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一声迅雷看看羡慕的惊呼,坐在临窗下凉炕上的仪华却似毫无所觉,只伸出涂着丹寇的纤纤十指,借着金漆炕上羊皮宫灯散发出的润白光泽,瞩目凝视着素手上一抹抹透骨的艳红,看着它们在指尖上绽放出艳丽与妖娆。

“王妃,戍时正了,该去后花园了,这一府上下可是等着看您和婉夫人乞子呢!”正看似恍神时,陈妈妈笑呵呵的进来禀道。

是都等着!回府半月来,众人翘首以盼的不就是这一幕?

仪华收回视线,蹙着眉头行动蹒跚的从凉炕上坐起身,方明艳一笑,道:“回来了十多日一直闭宫养胎,今日也该与她们见见面了。走吧,莫让人等着说我架子越发得大。”

自徐达追封为中山王,推为第一开国功臣,又有朱高炽进学大本堂,仪华的身份再一次水涨船高,然,越是有光环加身,背负的东西越多,也越不能行差一步。

想起自仪华有喜,并携弟回北平以来,燕王妃以私谋权,仗势欺人,独占恩宠的不贤行径在坊间愈传愈烈陈妈妈默然垂首。

七夕乞巧 ,历来是闺中雅事,但在皇室贵族竟相追逐下,已是蔚然成风,民间非此即彼也纷纷效仿,倒也成为一大盛事。

而朱棣有心拉拢新上任的北平官员,却又顾忌往来有御史上奏,便借此次七夕之机,邀四品以上官员内眷同来乞巧,如此,各官员自然也相随妻女同来,以至今夜之宴繁盛犹比上元,中秋,雅致却更盛几分。

只见作为今日设宴之地的王府花园内,亦是昔日的元宫御花园内,繁密的青大红宫灯高挂,映得整个园子灯火通明,各类夏日繁花齐齐入眼,又是姹紫嫣红,又是绿柳红花,不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加之半面环湖,不仅有一池夏荷清香扑鼻,还有湖中水榭飘渺入耳的丝竹管弦乐声,让人心旷神怡,女足痴如醉。

于这之中,是朱红案桌一字排开分列而设,美酒侍肴,果品香茶盛放案上,再供与锦衣华服的席上众人享用。

如是望去,就见众妃妾,命妇环坐一起言笑晏晏,诸位官员把酒对饮,谈笑风生。

一时席开过一刻,今日主角之一的李婉儿久不到场,却已有小内侍前来禀吉时快至了,于是,仪华只好左右看了看,问道:“婉妹妹呢?都开席了怎还不见人,?不会有什么事吧!”

众人心中早有的疑惑被仪华一问出来,一直关注上席的众妃唐朝们纷纷出声附和。

看着坐下七嘴八舌的妃妾,命妇,仪华面露担忧的听了片刻,就有李映红竖着柳眉,偏头与上首的王蓉儿,疑惑道:“王爷不是也还没来吗?婉妹妹会不会是和王爷在一块!?”

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在一片喧乐声中,传至众人耳中。

众人目光立马就看向说话的王,李二人,又看向上位三张座椅空出的两张。

接受到众人看来的目光,王蓉儿脸上微微一红,美眸含嗔的睇了一眼李映红,又一一扫了一眼众人,方看着仪华宽慰道:“王妃,婉妹妹知书达理,断不会有违礼数,她现在还未出席,该是有要事耽搁,相信有王爷在身边,妹妹她应当无事,您且安心。”

闻言,支怔倾听的众人,目光各自一变,却又不谋而合的想到一处,李婉儿恃宠而娇。

此念一至,心下各种疑惑齐齐冒了泡,不过须臾,只听有命妇与一旁问道:“蓉次妃怎么坐在王妃的下首,那王爷左面的空椅是谁呢?”

一旁身着为三品淑人的妇人嘀咕,道:“婉夫人虽然分位低,但她出身官宦人家,现在又有了小王子,身份不比商......低,另一边的座椅必是婉夫人的.....”

王蓉儿双手紧紧的攥住袖口,面向众人的脸上浮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继续对仪华安抚道:“若是王妃还担忧着婉妹妹,不如让人付出控一下,也好看看王爷可来了。”

若 是之前李进忠没有禀错,当日提出主动让位的是王蓉儿,而向来在礼仪上挑不出一丝出错的李婉儿,更不可能授人以柄,那么今夜......仪华看着下首坐着的王蓉儿,眼中了然的神色一闪而逝,脸上却露出了温和地笑容,拉着王蓉儿的手,欣慰道:“有身子后,我老是不记事,性子也越发着急了,幸亏有你在我身边帮衬。”

王蓉儿受宠若惊的急忙站起来,欠身道:“王妃您谬赞了。”

“你呀!”仪华摇着头拉王蓉儿坐下,复又唤了李进忠,吩咐道:“按蓉妹妹说的,你去东年看看,请婉妹妹过来,若是王爷也在”

一语未完,只听由远及近的声音唱和道:“王爷,婉夫人到!”

话音一落,坐于上位左右的席次气氛有瞬间的一滞,方连忙起身相迎。

携李婉儿同来的朱棣,眼见仪华顶着一个大肚子要行礼,忙快步上前止住仪华的礼,扶着她朝众人道:“免礼。”

众人谢礼重新归坐。

肚子也鼓起的李婉儿看着朱棣一直扶着仪华及至落座,她眸中黯了一黯,转而却白着一张俏脸,手扶在一小婢女的臂上,向仪华和王蓉儿各行一礼后,歉意道:“临走时小郡主上吐下泻,婢妾当时慌得六神无主,只好差人去求了王爷 ,又找了良医耽误了时辰。”

不等李婉儿说完,仪华使了个眼色示意陈妈妈扶起李婉儿,焦急问道:“小郡主她怎么了?可要紧,糊涂,怎也不先派人来禀一声!”

李婉儿眼眶一红,却强忍住泪水,哽咽道:“小郡主是腹内受了凉,又吃了些乞巧果才这样,现在已喝了药,好些了。”

王蓉儿听着接嘴道:“喝了药?是药三分毒,与其食药不如将伏姜对了水给小郡主喝,一晚过后准好!”

听言,包括仪华在内都疑惑的看向王蓉儿。

王蓉儿未予解答,一名坐于命妇席首位五十多岁,慈眉善目的一品夫人说道:“这话说地对,在伏天里,小孩最容易坏了肚子,便 要在刚入伏的时候,把生姜晒了,若一遇到有此类症状,就用伏姜兑水喝,比什么药都强。”

王蓉儿让这一夸,只温柔一笑,道:“我那位小郡主夏日贪吃,也常示肚子,见她那样,做母亲的没不心疼,也就知道这些了。”

听到这,朱棣略想了一想,道:“王氏养孩子是仔细,陈德海你过去一趟,让良医看看伏姜如何若是当用,就给小郡主换上。”

陈德海领话而去。

众人见状忙夸赞王蓉儿,一时却将挺着肚子的李婉儿晾在一旁。

第八十一章 乞巧(中)

坐于上位隔岸观火,仪华心思如潮涌动,片刻之后,瞥到脸色难看的李婉儿,心念瞬即一明,当下见机而行,温言道:“小郡主现已安然无恙就好,婉妹妹你如今身子又重,切勿往心里去。”

李婉儿一听仪华出言宽慰,忙感激的望向仪华,勉强一笑道:“让王妃为婢妾担忧了,以后婢妾定会仔细些小郡主的事。”

仪华柔和一笑,道:“你也别光顾着小郡主,忘了自个儿的身子。”一句话罢,又朝陈妈妈扬了扬下颌,道:“快扶婉妹妹回位坐下,你这月数当不得久站。”

陈姑姑福身应下,搀着李婉儿去了朱棣左首坐下。

朱棣见仪华如此,神色间有淡淡的满意,道:“有王妃常理王府后院,本王可放宽心,只是多累你操心了。”

他能这样说,当是已开始正视她的身份了。

仪华不掩脸上喜色,似有激涌的情绪波动,却低低的垂下睫毛,遮了眸光,道:“这是臣妾应该做的,王爷谬赞了。”

二人言语一来一回间,全然一副情意深笃之样,坐下众人看得分明,不由各起了心思,把方才高捧着的王蓉儿冷在了一边,反顺着仪华的话安抚起李婉儿。

对众人的见风使舵,王蓉儿丝毫不恼,还附和道:“婉妹妹,就如王妃所说,你如今是双身子,难免有些分身乏术,一时未顾看好小郡主,也是无心之失。”说着,凝目细看了李婉儿一会,怜惜道:“暑热天有身子难安寝,又得分了神照顾小郡主,婉妹妹你最近都消瘦了不少。”

诸妃妾一听,也细究上了李婉儿,见她未因怀孕损了半分容貌,甚至还添了一丝妩媚味,再一看同有身孕的仪华,整个人丰腴了不少,容貌也随之折了几分,这般一比,也不管李婉消瘦与否,便语似关切的笑嗔她过于消瘦了。

听着纷杂的议论声,朱棣放下手中把玩的酒盏,眼眸在仪华身上看了一看,又看向李婉儿时浓眉轻皱了些许,却未说一语就收回目光。

王蓉儿见时机已至,轻摇纨扇,忧心一叹道:“婉妹妹你是头一胎,许是不知,但王妃与妾都是有生养过和,知道这母体弱生产是不易,说起来当年我也是年纪小,不知顾着身子,这到了生产时,差点......”又是一叹,尔后感激的朝仪华一笑,道:“全是王妃担责一救,否则我母女二人只怕早已......”话未完,似勾起无限往事,低头不语。

但此言一出,却已引席下众命妇微微一惊,后一想坊间传闻,又与面前之人相较,隐隐地就不大相信了。

仪华看着底下众人的变化。心下喜意未生却生恼意,又一想王蓉儿今夜种种行径,嘴角不禁挂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这个王蓉儿套子也设得太广了,以为几句话什相帮,就能让她甘愿为之所用!

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身上,王蓉儿抬眸四下一寻,却寻无所获,反倒让她看见朱棣微沉的面色,以及仪华欣然深受的笑容,王蓉儿眼中闪过一丝几近不察的得色,转而再仰面时已是一副诚挚规劝的口吻道:“所以婉妹妹你也别因日紧着小郡主,却累了自己消瘦如斯,不然以后吃了苦头就难后悔了。”话略一停,转脸问仪华,道:“王妃,妾说得可是?”

仪化过去了仿若未听见,只侧首与侍立身后的阿秋低声说些什么。

约等了半晌,仍未有回应,王蓉儿顿时脸上无光,微显尴尬。

李映红见仪华没接话,暗暗着急,连忙插话道:“婉妹妹你又要照顾小郡主,又要紧着腹中胎儿,必定应付不过来,才会有小郡主得腹疾,为了你和小郡主着想,干脆,唔......”

说着话,放在案几下的脚 背忽得一痛,李映红吃痛了低叫一声,即觉口误失态,当刻手中一滑,刺梅纨扇落地,她又轻啊一下,这就弯腰捡扇,回避了众人看来的目光。

这番直白的话什一出,在座众人皆有一副玲珑心肠,岂有不能会意者?史见众妃妾末席的几名姨娘已小声讨论,其中三名朝鲜贵族之女,身份最贵的催氏更带着一口异族调,率先说道:“婢妾娘家的请过医女为嫂嫂诊脉,就曾说过诸如此类的之话,还礼表婉夫人顾念身子。”

一时间,众妃妾无不推波助澜,纵风止燎,就连一向少言的郭软玉也淡淡的说了一句。

如此众说纷纭,朱棣听着也众人的想法,只目光在李婉的肚子上凝视了片刻,有些意动道:“王妃身子也重,不好让王妃受累,那......”一边说着,一边寻了众妃妾一眼,渐渐地将目光落在了李映红与郭软玉之间。

“王爷!”朱棣正说之间,李婉儿却如遭霹雳一般,双肩猛然一震,掀眸脱口就道。

朱棣闻声侧目,即见李婉儿越发苍白无人色的脸颊,不禁又皱了皱眉,颇为不耐道:“什么事?”

她怎么忘了,朱棣事中时最不喜让人打断!

面对朱棣冷漠的神色,李婉儿心中一紧,欲打退堂鼓,却又见对面下首的王蓉儿,咬咬牙,挤出一丝笑脸,道:“臣妾是谢王爷关心,但小郡主还小,臣妾怕......”

“已经还小,才越不好照顾!”李映红高声抢下话,道:“就是臣妾这样身子骨历来都好的,照顾着也累,何况是身怀六甲的婉妹妹呢。”

冷不防被抢了话,又听李映红这样一说,李婉儿一阵气结。

王蓉儿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李映红,玩笑道:“妹妹你倒是个活泼直爽性子,刚外儿激动着都抢了婉妹妹的话,该不是你也就想帮着照看小郡主吧?”说罢,掩扇偏头一笑。

李映红似被这一打趣,说得脸上一阵涨红,却也不答白,只一时低头一时抬眼望向朱棣,其意不言而喻。

见此场景,看戏已久的仪华,再是忍不住以扇覆面,遮去肋颊上的笑意,美眸斜斜地睨眼看着已有不悦的朱棣,心中越发的从容了起来。

而相比起仪华淡然处之,席下众妃妾却无不变色,俱屏气敛息的等着朱棣的回答。

王蓉儿,李映红,李婉儿三人亦知事已至此,全凭朱棣一人断言,不由也心下揣着紧张,目不转睛地看着朱棣。

“看来自己还真是无存在感!”仪华黑溜溜的眼珠儿在席上转了一圈,微翘嘴角哂笑一句,随即端正了神色,双目凌厉的在低头把搅着纨扇坠儿的郭软玉身上停留了一会,心里一时犹豫不定,待发现朱棣的的视线也悄然向她瞟去,想也不想,直转头轻唤道:“王爷!”

语急声脆,似珠落玉盘,婉转动听。

朱棣微微一怔,这才发现此声出自仪华之口,又想起她平日刻意摆出的端庄稳重,心下不觉莞尔,遂应声回头时,嘴角上翘,微含笑意道:“王妃,何事?”

仪华不理解朱棣忽来的笑意,却也未予深究,只语似随意一句,轻轻点拨道:“郭妹妹气质沉稳,待人接物大方得体,又知书达礼,若是臣妾没记错,郭妹妹应当出自之家?”

最后一句是直问郭软玉,郭软玉忙起身,欠身回话道:“婢妾娘家虽世代读书,却也只出了秀才,举人,受不得王妃和、如此赞誉。”

世代读书

一闻此四字,仪华由衷的笑了,却在连声道了两声“妹妹过谦了”的话后,便只笑而不语,直至朱棣回眸看她,仪华方才坦然的迎上朱棣的视线,无所怯意轻咦一声:“王爷 ?怎么了?”

听到微诧的疑问,朱棣一瞬想起仪华与郭软玉并无交集,心下明白此事与她无关,眼中冷意退下,转眸又瞥了一眼谈笑声明下来的从官员,命妇,突然朗声一笑,回头握了握仪华放在扶手上的柔荑,道:“你是大郡主的母妃,一切照你说的,大郡主暂由郭氏抚养,至于以后如何”微一沉吟,放开仪华的手,决然拂袖道:“到时再议。”

此话一落,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暗等时机的李进忠立时上前,躬身禀道:“王爷,吉时已至,还请王妃,婉夫人移驾。”

仪华从旁含笑接话,道:“都吉时了,还是莫耽误了好。”话毕,陈妈妈即刻躬身搀扶着仪华站起,走下宝座上的脚 踏。

见仪华起身,众人不敢再坐,纷纷站起身。

朱棣不喜将王府内院之事,摊开在众官员,命妇面前,当下便也起身,颔首允道:“吉时莫误,走吧。”说罢,叮嘱了几句,“小心扶住王妃”的话,即便率先走出席厅。

仪华低首含笑谢之,一手搭在陈妈妈的臂上,一手搭在朱棣留下的陈德海臂上,缓缓走出两步,脚 下就是一停,目光深深地瞥过仍立在原地的王蓉儿,李映红,李婉儿三人,无声笑了一笑方举步随朱棣身后离开。

第八十二章 乞巧(下)

一行人沿着鹅卵小径来到湖岸前,迎面两岸垂柳拂地,十六名婢女手提红纱宫灯立在湖心前的一张铁梨螭纹翘头案两侧,翘头案上陈列着巧果,莲篷,白藕,红菱等物,又一竹焚烧香木的节纹三足鎏香炉奉于正中,再置两只燃烧得正旺的巨烛列于两旁,映下几道摇曳的火影。

百尺见方的湖庭空地上,里里外外站了五六十人。

其中,朱棣及十来名任着俏丽婢女搀扶的妻妾立于最前,由身着朝服的官员并其女眷共二十三四人簇拥着,身后又有零零散散的持枪侍卫,婢女,内侍等人垂立侍候着,观之端是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等时辰差不多了,尚仪局执事忙示意左右两副手燃了两束香奉予仪华,李婉儿。

仪华以指拈香,李婉儿却垂手不接,待朱棣,仪华侧目看来,她方撑着后腰吃力地福了福身,温和谦恭地说道:“王妃是为正室嫡妃,婢妾只是一名妾室,历来长幼有序,尊卑有等,即便王妃贤惠友爱婢妾,婢妾也不可不守礼。”

在场十一二名官员皆为文官,是科考入朝为官,最讲礼义廉耻,尊卑长幼。这一听李婉儿所言,又见她仪态端庄,谈吐文雅,不由纷纷称赞。

朱棣对此不甚在意,不过就是一个仪式而已,于是颔首道:“王妃,既然李氏敬你,你先祭拜就是。”

仪华微眯眼眸,看了一眼恭敬的神态间无一丝破绽的李婉儿,目光滞了一滞,旋即和颜悦色地笑道:“行!这会儿我先,余下诸项婉妹妹可要一起了。”

话已到这,在推迟就是矫情,李婉儿忙回话应下。

仪华欣慰一笑,走到翘头案前立定,望着淼淼湖上明月,缓缓地阖上双眼,仰面迎上皎洁的月华,双手合十束香,朱唇嚅嚅而动,半晌过后才身形迟缓的作揖三下,将香于一旁的李进忠插入香炉之内,然后搭扶在陈妈妈的手臂上,步履蹒跚的走到朱棣身侧,对李婉儿笑道:“婉妹妹该你了。”

李婉儿欠身上前,持香走了一遍礼。

尚仪居的小内侍又抬来两张黑漆长条桌,桌上各放一个定窑白釉刻划双鱼纹大洗,洗盘中盛满了清水,发芽 的绿豆等物,一旁的桌边又放着五彩丝线。

仪华,李婉儿两人分别在桌前的锦椅坐下,于众人瞩目的视线之中,伸手挑起一根红蓝丝线,将约寸长的豆芽捆绑一把,完成了今日的重头戏种生求子。

一见小内侍手捧的盘中物,尚仪居公公立时眉开眼笑,拂尘一甩,仰头就唱得了几句喜话。

一声声恭贺声传来,背对众人而坐的仪华转头,笑着向李婉儿伸出一手,李婉儿低头看着伸至眼膀胱的素手,眼里有丝阴晦的暗光掠过,下一瞬,抬头已是嫣然含笑,回握住仪华的手,同她手挽手一齐起身,走回众人之列。

朱棣见一妻一妾看似亲如姐妹,不置可否的微扯了嘴角,缓慢地勾出一抹满意的弧度。

众妃妾,命妇一个个精明似的人,眼瞅着忙想了一堆的好话说,几名心思灵活的官员见了,也忙拱手道恭喜。

朱棣显然听了高兴,却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不过是祈福而以”,便示意众人回席。

回了席,却不是男女东西分席,而是一方一厅各自聚下,女人们一个花厅吃时果磕瓜子,斗巧主巧好不热闹,男人们一个水榭亭子内,赏景饮酒,高谈阔论,正是其乐融融。

如此之下,欢乐喜气的气氛渐渐地充满了厅、亭之间,也在无形中将男人们,女人们各自结交于一起。

仪华看了一眼面前似早已熟稔的众妃妾,命妇们,转首挑起帷帘,微微探身举目,望着池水对面的雅致水榭,隐约可见的对盏而饮,谈诗论史,再一想起朱棣最不耐烦附庸风雅之事,不由微微一笑,一切皆了然于心。

“说起才女,王妃也是当仁不让,臣妾曾听闻王妃不仅女红诗词不在话下,就是各灯乐器也都有涉及,不知可否能给臣妾们一睹王妃的风采。”一名二品夫人见仪华探身在外,以为她对此类话题没有兴致,忙绕了话题捧着道。

闻言,仪华赫然想起那段被拒于阁楼的日子,心下顿时一沉,脸上却含笑点头道:“盛情难却,那就献丑了。”说着让阿秋准备古琴。

自出了阁楼,仪华再未弹过一音一调,阿秋不由愕然,道:“王妃......”

仪华低头抚了抚已七个多月大的肚了了,转眸瞥了一眼凑身在耳旁的阿秋一眼有,轻声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你去准备吧。”

听后,阿秋仍是不明所以,却对仪华深信不疑,这便忙领话而去。

一道似如裂帛之声的弦音赫然响起,其声刚劲而激越,刹间又陡然一变,弦声清脆而尖锐,仿佛铁骑突出刀枪的声鸣。

当这铮铮的琴音以一种鸣兵之势,传入清音幽韵的水榭之中,亭内的谈笑声不约而止,直至刚劲峻急的琴声渐趋 缓和下来,才有一名不惑之年的文士官员,捋了捋长约一寸的美须,沉吟道:“琴音刚劲有力,张弛有度,却缺失流畅,可见弹琴者技法生疏,但其人必是一个刚毅豪迈......”

话未尽,美须文官止了话,略带疑惑的看了一眼对面高厅,迟疑了半晌道:“此琴音,琴技不过是中人之资,但该是男......怎会有对面传来,若是女子所奏,未免失了柔美之气,过于阳刚激进......”说着又是一止,暗下却连连摇头。

朱棣一口饮下杯中酒,向身侧侍立的陈德海使了个眼色,陈德海会意疾步出了水榭,片刻便折了回来,躬身禀道:“此琴是王妃所弹。”

话音落下,亭内众人一怔,随即出现了讪讪的表情,犹是美须文官脸上一红,急忙打了马虎眼,解释道:“王妃不愧是中山王之女,一首男女皆宜......的曲子,王妃却能弹出仿入战场之感,当直是将门之后。”余下诸官员附和。

朱棣鹰厉的双目扫过坐下众人,见他们神色颇有几分不自然,他透过空窗望了一眼对面,敛去目中极淡的欣赏之色,端起又斟满的杯盏,对众人一举,道:“本王一个粗人,只略读书识字而已,对琴音之类实在不在行,倒是对历朝史书有些兴趣。”

众人本就尴尬,一听朱棣转回了方才的话题,急忙就有人接口,道:“先会说到西汉的吴王刘鼻......”

话题回转,席上气氛又热络了起来,转至二更天将尽,众人方兴未艾,又应酬了一阵,终于夜阑人散,然七夕之宴虽休,但最后一项仪式“化生”,即将捏成婴孩关的蜡烛放入湖水中化开,却等着仪华,李婉儿过上一遍。遂,朱棣又同众妃妾行至拜月的湖岸前。

此时已进子夜,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欢闹了一夜的众妃妾不免有了乏意,又加之饮了几盅儿酒,这会儿立在湖岸口,被凉凉的夜风一吹,大多都泛了酒意,头痛欲裂。

仪华席上只饮了两在杯薄酒 ,可身子却是极重,同样也早有不适。于是便吩咐了尚仪局将“化生”仪式从简,这才强打起了精神,对众妃妾笑道:“今儿让众位妹妹受累了,明日的晨省就免了,你们也好多补回觉。”

众人见仪华这样说,也忙稍打起精神,齐齐福身相谢。

“王妃你今晚也是没少累着,明日可该好生歇息。”借着晕黄宫灯看了看仪华微微发白的面色,朱棣在一片相谢声中插口道。

今夜,她半路相截,让王蓉儿,李婉儿,两边落空,她这个经年不受宠的王妃,算是出尽了风头,也在一个个千娇百媚的妃妾心中深深地划上了一笔,实在不需朱棣再帮她徒惹人嫉。

想起今晚上众妃妾眼中的时时闪烁的戒备之色,信华心中一叹,再不去理会身后十之八九变了脸色的娇人儿们,向朱棣淡然一笑,道:“谢王爷关心,臣妾省的。”说完,仪华携上李婉儿的手,由陈妈妈搀扶着,以及阿秋,盼夏的簇拥下,向湖岸走去。

众人见状,各自敛下脸上颜色,亦步亦趋的相随而上。

湖岸前,早有两个小内侍一人捧着一个大荷叶式的漆盘立在一旁,盘内盛着七八个穿红着绿的小婴孩。仪华看着上面惟妙惟肖,样子可爱的小蜡人,不由想起腹中的胎儿,心中一甜,忍不住伸手在每一个小蜡人身上摸了一遍,却还犹豫着不知选谁。

旁边看着的王蓉儿“扑哧”了一声,掩口一笑,娇滴滴的红唇凑到朱棣耳畔,含娇细语道:“王妃是看哪一个哪一个好,臣妾看要不是一般都只选一个,王妃定要全选了上去。”

仪华让这话打趣的脸上一红,忙转头看着右手边的李婉儿已选好了,她复又瞅了一眼,挑了一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蜡人起来,笑道:“这不是就好了,走,婉妹妹我们一起。”

李婉儿亦偏头一笑,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立在朱棣身旁的王蓉儿,回首笑应道:“好。”

仪华不再开口,只紧了紧手中的小蜡人,在心中突涌上来的紧张下,由侍人搀扶往后微仰蹲下来,正缓缓地朝平滑丝绸的湖面凑去,哪知后面有个力道 犯地袭来,她身形一个不稳就往湖面栽去。

第八十三章 福祸

“啊”重力使然,急剧倾栽,仪华骇得惊恐尖叫,一手捂住肚子以求它平安,一手紧抓住身旁一人的裙裾以减倾势。

却只是须叟之间,“呲啦”一声帛裂脆响,被仪华死攥住的裙裾一角从中断开,同一瞬间,又一道女子尖锐不可当的惊叫声响起,仪华就感右边有人拽了一把她的手肘,定拽力使人猛角希望,仪华欣喜若狂的脸上晃过一道扭曲的光彩。

然,口中“救我”二字尚不及出声,仪华陡然发现前倾之势根本无一丝一毫的缓解,她只能在身后方咋呼起的尖叫声中,依稀辨别一个女子在身侧焦急的呼道:“王妃,婢妾来救。。。。。。啊!救命”

腥涩的湖水味已近在鼻息间,一股巨大的黑色漩涡向她袭来。

仪华绝望的意识到此时此刻,她自救不得,亦无人能救,于是她闭上了双眼,双手使尽了一切的力量护住小腹,心中悲戚的祈祷道:“她怎样都行,但至少保住它吧!”

眼看着宽大的广袖,十二幅散开的褥裙垂曳下来,渐渐地浸入冰凉的湖水中,朱棣向来不露情绪的幽深眸中陡显一抹惊慌,被人紧紧攥着的右臂未顾力道的就是随手一挥,即刻又一边挥开挡在身前的几名惊愣乱叫的侍人,一边踏步急速上前,勃然大喝一声:“王妃,你稳住!”

“王爷”让朱棣一手甩在地上的工蓉儿,低头看了一眼被擦伤冒出血痕的手心,瞬时一个激灵惊遍全身,她猛睁开一双水眸恨意森然的盯着那抹慌忙奔去的身影,声嘶力竭的一喊。

于杂乱的场面中,朱棣未听见身后那道喊声,只听见从手中“呲啦呲啦”地几道帛裂声传来,即后手中只剩下一块轻柔的丝帛在夜风中摆动。

就在这个时候,“锵”一声金属摩擦地面的尖锐之音,以刺破耳膜的巨响怔住众人,随之,混乱的场面出现了瞬间的沉寂,俱屏气凝息的看着眼前之一幕。

湖岸黄石假山上,一道黑色的身影以手中银白色长枪划地为借力,矫健的身影飞一般地掠过湖面,俯首,伸手从几乎触上湖水的低度搅起仪华坠落的身子,紧接着牙关死咬,拿银枪的左手臂再一使力,只听又一声金属摩擦声起。

伴着这一道“锵”地余音渐消渐逝,黑衣侍卫以借由长枪之力,带着仪华纵身一跃,回到了鹅卵石铺设的岸边。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尚不及反应这惊鸿的一幕,就听“噗通”一声重响,忽然有人惊吼了一声,“不好了,婉夫人落水了。”

众人这又清醒,纷纷互相奔走,尖叫声此起彼落。

“快来人啊,婉夫人落水了。”

“下去救人呀,婉夫人她可是双身子。”

“良医呢?快去传良医来!”

一道又一道的叫声在耳旁嗡鸣,半晌之后,仪华这才有了反应,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一缕尽乎不可闻的幽香飘来,朱能呆愣了一愣,又感怀中温软的重量,顿时他脸上一红,就要松手逃开,可怀中之人还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襟喘气,一时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只能僵硬着四肢任她待在怀里。

“王妃。。。。。。王妃,您没事吧?吓死奴婢了!”正无措之际,阿秋婆娑着泪眼跑了过来,身旁还跟着陈妈妈,李进忠,盼夏等人。

朱能看着赶来的侍人,眼见创始们脸上掩不住的惊慌,害怕,狂喜。。。。。。各种神色,心中一安,也不由自主的轻吁了一口气,道:“这下应该没事了。。。。。。”

陌生男子的声音,气息传来,仪华微惊了一下,忙定眼一看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救自己的侍卫,原来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将朱能,她松了双手,一手扶上自己安好的肚子,一手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的想道:幸亏让朱能救下,若不是他。。。。。。她的孩子极可能。。。。。。

不敢再想下去,仪华偏头拭了拭了眼角沁出的泪滴,晃眼就见一侧双膝跪地的阿秋等四人,也意识到她还在朱能的怀中,这忙示意他们扶她起身。

怀中一空,幽香消失,朱能心头升起了一股失落,他有些不解地站起身皱了皱眉,就听一个虚弱却盛满感激之情的好听女音,郑重道:“谢谢你,我会记住地!”

朱能闻声抬头,一瞬对上仪华蓄满泪水的双眼,以及苍白中仍残留着恐惧的小脸,莫名地一抹心疼在心中徘徊,他微垂下眼睑,定了定恍惚的心神,复又单膝跪了下去,一手拿着银枪垂在身上,一手握拳置于膝前,恭声道:“这是属下应该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