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华让阿秋扶着,站在门栏口好一阵子,见侍人发现自己纷纷行礼,她才走上前笑着叫了一声“曦儿”。曦儿年纪小却能辩声,这一听就转了脑袋,“蹭蹭”地在地毯上磨出声响,向仪华扑去。

陈德海忙一脸苦相的跟着,口里却还是说着吉祥话:“小的给王妃请安了。这母子连心的话一点不假,小王子一见您就同见了王爷一样,心急的很。”仪华听陈德海这样说,眉眼一带,往朱棣那瞟过,就见朱棣脸上笑意多了那么一分。

这一眼的功夫,曦儿已经蹭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仪华的褥裙,兴奋的叫着:“曦一一儿一一曦!”

仪华立即低下头,看着儿子欢喜的手舞足蹈,她脸上的笑变得极温柔,一双明眸柔得似能滴水了。可何奈身子重,连摸一下儿子的头,都是吃力的事!

“陈德海你抱住朱曦,别让他太匪!”朱棣一旁见仪华挺着个大肚子,还想往下弯腰,不由正色阻止道:“王妃,你过来坐吧。”说着朝对几的方向瞥了一眼。

仪华笑着应了一声,走到朱棣对面坐下,又与他说了两回话,逗了一会儿曦儿,见时辰差不多了,才向今日的设宴大厅去。

设宴的大厅,按照原来的意思是要大办,定是摆在承运殿,男女宾客满席。不过临时决定从简,也只请了朱棣亲信属下三、四家的内眷,相熟的四品以上的七、八户人家的内眷。于是,就将宴厅摆在了后花园挨着戏台的一处院落——枫园。

枫园不大不奢华,在前朝元宫改的王府里,实在只算作一般。但院子里有几株盘枚的枫树、黄栌以及乌柏,虽不很大,已经高出屋脊;每逢入秋以后,满院红叶遍染,成为一大亮色。

仪华到了枫园大厅里,该来的差不多都在,厅里因此挤满了人。

王蓉儿带着二郡主坐在左面下手的第一个位上,身后有两个伺候她的婢女、一个嬷嬷;挨着下来的是李婉儿和三郡主,郭软玉和大郡主,她们身后也都有两名婢女、一个嬷嬷伺候。接下来就是带着一个嬷嬷一个婢女的夫人李映红,至于其他妾室却不在应邀之内。最后坐着朱棣亲信下属的内眷,对面右边的十二幅椅凳上坐着四品以上的官员内眷。

此时,大厅里正说着笑,听见外面守在院门口的小内侍高声唱喝:“王爷、王妃到!二王子到!”

众人笑声一停,随即大厅里一阵动乱后,一群内眷命妇齐迎了出去。院乎里穿梭的侍人早已退到廊道上,院庭内一片整齐干净,便见七八蓝家内侍,引着三乘四人坐典,到了院中。

坐舆稳稳地落地,朱棣高大的身形率先出来,然后仪华由阿秋搀着下地,末尾是抱着曦儿的陈妈妈走下。

见状,众人这就手放在腰上福身下去,口里齐呼参见王爷、王妃的话。

朱棣一立地,入眼就是黑压压地一群女眷,他目中闪过一丝不耐烦,更有几分后悔答应仪华将宴从简;但目光一转,见仪华母子立在一旁,曦儿正一脸欢喜的“王爷”“王妃”叫着,心中刹时一暖,脸上也带了笑:“免礼。”

众人应声而起。许是各自心里都存了那么点好奇,谢礼起身的那一霎,皆不约而同的抬头去看——消失了近七个月的仪华。

只见她发挽着一盘桓髻,髻上只戴一顶缀满珠玉的桃形金冠,上缀凤鸟。一身初冬袄服,上为纪丝真红大袖袄,深青色褙子,褙子上施蹙金绣云霞翟纹;下着一袭横竖襕并绣缠枝花纹长裙,裙摆逶迤在地,微露出翘头软锦鞋一。

众人看得一怔,目中纷纷掠过一抹惊疑:不是有传仪华病入膏肓,这次得喜不过是拿命怀胎,为何所见却全然不同?她分明是肌肤充悦,容色光泽,绝无病中枯瘠之容,命竭之气…除了与她娇小身形极不相称的腹部,已涨鼓成一个硕大的圆球。

立于众人之前的王蓉儿、李婉儿两人惊见这一幕,想起府中流传了三月之久的病信,这才恍然竟被一群阉人所诓。两人一起抬头,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受骗的恼恨,又因二人素有不和,忙各自移开了目光,却又不觉看向石阶最边上的郭软玉。

郭软玉心中一颤,长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紧。

年满六岁的大郡主感到手心一疼,不由痛嘶了一声,怯怯地看向郭软玉。郭软玉眼里立时闪过一丝心疼,忙松了松大郡主的小手,又拉着她退后数步,恭迎朱棣、仪华入大厅。

第137章 周岁(中)

一行人进入大厅,迎面一阵青松暖香拂面。

仪华微微吐了一口气,今晨四更天停了雨,温度却一下子骤降,到了天亮的时候,又刮起了凛凛北风,刚才坐了没屏帘的坐舆来,一路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冷飕飕得难受,也不知道曦儿受凉了没?

年头一生,仪华不由脚下慢了一步,回头向身侧一看,看到让陈妈妈抱着的曦儿,正两只眼睛骨碌儿的转着,瞧着倒是精神气儿十足,就不知小家伙在四处乱望什么?

仪华刚这样想着,就被身边一个惊喜的低呼引去了注意力:“呀!大家快看!二王子这小的人儿,都能识自己的兄弟姐妹了!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聪明的小人儿呢!”声音中气足,一下引了众人的注目。

众人循声看去,是位骨架宽大的妇人,看着约莫三十七八的样子。再细细一看,原来低呼的人却是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张兴的夫人,一名三品淑人。

在场诸位命妇的丈夫多数在燕山卫任职,自与张夫人交好,又羡慕她二十年来未有生养,其夫虽从一名兵卒升至三品大员,却一直不以张夫人无子为由休妻纳妾,便多有敬佩她。但是,场内也有不屑陈氏的,她们来自江南富贵之家,随夫至偏远的北平任职,一贯最看不起张夫人这种不识文墨的乡野妇人而她们的丈夫也一样看不起出身行伍的同僚。

因此,无形中将到场的十几家妇人们分为了两派,不过此刻都有志一同的顺着张夫人的目光而看。

只见曦儿整个人趴在陈妈妈的前肩,急呼呼的伸出两只小瘦手,不停地向抱在猩红襁褓中的三郡主那扑。一个不留神,竟让他一把抓住了红毯一角,并死不放手的往回扯。一时小霸王的曦儿见对方不理,急得依依呀呀将所有的话叫了个遍,手上也越发使力。

曦儿仅有一岁,刚模仿人说话,会的词也就六、七个。其中新学了两个词,却是“弟弟”“妹妹”,这会儿他一急,自然就一口一个“弟弟”又一口一个“妹妹”叫得好不欢畅。

张夫人这一听,昂首望向众人,眼神露出得色:“我没说错吧!真没想到这小的娃娃,不仅会认识还会说话!”她目光一顿,浓浓的羡慕之色涌出:“王爷、王妃能得这么一个聪慧的小王子,是福气。”

众人听陈氏这样一说,顿时记起了今日的主角是曦儿,又见他一个周岁大的娃娃会说上话,虽然的确是聪慧但也不是没听说过,却像他那样真能认人喊名的,倒是真真没见过一个,不由地都带上了几分真心夸赞。

一时间,厅里笑声不歇,赞声不断,热闹非常。

众人一面的直夸,仪华因心里明白便有些尴尬,却不等她说些什么,簇拥着一团的命妇中忽有一少女的声音疑惑道:“二王子这样去拽三郡主,三郡主怎么也不哭不闹,和我见过的那些小女娃不一样。”

少女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清吟吟地煞是好听,在一群说笑声中尤为悦耳。

众人正说得热络,听见陌生的少女声音,都纷纷侧目而看。

一霎十几道目光齐刷刷的投来,少女难免不好意思,忙侧身半躲在张夫人的后面,许又觉得此举不对,她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众人,轻盈的身子跃出一步,曲膝福了一福,复又退到张夫人的身侧。

“张夫人,这姑娘是你家的吗?真是个标致的人儿!”见场面微冷了下来,又出来个面生的美貌女子,还是跟在陈氏的身旁,燕山中互为指挥佥事陈志的夫人,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妇人笑盈盈的解围道。

张兴一家无子无女,此女是张夫人的什么人?仪华心中疑念一闪,目光不由向少女看去。

少女身形苗条,穿一件桃红掐金丝的袄儿,腰上系一根月白色的汗巾,越发显得纤腰不盈一握。她曼妙的身量,偏又配了一张宜嗔宜喜的椭形脸,并一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高鼻梁,菱形唇,怎是一个“美人”可赞?

仪华细细打量下,一抹惊艳之色掠过眼底,随即双眼便询问一般的看向张夫人。

张夫人接收到众人的无声的询问,眼下意思的往朱棣身上掠过,却见朱棣脸色微沉,心里一惊,稍显慌乱地对魏氏道:“陈夫人,她是我大伯的女儿,上月才和她大哥一起到了北平。”说着牙一咬,看了一眼朱棣,飞快说道:“她大哥现在也在燕山左卫护任职,本想带了他媳妇过来,可是不巧刚有了喜,便只带了她来。”

听罢,众人心思一转,皆是顿悟:几年前张家编入军户,这军户的职位是世袭,但张家却无子嗣可继承。现在接了张兴兄长的儿女住,估计是要让两兄妹过继,以续香火。

感觉到众人了然的目光,仿佛是将自家的一切摊在大庭广众之下,张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恼怒,脸上却犹带三分尴尬。

站在一旁的陈夫人见状,想到自家与她家官职一样,少不得拉帮一把。于是走上前,拉过张小姐的手,笑盈盈地夸赞道:“我看世侄女不但人才是百里挑一,就连这一双眼睛也堪称妙目。一眼就瞧出三郡主的不同!”顿了顿,望向乳母怀中的三郡主,喜笑颜开:“龙子凤女岂是常人能比,三郡主小小年纪已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就是个大家闺秀。”

众人听了这话,也料得陈夫人在引开话,便也识趣的绕开注意力,顺着她的话向三郡主看去,目光中都带了那么些好奇、探究、打量,毕竟一直听说三郡主身下体弱,却未得一见,今日能见她一面倒是不易。

仪华看着众人的目光都向三郡主望去,心中“咯噔”了一下,忙扭头去看朱棣。下一瞬,毫不意外的看见朱棣脸色微变,一双薄唇紧抿了一抿。

—本章完—

第138章 周岁(下)

看朱棣这个样子,仪华不由地着急。

今天她看见李婉儿带着三郡主来赴宴,还以为三郡主情况好转了,朱棣才同意让三郡主在众人面前露面。可眼下看来,分明不是这样…她真不敢想象,在曦儿的周岁宴上,传出朱棣大发雷霆,以及三郡主是痴儿的流言!

越怕什么来什么,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周边已有人小声议论了:“我记得三郡主好像只比二王子小二个月?怎么比…”二王子差了那么多?

犹言未完,身旁的妇人已明白的点头道:“你没记错,刚好小二个月。当时三郡主满月的时候,我还送了衣裳、金锁来着。”

一边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听见大人们的话,张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疑惑的望着自己的母亲:“您不是说小奶娃喜哭喜闹,三郡主她不哭不闹的,是不是…唔…”女孩的母亲是城外地主家的小姐,但当了几年的武将夫人,也明白有些话决不能说,连忙一把捂住自己女儿的嘴,害怕的退到了人群后面。

但掩了口又怎么样,在场的诸位夫人都是有过生养,见三郡主双眼呆滞的样子,再看活泼好动的曦儿,就是不能断定三郡主是否痴傻,也知道她定是有隐疾,不然哪有不哭不闹的小孩?

众人一番思忖,心下早有了定论,不过她们中没一个是粗笨,自不会说一句三郡主不好。又瞧着三郡主生的粉嫩可爱,很是肖像李婉儿,确实是个难得的漂亮女婴。于是气氛诡异了片刻,众人已夸起了三郡主的样貌好,只是眼里总有一丝异样的光芒闪过。

李婉儿心思敏感纤细,众人若有似无瞟来的目光,就像一把把尖锐的钢刀狠狠的插进胸口,尽管这一切她早已预料到。可不想郎心硬如铁,有了儿子便全然不管她母女的死活,至今朱棣都没看她一眼…一想起仪华母子回府这十来日,朱棣没来看过她一次,就不由地暗恨:凭什么她是王妃,自己一个官家千金却只能和商女平起平坐?凭什么她能接连生子,而自己机关算尽只得了一个痴儿?!

想到这,李婉儿猛的抬起头,死死盯着咿呀欢叫的曦儿,看着他不停的甩着小脑袋,短细的脖子一晃一晃的,脑中一个疯狂的念头陡然再生:若一把掐住那细小的脖子…没有这个夺去朱棣一切目光的男婴,他会不会再回头眷顾自己?

“婉次妃。”见李婉儿脸上一片冰冷,身体却颤微微的发着抖,搀着她的嬷嬷吓得忙用了一股劲,狠捏了捏她道。

李婉儿一个激灵,呆呆地回头看嬷嬷,余光却发现王蓉儿急忙低头的动作。

几乎同一刻,李婉儿灰白的面上立时有了精神,眼底深处却划过一抹阴翳。

另一边,仪华在听见众人议论的一瞬,她已很快地转过头,目光在朱棣的四名妃妾身上一一扫过。郭软玉牵着大郡主,神色温柔似水;李映红站在王蓉儿的身边,幸灾乐祸的望着三郡主;王蓉儿没理会她的二郡主,她微微低着头,脸上似乎晃过诡异的笑容。

见此,仪华不由多看了几眼王蓉儿,方移目向李婉儿看去,却见李婉儿柔美的容颜上,有着狰狞森然的笑容。她看得一惊,又发现李婉儿狠毒地盯着一处,她忙顺着视线一看——居然是正嬉闹的曦儿!

这个女人要做什么?!

仪华心里猛然一紧,脚下不禁一个趔趄,身子悠悠晃晃了几下。

朱棣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扶住仪华的腰,目中有不掩饰的担心:“怎么了?”

搀着仪华的阿秋,也忙不迭焦急问道:“王妃,您怎么了?可让请个脉?”

仪华抬头,望了一眼朱棣,又看向李婉儿,见她脸上却无半分异样,仍是一副娇弱的样子,她收回目光,望着朱棣嘴唇微微噏动了几次,最后只是摇了摇头道:“没事。”

朱棣低头看了一眼仪华,眼晴又抬起往李婉儿那边看。

察觉朱棣的目光,李婉儿脸上闪过惊喜,忙展颜回以一笑,不想却见朱棣、仪华亲呢站在一处,她心中霎时抽搐一般的痛。

朱棣厌恶的移开目光,看向众人道:“诸位夫人坐吧。”语气淡淡的。

众人言不由衷的捧话一停,往过一看,看到朱棣正扶着仪华的腰立在,这才记起仪华已有七个月的身子,人是不能久站,纷纷歉意的对仪华笑笑,三三两两地回了坐。只有几名陪母前来的小姐,因常不见外客,极不容易能一见王爷的面,都一边往位上走一边悄悄地扭头看朱棣、仪华,眼中隐藏着几分羡慕。

就在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的时候,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不过三、四岁大的二郡主突然指着三郡主,奶声奶气的叫道:“妹妹不哭不闹,就是个小傻子!”脸上的神情很认真。

此言方落,原本热闹屋里立刻鸦雀无声,谁也没再说话。

正要落坐的王蓉儿听了女儿说的话,心里非常害怕,又感周围的气氛诡异,她看也不敢看朱棣一眼,连忙快走两步来到二郡主乳娘跟前,厉声斥责了几声女儿,才对众人道:“童言无忌,小孩子说话,不过是胡诌而已。再说小姐妹们在一起,常要拌几句嘴。”说完,王蓉儿掩饰性的笑了笑,那笑容里很有几分尴尬。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主人是谁,他们就是说黑是白,那也是对!众人不管心里信不信,脸上自然顺着话说。

二郡主委屈了,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指责自己,于是哇哇的哭喊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呀,我没有说谎话,妹妹就是一个小傻子

王蓉儿吓坏了。她见朱棣沉着脸,眼看就要发作,她不敢去思考,也来不及思考今日她女儿丢了王府的脸,接下来面对自己母女的会是什么?她只是抢在朱棣静头,一把拽过自己的女儿,用力狠打了几下:“让你胡说!小姐妹闹不愉快,就能这样骂你的妹妹!”

二郡主被王蓉儿打的很疼,哭的眼泪鼻涕一脸,再也不能完整的说出一句——妹妹是小傻子。

王蓉儿看女儿哭成这样,心里也很不好受,却半分也不敢流露,只抬头去寻郭软玉,眼里露出哀求:“郭妹妹,上次她和大郡主吵架,也骂大郡主是小傻子,当时真该好好说她一番。看她现在都是姐妹中的小霸王了!”娇柔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抱怨。

郭软玉一怔。她看着王蓉儿依然美丽如皎月的容颜,眼下却是落寞与寂寥,又想起王蓉儿两年前得意的样子,心下不由一叹。

“蓉次妃,您勿过于担忧。”郭软玉死拽住大郡主,确保了大郡主不会乱说话,她才抬头笑道:“上次两姐妹吵架,也是大娘她先说二郡主的不好,二郡主才回了一句小傻子。”

王蓉儿朝郭软玉感激的点了一下头,恢复了从容的笑容,道:“说起来,就是一些乱嚼舌根的下人,让小孩子捡了不该说的话。”说着,给乳娘使了个眼色,乳娘赶紧一把抱住二郡主退了出去,彼时王蓉儿又歉意一笑:“让诸位看笑话了,都是平时太宠着她了。”

一个王府的次妃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众人自然将方才一幕当做孩子打闹。

见一场下不了台的场面,让王蓉儿急中生智给掩饰过去了,已坐在上位的仪华心里大吐了一口气,还好王蓉儿有这份机智。

朱棣同样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然后他转头,见仪华还紧紧的拽着自己的袖子阻止他,他眼里有了一丝笑意,面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不少。

朱棣动了动手臂,眉毛一挑:“恩?”

仪华连忙松开手,眼晴往厅内看了一遍,见众人重又回坐,并没有人发现她这一小动作,心里松了松的同时又往朱棣看了一眼。这一眼就看见朱棣脸上似有笑意,还是对着她在笑…仪华有些不解,眼里迷茫了片刻,却是豁然开朗。

朱棣性子虽火爆,但他知道压制,而更重要的是他不是莽夫!

既然从漠北回来后,朱棣决定了不送走李婉儿母女,他当时就应该料想过会遇见今日这种情况。再说三郡主如此年幼,她究竟是不是痴儿,恐怕还不能断言吧…

一番心转之间,仪华已然冷静了下来,而一个念头也油然升起。

只见她面上舍了一缕微笑,抬头吩咐阿秋道:“上半年我一直在别庄养身,说来许久没见三郡主了,你把她抱过来。”

话音一落,厅内又寂静非常,众人投在李婉儿母女身上的目光,齐齐变作诧异望向仪华。

阿秋也愕然:“王妃?”

仪华看了她一眼,转过脸儿对向朱棣,微微一笑道:“王爷,曦儿闹腾人,臣妾可让他折腾烦了。今个儿一见三郡主,居然这般乖巧又不吵闹,可是喜欢了。”

朱棣不知道仪华要做什么,但见她眼里坚定地神采,一如当初在漠北一般,竟让他鬼使神差的点头:“好,把三郡主抱过王妃。”

见朱棣发话,阿秋无奈的看了眼仪华,走向李婉儿的身边。

李婉儿闻言,却如闻知噩耗一般,脸色猝然一变,锐利的目光深深地剜过仪华。

第139章 周岁(续)

阿秋向李婉儿福了福身,从乳娘手中抱过三郡主。一接到手里,臂上那轻忽忽的重量,令阿秋惊了一惊,随即赶紧抱了三郡主交给仪华。

“王妃。”阿秋矮了矮身,眼晴紧张地盯着仪华,微微动了动唇。

仪华接过三郡主,手上就似出生不久婴儿般的重量,让仪华顿时明白了阿秋的担忧。她低头细细一看,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玉娃娃,尤其是那双黑曜石一样的大眼晴,又黑又亮,只可惜毫无神采。

这看了之后,仪华不忍再看,却一转头便是李婉儿笑道:“婉妹妹,三郡主模样真俊,我越看越是欢喜,真想抱到身边养,你说可好?”她一边缓缓地说,一边细细地看。她看见王蓉儿、郭软玉、李映红三人吃惊的表情,以及李婉儿满目惊恐的回望。

李婉儿是害怕了,她如今身受大创,是真得不能再生了,若让仪华夺去三郡主,她就什么也没有了,那如何到重拾朱棣的眷顾?又如何在王府中占有一席之地?李婉儿心里一片焦虑,但从小所受的教养,让她反驳不出一句,又不甘真的点头允了,一时竟嗫嚅不语。

仪华没有追问下去,只耐心地等李婉儿的回答。

屋子里沉寂寂的,所有人都没说话,母光全望向了李婉儿。

李婉儿如坐针毡,脸上惨白的仿佛一张上好的宣纸,却硬是挤了一个欢颜:“王妃是三郡主的嫡母,她能养在您的身边是她的福气,只是王妃您生产在即,臣妾担心累着了您。”

话音未落,一道嘤嘤的哭啼声响起。哭声极小,似猫儿一般的叫声,却成功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见众人纷纷侧目看来,仪华一面无奈的诓哄怀里的三郡主,一面摇头笑道:“果真是母子连心,一听要从自己母妃身边离开,立时就哭起来了!我可不能当这个坏人。”

众人闻言一愣,彼此之间交换了个眼色,都连忙支耳仔细一听,果真是三郡主发出的哭声。可哪主从生下来至今,哭闹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这会儿怎么就哭了?

疑惑闪过,深知内情的王府众人,都止不住吃惊的望向仪华。就连朱棣也诧异的侧首,望着仪华欲言又止:“王妃.这…”

仪华回目相视,抿唇一笑:“王爷,您是怪臣妾让三郡主哭了吗?”说时,宽幅褥裙下的双膝,不自觉地微微抖了起来。

望着仪华璀然的目光,朱棣微微一怔。随后.他转头住厅下一扫,见坐下诸位夫人眼里从惊讶、疑惑、至了然的转变,朱棣哪会不明白仪华的用意?不管她对三郡主做了什么,却是维护了王府的体面,乃至自己的颜面。哭闹是婴孩的天性。

”朱桂又看向仪华,眼神很是复杂,嘴角却带着笑意:“本王怎会因此怪王妃。”

有他这句括就好了!仪华心里登时松了一口气,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谢王爷。”

两人相对而笑,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他们之间流淌。

目睹这一幕,众人霎时心思翻转,却各有所思所想。只见诸位夫人两两相视,目中有着暖昧之色。立在夫人旁边的小姐们,或害羞地低下头,搅着手里的帕子;或胆大些地,抬头窥视一眼,又满脸红霞的低下头…

仪华没有去看夫人、小姐们是何种反应,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左首四位。

王蓉儿望着上位失神了一瞬,眼底随之一黯,便捧着青花茶盏小口呷茶,姿态一如以往般优雅。李婉儿虚弱的半倚在椅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搅着帕子的手却拽地死紧,白葱似的十指微微泛白。郭软玉看了一眼上位,表情无一丝变化的移开目光,转首给捻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大郡主,见她嘴角沾了一些糕点屑,又一脸怜爱的为她擦拭。李映红双目喷火一样地望着上位,柳眉倒竖,红唇紧抿,样子很是气结。

差强人意!虽与计划有差,但总算还在自己的预料中,只是可惜不能在朱棣走之前,提拔了郭软玉 ... ..不过这样也好,再多些时间观察,于自己总是有利的。

仪华一袭心转间,已抬头对阿秋吩咐道:“三郡主可能是饿了,你抱她下去,和乳娘一起伺候她用些吃食。”

阿秋像是没听见一样,双眼呆愣地望着仪华,双唇微微张嗡。见阿秋像掉了魂似地,仪华笑容没变,声音却严厉了几分:“让盼夏过来伺候。”

阿秋仍没有动。

抱着曦儿立在一旁的陈妈妈看得心急,暗里腹诽了一句“怎么这么不灵性”,就忙悄悄地推了阿秋一把,将一方白杭绢帕顺手拢进了阿秋的袖笼里。一番动作一气呵成,在众人没发现之前,陈妈妈已面色如常地站在一边,手拿着个拨浪鼓逗得曦儿咯咯直笑。

阿秋微踉跄了半步,整个人完全清醒了过来,她怔怔地抬起头,见已有几人诧异的看向自己。不由地她心中一紧,下意识的紧了紧袖口的帕子,就忙转身背对众人,矮身从仪华手中接过哭声渐小的三郡主,放在三郡主身下的手却极快的往仪华腿上一撸。

仪华忙捻起腿上的绢帕,在手里用力搅了几下,心里方才平静了下来。

阿秋低头看着三郡主身上多出的一块带血帕子,还有被绊开的金镯子上那根滴血的金针,她脸色霎时一白,连忙死死压住三郡主的腋下,逃也似地三步并两步的出了厅堂。

这时,仪华望了一眼阿秋有些慌乱的背影,似有若无的在心里叹了一声气,便对三郡主的乳娘道:“穿过左边的厅堂,过了月洞门,就有个一溜儿五、六间的小罩房,你先带着三郡主去那吧。”

那乳娘听了吩咐,怯怯地看了一眼李婉儿,又看了一眼仪华,心里似乎在掂量着什么,终是向仪华福了个身,领命而去。

低垂的目光看见乳母青色的锦缎裙摆晃过,李婉儿抬起头,嘴角微微一扯,翘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旋即却敛了下去,又恢复成了官宦千金出身的亲王次纪。

然而,她却没想到,这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落入了朱棣的眼里,让本就恼怒她带三郡主出来的朱棣,越发对她不喜。于是,只见那乳娘还没走出大厅,朱棣便对左右吩咐道:“婉次妃,身子有恙,也扶她去后罩房歇着,顺便再给她请个平安脉。”

陈德海恭敬应是,点了那两名随李婉儿来的婢女搀扶她下去。

李婉儿任由婢女扶她起身,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朱棣,满目的不可置信:“王爷…”本就虚弱的身子,似受了何种打击一般摇摇欲坠。

朱棣浓黑的剑眉,往眉心笼了一笼,语气依然淡淡道:“三郡主在哭,本王想你是放心不下她,就先下去看看她,等她不哭了你在过来就是。”

李婉儿让病弱的身子折腾了太久,让这半年里的独守深闺寂寥了太久,也让这月里的不平愤恨蒙蔽了双眼。

如此,李婉儿一听朱棣这样说,就想起朱棣对三郡主的关心,脸上立刻漾出了一抹柔美的笑容,宛如一朵六月盛开的睡莲般洁白美丽:“谢王爷关心,臣妾这就去看看。‘我们’的小女儿。”

说完,让身边的女婢搀扶退下。

在坐的诸位夫人都略微怔了一下:这个婉次妃居然如此好颜色!一句感慨后,诸位夫人目光一转,不觉望向仪华。看着仪华那张白净的笑颜,再一想王府中的情形,心中却又是一叹——只怕又一个红颜薄命。

而她们之中,却又一人手抚上了自已称脸颊,望着李婉儿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一连少了两位郡主,一位次妃,却没有影响到大厅的气氛。

众人说说笑笑了几回,曦儿周岁抓周的吉时便到了。

内侍们端了一张罗汉床摆在大厅正中,婢女们放上象征各种寓意的物什。

到场的夫人们又推出了三四位身份稍贵重的夫人,由她们取下身上随身的饰品放下,再由朱棣、仪华一人放下一样事先准备好的物件,一把黄金弓箭,一方竹简书。

众人见朱棣拿出的物件,竟是一把做工精细的黄金弓箭,只见弓约一尺来长,磨得光亮的弓背上镶嵌着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红色宝石,闪闪亮亮地直晃人眼!

见此,众人双眼登时亮了亮,望着坐在罗汉床上曦儿,不觉带着几分紧张气息。

于是,一时间只见一个豪华的大厅内,拥用推推的围了一大群人,他们都屏气敛息地看着中间的那个小人儿。偏生那个小人儿也不怕生,他歪着脑袋也去看众人,直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女音不悦的叫了一声“曦儿”,并向他指了指围在他身边的各种摆件,他这才转了注意力,好奇的东爬西滚,像以前一样随手抓起一个小物件,扔到地上等侍人捡起,又将它扔在地上。如此反复,而乐此不疲。

第140章 终了

“啪”地一声脆响,一方竹简书落地,打破了众人的沉静。

李进忠刚捡起一本蓝皮纸书放下,就见仪华的竹简书被扔在地上。当下,他只感眼前黑了一黑,暗叫了一声小祖宗哟,连朱棣、仪华的脸色也不敢瞧一眼,忙蹑手蹑脚的去捡竹简书。

仪华却瞥了一眼朱棣,见朱棣要板脸训斥,到时场面难免不好看,便抢在朱棣开口前,叫住了李进忠:“搁在那.别捡了!”

李进忠尴尬的住了手,讪笑了两声,退到了一旁。

仪华脸上没一点不快,盈盈地立在那里,面向众人含笑道:“小儿顽劣,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忙声称哪里。

曦儿见没人给他捡,他不高兴的嘟起嘴,一双圆碌碌的大眼晴,眨巴眨巴地望着仪华,样子很是委屈。”

仪华也微愠曦儿,自然视而不见。

曦儿又忙去看陈妈妈、李进忠、盼夏…一圈下来,都没人搭理他,小家伙怏怏然地低下头,看得在场的夫人、小姐们一阵心疼。便有人向仪华委婉的求情,说一些“小孩子不懂事、顽皮”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