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连心,仪华感觉到儿子的害怕,心疼占据了心扉。她拉住曦儿的小手,温柔地亲了亲曦儿脸上的泪痕:“王爷,天黑路不好走,回去了吧。”

朱棣却有些懊悔自己一时兴致忘了时辰,便也不再多言,将哭泣的曦儿交到陈妈妈的怀中,就让下山回去。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月亮还没上来,山路更不好走了。

狭窄崎岖的路径,只有熹微的光亮,让众人摸索着下山。

忽然,一个轿夫脚下不防有石子绊路,他踩石子的腿上膝盖一软,肩上的轿子随即往前倾斜,轿夫一察觉忙马步稳住身形,复又稳固的抬起小轿。

然仅这一晃动,却让仪华骇的尖叫,双手立马死死的捂住肚子,张口就要让轿夫停轿,却感一只粗糙的大手拉过她的手,旋即一抹热气呼过耳畔,她听见朱棣压低了嗓子道:“别怕,有本王在不会摔倒的。”

朱棣低下头,声音也压下,无形之中,生出一种依靠感,令女子安心。

仪华惶然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又隔了一会儿,她这才意识到白己的手还拽在朱棣的手中,便忙要抽了出来。 但朱棣却不放开,反用劲在手里捏了捏,仿佛有恐吓的架势。

仪华停下动作,借着幽暗的光线,偏头去看朱棣,却对上朱棣黑亮的眸子。 四目相对,她不觉的移开了眼晴,只任由粗糙的大掌牢牢地拽住她。

第132章 归府

一行人回到别庄,天上已点缀了星子。

仪华因早知朱棣的打算,回庄见侍人进进出出收拾行装,也没多大的反应。倒是在院子里张罗的陈德海,一见仪华淡漠的态度,立时脸上就不自在了一瞬,却眨眼又是没这回事,还是一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模样,一晚上都伺候殷勤。

到了二更天,陈妈妈抱了曦儿下去歇了,仪华在寝房脱了鞋子,裸脚放在温水里让阿秋捏脚。而本在灯台下看闲书的朱棣,不知什么时候就一旁安静的看着。仪华让看得不好受,三两下洗了脚,就放下裤管钻进被褥。

又过了一会儿,阿秋他们退下,朱棣吹灯上榻。忽然狭小的拔步床内,只剩下朱棣、仪华二人独处。

仪华下午才一枕好眠,现在却睡不着了,闭眼许久也无半点睡意。

正心烦气躁时,原以为睡了的人,突然在黑暗中开口问:“睡不着?”

仪华微微扭动的身于,一下于定住,眼睛却不受控制的去看朱棣,但两层天青色的帐子垂下,床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收回视线,想了想如实回道:“恩,是睡不着,估计是下午睡多了的原因。”说了,沉默了一会儿,带着几分歉意低声询问:“吵着王爷朱棣没答,却道:“你是睡多了。听说你每日就躺着睡,难怪手脚浮肿得厉害。”

仪华想起回来路上被朱棣牵着手,以及刚才洗脚时的情形,脸上莫名的红了起来。不过好在光线黑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心又平静了下去,从容答道:“可能是像王爷说的,也许是有孕导致的,臣妾也说不请听了仪华的回答,朱棣微诧异了下,随即满意的笑了:还是不轻易服气的性子,但比两年前会掩藏了。一念闪过之后,朱棣想起了几年前的事,便又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北平住的那间驿站吗?”

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怎么问起这个了?仪华纳闷的想着,思绪却回到了那年,寻找着可用的记忆。正全然不可寻之际,朱棣的脚无意擦过她的脚背,顿时她脑中一个片段晃过:当年朱棣如登徒子一般,戏谑的抓住了她的脚!

想起这一点,仪华一时沉默了下来,不打算作任何回应。朱棣却不是这么好打发,又“恩”了一声以示他还等着回答,仪华只好装做睡着,含糊说了一句困了之类的话,便似真睡着了一样,呼吸渐渐平稳。。。。

这样过完了一天,到了第二天黎明,山间天色还苍茫一片,一行人马车、骑卫近百人浩浩荡荡地向北平城驶去。

临近黄昏的时侯,长长地队伍入了北平城。城门威武的守将,认出燕王的标记,毕恭毕敬的迎接。但是让收市回家的小商贩们惊住,诚惶诚恐又虔诚的跪下膜拜。其实,这些小商贩们大多是城外的庄户人家,趁着现在农闲,将新收的粮食酿酒来卖,这时的北平人家很多是军户或粗莽大汉,大多就好这一口。

随后,马车驶入城中,天已暗无边际。横平竖直呈“棋盘”格子形的北平大街上,挨次亮起了盏盏的明灯。等到满城璀璨通明时,队伍已经到了燕王府。

王府里人早做了万全准备迎接,人人都精神抖擞的恭候在广智门。

广智门离仪华的寝宫最近,这对于身怀六甲且旅途疲惫的仪华,确实十分细心的安排。但没等众人见到今晚的主角下马车一叙,朱棣已在门前下马说道:“时辰不早了,今晚的宴摆在明日,你们都退下吧。”

说之前,便让仪华母子坐的马车直接进了府。

听着辘辘的车声,众人只觉极为刺耳。他们在外面等了这么久,连人都没见上一面,就这样算了。

一时不论是急于见仪华的众妃妾,还是想要卖好的侍人们,心里皆有些添堵了,尽管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没显露分毫却不妨碍彼此间冷言冷语。

蜘目送朱棣进府,众人起身往回走时,王蓉儿突然在石阶上驻足,回头看向犹带三分病容,七分楚楚动人气韵的李婉儿。她眼里闪过嫉恨的芒光嘴角却浮出了笑意:“三郡主身体孱弱,难为李姐姐为了以示对王妃的尊敬带了三郡主一起来迎接。只是可惜不仅连一句话没说上,还连人影都没看见。”

说完这一句,王蓉儿目光落在乳娘怀中的小女婴,口中关切道:“夜里冷,婉姐姐还是早点带着三郡主回去,免得受风伤寒。不然陪了夫人…”话不必说完,但见李婉儿难看的脸色,她早上就生压在胸口的幽怨,不觉少了大半。

李婉儿漠然地瞥了一眼病容的女儿,她心中有股无名火在燃烧着,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望着王蓉儿娉娉婷婷的身影离开。原来两人身份等各方面相似,自然两人不分上下,却她因难产拉下的病根,无力共同掌管府务,便宜了王蓉儿做大!

仪华一宫宫人,也早做好了迎接的准备,但不料朱棣也来了这里,还让取消了今晚的宴席,并且立刻让了一名良医给仪华请脉。所以魏公公等宫人有些措手不及,当下行事匆忙慌乱了一会儿。

仪华去了头面,换了衣裳,一身轻便的半侍在炕上,她看看离开大半年之久的宫室,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而更多的是厉劫难后的感悟。

再说妇人怀孕本就易情绪激动,仪华一时也是五味杂陈,湿润了眼眶。

众人亦红了眼睛,他们见仪华虽疲,气色却是红润,并无丝毫病态.只是脸上倦容明显而已。

坐在炕对面的朱棣,见仪华脸色神情恍惚,眼晴隐隐泛着泪光,只当她惊孕情感脆弱,受了众侍人的影响罢了。于是板了脸色,待众人皆敛了情绪,方才缓和的脸色。后又在这用了晚膳,等良医给仪华请了平安脉,这才回了自己的寝宫。

第133章 路况

没几日便入十月初冬,连绵的雨水一下素日,严重彩响了北平人的生活。那时的街道还是黄土铺砌,雨水没日没夜的一下,北平城就满街泥泞。虽说城里都修有深长的暗沟,将落地的雨水引入城外的河道里,但暗沟常年淤积流通困难,如此经年累月下来,街道两旁的甬道里脏水积得很深,路却依然泥浆凹坑。

这时候没人想到暗沟能害人命,都在苦恼街上泥浆满布,小商贩无法摆摊,赶集人少商铺无进账,行人走路稍不慎可一脚踩下半尺深,马车、骡车车轮深陷堵塞街道…等等,意外事故发生了。

从九月二十四下雨的头一天,到是月末这一日,仅仅六日的光景,意外跌入暗沟身亡的老人小孩,居然有十一人之多,其中还有两名四十多岁的大汉。一时众北平百姓惊愕了,于是便出现了十来名颇有地位的土豪劣绅、商人为民请命,立时闹得满城风雨。

院落深深,曲廊长长。仪华身居廊道不头的最深院落,对于城里市井巷子的事,自然是消息闭塞。但万事有意外.眼看初一烧炕炉的炭火,到现在还没送来,仪华不管出于自身的考量,还是整个王府碳什过冬问题,都不得不叫了人来问。

这一日正是九月最后一天,人把府中掌薪碳的司饎内监带了过来。时值申正(下午4点),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外面的天暗的像黑夜一样,仪华便让人提前掌了灯。很快地,倘大的殿宇中照的灯火通明,反衬着外面的阴雨天,格外有种紧张压抑的气氛。

司饎监听到仪华的传召,早就知道为了何事,心里就有几分不安,便一路打着伞急匆匆赶来。北平春秋两季风刮得厉害,雨水都是斜斜落地,他一身夹袍难免湿了小半,这会儿立在偏殿里头,一身湿冷得难受,或许也是心里的作用,浑身发颤得厉害。

几日下雨没走动,仪华腰酸腿涨疼,就半卧半坐的靠在榻上,身上搭了一条皮褥子,盼夏跪在脚踏上,拿了一个美人锤给仪华捶腿。

仪华见立在面都司饎监微微颤颤,说帮都成问题,便要迎春端了一碗姜汤。

司饎监喝了姜汤,暖和劲儿回来,又恢复了平时的精明。其实姜汤哪有这神奇妙效,主要是他见仪华眉目和善,一点也没有那他捏事的念头,才安了心,将事情耽搁的原因给仪华说了。

原来城内的路况差,城外的路炕更差。冬日城门出入的货物都是极重,运来的碳什走到城外陷进了深沟里翻了,后来好不容易运进了城,又遇街道堵塞进退不得,所以现在还有在街上。

说完,司饎监怕仪华不信,忙又补充道:“小的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城外还有很多运物什的车翻了。城里大小马车、骡车、板板车全堵着。不过王妃放心,赶在明日五更天,必能送到府里。”

仪华听了,想起前几日回府时的黄沙滚滚,却也信了司饎监的话,只走觉的这话有几分夸大其辞,反问了一句:“真有这么严重?”

司饎监窥见仪华格信将疑的皱了眉头,心里一急,忙将暗沟淹死人的事述了一遍。

说毕,众人惊诧。仪华到底经过三个多月的逃亡,不说是处变不惊,倒是不可同往日而语,听了就开始转动心思:要说这时候北平城大街就有好几百条,胡同也有百个,其中暗沟深渠有多少可想而知,若是这样一算,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死的人都是贫苦百姓,那些商人富户、酸腐文人怎么都来请命了?

仪华心里正在沉思这些事,郭软玉带着后日曦儿周岁宴的礼单来过目。 郭软玉进了偏殿,婢女给她搬了圆凳在榻下,李进忠亲自捧了茶。郭软玉一番行礼、下坐、接茶,都是和颜悦色。待她意思性的抿了一口茶,也不主动问什么事,就低眉坐在一边。她身后还站着带来的一个嬷嬷一个婢女。

仪华认为郭软玉聪慧解事,又见她这翻做派,便主动将这些事给郭软玉说了。说话的时候,仪华目光一直盯着郭软玉,却见她并没有多大吃惊,略想了一会脱口问道:“怎么了,你知道这回事?”

郭软玉回答道:“婢妾娘家就在北平附近,昨日娘家的兄嫂来看婢妾,就将这事跟婢妾提了几句。”说罢,又不徐不急的含笑道:“而且下雨路毁,每隔上几年都会出现一次。上一次就是六年前,只是不想这一次尽出了人命。”

不知道想到什么,郭软函又轻蹙了一下眉心.不确定道:“听老人说好像几十年前,还是那些蒙古人当政的时候,也出过人命。”

听到“蒙古人”三宇,仪华心里猛跳了几下,她不想让人看出异样,就偏首向门口看,看见门帘下一双黑色厚底靴,靴子上隐约可见金色丝线反出的光。一眼看完,仪华转头叫了一声李进忠,笑道:“去看下曦儿醒没?若是醒了,让陈妈妈抱过来。”

李进忠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只在这时,伴着一声轻咳,只见门帘子一掀,朱棣从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陈德海

李进忠赶紧刹住脚,跪了下去道:“参见王爷。”余下众人附扣。

朱棣走进来一边抬手免礼,一边听不出喜怒道:“王妃,你就免礼吧。”

仪华道了谢,见朱棣身上略溅了一些雨水,忙叫回了李进忠随阿秋准备茶水、沐盆、棉巾、衣服等物什。吩咐括时,仪华又看司饎监一脸惶怵,也就趁机打发了司饎监下去。却没想郭软玉见司饎监退下,也要告辞。

见状,仪华不认为此刻她有决定权,也不说一声话.只转头看向朱棣。

坐在仪华对面椅上的朱棣,接收到仪华的目光,回看了一眼仪华,才将目光在郭软玉身上停了停,问道:“大郡主近来如何?”

郭软玉站起来,福了福身道:“…大郡主聪明伶俐,前些日子巳开始习女红了。”

自大郡主养在了郭软玉身边,朱棣对大郡主接触的也少了,这听了郭软玉回一切都好,便就此打住了这话,点头允道:“恩,那你回去吧。”

郭软玉福身领话,临走前将曦儿周岁宴的细目递上,方带着侍人离开。

这时阿秋、李进忠备了盥洗物什过来,朱棣也起身走到偏殿隔间更衣。

一时更衣出来,朱棣看也没看其他人,只向陈德海略一摆手,陈德海立即带了一应侍人退下。

第134章 想法

在窸窣的脚步声过后,偏殿内很是安静,殿外淅沥沥的雨声听起来也格外清晰。

仪华由朱棣沉默的坐着,见他沉着一张脸,面色不对,沉吟了一下轻声问道:“王爷,您可是有什么话要对臣妾说?”说着不自觉地垂

下了眼。

朱棣看了一眼仪华,他说:“没话要说!”

这话不掺假,朱棣现在是没话说,但方前却是一股子火气,若不是殿内人多,他便要对仪华发作。那时,他从正殿内堂看了曦儿,听说

仪华在偏殿整理内务,就从廊道里走向偏殿,说要掀帘进去,“巧合”地听见里面在说话,当下心生了去意,打算这就查办相应的官员,却见

李进忠要出来,只好先撩帘进了屋。

仪华听他这样说,也不往下问了。

朱棣见仪华果真不问了,他脸上表情有些僵硬,憋了好一会儿的气,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城里的事,暗沟淹死人的事,你怎么

看?”说着神色一凛,声音里透着股狠厉:“也觉得是官府的原因?”

仪华一直低着头在听,听到朱棣最后那一句语气有丝生硬,很明显官府才是他要问的重点。仪华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的思忖

了片刻,敛去方才多嘴询问的懊悔,微微一笑道:“城里的暗沟、街道,都是官府管辖修建,它们出了问题自然跟官府脱不了干系。”

一语毕,仪华感到一柄眼刀飞来,她忙解释道:“这暗沟是从北元当政时就有了,如今一晃几十年过去,暗沟必是年久失修,又有车反复

压碾,才会一遭损毁造成如此大的影响。所以老百姓怨官府不出力翻修,也是可以想见的。”说完,见朱棣神色依旧不虞,她脸上堆起疑

惑的神情,问:“听说往年也有这等事?为什么今年闹得如此大?”

朱棣语气饱含怒火:“还不是那些酸腐文人!自命清高,为民请命!”

仪华却不这样认为,从司饎监的话来判断,这与商人有关。商人逐利,这几日却道路成天不通,他们的货物积压,或运货途中车翻了,

导致许多货物被毁,可说是损夫惨重。因此,他们教唆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闹事,让官府重视起街道、城门的流通。其实说到底,他们不

过求官府修路、修沟渠。

思及此,仪华面露迟疑,望向朱棣道:“臣妾也不懂这里面的事,只是觉得若能官府派人修了路、翻了暗沟,解决了这件事,那些文人也

不能再说什么了吧。”言罢,仪华又想起春秋刮风时,满城的黄沙滚滚,不禁蹙了眉道:“真该换成石板路,每次从城中过又颠簸又沙尘

漫天,还沟水臭味熏天!”

朱棣看仪华脸上略带嫌弃,心道她不过是以己之好定夺,不过想仪华所说确实是根本之法,但让他花费巨大人力、财力在这上面,却不是

他所愿。而且现下边关缕遭外族挑事,若他真在修路上耗费大,只怕路没修好他已被贬谪回京,就如秦王一样做个架空的亲王!

朱棣想到这些,不由冷冷一笑:“北平不比京师小,要全砌成石子路,本王自问没那个能力。”

仪华看着朱棣脸上的冷意,便接他的话道:“也是,全城都是土路,要是换成石子路确实不是易事。不过能将一两条主干道修成石路,倒

是不错,至少还能在遇到暴雨的时候,确保能有路是畅通的。”

朱棣眼睛精光一闪,若是已修路为名号,修一条王府直通城外的暗道…

仪华没有看见朱棣眼中的异光,自顾自得说下去:”每年春夏,城里总有股臭味飘着。说来街边的百姓也该担一定的责任,听说他们常挖

了铺路的黄土做煤烧。干脆让他们疏通淤积的渠道就是!”一边说一边小心留意朱棣的神色,见他神色无异,她这才接着说道:“若是他们不愿意,可以给些工钱,也该差不多了。”

说到这,仪华眼睛瞟过郭软玉留下的细目,目光停了一停,忽而温婉一笑:“其实像造桥铺路之类的善举,都能祈福。所以臣妾倒有个

私心,若能将着这事,将曦儿周岁宴从简,等节约下的钱财捐了出去,臣妾弄个人出一些加上,以曦儿——”低下头,目光温柔的看下

快七个月肚子:”和它的名义捐了钱财。”

朱棣正思忖着仪华的话,就听仪华后面所说,几乎立刻就质问道:“让朱曦的周岁宴从简?”

仪华点头道:“臣妾是这个意思。”

朱棣眉毛皱起,询问的看着仪华。

仪华想起朱棣不日要去京师一趟的是,目中浮现出一丝担担忧:“曦儿年纪小,臣妾也怕他承受不住太多的富贵,王爷您许是不知道,这几日前来送周年礼的人太多了,无论是他们还是王府都太过重视曦儿了,这将远在就是的炽儿置于何地?”

提到快两年不见的朱高炽,仪华心里是愧疚的。这段时间里,她很少想起朱高炽,几乎所有的情感,都倾注于曦儿和腹中的胎儿身上,

若不是朱棣前两日说他要去京师,令她猛然忆起孤身在京的朱高炽,也许她仍在忽视那个胆怯的小男孩。

朱棣听到仪华一番话,心中却想的是另一层意思。

明朝是嫡长子继承制,朱元璋早年便已下命,朱家子孙五岁赐名,十岁袭爵。将满十岁的朱高炽,到时候不论他本身愿意与否,或朱棣

的属意如何,朱高炽都将被立为世子。

如此,朱棣听着就有些别的意思,毕竟他不会忘了长子的生母是谁!

没见朱棣又反对,仪华赶紧加了一把话:“再说臣妾没几个月就要临盆了,到时少不得众人道贺一番。所以这次先将一切从简把。”

朱棣一直观察着仪华,见她流露出的情感不似有假,虽仍有几分不信仪华与朱高炽二人的母子感情,但想起他们相处的片段,一时却找不

到其他话说,遂点头应了:“好,朱曦的周岁宴从简。”

第135章 赞誉

那天晚上,朱棣从仪华的住处出来后,连夜宣了掌管北平民生的诸司,让他们当夜着手去办,雇佣城里一些穷困贫民挖暗沟,并放出由王府出钱财修路的话。至于修路的劳动力从何而来,又何时开始砌石铺路,朱棣却没吩咐了他们。

北平诸司连夜奉诏入府,本就惶恐朱棣发作了他们,入府时又遇上各位同僚,见皆是掌管民生民政的官员,彼此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一个个面无人色的去见朱棣。但没想到朱棣非但没大发雷霆,还想出了解决的办法,这让他们晕乎乎了很久,委实觉得这不像朱棣惯常的做法。

这确实不是朱棣惯常的做法,只是他们哪知朱棣这是无奈之举?

今年六月底,朱元璋下令地方有司存问年老贫民,抚恤鳏寡孤独。各地方卯力而行,怕年终朱元璋问起成效时让圣意不满,到时丢了乌纱是小,就怕祸及一家大小。如今离年下不远,北平贫民一连丢了十数条人命,还让一群酸腐文人大肆宣言,自然逃不过监察御史的眼晴,估计不到一个月这点事已直达天听。

而一个月之后,正是朱棣到京之日。如此,朱元璋的龙颜大怒,便会由朱棣一力承担。朱棣心高气傲,心里如何甘愿?尤其是上次出事,朱元缉已拿他不理民生狠狠责骂了一番,难道现在又要再因同一个原因受责一次?再说又能以修路为名,暗中安排自己的亲信侍卫修一条王府直通城外的暗道,他也就愿意出钱出力管一次民生之事。

北平诸可不知这些,只是纳闷一向疏忽民生方面的朱棣,这次居然如此重视。不过第二日当他们得知一应花销,是以仪华母子的名义发下,心里面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后再一看所修之路,只是城内的两条主干道之一,起始还是从王府前后两处大门直通向城外。并且这两条路,既没有花费大的人力财力,又瞬间平息了民愤,更在无形之中树立了王权的威望,可谓一举三德,到难为一个女子想出。

后来,这些话不知何时从官府流到了民间,一时北平百姓对仪华无不赞美称颂。而那些酸腐文人自然也不甘人后,且他们又素爱推崇些奇女子,于是纷纷为仪华作诗写文加以美誉,同时也向世人展现自己的文采风流。这样极致的赞誉下来,市井之中不知哪一名穷秀才,见仪华生父是智勇兼备的名将徐达,竞由此为仪华取了一个雅名“女诸葛”,久而久之此名也就威传一时。

当然以上皆是后话,且说十月初一暖炉会这日,官府一张贴出雇民淘沟、砌石铺路的公文,激愤的城民一袭之间得到了安抚。

是日晚间,朱棣得到了消息,见收效如此之快,惊讶之余更是高兴。当下就去找了仪华,将一切说了出来,不过话里话外却有几分感慨:百姓竞这般好安抚。

彼时仪华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发簪,听了朱棣的话,转头向他一笑:“百姓求得简单,多为丰衣足食、家宅平安。如今官府雇佣一些闲散之人,让他们赚些钱财度日,商户们又眼见开市能做买卖,当然皆大欢喜。”

朱棣点头,暗道一切不过利益钱财使然。这样一想,不觉存了轻视之心,很快地喜悦便去,又将心思放在了去京献策上。他一想到朱元璋听到他说出纳哈出扎营的地方,再看到他拿出的当地地形图,朱元璋龙颜大悦的样子,朱棣觉得他浑身的血脉都在沸腾。其实这之下,在朱棣心中隐隐的还有一种期盼:朱元璋见到他提出的攻打纳哈出的计谋,会不会直接任命他为主帅出兵漠北?

仪华见朱棣突然沉默不语,她本还想说些什么.也就咽了话不提。

这时阿秋、迎春两人从外间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一碗山药乌鸡汤。这汤是仪华每日临睡前喝的补汤一种,用以养气补血固胎忠用。进到里间屋,两人见朱棣在,忙去给他行了礼,才悄步无声走到仪华跟前。

迎春托着漆盘立在一旁,阿秋转身捧起热腾腾的汤碗,小心翼翼的放在梳妆台上。她看了一眼对面炕上坐着的朱棣,附耳小声道:“王妃喝了补汤就早些歇下,明儿是小王子的周岁,少不得要应酬一番,您可得注意着,毕竟您是双身子的人了。”

“应酬”二宇,阿秋含在口里,紧咬了一咬。

仪华任由身后的盼夏为她梳理发丝,她将目光往红木梳妆台上一看.只见尺口大的白瓷碗里咸了一碗去了食的鸡汤,汤微微泛着淡黄,倒是清淡毫无油渍。仪华拧眉瞅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声气,将起精致的小勺,低头略抿了一口,才抬头看向阿秋,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我知道。”说罢,低头喝汤。

阿秋看着微微一愣,随即眼中冉过一丝迷茫.便低下了头去。

一个成亲多年的女子,一个不受宠的正室,这在大户之家稀疏平常,但仪华却成了一名例外。她时隔七八年再次产下一子已是让人啧啧称奇,而后此子生下不到半年又有身子,这在后宅内府里意味着什么?众人心里都是个个透亮“一正室当宠!

此般情形下,为朱棣生下仅有两个儿子的仪华,如何不让所有人记在心里?这所有人中除了王府女眷、侍人,也包括北平城的贵胃圈子仪华回府不到十日,府中上下人心浮动,府外诸人递贴求见比比皆是。可仪华却谁人不见,就连众妃妾的晨昏定省,也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暂时取消,以至今日能见仪华的纪妾除了郭软玉,再无其他人。也因此,府中各种臆测不断,可仪华却放任不管,这是为了什么?

阿秋不解的想着,等想到明日一下见到这多人,她不由略抬起头,目中尽是担忧的看向仪华。余光却见朱棣从炕那边走过来,忙又屏气敛息的低头侍立。

朱棣走过来,手搭在仪华的肩上。梳发的迎春飞快的看了朱棣一眼.忙退到一边让出位置。

朱棣略动一步,两手都放在仪华的肩上,感到她身上不自然的僵了一下,尽管只是微微的一瞬,甚至僵硬的也是那般察觉不出,却仍较朱棣敏感的发现了这一点。他皱了皱眉头,怪异的瞥了一眼此时转头看着自己、脸颊微红的仪华。

他说:“明日朱曦周岁过了,本王差不多五日之内,就会启程去京师。”说话时,朱棣微微俯身,目光平视着镜中人。仪华觉得镜中朱棣的眼晴太深,蕴藏的东西多而杂,她便微仰头道:“这么急您才和臣妾说了没两日…”顿了顿,微寞眉心,低声说:“而且时间如此短,行礼什么可收拾妥了。”

说话之间,阿秋收拾了碗筷,带着屋内侍人全数退下。

朱棣是被阿秋刚会说的话触动才走过来,这会儿见一屋子侍人都退下,倒没有抹不开面子的话,放在她肩上的手顺着手臂往下移,然后从后圈住仪华,手笼在了高高隆起的小腹上,一边摩挲一边下颌抵在仪华的头顶,低头说道:“你现在是双身子,本王本不该留你独自在府。”

仪华听出朱棣语气中合着淡淡的歉意,她思绪顿时飞转,难道朱棣不会在府中过年?

正想着,只听朱棣又道:“去一趟京师,一来一回要去两月。本王估计去了,可能赶不会北平。所以府中过年什么的,可能要你操持。”说着,话中又迟疑了一下:“可是你临盆就是新年期间…”

一路快马加鞭,又岂会用上两月,若真要赶回来,必是来得及!

仪华听着没有插嘴,等朱棣后面话中隐有不放心,她忽然想起从蒙古妇人那抢了车、吃食后那段路,朱棣不声不响的拣柴做饭,尽可能的迁就她。

恍惚了这一刹,仪华定了定心神,温和的笑了:“正事要紧,王爷您放心去京师,臣妾会好好打理王府。”说到这,仪华心中一动,唇边笑意扩大:“其实,王爷真是不用担心,有郭妹妹在一旁帮着臣妾,倒没什么累的。”

朱棣紧了眉心,略想了一会:“你说的是郭氏?”语气里微含些许的不确定。

仪华听了心中一叹,朱棣竟一时没想起郭软玉。不过,面上仪华自是笑容不变,点头道:“恩,昨日王爷也见了.曦儿的周岁宴都是她在忙。”

朱棣闻言往回一想,他想起昨日郭软玉一板一眼的模样,语气淡漠了几分:“性子倒是沉稳,又是大郡主的养母,在一旁帮衬你倒也衬得。”

听完,仪华笑了,笑容一直扩散到眼里。

朱棣松开仪华立起身,扶着她到了榻上去。两人又继续说了些话,大抵是朱棣交代了些走后的事。而后一直说到快三更天的时候,他们才各自睡觉。

第136章 周岁(上)

第二天,大开盛宴,为曦儿庆周岁生辰。

这日一早,五更天刚到,朱棣像平常一样醒了,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独自起身。仪华现在有孕本就嗜睡,却又浅眠的很,稍微一丁点的动静,她便迷迷糊糊的醒了。朱棣见了没停下穿鞋的动作,坐在床沿边回头说道:“时辰尚早,你继续睡。”

仪华听着又闭上了眼,口里却像含了一块软糕,声音黏糊不清:“唤德公公进来伺候,再让阿秋点了灯进来,臣妾这便起身…”说完话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却仍一动不动地躺着,看样子是又睡着了。

朱棣讶异的发现仪华这般能睡,他立起身盯着她看了一会,记忆里在搜寻她怀曦儿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只当孕妇就该如此,便披了件外袍走出了寝室,在外间让陈德海他们伺候了洗漱.就去了府前院处理政事。

朱棣走后,仪华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等在寝室里梳洗了,又简单用了些吃食,到正殿内堂时,朱棣已从前院回来了,并换了一身稍隆重的蟒袍、红玛瑙腰带,坐在炕上一边饮茶一边看着曦儿让陈德海扶上学走路。

曦儿人小骨头软,走上一两步跌上一跤,却乐此不疲,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陈德海人老骨头硬,躬背架住曦儿的腋下,走上一两步就大口喘气,又不敢停下歇一会,还得勉强维持着一张笑脸,殊不知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块,却是笑比哭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