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华一面看阿秋,盼夏为她拧干广袖边,裙裾上的湖水,一面正要让朱能起身,忽听岸前有人惊喜的叫道:“婉夫人救上来了!”她止了动作朝过看去,却见朱能身后几步之遥的朱棣蓦然转身向湖岸走去。

当下,仪华心思一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另快语了一句:“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定会让王爷与你嘉奖。”说罢,也不等朱能反应,就让陈妈妈,李进忠扶她去了湖岸。

来到湖岸前,围在一起的人群自动让开,众妃妾们饱含惊喜的话语,瞬时出口道:“王妃没事!”、“太好了”,刚才真是惊险呀。。。。。。

仪华没予理会周边惊呼,径直走至朱棣的身边,微伸脖子看了看围成一小堆的六、七人之中,被救起的李婉儿正浑身尽湿的躺在地上,忙转脸担忧道:“婉妹妹可还好?”

朱棣浓眉深蹙,目光在仪华的娇躯上由下及上的打量一遍,便停眸在她泛白的脸上,语气平静无波道:“本王未能救到你,不过刚才看见了,你安然无恙的让人救起了。”

仪华听得讶然,辨不出朱棣话中喜怒,遂只应道:“多亏了前些月护卫去京师的侍卫之一,朱能的搭救,不然臣妾恐就危险了,若是行,还请王爷代臣妾与他嘉奖。”

朱棣点了点头,淡淡道:“本王知道。”停了停,咽喉滚动了几下,正欲再问,就见远处已有几人抬了软架过来,一旁还跟着数名良医。

良医们一见朱棣看来,忙快步过来行礼,朱棣一罢手,免了礼,哈哈道:“你们五人,三人跟着李氏随诊,余下两人随王妃加寝宫。”

仪华身心皆疲,自是希望回宫休息,可一来她身为王妃,府中有何事她都当在场,二来她要揪出当时推她的人是谁。于是仪华这就勉强提了精神,拒绝道:“王爷,臣妾无恙,还是先去看了婉妹妹的情况再说。”

听到仪华的婉拒,朱棣侧眸看了一她挺起的肚子,不容反驳道:“你受惊不比李氏小,为了你腹中的胎儿,你也不该逞强。”一语毕,沉声对阿秋等一应侍人道:“送王妃回寝宫,有任何情况,即刻向本王禀告。”

阿秋,良医等人莫敢不从,齐声应下。

见状,仪华也不再多言,索性依了朱棣的话,由阿秋,陈妈妈搀扶上了停在一边的坐*,往寝宫里回。

“小进子,你折回去,看看有何可疑迹象!”约行十几米,仪华挑开帷幔,回头眺望而去,见众妃妾各自散去,朱棣也随昏死过去的李婉儿离开,她当即俯下了身,下一瞬已然会过意,压低声音回了一句,“小的省的,王妃您放心”,便四下打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从队伍中推开,贼头贼脑的闪进路旁的灌木丛中,往回走去。

看李进忠灵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仪华似忽然被人抽走了全身力气,颓然地倚回了坐*上软实的靠背,双手习惯性的护住了腹部,闭目养神。

回到寝宫已过子时,已最得消息的魏公公,早在寝宫里外燃了烛火,又让厨房烧了热水,熬了汤水备着,自个儿领着喜冬,迎春他们立在院中候着,一件一顶坐*由六人抬过来,魏公公忙奔跑张罗道:“王妃回来了,快,让厨房上热水,还有热汤水,对了,别忘了衣裳,干净的衣裳!”

看到灯火通明的寝宫内,忙里忙外的侍人身影,仪华不知为何心中竟出现了一丝安宁,她略分了一丝思绪去思,但不及细想,魏公公已领着一群婢女上前搀扶她回殿内,随后又是淋浴更衣,又是喝热汤驱寒,再由良医请脉开药,直至一应事宜弄完,外面的天已麻麻亮了。

陈妈妈,阿秋两打发了折腾了一夜的侍人,又见躺在炕上的仪华眼睛下乌青甚重,阿秋忍不住心疼的劝道:“王妃您先上床榻睡一会儿,有什么事也急不了这一时半刻的。”

陈妈妈听了也正要劝,突然只见内堂竹帘一掀,李进忠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第八十四章 安慰

陈妈妈怜李进忠年纪小,平时对他多有几分照顾,这见他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忙从移到炕边上的小几上翻了一只茶盏,倒了一杯凉水递了过去,手上为他一边打着扇子,一边唠叨道:“急什么你?先喝杯凉茶,喘口气再说!”

李进忠咕噜噜一口灌进了水,把杯子“笃”地一声磕上几面,就立在炕前咽了一口唾液,瞪大眼睛,道:“王妃,婉夫人为了救您失足落水,显些一尸两命!王爷为了补偿她,以下命晋她为次妃了,下月中秋那日行册封礼。”

李婉儿为了救她才失足落水,还显些一尸两命?

仪华让这话激得连声冷笑,双手撑着炕面猛地就要坐起,奈何受笨重的身形所累,一个起身不及,又反累赘倒回了炕上,连带着就要冲出口的话被急喘一呛,便是一阵咳嗽不止。

陈妈妈,阿秋见仪华脸上布满潮红以为她是让朱棣红李婉儿晋位的事气得,两人都没好气的横了一眼李进忠,一个就上前为仪华捋胸口顺气,一个忙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仪华的嘴边,劝服道:“王妃您气甚?王爷这也是没办法,您和婉夫人一个安然一个昏迷,他自然得去昏迷的那一边,就是这晋位的事。。。。。。”

仪华轻抿了两口温水,气息顺了下去,这便截住陈妈妈的话,道:“她晋位本是我意料中的事,再说又不是晋为平妃,我何须为这事置气!”

陈妈妈听了这话,放下杯盏的动作一停,回身迟疑道:“那王妃是为了。。。。。。”

仪华抬抬手,隔开阿秋扶胸口的动作,重又倚回锦褥上,缓缓地问:“你们真认为她是为了救我才落水的?若不是亲眼所见,就不要随便臆测。”

这句话一时问住三人,当时人多场面乱,又是大晚上,究竟看没看见还真说不准。

见三人这般神色,仪华心冷笑一声,也没回避陈妈妈,直接又问:“小进子,你折回河岸处有何发现?”

李进忠自知事关重大,不敢马虎,忙正容道:“小的仔细留心了一遍出事地点,发现并无民样,至于可疑的人,这更是接触不到王爷已下命将在场的侍人尽数收押,等候审问发落。”

王公府邸不允丑闻传出,一般不论可有幕后者被逮出,在场的下人皆只有一个下场死路一条!

想到几十条人命,无论结果如何,最终难逃一死,仪华微起恻隐之心,抬眸又见阿秋等三人一脸的黯然,知他们是想起了自己的命运,心下不由唏嘘一叹,口里却淡淡地道:“我之所以会脚滑往前栽,是因为有人在我右后方推了一把。”

三人闻言大惊,脸上皆是一白,双眼写满震惊的看着仪华。

半晌,阅历较之丰富的陈妈妈,冷静地开口道:“王妃,当时你右侧除了同放蜡人的婉夫人,究竟还站有哪些人,怕是连在场之人也未必能说清楚。”言下之意她只能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仪华垂下眼帘,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红潮却渐渐地从脸上褪去,恢复了常态,道:“小进子,李婉儿那边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本以为仪华怒气将一触即发,却没想到她语气又是如常的温和,李进忠发了一个怔儿,才回过省,道:“回来的路上,小的拐了个弯去探了一下婉夫人的情形,但因她院子里人来人往,小的恐人多嘴杂,这就没进去,在外面驻足探听了一会儿。”

说着,李进忠话慢慢地停了下来,飞快地撇了一眼仪华看似宁和的面容,这才掂量着,续道:“听进出的侍人们低下说话,好像是对婉夫人赞成誉颇高,说婉夫人昏迷不醒的时候,一直呓语着叫救王妃您和救她肚子里的孩子。”

仪华眼皮一跳,旋即又沉静了下来,听李进忠继续道:“。。。。。情况危急的很,幸亏救上来及时,婉夫人才渡过了危险期,不过她落得是寒潭,湖里水凉,以后这病根算是落下。。。。。。小的走时,婉夫人还没醒,只听院子时三个嬷嬷的声音哭着谢王爷晋婉夫人位的话,就忙赶着回来禀告。”

“呀!小姐!”李进忠话音刚落,阿秋惊呼一声,待引了一旁两侧目标,他忙自口误,转了话道:“王妃,奴婢记起了,你脚滑时,奴婢是听一婉夫人尖叫说救您,这才反应过来去看,确实真看见了她伸手拉你。。。。。。但当时天又黑地方又窄,看不清楚怎这话一喊完,她就直喊救命。”

“若是因拉不住您,反被带了下去,也是可能的。”听罢,陈妈妈从旁总结似的插言道。

听着他们左一言右一语,仪华循着记忆循去,依稀间好像真有人拉了她一把,也有个女人在她耳侧,但是。。。。。。

“恩,暂且先这样吧。”思虑不解,仪华不由蹙起娥眉,以手轻叩了一下炕面,道:“陈妈妈,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该大亮了,你去准备一下,和魏公公一起备些礼送去。”

陈妈妈点头应下,仪华却又补充道:“算了现在就去,抢在王爷命人给我消息之前。”

陈妈妈再次点了点头,欲出声领话,李进忠突然响起一声,贼兮兮的低声说道:“小的回路尽走的小路,遇见了不少东西三所当差的侍人。”

仪华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道:“好姐妹呀,个个都关心婉妹妹的情况。”说着一顿,唤了一声,“小进子”道:“你去看看我这寝宫附近,可有人来关心。”

正说话中,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从外传来,道:“王妃在等何人来关心?”

他怎么来了?不是该在李婉儿那献殷勤吗?

听出声音的主人,仪华蹙额看去,就见陈德海躬身打开竹帘,朱棣负手缓步走来,一派闲庭漫步的气度,倒真是沉得住气,仰或是铁石心肠?

仪华心下不以为意的腹诽了一句脸上已舒额扬眉的笑看向朱录,一边缓慢地欲起身行礼,一边迭身相问道:“王爷怎这时候来了?婉妹妹可是安好了?”

朱棣自不会让仪华起身行礼,即下出声免了她的礼,才边往炕前走边说道:“本王走时,李氏还没醒,但已无生命危险了。”

仪华听了这话,像是提心吊胆了许久才安了心了一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依在锦褥靠枕上,脸上现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道:“婉妹妹能安然,这就最好不过了。”

一言一回间,朱棣已走到炕沿边坐下,陈妈妈忙斟了茶,曲着膝双手奉上。

朱棣头也没回的挥了一下手,只目光深瞩的看着柔和宫灯下,仪华苍白的脸色。

陈妈妈,陈德海两人都是在宫里当过差的,极是有眼色,见朱棣朝他们挥手,这便领着阿秋,李进忠悄然退下,又掩好了门帘。

剩下两人后,屋子里忽然静得出奇,仿佛只剩下两人一轻一重的鼻息存在。

又沉默良久,朱棣突然握住仪华露放在身侧的素手,摩挲着温声道:“你的手很凉,良医给你看了怎么说地?”

他又有何意?

疑念一闪,仪华垂下目光,避开朱棣炯然有神的深目,低声回道:“没大碍,就是受了惊吓,肚子有些下坠感。。。。。。”说着,忽感手上一紧,仪华顿了顿,等手上的力道微松了,又道:“不过自六个月时,臣妾早有肚子隐隐的下坠感,这次也不大有感觉就是。良医们也说了,只是轻微的,开两服安胎药便好。”

“恩”朱棣轻应了声算作回答,却又倏地放下仪华的手,粗糙的手指欲触上仪华眼底的乌青,却又及时伸手,在半空中回握成拳,然后站起身背对着仪华道:“你临盆在即,要多注意自己,好生休息吧,本王还有些事要忙,晚间再来看你。”

对朱棣的突然抽手,仪华没来由地轻吁了口气,随即又能如常一笑道:“从京师回来,必定诸事繁多,王爷也勿太过操劳。”

见仪华不温不火的态度,朱棣眸中闪过一丝怒火,口气却不变地另道:“你虽是朱能所救,但李氏为你以身涉险,本王决定晋她为次妃。”

这是心中早有腹案,仪华自是笑得镇定自若,道:“早该如此了,婉妹妹毕竟还怀有子嗣有功。”

身为大妇理当如此,朱棣微微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了两三句李婉儿事,便道:“这次的事,本王代为处理,以后就全由王妃你了。”

仪华眸中一亮,看着朱棣的背景,嘴角慢慢地漾开一抹笑意。

这时外间忽传来陈德海催促的声音,道:“王爷,半个时辰后,前朝该有人来了。”

听到陈德海的话,朱棣神情有瞬间的疲惫,他伸手捏了捏眉心,振了振有些不济的精神,转身又对仪华嘱咐了几句,即迈步离开。

望了一朱棣离开的方向,仪华亦疲惫的重新闭眼躺下,脑中想着朱棣亲自告知她对其他 妃妾的安排,总也是她作为嫡王妃,朱棣最于尊重的一次,想一想倒算得上惊魂一夜的安慰吧。

如此想着,仪华渐渐地迷糊了意识,沉沉地入了睡眠,待晚间醒来时,便闻两个意料之中,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传来。

第八十五章 想法

两个消息传到仪华的住处,自也在整个王府,北平城的官臣宅邸传开,但李婉儿,李映红,朱能三个消息中,另所有人最为关注,也最受人追捧的自是李婉儿涉险救人并封为次妃的消息,又因李婉儿身怀有孕,一时间更是风头强劲,其宠妃之名隐隐有与正室嫡妃较劲的势头。

李进忠素仗着仪华宠信,陈妈妈的疼爱,性子比两年前硬得多了,在府里听到这些流言蜚语,按捺着性子忍了一两日期终是忿忿不平的找到仪华,为之打抱不平首:“王妃您明明是朱将军救得,与那位何干?您听听,这把她捧成什么样了?难道就由着她哼不成?”一边说一边拿眼殷殷期盼的望向仪华。

彼时正是黄昏时分,夕阳西沉,红霞漫天,晚风徐徐。

仪华双手后背撑着腰,在陈妈妈,阿秋的左右搀扶下,徐步缓行在花园中一座通向柳荫路曲的廊桥,桥两面是延伸滋长出来的灌木丛,又植满了繁盛的丹桂,杨妃槿,剪秋罗与秋牡丹,在傍晚骤降的凉风吹拂下,迎风摇曳,送来清香阵阵。

在此情此景之下,仪华心情舒爽,倒也没斥了李进忠搬弄是非,只停下步子,双手撑着廊桥上漆红的栏杆伫立,眺望着前方已为几日后的中秋盛宴挂上大红灯笼的阆苑,漫不经心的说道:“婉妹妹日日深居简出,对我也敬重,待人接物上更是挑不出一个错,我还有何不满意?”

李进忠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又让仪华这句话堵的哑口无言,一时抓耳挠腮急在当场。

见李进忠这副逗趣模样,陈妈妈,阿秋撑不住就一阵轻笑。

仪华看了也弯了嘴角笑了一笑,又想起和他一般大的徐增寿来,这便说道:“三弟随我一来北平,就主动请缨去燕山大营,这次中秋总要让他回城一趟,我也好让人给他做几套夹衣,棉衣给他带去。”

阿秋扶着仪华慢慢走下廊桥,应道:“奴婢省的,明一早就让人燕山给三少爷传话。”

仪华挪着浮肿的双脚一边散步,一边思忖着又吩咐了些琐碎的事,道:“还有定府大街那边的徐宅,明儿也让宅里的管家收拾了,缺什么差什么地让回禀了,有我这出钱帮着补上。”

阿秋一一应了,冷不丁这时了进忠在一旁插口道:“王妃,可是顺道也备此物什,给朱大人宅上送去?”

闻言,仪华微微一怔,只随口说了一句,“让阿秋看着办吧”便道:“今儿走累了,回去了吧。”

说罢,踱步往回走,一路上却多是沉默,满腹思绪皆放在了这一月来的事上。

自七月初七落水事发,朱棣大为震怒,亦全力彻查此事,可当时夜深人乏,要查出真相谈何容易,最终只能迁怒一应侍人而已,对此,她虽心生恻隐,但终究不会为此忤逆了朱棣,尤其是在朱棣予她颜面,在事后第二天,出人意料之外的,竟直接擢升朱能为百卫长,并重新调回燕山大营。

以上这此地,唯一一处让她微感诧异的就是,朱棣将放在身边欲培植为心腹的朱能调回燕山大营,而其他的皆在她意料之中。

心里想着事,不觉回到了寝宫,就见内堂屋正对的廊檐上放了几盆玉簪花和秋海棠,洁白的玉簪花风姿楚楚,粉红的秋海棠娇冶柔媚,二者摆在一起,一清雅一艳丽,煞是引人眼球。

仪华瞧着不由喜欢,便随意唤了一个小婢女问道:“这几盆花倒开得不错,是谁送来的?”

小婢女还没回到,盼夏,迎春两小妮子手挽着手从殿内走出来,各予仪华福了福身迎春笑嘻嘻的下了石阶,凑到仪华跟前,道:“王爷 让送来的盆栽,自然是最好的,看着是好吧。”

仪华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着朱棣这些日子越发不对劲了,脸上却未显了出来,反瞪了迎春一眼,伸手截上了她的额头,嗔道:“好你个势力的小丫头,干脆把你打发去王爷那算了!”

迎春吐着舌头“唉哟”了一声,手上却顺势扶住了仪华截来的手,替了陈妈妈的位置扶着仪华一臂拾阶而上,一边撅嘴埋怨,道:“王妃,您今怎这时候出去散步,王爷刚才来是要同您一起用晚膳,可等了您小半个时辰不见,只好走了。”

末了,迎春又瘪了瘪嘴,附耳说道:“还是被那位给请走的!”

说话时候,已进了正殿走到内堂门栏处,这时喜冬从里面打了竹帘躬身迎了仪华进屋,顺带着抬头狠狠瞪了迎春一眼,跟着仪华身后,问道:“您快用晚饭那会,出去散的步了,王爷知道了,让您一回来就得用了食,奴婢可是现在摆了桌?”

仪华瘫坐上炕席没知声,阿秋回头向喜冬点了点头,喜冬,迎春,盼夏三人会意,齐退出内堂准备饭食。

三人离开后,阿秋蹲下身子为仪华脱了平底绣鞋,与陈妈妈一人一边的给仪华揉捏了一会浮肿的腿脚,见她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几盘花上,两人心照不宣的对笑一眼,又低头仔细着手上的力道。

听到细小的轻声,仪华往她两人一看,见她们脸上一副了然的神色,料是她们误会了,摇摇头也没多做解释。

一时饭食摆上桌,陈妈妈,阿秋几人伺候仪华用了饭,他们又陪着说了一回子话,便相携退下,只留了阿秋一人陪在一旁。

几人走到殿外,站在廊檐下看着内堂的窗户泛着柔黄的灯光,迎春突然转过头看了身旁的小姐妹,莫名其妙的冒了一句:“秋姑姑大我们也就几岁而已,可我怎就感觉王妃待秋姑姑是和我们不同地,就是陈妈妈也比不上。”

这话一出,几人俱是沉默无语,半晌喜冬瞪鼓了眼睛,道:“多做事少说话,记住这就是了!”迎春一听,习惯性地吐吐舌头躲在了盼夏后面,指着喜冬身后嘻嘻笑道:“陈妈妈和魏公公在那边说话呢。”如此三人便歇了这话,朝陈、魏二人走去。

另一边内堂里,仪华取下头上的赤金钗子拨了拨炕几上的一盏灯蕊,屋子里霎时更亮了一层,阿秋见了,直皱眉头道:“小姐,这小王子的衣裳要做也及不上这一是时。”说着接过了仪华手里的针线簸箕抱在怀时在,方坐回炕边的小杌子上。

仪华无奈道:“最近老是失眠,现在也睡不着,你不让我看书,又不让我做些衣裳,那让我如何打发了时间?”

阿秋一直觉得仪华自冯妈妈走后,对朱棣是恭敬有余,却独独缺少了为妻的温柔劲,她本想着仪华有了身子后,说不上象王蓉儿,李映红,再或者朝鲜女子一样又献媚又献技,但总也该......

念头止住,阿秋摇了摇头,她没嫁过人也说不上差点什么,可私下听陈妈妈叹息说:“这女子怀孕了性子便软滑了,就像婉夫人对王爷越发粘糊糊的才是个事,王妃她太倔太冷了,真是可惜了这机会!”

想到这,阿秋张口就道:“说说王爷吧!奴婢还从没听小姐您主动说过王爷呢!”

仪华听得发愣,隔了一会说道:“你管着我身边的事也就够了,怎么说起他了?”见仪华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阿秋想起下午回来迎春的话,再一想朱棣近一月来得次数多了,低头思量了片刻,声如蚊蝇道:“小姐,当初来这,是为了保住魏国公宅一大家子,也是您的一条出路,如今身份名份是定了,小姐您也有了身子......还有王爷他现在,隔三差五也是要来看看您,您若是主动要求王爷常来,奴婢看着是不会驳了您的颜面。”

说着,阿秋又看了一眼烛火下看不出表情的仪华,吁气道:“难得六月回来后,王爷就甚少去军营里,时常是待在府里,这说不准哪一日又得变了,您看婉夫人近来虽深居简出,可不是三天两头的找了良医,又引了王爷过去,还有蓉次妃她们不也是对王爷嘘寒问暖?”

没等她话音落,仪华已厉声打断道:“阿秋!”

阿秋脸上一白,怔然的看着仪华。

仪华勉强一笑,随意拣了一句话,缓了语气道:“你见哪一位王妃主动邀宠过?有些事她们可以做,我却不能做。”说罢,忽觉此话过于沉闷,便一转话锋,语音清扬道:“少操些没用的心思,它还有两月就该出生了,顾着它不是更要紧?”

一听仪华这话,阿秋就想起一句老话,“女人生孩子就如同走了一趟鬼门关”这便歇了心思,只一心一意的准备着仪华养胎,生产的事。

而随那日谈话后,许是阿秋将此意透露给了陈、魏二人,一宫众人也跟着进入了一种紧张的氛围,这样的日子一过,不觉一月有余,等到了金秋十月,更为紧张又期盼的情绪笼上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第八十六章 寒衣

六月,朝廷剿乱党失败,折损了颜面,尚未派兵重振声威。第二月,吴奋儿已再次聚众起义,自称铲平壬,古州十二长官司起而响应,号称二十万众。

如此行为,无疑是对朝廷的挑衅。当这消息一传至京师,朱元璋震怒之下,不顾四月那场腥风血雨的大清洗影响犹在,即刻下命大军镇压。岂料,以武昌、宝庆、岳州、长沙、辰州、沅州等诸卫官军征剿,激战半月仍是失利,吴奋儿更顺势占据古州。

接连两次围剿失败,且是让众人眼中的乌合之众打败,众文武大臣震惊之余,也意识到此次万不可再掉以轻心,纷纷上奏派遣大将率军镇压。朱元璋正怒不可揭之时,一见百官奏折所请,立时封大将汤和为征蛮将军,以周德兴、汤醴为副,会合楚王桢及其护卫军号二十万前往征剿。

这样一来,征剿吴奋儿的将领确定,随之派往北平接手徐达的大将也相继确定,九月十六日,征蛮将军汤和率军前往古州,同一时,永昌侯蓝玉在即将入北平的路上。

消息提前传入北平,朱棣饶是早有准备,却未料会派恭侯新贵之首的蓝玉前来,脸上不由带出几分讶然与不愉。

道衍入府讲经,同闻此事也微微诧异,两人对坐在书房中沉默半日不语,正待道衍欲起身告辞回寺庙时,忽见朱棣书房中横挂墙上的一张羊皮军事地图,脑中灵光一闪,目露精光,指着与北平接壤的几处地域,道:“王爷,您请看这!”

朱棣知道道衍言行必有深意,忙负手走到西墙下驻足,如鹰犀利的双目牢牢所住地图西北一角,须臾之间,目光隐隐闪烁。

道衍笑看了朱棣一眼,双手合十小退半步道:“王爷心思通透,一点即明。”

朱棣没理会道衍的赞语,只深深地看了一眼地图,踱步到北窗下驻足,“吱呀”一声推开两扇式窗扉,看着窗外秋风飒飒扫落叶,眼前忽然浮现出一片金戈铁马之景,耳边似有擂鼓嗡嗡震天,他神经为之一振,却更快的阖上了双眼,轻飘飘的话语从薄削的双唇传出:“大师主为本王此次可否有机会参与?”

听到问话,道衍神色不变,依然淡淡的道:“王爷您还年轻,并不急于一时。”朱棣双唇一勾,微露嘲讽,却未置一言。

道衍亦未在多言,只对着朱棣背影双手合十一礼,即转身离开。

任着道衍离开,朱棣身形未动分毫,一直站于北窗下直至日落时分。而于此之后,朱棣重心更多得用在了王府里,军事等一切事宜渐渐移除手里,等九月底蓝玉抵达北平后,他似乎完全对军事淡了心思,但丘福,柳生等身边亲信或入军籍中下军官却已在北平各大军营里任职。

然,将诸事暂搁一旁,一日一日地数着日子,只等腹中小生命降临在这个世上的仪华,不知这些似自然而然的人事变动,亦未去花一分心思在这上面,但在这期间,仪华对此变动唯一察觉出来的就是自九月中旬后,朱棣留在府中的日子越来越多,每日空闲的时候也越来越多,导致他来她宫里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连带着也给她带来了诸多不便。

就如今日一样,少不得让人微烦。

按北平之地的习俗,农历十月旦日,因霜降后寒气已重,便要在这日一早烧暖开,设围炉,让炭火一直烯到第二年二月初一才撤去。如此。这日,被称为开炉节,在北平当地人眼里是极为重要的一日 ,于是仪华入乡随俗,今就免了众妃妾的晨省,好各忙开炉烧炕的事。

等烧了炕,倘大的宫殿渐渐暖和了起来,又说要烧寒衣,是以亲人烧了印有经文的纸衣给过世的先人,为他们抵御冥界的冬寒,这般众人又要准备火盆,寒衣,正忙得不可开交时,恰又听闻朱棣到了,众人少不得手脚有几分忙乱。

朱棣却犹不自知,只见三个大为盆摆在正殿中间,一殿侍人又忙着跪地行礼,旁边还有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在一旁,看着场面即乱又危险,不由面上一沉,不悦的目光扫向匍匐在地的众人,语气微冷道:“起来吧,把这收拾了。”

这都没烧,怎么收拾?

众人跪伏在地上,将目光瞟向撑着后腰由小婢女左右搀扶的仪华身上,仪华感到众人为难的目光投来,无法,她只能出声解释道:“王爷也知道,今儿北平大大小小的纸店,都在卖寒衣祭奠先人。因着府里没这规矩,臣妾就让备了火盆自己烧着。”说着,打了个眼色让魏公公领了人悄然退下,又道:“臣妾身子是重了,但撂个纸烧了深碍事。”

朱棣注意到殿内侍人纷纷退下,一时倘大的正殿只剩四五个人,看着倒不似先会儿的杂乱,他点点头走到上位坐下,也未在说些什么。

见朱棣默许了,仪华示意只留在身边的阿秋,陈妈妈扶着她走到火盆前,又见四下无人,三套寒衣放在上位的几上,她犹豫了一下,客气道:“德公公,有劳你把几上的漆盘端过来。”

立在朱棣身后的陈德海一听,忙赔笑道:“小的这就给您端来。”答着话,已端了托盘走过去,见托盘最上头一件纯白纸未写姓氏的寒衣,估摸着是与新丧不久的徐达,这便笑道:“王妃有心了,这是给中山王烧的吧。”

仪华笑而不答,只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拿着白纸寒衣,前倾身子将它扔进了火盆。

接着陈德海又拿起第二套藏青色的,毫无意外的见到上面写着冯妈妈的名字,自然又夸了仪华向句,待拿起第三套,见与第二套一样的颜色,但上面却只有经文,却无姓氏等字,不免一阵诧异。

仪华转首去拿,就见陈德海脸上的诧异,她微微笑了一笑,接过第三套寒衣往火盆里扔去,看着藏青色的纸在火盆里一触及燃,顷刻间划作一道骤然的橙色亮火,才含笑说道:“小时候,有位姨娘对我不错,可不知道姓什么,就没在上面写她的姓氏。”

忽听仪华出声解释,陈德海意识到方才的神色被仪华看见,自知这是越了礼,这也不敢在多言,只低对垂首的跟在朱棣身后随着进了内堂。

回到内堂,再坐上暖炕,仪华已累的身上渗了细汗,但终是忍着一身的不适,等着朱棣离开,可两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朱棣却无半分要走的念头,就与她隔着一张金漆小几对对坐在炕的另一边,手里执着一只茶盏不言不语。

仪华本欲继续耐着性子陪坐一旁,偏这会儿肚子又传来了轻微的阵痛感,胸前,后背上的粘腻感愈发的让她难以忍受,只好开口打断朱棣的沉默,道:“王爷,你可是喜欢这茶味儿,要不臣妾让阿秋装些予您送去?”

闻声,朱录抬眸瞥了仪华一眼,说了一句,“你们都下去吧。”,才放下手中一口未饮的茶水,复又看着仪华,不答反问道:“本王问医,你不日就要临盆了,身子可有哪些不适?告诉本王即可。”

听了这话,仪华忍不住一愣,再一看朱棣一脸的严肃,她却已哂笑置之。

自孕期进入第十个月,时不时传来的不规则阵痛,腿脚的抽经酸痛,胸前的乳汁溢出......等私密的变化,她能和朱棣说?每日夜里突然痛得醒来,如何同朱棣说?就一如现在她一身汗唧唧,胸前的小衣也让乳汁浸湿了,想等着他离开好换衣裳,这又如何对朱棣说?

想到这些,仪华不觉有些烦躁,正欲随意寻了话什应付过去,却听朱棣又问,“那套无姓氏的女式寒衣,是烧予李翠巧的吧?”

这话一出,无疑是一道 惊雷砸向仪华,她从确定这人是未来的永乐皇帝那一刻,她就知道此人不简单,可没想到朱棣竟然神通广大自此,竟将这个身体的生母李翠巧也调查了出来!

不过惊愕了一刹间,仪华已勉强回过了心神,低头错开他的目光,抚新旧鼓得似一个大圆球的肚子,道:“人不可忘本,从有了它,臣妾懂了一些事,虽不能明着认,可向为她抄了经文烧寒衣也是能做到的。”

寥寥数语,却听朱棣浑身一震,一脸的复杂难言。

“王爷?”见朱棣这样,仪华心里有些惶然,遂试探着唤道。

听到仪华的轻唤,朱棣缓和的面色,恢复如常道:“王妃让本王想起了母后,你这里可还有寒衣,有的话就予本王一件,若没有....那就算了。”

想起大行皇后马氏?

仪华眼里掠过一抹怀疑之色,却又见朱棣对此似乎讳莫如深,她当即打住怀疑的念头,决不多说一句,只依言回道:“还有,只是有未写经文的,和写经文的,不知王爷您要哪一种?”

“还有!”朱棣猛然抬头看向仪华。

朱棣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让仪华一惊,却不及反应之间,朱棣蓦地伸手,饶过炕几抓住仪华的手,目光灼灼,道:“王妃,你代本王予寒衣抄经文吧。”

第八十七章 生子

仪华被朱棣盯得不自在,又弄不清他到底何意,只好忙连声应是,让阿秋拿了一套未印经文的寒衣过来,又留了她在一旁研磨伺候。

一应备齐,仪华撑着腰徐行到案桌后坐下,握笔踌躇,面上颇有几分为难。

朱棣坐在炕上似在品茗,见她迟迟不下笔,便问:“怎么了?”

总不能说她是在犹豫选一份字数少的经文吧,仪华想了一想,面上微露倦意,道:“经文繁多,臣妾不知该抄写何种?”

朱棣对佛经不甚了解,听了皱眉思忖了片刻,沉吟道:“你看着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