个礼,大咧咧的走到阁子中间的一张红漆嵌珐琅面大圆桌旁坐下,又接过一碗酸梅汤饮仰头饮了大半碗,才咧嘴一笑道:“太子殿下让大哥他们邀到了对岸画舫聚一聚,也是为了给王爷饯行。估计着个把时辰是回不来的,就让我把炽儿带来见见您,等晚些让他随太子殿下一起回宫。”

从定下要随去北平,徐增帮就成了王府的常客,他性子洒脱不拘小节,倒颇让人喜欢,又因他的关系谢氏不管心里如何作想,面上总要过得去。

一如这月初,按了习俗,谢氏就差人送了梅子,绢帕,考虑花,青扇,樱桃予她,是为暗下承认她是新出嫁的女儿,而后,常氏又送酸甜花红,夏衣过府明明白白地表示她是魏国公宅嫁出去的女儿。

如此这般,她和魏国公宅之间的关系算是缓和了,而徐增寿也随之成了他们当中的纽带。

自然地,仪华待分的情分不比寻常,这会儿听了徐增寿的解释,她便已心安,又见他一脸热汗,急忙张罗着婢女端了水,棉巾等物,给他舅甥二人净面去些暑气。

一时事毕,正待说些话,阁外又有人来禀,道:“王爷随太子殿下坐席,晚些再来接王妃,就让小的送些吃食,市冰过来。”

难得朱棣想到这此仪华点头允之。

须臾片刻,是月食物,齐齐上桌。

仪华往桌上瞥了一眼,金佻,水鹅梨,金杏,红菱,沙角等时鲜果拼了半桌,豌豆糕,水晶皂儿,黄冷团子,麻饮鸡皮等时样零嘴又凑了半桌。

乍眼一看,只觉桌上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再一细看,却发现品种多而不精,俱是河畔附近贩卖的小摊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