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道衍一派得道高僧的样子,仪华不由想起两年前在应天的那一晚,她扬扬嘴角对此不置一词。

说话间三人已围坐四方木桌各自坐定,仪华将手背一方轻轻的搭在桌上放有一块尺寸见长的软枕上,又在手腕上覆了一层银红薄纱,由道衍诊脉。

一刻过去,久不见道衍有所反应,自学无恙的仪华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身后侍立的阿秋看着道衍微阖双目不语,她心里紧张的没法,忍不住焦急问道:“大师,王妃她可是安泰?”

“阿秋,下去!”仪华呵斥道。

眼见阿秋越礼,又有仪华斥过,朱棣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依然神色平静的把玩着茶盏,只有小麦色的手背肌肤上隐隐暴起的青筋,显出了他此刻的情绪。

终于在阿秋出声后,道衍睁开双目,目中含笑的扫过朱棣,又看着仪华,道:“王妃,您身子康泰,脉象稳固,只需和王爷静候佳音即可。”

朱棣蓦地抬头,目光炯炯。

第七十七章 怀孕

盛夏处处繁花似锦,不以何时何地论和。

一如现下,月亮西沉不过少顷,天还只是蒙蒙的亮庆寿寺外已香晕船如织,早无半分清幽旷远之感。

随着十来辆马车长队,在重重骑马侍卫的相护下浩浩荡荡地驶出庆帮寺,香客们更是眼尖的认出打头那辆青顶上抹金铜珠,垂银香圆宝盖并彩结,再以黄铜钉装的马车,象征何种身份地位,不由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又惊 又羡地低呼道:“快看啊,那是王爷,王妃才能乘坐的马车!”

“他们倒是有些眼色。”跪在车壁榻板下的李进忠听见外面的议论声,笑着到了一杯梅酱汁双手奉给仪华道。

梅酱汁去核加糖,姜,米入水煮,初以急火煎熬,末以文火炖煮,熬好酱兑水饮用,滋味酸甜可口,宜是月解渴祛暑,又投孕妇喜好。

仪华接过青瓷白底杯盏,掩袖啜饮了两口,温凉酸甜的汁水入喉,她不禁舒服的轻吁了一口气,待递过不剩一半的梅酱汁时,正好瞥见李进忠脸上掩也掩不住 的得色,看着她又想起了今早天亮之前李进忠传来的话。

随之,她脸色陡然一沉,思绪却有引起飘远......

昨夜在道衍似意有所指的话后,朱棣看她肚子的眼神分明多了三分热忱一分复杂,她未去思索朱棣眼中的含义,也未对道衍诊脉的结果深信不疑,不过面上少不得露出几分惊喜的神色。

然,喜未必真是喜,惊却是真的大吃一惊。

今晨四更正,清音袅袅的佛音响遍山寺,她迷迷糊糊的似醒非醒,就听正间屋子里有个熟悉的声音,焦急道:“王妃醒了没?秋姑姑您去看看,小的可是有天大的事要禀。”

阿秋心下已信了道衍的话,见素爱玩笑的李进忠这副急样,“扑哧”一声,未语先笔道:“有何大急事让你亲自从王府跑来了?再大得事也没王妃有喜的事大!”话语中带着轻快的语调。

李进忠闻言一呆,呢喃自语道:“王妃也有喜脉了?”

也有?除了她难道还有其他人也......?!

仪华听得心中一寒,神智顿然全醒,即刻朝外扬声道:“小进子,你进来!”

声音一落,李进忠立马撩帘进来华坐在床榻上冷冷地问道:“王府里还有谁也有喜了?四月初那次来信为何只字不提?”

稍慢仪华片刻,也察觉不对劲的阿秋,连忙打发值夜的婢女,顺手拿起了一台灯盏,急急忙忙地随后而进。

幽暗的简朴屋室内,燃起了昏黄的烛火,摇曳闪烁间,投下一片明灭的光景。

借着微弱的亮光,李进忠向淡青色床帏看去,只见仪华脸上神情晦暗不明,他心里莫名一惊 ,再不敢多看一眼一,已双膝一颤跪在了地上,道:“回王妃的话,是婉夫人她有身子了!”

居然是李婉儿怀孕了,又是这个李婉儿!

仪华撑住锦褥上的左手,一把攥住散落在榻上的床帏,不由自主的紧紧一抓,扯动床头垂挂的金鱼挂钩发出“叮铛”的脆响。

李进忠听到响声,心头一阵发紧,连忙匍匐在地,道:“王妃息怒!”

仪华缓了缓心绪,掀起床帏伸出一手,立时就有阿秋过来搀扶住,她这才一连冷笑数声,尔后说道:“息怒?能有人为王爷开枝散叶,是极大的好事,又何怒可有?只是本王妃纳闷,众所周知她是不能生的,为什么她又传出有孕?”

感到仪华气息缓和,李进忠到底是少年心性,这又绘声绘色的说起来,道:“别说王妃纳闷,就是小的,甚至王府其他院的,没人不是吃了一惊!也就是上月的事儿,因王妃您不在,容次妃便代为赏了老茧人,石榴花簪,纨扇,香囊等物,可这意外就出在这了,端午后又过了十多日,蓉次妃设宴赏花,众人正说得欢快的时候,婉夫人突然晕倒了。后来忙请了良医来看,一诊脉出来,原来是婉夫人已有三个月的身子!”

五月....三个月......的话,就是比她小两个月!

仪华深沉地呼出一口浊气,低头看着自己高隆起的肚子,伸手轻抚了一抚,心有余悸的想到,幸亏不是合卺之礼那日,不然她真不知如何面对朱棣,更不知如何面对腹中的孩儿以及她自己。

李进忠不知仪华所想,继续叙叙而语道:“......这下众人惊讶不已,哪知后来查出婉夫人是闻了麝得才会昏倒。”说着话锋一变,问了一句“王妃可知麝香从何而来?”的话,立时就自己接口道:“是蓉次妃送得香囊,花簪上熏有麝香,那日 婉夫人正好佩戴了,就这样阴差阳错被查出有了身子。不过这事在婉夫人坚持是误会的情况下,也不了了之了。”

说话时节,阿秋 已伺候着仪华起身下榻,走到了放有灯盏的木桌前。李进忠忙跪着转首,一见灯火下仪华鼓起的肚子,这才想起她也有喜的事,当即大喜道:“王妃您有喜了?月数看着也有七八月了吧?”

“ 快七个月了!”阿秋暗恨李婉儿欺瞒的行径,却又一想起道衍的话,即便喜上眉梢。

李进忠听言眼前一亮,却不及再言,坐在妆镜前已平静了神色的仪华,淡淡的打断他道:“一会儿上了马车再与我说府里的事,你现在去给德公公请个安,拣些喜欢的给他说说。”

李进忠脸上狐疑了一一,随即心思一转,连连点头道:“王妃放心,小的这就去。”

见李进忠一股烟儿的溜了出去仪华转脸对阿秋吩咐道:“父亲还在丧期,今儿就穿些素净的衣裳。”

“素净的衣裳?小姐不需服丧......”话语未完,阿秋很快的会意,福身应话道:“奴婢知道了。先下去让她们打水进来服侍小姐梳洗。”

......

心绪仍在起伏间,辘辘的行车声渐小了下业,纷杂不一的脚步声,珠环玉佩的叮咛的轻响声清楚地传进来,仪华紧闭的双目猝然一睁,下一刻车外已有人道:“恭请王妃下马车。”

第七十八章 众花

暂缓了一夜的时间回府,恭迎的场面更为隆重。

万丈金轮璀璨之下,承运殿前玉墀之上,朱红毡毯直铺而去,一径无至承运门阶。

径长不下一丈的毡毯左右,百名手持争银色长枪的侍卫昂首挺立,神色肃穆的平视前方。

里着素白丝大衫,外罩玉色丝银绣翟宽袖褙子,足穿翟纹高低鞋,仅以一只玉簪一只翠钗绾青丝的仪华,左手搭在李进忠的手背跟在朱棣身侧踏着柔软的毡毯,一步步的拾阶而上,向玉墀基台走去。

眼见石阶一层一层减少,仪华微低了一下螓首,轻瞟过宽幅裙褥也遮不住的身影,心下忽生莞尔,不知她们见后,会是何种表情?

心念迅逝,仪华仰起芙蓉面颊迎向殿宇上耀耀灼目的日光,嘴角扬起一道平缓的弧度。

正满意的瞥过威风凛凛的仪仗队,朱棣一扫多日来的郁结,胸壑中自升起一股骄傲之情,待见仪华也看似愉悦的含着淡笑,他极其难得偏下头,自满的问:“王妃可是因归府而悦?”

一时没反应过来朱棣的问话,仪华还不及回答上只言片语,恭候在玉墀左面的众妃妾一见朱棣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石阶上显出来,已忙着屈膝一拜,道:“恭迎王爷,王妃。”

朱棣暗自独裁的认定仪华心中所想,也不等她回应一句,便转过了头,颔首道:“免礼,都起来吧。”

以王蓉儿为首的众妃妾缓缓起身,一抬头,眸光划过朱棣的瞬间,一旁淡雅脱俗的女子跃进眼里。

当下,她们神情一僵,错愕不可置信的目光齐刷刷地盯视在仪华的腰身上,不由自主的倒抽一口凉气。

一时间,原本欢愉的气氛微微一滞。

这时,李映红惊乍的低呼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只听她略带英气的嗓音越众而出,道:“王妃?您居然又有身孕了?”

她话中吃惊不小,却更多的是浓浓的酸意与嫉恨。

仪华只自作未听出来,面含淡笑的轻轻点一点头,道:“恩那会儿知道有喜脉之时,我也和映红妹妹一样惊喜交加,大为惊了一下。”

当亲耳听到仪华证实这一点,李映红脸色腾地一下全白了,尤其是在一身石榴红金绣缠枝花广袖衣衫的映衬下,一张娇艳的脸上又白了几分。

朱棣见她外露的神色,眉宇间隐约的闪过一丝厌恶,却不愿为此破坏了心情,也就没说她什么。

心思灵巧的王容儿纵使被仪华挺着这大肚子回来狠狠地唬了一跳,略微有些失万言书,却也留心到朱棣的不悦,忙上前拉了李映红一把侧身挡在她前头,福身一拜,似喜极而泣道:“妾恭贺王妃有喜!愿王妃早日诞下麟儿。”

仪华伸手略虚扶一把,口中含笑,道:“承蓉妹妹吉言,这些日子不在都亏你了和”话音忽然拔高一唤:“婉妹妹!”

观之似端静立在人群中的李婉儿,冷不丁被一道娇啼直呼其名,她微愣了一愣,就发现周遭十几道目光向她看来,她忙略显慌忙地拂了一拂白杭绢画挑丝裙子上的桃红宫绦,便要上去与仪华见礼。

不等李婉儿双膝弯曲下去,仪华已拉住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轻拍抚着道:“婉妹妹恭喜了,一直还惦记着妹妹因旧事不能。。。。。。没想到,妹妹又奇迹般的有了喜,看来真是老天庇佑!”说话间,打量的目光深深地停在李婉儿依旧纤细的腰身。

在仪华娴静的目光下,李婉儿下意识的躬起后背将肚子一缩,惊恐地看了仪华两眼,随即似又深觉此举有欠,转而恭敬而谦卑的微微一欠身,道:“谢王妃关心婢妾,但王妃您能再次有喜,方乃王府之幸,上苍保佑,而婢妾。。。。。。当不得一提。”

仪华嗔怪一叹,道:“妹妹你这是甚话?怎么不当提,今儿王爷还向我专门询问过你了,我当时就说妹妹是知府千金,嫁进府中多年,借由这次得喜也该晋了分位才是。”

提及“王爷”二字,仪华想起今晨李进忠前一刻方将李婉儿怀孕一事透露给陈德海,下一刻就有朱棣过来食早饭时问起。如此一看,李婉儿晋为次妃也就早晚的事,这样,干脆由她做了这好人主动提出正好。

思及此,仪华眼神变了变,审视的目光欲在李婉儿脸上瞧出一两分什么。

可李婉儿却似恍若未闻她的话,依然娴静未语,只款款地直起身,迎着灼目的阳光抬眸,水雾迷滢一般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背光而站的朱棣身上。

佳人的含情凝睇,朱棣不是不知,自然感觉了出来,他对李婉儿点了一点头,又看了看仪华挺得直直的背景,说道:“恩,早上本王从王妃那知道你有喜,该是本王走时那阵子有的吧。月数不大,你多注意些。”

虽是淡淡地一句话什,却之于王府任何一女眷而言,已是荣耀至极,何况还是于众目睽睽之下,这难得的一语关切!

李婉儿姿容俏丽的粉颊上,刹那间,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笑容,与骄阳下的金辉交查呼应,看得人一阵目眩,只觉她恍若梦中人。

听朱棣,仪华一人一言,又见这一幕,同样精心打扮过得众人,看着阳光下笑如花的李婉儿,只恨不得伸出纤长的指甲在那粉光若腻的脸上狠狠划上一道血痕,看看那张花蕊一般的容颜可还美丽?

然而,寂寞女儿花,亦拥有一张如花容颜的她们只能按下怒火,掩下情绪,独自舔舐着王府后宫里的深闺寂寞。

这时,就在众人黯然退下之际,王蓉儿向前搀起仪华的右臂,回眸一笑,道:“王爷,臣妾本想予您和王妃说婉妹妹有喜的事,可一见王妃也有喜了,倒高兴的一时忘了,却不想你和王妃老早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惊醒,复杂难懂的眼神在仪华,李婉儿的肚子上打转片刻,纷纷与两人道贺,但目光却又一次聚焦在仪华身上。

笑语声中,若有似无的瞩目视线,让仪华心下一沉,接着灵动的眼珠儿一转,在李婉儿身上浅浅一扫,即刻,不着痕迹的隔开王蓉儿的搀扶,状似眼前一亮。颇有兴趣道:“你们可发现没,婉妹妹将额前的齐发梳了上去,露了额头后越发俏丽了?”说着,可亲地一笑,“一直都见婉妹妹梳低髻,原来妹妹梳高髻也是这般出众。”

听了这话,众人转脸一看,个个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众人之中已恢复常万言书的李映红,又一次快人快语,道:“我不说今儿看着婉妹妹有些不一样,原来是梳了望仙九鬟髻,还将长至双眉的额间发苏捋了上去。。。。。。唔,这会儿一看,也才发现原来婉妹妹你长得如此美貌,比起”说到这,李映红声音戛然而止,讪笑着不言。

“比起府邸容貌最出众的王蓉儿犹甚三分!”仪结代首一笑,在心中无声接口道:须叟,待抬头之间,眼风瞟见朱棣循话看去的目光,那目光中似飞快地闪过一抹属于男人的欣赏。

见到这,仪华低转回头的瞬间,嘴角微微翘起一缕嘲讽的弧度,却至看向李婉儿的时候脸上又换上了贤淑的笑容。

“比起王妃更雍容华贵!更像”仪华心思辗转间,一道刻意变声的女音悠然响起。

这话极为大不敬,众人忙寻找说话者是何人,可等转头去寻时那人已声音顿消,只好在好奇之下将仪华与李婉儿各自一番对比。

今日的李婉儿一反平日清雅的装扮,上穿银红纱金绣牡丹对襟广袖褙子,下穿一袭白杭绢画挑丝,沿边金红的十二幅褶裙,头上重重堆叠的云髻上,金簪玉钗插入其中,一朵浅粉色大株牡丹镶于发髻正中,越发衬得姿容艳丽娇俏,更是与她一身从小养成的端庄舒雅气质相得益彰。

而比起一身素净装扮的仪华,她确实更像燕王正妃。

发现此处,众人或幸灾乐祸,或等着看戏,或。。。。。。各种目光齐齐的看向李婉儿。

显然地,李婉儿她也意识到这一点,甚至更早的一刻已意识到,所以,她明知隐藏不了仍让自己身处众人之中,由着王蓉儿率领众妃妾。

“婉妹妹才情出众,身上自有一股他人企及不了的气息在’看着绯色脸颊瞬间一白的李婉儿,仪华淡淡的说出一句。

李婉儿心底诧异一闪,忙眼含感激的看向仪华,仪华轻颔知了一笑,拉着她的手,转脸看向朱棣道:“王爷,臣妾有乏了,就是婉妹妹想来也该疲乏了,不如休憩一日,我等姐妹再与王爷一聚。”

朱棣看着面前红飞翠舞的这一热闹场景,早已有了不耐,这一听仪华所请,当下即允。

仪华轻笑一谢,便就拉着李婉儿的手一面向她絮絮叨叨的说着怀孕的事宜,一面随着朱棣与众人朝府后宫回走。

第七十九章 疲惫

回到寝宫已是午正三刻,外面暑气最炙,连一丝风儿也无,遂,脚夫一踏进阴影绰绰的殿中,仪华不觉惬意舒爽,双眸几近本能的打量着离开数月的殿宇。

殿中阵设未变,依旧光闪似贝阙珠宫亮彩如画栋雕梁,穷极绮丽奢华。

继续深入殿内,打下疏落光景的汀妃竹帘上又垂落一层锦幔珠帘,荫凉之意更浓,隐约间,似还能闻得一缕淡淡的夏荷清香。

仪华身影顿了一顿,侧首睨向壁角置着的长矩状冰块,眸光在冰块上的荷花停了半刻,又若无其事的行至铺着细竹簟的炕前,缓缓地旋身坐下。

这时跟自身后的魏公公笑着,道:“王妃许是忘记,没个两三日就是二十六了,相传是荷花生日,小的就让取下了洛阳花桅子花,石竹花等当季的市花,又让人采了初绽的夏荷加宫。”说着,见仪坐定,又忙从婢女端着的漆盘中捧了一只杯盏,躬身递了过去,补充道:“再说此花不论送人放着,都是寓意极好的。”

妻子以莲花送丈夫,一如同以莲子相赠,以表绵绵情意。

仪华眼里的笑意淡了些许,低头呷了一口魏公公奉来的花茶,道:“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品格高洁,是月又有赏莲学莲一说,我倒望能承公公的话,多赏之下腹中胎儿能有入莲品质。”

魏公公一怔,眼角余光瞥见仪华乍然泛起的冷冽,他从未直起过的背脊又低了几分。

随立在仪华左侧的李进忠未留心仪华,魏公公间的闲谈,就在一旁朝陈妈妈挤眉弄眼。

陈妈妈坐意,向侍在一排的魏公公使了个眼角,当下上前半步,领着寝宫各管事八人,下跪齐呼道:“恭贺王妃大喜,愿王妃平安诞下麟儿。”

仪华微笑着受了恭贺,道了一字“赏”,就发话让魏公公领管事与盼夏,迎春,喜冬下去,却留了陈妈妈在内堂说话。

因着暑热,虽至晌午,又行了路,仪华也无胃口,阿秋只端了一碗碧荷粥,一碗鸽子雏,一碟儿芙蓉鸡粒饺,一碟儿金丝酥雀,并几小碟酱菜。

见吃食上了炕几,陈妈妈眼疾手快的抢了个空档,与仪华布菜,道:“王妃您有身子,口感 喜酸, 这几碟儿酱菜都是奴婢专为王妃做的。”仪华一口面腌瓜,一口碧荷粥先后用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李进忠看着躬身夸赞道:“北方储水以五更为宜,王妃您这会儿用的酱菜调酱,都是陈妈妈取的五更水做的。”

仪华转头横了一眼,笑嗔道:“你又知道?我看是从哪听了一言半语就来卖弄!”

李进忠不服气,直起身子辩了一句“小的就是知道”,就噼里啪啦似到豆子一样,念念有词道:“伏日时,取水收起,净瓮盛学家,一年不臭,用以作醋酱腌物,一年不坏,其水质可与腊月之水,相媲美......且伏日做酱,生虫子,这就有‘伏酱六月红’的说法......”

看着一边李进忠一副老学者的样子,摇头晃脑的细细说来,倒真煞有其事,仪华便当听玩意儿,一边食饭,一边听他逗趣。

一回子完,午饭也毕。

梳漱后,仪华褪了外罩的褙子,去了高底鞋,手执纨扇倚在临窗的凉炕上,指着炕前的地儿,对陈妈妈,阿秋温颜,道:“也没外人,你们坐着就是。”

两人相看一眼,也不推迟,一人搬来了一个梅花式半边台放在炕并没有边,上摆着糕点,梅子,时果,茶水等物,一人搬了两个小杌子到炕尾分别坐下。

陈妈妈先笑语,道:“王妃您应先午睡一会儿,不论甚话要说也比不能累了身子,再就这个府中,以前没人能越过您,如今更是没人能越了您。”说着话,双手已熟练的为仪华揉捏着浮肿起来的腿脚。

话语里拳拳的关心,陷晦的安抚之意,溢于言表。

仪华只手支颐,望着陈妈妈诚心一笑,尔后问道:“陈妈妈您和魏公公认识多久了?”

陈妈妈愣了一愣,不解仪华一回来怎会问这个,按理说应当询问李婉儿的事才对?心里疑惑了一会,她不敢隐瞒,却还是斟酌了半晌,方道:“在入府当差前,就知道魏公公这个人,但因不是一处当差的,也就 没怎么认识。直到两年多关,王妃去奔国丧那半年,才因调入府中当差后开始熟的。”

仪华面似漫不经心的听着,双眸仔细的留心着陈妈妈说话时的神情,审之不似话有虚假,她这才低头抚着肚子,隐有轻叹一声,道:“都是为了他......”

陈妈妈见仪华这样,不管愿意与否,也只得赔笑着问道:“托生在王妃肚中的孩子,那就是金枝玉叶,不知王妃叹息为何?”

“金枝玉叶?”仪华冷冷地哼了一声,脸上已无端庄得仪的笑容,执着纨扇的手却轻柔的摩挲着小腹,道:“金枝玉叶就是因为太过尊荣,而容易折了,反不如民间孩童的命硬。”

“王妃”听闻此言,陈妈妈,阿秋两人惊愕下跪道。

仪华神色不变,捂着腹部的手却紧了一紧,续又说道:“所以在我宫中容不得一点马虎,更容不得有人对我有任何一点的隐瞒。”

听到这,跪首的阿秋也没明白是何意,于是拿眼看向仪华,却见她目光落在对面的香案上,眉目间有着一丝厌恶浮出,道:“殿内有夏荷的清香,但仅是几株采摘下的荷花,在倘大的殿内是不能闻到。如此,那只可能是燃了香炉,才有香味飘出。”

两人神色俱是一凛,不约而同地忆起方才魏公公说得话,脸上又凭添了几分郑重。

仪华见二人一点就通,满意的看了一眼阿秋,后又移目于陈妈妈,对着她微微一笑,道:“我知道香炉没有问题,但也只是这一次,勿要忘了事有万一,婉妹妹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就当我小题大做了,不过下一次若再有一丁点未如实相禀的无论是谁都让他!”话微一停,末了又凛然一问,“你二人可记住了?”

“奴婢莫敢忘。”陈妈妈,阿秋听得一身冷汗,又想起仪华回府迎接她的就是李婉儿有孕一事,连忙又郑重的俯首齐道。

听着二人铿然有力的架空,仪华将此当了一个安慰,转而又低头抚上了高高鼓着的腹部,却忽感腹内似被踢了一脚般动了一下,瞬即,一抹难以掩饰的惊喜掠过粉颊,不由地低声轻笑了起来。

吟吟的笑声在头上响起,跪首的二人微诧的抬头,就见仪华明媚动人的笑靥,又顺她目光看去,当下了然,亦会心一笑,却正要出声说什么时,却有盼夏在外禀道:“王妃,德公公奉王爷之命求见。”

仪华笑容一敛,行动迟缓的支手坐起,道:“去迎他进来。”

陈妈妈,阿秋两人忙是起身,一人扶着仪华坐起,一人快步出屋去迎。

少时,盼夏在门栏口打了竹帘,阿秋侧身引了陈德海进了内堂,身后还跟着四五名小内侍。

一进内堂,陈德海就笑嘻嘻的走上前,道:“王爷惦记着王妃,怕天热您休息不好,一回府就让小的给王妃送了‘竹夫人’,玉簟,又让送了刚挖出的莲子,林檎等吃食来。”说着,又转身指着四名小内侍抬着的玉簟,问:“这个给王妃放在哪呢?”

仪华让陈妈妈扶着她微有蹒跚地走了过去,指尖轻轻地触上通体透亮的玉簟,一股直沁入心脾的凉意袭来,她仿佛触电一般快速的伸回身,,身上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冷颤,眼前是时的又浮现出一道道森然而嫉恨的目光。

“王妃?”陈德海轻咦唤道。

仪华回过神,又向前走了两步,轻抚上一名小内侍怀中抱着的玉竹编制的竹夫人,掩饰一笑,道:“夜里以它搁臂憩膝,倒是凉快,京郊地这两样放进寝室吧。”

五名小内侍领话而行,仪华蓦地想起一事,展颜一笑道:“婉妹妹也身子日重,夜里怕是难以安寝,再寻一玉簟,一竹夫人也给她送去,可好?”一边含笑说着,一边撑着后腰走回凉炕。

与陈德海错身之间,正好瞥见他笑脸一僵,仪华笑容却越深了,直至走回凉炕坐下,才听身后的陈德海带着一比尴尬,道:“请王妃放心,王爷他已让小内侍送了‘竹夫人’,玉簟给婉夫人。”说着,抬眼窥了一下笑盈盈的仪华,想了想又补充道:“虽比之与您的次些,却也当用。

察觉陈德海目光隐隐的打探,仪华露出一抹得意的神情,旋即却蹙了一蹙眉,自语道:“这样却有些委屈了婉妹妹。”言罢,一扬眉,唤了一声“阿秋”,吩咐道:“你开了库房,取了阿胶和夏衣料子与婉妹妹送去。”

见仪华这番做派,陈德海少不得夸赞一番,于是又说了一回儿话,见仪华面露倦容,才言请告辞。

于王府中,即使尊贵如正室嫡妃,亦抵不上身为王府正宗主人的朱棣,随着朱棣夏物什的送来,整个王府,甚至整个北平各府就如得了风向标一要,前脚后脚 的送礼相贺,当然这份礼也同样送到了李婉儿的住处。

是夜晚间,少了白日的喧嚣,仪华神色疲惫的梳洗睡下,当日重的身子躺在铺有玉簟的床榻上,手触有两砂饰墨玉的竹夫人,感到两物传来凉意,她意识渐渐的模糊了下去。

只余最后一丝意识尚存之际,心念道:“李婉儿晋位之日,也该不远了。

第八十章 乞巧(上)

一正妃一夫人的先后有喜,为低迷了整个上半年的北平遭受重创的燕王府带来了一丝喜庆的气氛,亦将四月间那场大清洗的风波掩盖在了盼迎新生命的喜悦之中。

如后,转至七月初七七夕乞巧之日,北平的男人们在刻意低调步步自守下,北平的女人们走出了深闺大院,珠帘绣户,借由一年一度的”女儿节“昭示了北平依然繁华而欣欣向荣。

这日一大早,后寝宫中的婢女,嬷嬷们已围着院子三三两两地做成一堆,咋惊咋喜的守着自己的竹篮子,试要与同伴们比着谁的篮子里喜珠结网的多。尤其是豆蔻之龄的小婢女们,一个早上见她们叽叽喳喳似麻雀一般闹个不停。

不一时,又一阵嬉笑的喧闹声传了进来,陈妈妈搀着仪华在梳妆台前坐下,故作嗔怪道:“这群小丫头,一个个都快胡闹翻天了,刚五更天就反您吵醒了。”

耳听着她们天真浪漫的笑声,回府以后一直紧绷的心情也开朗了几分,这会儿又听她们欢快的笑声入耳,仪华不由纵容地笑了笑道:“又不能出王府去热闹热闹,就让她们在这乐呵乐呵也好。”

陈妈妈揭开梳妆台右边第一个妆奁,拿出象牙梳篦来,对着仪华微湿的发丝梳了两梳,开口赞道:“迎春那小妮子总算是做了好事,这桃枝的液浆洗发果翰是不错,一头青丝又亮又顺。”

仪华对镜照了照,看着镜中女子微润的两颊,似有双下巴的下颌,再瞧了一眼柔亮的发丝,颇有几分娇嗔味儿,轻轻一叹道:“如今也就这头发丝能出彩些了。”

陈妈妈瞅见镜中盈盈含笑的双瞳,低头抿嘴一笑,不予答话。

下一刻,却听几道娇笑声渐趋渐进,片刻便见竹帘子一掀,迎春打头小跑了进来,眉飞色舞道:“王妃!王妃!您放在院中的篮子结网可密了,您快去看看!”

阿秋跟着后面进来,亦笑道:“迎春没说差一点,一篮子的蛛网结密密麻麻,王妃今日定讨巧,晚间乞巧时必是”

“心想事成,小王子必要托生在王妃您的腹内!”端着一只彩绘“牛郎织女鹊桥会”画样玉瓶的盼夏一面挑帘进屋,一面笑语着接口。

一句话毕,盼夏已走到梳妆台前福了福身,递过玉瓶放在仪华面前看了方才说道:“北平五月取的凤仙花瓣染指甲颜色最好,又不易褪色,这些都是今儿采了才捣碎的,季节是晚了些,不过细染后也是差不了多少。

仪华不在意的笑了笑,由着陈妈妈为她梳妆,盼夏,阿秋为她直指上染上鲜红的丹寇。

一时间,殿内静谧宁和,殿外笑声依旧。

又随至掌灯时分,欢笑声仍未减,似乎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一道道惊呼声,叫道:“妃就是不同,放着一样物什的篮子里,她蛛篮的蛛网结得竟比咱们多了这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