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华耐心的听着,时而赞同的笑笑,却不作一语。

众人说了一时,见仪华只听不动,不由轻蹙了蹙眉,觉得仪华有些不慈,对自己的幼子都能狠下心肠。但仪华牛竟是王妃,这又是别人的事,便也只想想作罢。

朱棣见场面冷了下来,又看曦儿一人委屈的坐着,心里有些怪仪华小题大做,且过于较真,和曦儿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这一想,便欲让李进忠捡了竹简书,却不及他开口,只见曦儿又动了起来,手足并用的爬着,认真而好奇的琢磨起周围的物件。

仪华看了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

朱棣望着仪华的笑颜,目光有几分窥探,又有几分欣喜。

只在此时,四周发出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紧接着李进忠惊喜的变了声:“二王子拿的是…是王爷的金弓、矢!”

朱棣连忙看去,就见曦儿手里举着金灿灿地金弓,朝着仪华例嘴傻笑,晶亮的哈达子顺着流了出来。

立着一旁的报目嬷嬷见朱棣不掩喜悦,连忙抓紧机会,扯了嗓子高声喊道:“小王子抓了王爷亲赐的弓矢!”顿了顿,唤了一口气,又喊:“将来爱武尚武,易军易武!”

世人皆知朱棣尚武,他长子就是因尚文而被他不喜。这会儿见曦儿抓了朱棣亲放的金弓,众人皆是喷噎称奇:罗汉床上放了笔墨书籍、戥子算盘、脂粉钗环、金银钱物之类,简直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曦儿却偏生抓了那把金弓,难道此子真是要子承父业,爱武尚武。

众人这边心里一面想着,一面口里已好话一箩筐,听得朱棣极其受用,刚硬的脸庞满是笑容。

李进忠机灵,忙连着一群侍人下跪道喜,早把仪华的那方竹简书忘到了脑后。

这时一片笑声中,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粉色的小人儿。丢开了郭软玉的手,蹭蹭几步跑上前,捡起来那方竹简书,犹豫了一下慢步到罗汉床前,将手里的竹简书伸到曦儿的面肃,紧张地叫了一声:“弟弟!”话落,大郡主粉嫩嫩地脸颊上霎时红彤彤地一片.一双灵动地眸子却定定地盯着曦儿,眸光中带着隐隐的期盼。

曦儿闻声转头,疑惑地目光从竹简书望到了大郡主的脸上,下一瞬双目一亮,放出了兴奋地光彩,随即又裂开嘴呵呵直笑。

大郡主脸上的紧张消失,立马回了曦儿一个甜甜地笑容:“弟弟,我是姐姐!这个给你!”

曦儿好似听得懂,放下手里的金弓,空了手去接竹简书,却只是在手里晃了两下,便看也不看的随手住后一扔,又一手抓起了那把金弓,另一手抓住大郡主的手儿,摇头晃脑地呀呀学语:“弟弟——弟弟!”

大郡主毕竟已略懂事了,见曦儿随手扔掉竹简书,她顿时害怕地望着仪华,眼眶有晶莹地泪水打转:“母妃…”

许是时间冲淡了对王雅茹的怨恨,又或许是做了母亲的缘由,总之仪华如今对大郡主是怜惜。于是,便搭着盼夏的手走过去,让李道忠捡了竹简书给她,低头向大郡主亲切的问道:“你喜欢读书吗?可是喜欢这简书?”

大郡主防备的盯着仪华,小脸上全是不安。

郭软玉一旁看得着急,忙疾步上前,蹲下身望着大郡主,稍显急切道:“这是王妃要送给你?还不快谢谢王妃!”

大郡主回头看了看郭软玉,又渴望地看了看那方竹简书,磨蹭了半晌,才接过那方竹简书,规规矩矩地福身道:“女儿谢过母妃。”

仪华看着大郡主小心翼翼地模样,不禁皱了皱眉.真不知这样一个小人儿怎么会对自己这般害怕,究竟是谁给小郡主灌输了不利自己的话…

念头闪过,又一抬头,就见姐弟两一人拿着弓一人拿着书简,都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见状,仪华不由地瞪了一眼曦儿,这竹简书是专让木匠赶制,上面刻有各种励志的小故事,寓惫极深,偏偏这小家伙不知好歹,将它弃若敝履。

想到这,又看曦儿手中那把金弓,仪华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朱棣,却见朱棣正看着她笑的似乎有那么一丝得意。

这一见,仪华不觉膛目结舌,便以为是看花了眼,她忙定了定眼再看.就看到朱棣面带笑容的望着曦儿。

打消了疑威,仪华也不再多想,又欲与周边的夫人寒喧,就有陈德海从厅外进来禀,午正到了花厅已摆了席次。

仪华看着陈德海,脑中忽闪一念,陈德海送李婉儿下去到现在折回,好豫中途并没有回来过一次。

刚念及此,却听朱棣语气客气道:“劳王妃招待诸位,本王还有些事,就不作陪了。”说着就要走。

众人忙躬身相送,远远见到朱棣走出枫园,这才各自直起身。

随后众人湃至花厅,花厅那早已摆了六七张大圆桌,桌旁分别立着俏催生生地婢女和俊俏的小内侍。

众人依身份高低、派系分别入了座。不一时,就有侍人捧了沐盆、棉巾给大家净了手。随之,又有穿红着绿的婢女陆陆续续地棒了佳肴美酒。

许是少了朱棣在场,彷如少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大家都放开了手脚。席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很是尽了兴。后,一行人又去看了戏,戏台上演了《西厢记》一类的剧目,看得夫人、小姐们笑声不断,倒也是宾主尽欢。

直到下午向晚,诸位才坐了自家的马车,由王府侍卫护送家去。

第141章 相信

枫园,大厅

酒阑人散之后,厅内空空旷旷,有萧索的意味。

听李进忠禀了一干夫人小姐已乘车离开,仪华就与王蓉儿、郭软玉、李映红三人说了几句,便道:“今儿都饮了几杯酒,又闹腾了一下午,你们也该乏了,都回去歇息吧,明早的省安也免了。”

王蓉儿将了将二郡主鬓角的碎发,将熟睡在怀里的二郡主交给乳娘,然后站起身向仪华福了福:“今日最累的是您,您也早些回寝官休息。”停了停,欲言又止了须臾,终是低首告退道:“臣妾告退。”说完带着乳娘、婢女,使是离开。

见王蓉儿这样就走了,李映红愣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仪华、郭软玉,双唇微微嚅动,似要说些什么。

仪华呷了一口盼夏刚赖的热茶,抬头问道:“映夫人是有什么要说吗?”

李映红本想问李婉儿母女,却想起王蓉儿方才事不关己态度,她就摇了摇头:“婢妾告退。”说罢没等仪华允下,径直离开。

看李映红这般退下,郭软玉秀气的眉轻皱了一下,道:“自前段时间,蓉次妃打理王爷的生活起居后,与李氏关系有些疏远了。”说着扭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大郡主,许是看些顾忌,便也起身告退。

等郭软玉走远,李进忠突然凑到仪华的身边,小声道:“玉夫人对映夫人有些情分,可惜映夫人蒙了心眼。”

果然当局看迷旁观看清,没想到李进忠倒看得透。仪华想着,不由多看了李进忠一眼,就另吩咐他道:“去偏厅叫陈妈妈。”话还设说完,偏厅的帘子一掀,陈妈妈抱着曦儿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迎春、喜冬两人。

仪华见了陈妈妈怀里的曦儿,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笑容:“曦儿睡了吗?给他喂了汤饭没?”

“半个时辰前就吃了,又在偏厅闹了一会,这才刚睡下。”陈妈妈抱着曦儿走过来,近距离才看见仪华即使是笑,也掩不住的一脸倦意,不由心疼道:“您身子才康泰不久,可经不起这么折腾。这会天都要黑了,就回去歇息了吧。”

三个月的懒散日子过惯了,今日一下应付了十几位夫人小姐,席上又饮了几杯酒,确实有些吃不消,可是阿秋从午时那会走了就没回来过,她总不能不管阿秋…还有李婉儿母女俩的,也不知道朱棣是怎么安排的?

想到此处,仪华头就突突的疼,她揉了揉太阳穴:“我没事。嬷嬷你先带曦儿回去,至于…”说着抬头在身边几人身上一扫,搭了李进忠的手起身道:“迎春、喜冬你两和嬷嬷回去,盼夏你随我一起。

陈妈妈心里虽知道,可见仪华脸上的疲倦还欲再劝说,盼夏已伸手搀着仪华往外走。

主仆三人一路过穿堂,向后罩房行去。

枫园的后罩房,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地方,统共上面一明两暗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而这七间屋子之间的空地,也就两个甬道大小,里面仅有一株过檐的老槐树。因为实在太小,便没有人使用,平时都是一把锁将它掩上。

这时,穿过月洞门,来到见罩房入口,就见入口处两扇门扉紧闭,一把大铁锁从外面锁上。仪华一看这门户紧闭,也没去思门口怎守了四名内侍,已讶然开口:“婉次妃他们已经离开了?”若是离开了,为什么阿秋还没回来?

三名内侍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呐呐无语。

仪华登时明白,当即只觉额头愈痛,不由又揉上了太阳穴:“人还在里面,怎么就将门锁起来了?良医呢?给三郡主请脉没?”括中犹带一份火气。

三名内侍窥仪华脸色不虞,不敢再吞吞吐吐的说不请.忙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述了一遍。

原来阿秋和乳娘带着三郡主前一脚才来这里,后一脚陈德海就带了李婉儿主仆三人来了,又拨了四名得力的内侍在里面伺候,便不由分说的将人全锁了起来,再安排了三名内侍在外守着,就不闻不问的走开了。

听罢,仪华也知锁门是朱棣的意思,她不好对此多加置评。不过朱棣这样不请不楚地将人锁了,还是锁了一名有生养的次纪,总是说不过。再说三郡主受伤与她有关,朱棣现在不知道爷没追究,难免以后不会说些什么,还是得让他当面知道才行。

一念闪过,仪华心中巳定,这便命了眼前三名侍人,一人开锁带路,一人去请良医,一人去请朱棣。

后罩房,上房

眼下已是秋末冬初,不到酉时天已又黑又冷,尤其是这少了人烟气的屋子,就算点了明灯烧了炭盆,也架不住浓浓的凉意。

李婉儿木愣的靠在内室的炕上,两个婢女瑟缩的守在一旁。寂静的院子里,听到下铁锁的声音,李婉儿像突然活过来一般,扔掉身上的手炉就猛地下榻,一边往房外跑一边期期艾艾的叫道:“王爷——”声音戛然而止,脚步一下刹住。

李婉儿仿佛设看见挡在门口的四名内侍,只倚在门上呆愣愣地望着仪华,机械地动了动唇:“王妃?”话一落,颊上霍然一红.她忙以帕掩嘴,就是一阵咳嗽。

即使光线昏暗,仪华也没错漏李婉儿眼里深深的失望,但白间李婉儿看向曦儿怨毒的眼色,她此刻依然记忆犹深,所以对于李婉儿她一丁点的同情也没有。而且今日李婉儿会被锁陋室,也是李婉儿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不过显然当事人不这样想,尤其是在看见一脸欣喜冲到门口的阿秋,李婉儿下意识的将一切原罪推给了仪华,她伸出掩口咳嗽的右手,颤巍巍地指向仪华:“王妃您因为伤了三郡主,所以才将臣妾母女关在这里?”

四下不明所以的几人,一听李婉儿这番言论,齐齐惊诧的偷瞄仪华。

仪华皱了皱眉,看着李婉儿没做声。

李婉儿现在正如溺水之人,自紧抓浮木不放。她见仪华缄默不语,心里不禁一松,又步步紧逼道:“难怪德公公在的时候,阿秋死抱住三郡主不放,还甘愿待在这不走。若不是乳娘发现了异状,臣妾还…”说着巳泣不成声,垂泪质问:“王妃为什么?”

阿秋当时六神无主,毕竟刺伤三郡主的罪名,即使贵为王妃也难以抵罪。因此她只好留在这里掩饰三郡生受伤的事,却最后还是让李婉儿主仆给发现。现在听李婉儿这样质问仪华,阿秋生怕挡在门口的这四名内侍信了李婉儿的话,她忙向着李婉儿跪下地,慌乱乞求道:“婉次妃,都是奴婢所为,王妃全不知情…奴婢是害怕受责,才不敢离开,一切都是奴婢的罪…”

阿秋哭得声泪供下,李婉儿听得身心俱松。

仪华却听得满怀感动,又想起当年相依为命的日子,眼里瞬时就模糊了一片:“阿秋,你起来,没事的,你相信我。”盼夏本聪慧,又比寻常女子多了分胆量。她听仪华这样一说,忙央了那四名内侍放行。到了上房门口搀起阿秋。

李婉儿见仪华这般行事,竟像是不将伤三郡主的事放在眼里,她心里莫名地一阵不安。

正在这时,罩房外一阵有杂之声,片刻就见一片黄黄的光晕照来。

天巳全黑了,罩房内的人还设看到来人的影子,仪华己搭着李进忠的手迎了过去:“王爷,您来了!”

听到仪华的声音,陈德海忙持着提灯跨过了院门,躬身叼念道:“王妃,这儿路黑,您仔细脚下。”小片的黄光照亮了仪华周边方寸之地,仪华客气的向陈德海笑道:“有劳德公公了。”

说话的功夫,四名持灯的内侍围着朱棣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良医一名药侍。而躲在房里不敢出来的两名婢女与乳娘,也全都跑了出来下跪行礼。

朱棣不耐的一挥手,众人谢礼起身。

“王妃,你让本王来何事?”朱棣站在院中,望向昏黄灯光下的仪华:“现在时辰不早了,你又应酬了一下午,早孩回去歇息。”

仪华未及答括,仍立在门口的李婉儿枪先一步,未语泪先流:“王爷,三郡主被刺伤了,手指好几道血口,都是圆点大的血窟窿呀…难怪她今日在宴席上哭了…”

这话一出,众人一怔。

话里虽没指着仪华,却只要今日在场的人,都知道三郡主是在仪华怀里哭的。如此,刺伤三郡主的人,最大嫌疑便是仪华。

仪华知道众人的目光看来,她却只抬头望着朱棣:“王爷,先让良医为三郡主看伤吧。”

看着一脸坦然的仪华,朱棣很有几分意外。他原以为仪华是将三郡主掐哭了,却万万设料到仪华居然如此大胆果断,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刺伤三郡主。难道她就没想过事迹败露,她这个王妃也做不成了?或看就笃定自己在知道她刺伤三郡主后,还会站在她那一方?

念头仍在脑中盘旋,朱棣却巳同意了仪华的话,举步向上房走去。

仪华看了心头一松,抬头瞥了一眼愣然的李婉儿,不由自主地翘了翘嘴角,也朝上房走去。

第142章 服软

这后罩房虽遗弃多年,但王府陋室也强于一般殷实之家。屋子里火炕、座椅、褥子、炭盆、香炉…一样不缺,又燃了三、四盏灯台,不大的屋室一下明耀了起来。

寒冷刮风的夜里,灯火总令人向往,但垂手侍立在屋外的十来名侍人,没一个敢觑一眼,都背对着屋子并排站立。他们中只有李进忠有点胆子,立在窗沿外面,缩着脖子往没糊纱的窗框里望。

一望之下,只见朱棣、仪华一人坐在炕几的右边.一人靠在褥子待在炕几的左边,他们身旁分别有陈德海、阿秋两对立而侍。往下末位的座椅上,由李婉儿陪坐着;她的对面是两椅一几,一椅坐着抱三郡主的乳母,一椅坐着为三郡主包扎伤口的良医。

大概是十指连心,上药包扎的过程里,三郡主也断续的哭着。每听到了一声猫儿似的听声,李婉儿就嘤嘤低泣几声,却又忙咬泛血丝的唇忍住,一副咽下委屈吞下泪水的模样。

仪华没有李婉儿忍受哀痛样子,但她的心里却十分不好受。她听说过三郡主犯病、喝药,几乎都不会哼一声,可见那时她下手有多狠。现在回想起来,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白已竟用谷粒粗的金针扎了婴孩指尖,甚至还因慌乱错手,在三郡主手背上划下一条深长的血痕。

时间一点点流道,仪华的心在凌迟。

越小半个时辰后,良医处理好伤口,朱棣问道:“她怎么样了?”

医者父母心,何况是对一个体弱的女婴?这使深谙谨言慎行的良医,也忍不住带了一丝怒意:“伤三郡主的人,是蓄意为之,此人下手极狠。三郡主手上的伤口不浅,又延误医治时辰,这伤痕是消不了了。”

闻言,仪华紧闭的双日动了动,一滴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滑落。

李婉儿亦哭,泪如雨下,像断了线的珍珠从脸上滚落。却是不敢放声大哭,便转过身,用双手捂了脸,任谁也没看见那双水眸里一闪而逝的异光。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呜咽的啜泣之声,一种肃穆的气氛漫向四周。

“陈德海,你送李氏母女回去。”隔了许久,朱棣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德海,下命道:“三郡主身体赢弱,你明日找一名乳娘一名医女留她身边伺候。”

乳娘听到还要找乳娘伺候三郡主,她哭声歇了一歇,似乎在想:不是已经有她伺候了吗?

陈德海怜悯的瞥了一眼茫然的乳娘,就领了朱棣的话。不一会儿,他就在房外备了肩典,让一名嬷嬷抱了三郡主,另有两名膀大腰粗的嬷嬷架起乳娘往外走。

没反应过来的乳娘,任由嬷嬷把她一直架到门口,才如梦初醒一般,开始发了疯似地挣扎哭喊,却只喊出了一字“王”,已让人一把堵住了嘴,随即就听到一声斥责远远而去:“你谋害三郡主,还敢反抗…”

飘远的声音传到屋内,仪华终于睁开双目,她看见朱棣脸色铁青,浓眉都要挤到了一块儿。

而李婉儿却盯向仪华,久久不能移开眼晴。

原来如此!

先前仪华挺直了腰板的话,原来仰仗的是朱棣的维护!

难怪她敢…

“婉次妃,小的已在外备了轿,还请您早些回去歇息。”陈德海带了两名面生的婢女走了过来,打断了李婉儿的凝视。

李婉儿移去目光,见了那两名婢女,她无血色的面上,刷的一下又白了三分,一时竟怔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两名婢女得了陈德海的眼色,对看一眼,就上去一左一右扶李婉儿。

李婉儿顿时激了一下,涣散的目光有了一丝清明。她任陌生的婢女扶她走了几步,在经过火炕的地儿,她停下又望了一眼炕上的两人,才福身告退。而望去的那一眼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生下三郡主的这一年里,她毁掉了过往几年来隐忍换得的优势,仪华却在生下曦儿的这一年里,转劣为优。

李婉儿乘轿走后,院子里静得出奇,连呼吸声也可闻。

留在屋内的良医,似乎察觉到什么,大气也不敢出一下。阿秋也很害怕,却不低头收敛气息,只是频频担优的望向仪华。

仪华为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勉强保将了温和的语调,道:“阿秋让李进忠送良医回医馆。”

良医听了忙去觑朱棣的神色,见朱棣无异议,恨不得立马飞奔出去.可阿秋却迟迟不挪动脚。

见状,仪华又向阿秋投了个放心的眼神,阿秋虽还是放心不下,但想着仪华如今身子金贵,终是依话离开。

等他们走了,屋子里便只留了朱棣、仪华二个人。

仪华捧着手炉轻轻地抚了一下,又抚了一下.如此无意思的抚着,心里却组织着语言,是该说声对不起,她没想到自己会下手那么重?还是说这一切是为了王府、为了小郡主的声明着想,才不得以出此下策?可俗括说将心比心,她想若是受伤的是曦儿,那么自己肯定不能原谅,不管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样想着,所有的话到了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时,朱棣胸中的怒气却再抑制不住,他一起身踢开将炕前的一只炭盆踢翻,烧得火红的碳什四散滚开。

仪华很吓了一跳,一声惊叫脱口而出:“王爷,您…那是火呀!”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焦急。

在外听得声响的阿秋,更是吓得惊恐不已,即刻带了内侍冲了进去。见满地散着冒火光的碳什,几人忙找了火钳去检。

“出去!”朱棣目光扫向他们,面庞已染上一层怒色。

几人在朱棣目光扫来时,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形如惊弓之鸟的退下。

在内室门帘放下后,朱棣转动目忠,盯着仪华半晌,突然大步走去,一把抓住仪华的手,俯身怒骂:“该死的!你有没有脑子!那种场合你竟然敢…敢如此胆大妄为!你想过被发现的后果没?你还要不要命!你还要不要做这个王妃!”

仪华被骂道一愣一愣的,全然呆怔住了。

朱棣见她那样又添了一把柴火,怒气更炙:“蠢女人!亏你还生养了朱曦,你就没一点自觉?你就不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有一个有谋害罪的母亲,他们这一辈子也就看到头了!”吐了口浊气,咬牙切齿道:“若她是个正常人,你那样刺激她,她会不撕扯挣扎?还会一动不动的,就猫叫二声?你一个行动不便的孕妇,能止住奋力反抗?啊?你说呀?怎么不说了,你不是聪明的很吗?哼,自以为是!”

仪华这回有反映了,她哭了,委屈的哭了。

是,朱棣说得没错,她是胆大妄为了,是鲁莽行事了。可她这拌做,为的是整个王府,甚至也是为了他!再说不是没有被发现吗?而且还成站的隐瞒了三郡主的病情,就连当时在场的王府诸人,也对三郡主是痴儿的看法动摇了。如此,她觉得自己即使错了,朱棣也不应该这样吼她,还当着外面十几个侍人的面,这不是让她下不了台吗?

孕妇恃绪波动大,仪华自然也一样。于是,一时心绪转动间,仪华不禁悲从中来,又想起她被朱棣连累被迫逃亡,结果到头来连一句对不起、感谢的话也没有,反而怒目相视…这般,仪华进想越是委屈,无声的落泪也渐渐成了小声的哭泣。

朱棣看着仪华哭得似泪人儿一样,他满腔的怒火忽然化作一股青烟.消散了。

又看灯光下,仪华一张白净的小脸,泪水纵横、疲惫难掩,朱棣想起了仪华的动机是为了王府和他,想起了她陪自己吃苦的那三个月,也想起了她小小年纪就为自己生下了子嗣,冷硬的虎目里极其难得的闪现了一缕傀疚之色。

行随心动。朱棣心肠软了,手也援缓松了,不知不觉地伸手抚上了仪华泪迹斑斑的颊:“…别哭了,本王不说了你了。”放轻的声音里有些僵硬,泄露了说话者的别扭。

仪华听了却哭得更厉害了。

朱棣揩着泪,只觉指下的肌肤温腻嫩滑,不觉间流连忘返,在仪华巴掌大的小脸上细细摩挲,从她光滑的额头、青黑的黛眉,小巧的翘鼻,红润的双唇,尖尖的下颌…之间游走,正爱不释手之际,哪知仪华哭声愈烈。

朱棣忙惊觉的收回手,有些无措的看着仪华。仪华却好像没发觉,仍然一个人哭得伤心。

“好了,别哭了!”朱棣的耐心用尽,又见仪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迟疑了很一会儿,他才动作僵硬的揽着仪华坐在炕上:“本王都不说你了,你就别再哭了!”语气有着未察觉的无奈。

冷不丁被拥入一个硬邦邦的胸膛,仪华身子僵了一下,感到对方动作的细心,刻意避开她高隆的腹部,也不知是什么使然,她身子就软了下来,静静地由着朱株拥着。

静谐温誊的时间转瞬即逝。

仪华心里的哭意都散了,积压的情绪也发泄了,理智回来后想起方才的举动,她不好意思的钻出了朱棣的体抱。

朱棣感到怀里一空,一种失落感刚袭上心头,就听仪华吸着鼻子,压低了声音莲:“臣妾失礼了。”沉默了片刻,又说:”时辰不早了

没去细思那抹心绪,朱棣已站起身,冷静道:“恩,是时辰不早了,本王送你回去。”说完出去换了侍人备轿,准备离开。

第143章 离开

那天晚上,仪华虽倚在朱棣的怀里哭了个够,却什么闺情闺怨都没生出,只是觉得又累又饿。遂一回到寝宫里,就连用了两大碗粳米饭、一碗青笋鸡汤,又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倒到床上蒙头睡去。

她本来是有孕的人,不免身子易乏亦累,白日又嬉闹晚上又大哭,身上的劲儿早透支了。于是,这一觉倒睡了个昏天暗地,到第二天午后才睁眼醒来。

午后的阳光正好,洋洋昭昭的光线透过窗户洒了进来,照得屋里通亮耀目。

仪华就坐在一片光亮中对镜梳妆,平滑的镜面里反射出一张年轻姣好的面孔,以及一双红肿似桃核的眸子,但这并不折损了她的美丽,反而平添了些楚楚之韵。

陈妈妈诓哄了曦儿午觉,从东偏殿出来,见盼夏打了洗脸水进了正殿,知是仪华醒了。便随意唤了一名侍人去小厨房传饭,就忙去了正殿内堂服侍仪华梳洗,却见仪华一双眼睛红肿的厉害,一望而知,定是大哭了一场。

陈妈妈是个聪明人,昨晚没注意到仪华哭过,但将昨日席上的事与阿秋回来说的内容一联系,就已猜到仪华为何哭了,却仍忍不住问出口:“可是王爷为了三郡主的事怪王妃了?”说时,走到梳妆台旁的架子盆那,拿了一条柔软的棉巾入水熨烫,以为仪华敷眼晴。

一边服侍仪华梳洗的阿秋、盼夏听了陈妈妈的话,皆不约而同想起昨日罩房里“噼里啪啦”地一阵动静,脸上都有几分不安。

仪华从镜中看到三人的神色,再一看自己一双红肿的眼,也不禁想起了昨天夜里。那是她第一次见朱棣发这么大的火,一身的暴戾气让人感到害怕;又至后来在她委屈哭泣的时候,朱棣却将她拥入怀安抚,任她放声大哭。

想到这,相拥的画面就跃入脑海,甚至朱棣每一个动作,每一句温声相抚,每一声无奈的叹息,都清晰无比的浮现出来。但是,为什么会这样?以前她也曾投入朱棣的怀抱哭泣,可为什么这一次却记得这般清楚?

一遍遍问,一遍遍想,却百思不得其解,又或许是她根本不愿解开…

棉巾都温好了,却久等不到仪华的答声,陈妈妈诧异的拿着棉巾走过去,就见仪华对着镜子兀自出神,显然是没听见她的话。而细看之下,仪华却是在颦眉思索,那眉宇间有丝丝迷茫,又有丝丝情愫,脸上神情也是忽喜忽忧,分明是一副为情所扰的少女模样。

——为情所扰?少女?

陈妈妈摇了摇头,甩去了心里莫名其妙的想法,同时也歇了再开口的念头,毕竟有些事她们做下人的不需要知道。抱着这样的想法,陈妈妈动作麻利而轻柔的为仪华敷了眼睛,又去摆桌不了饭食。

用罢了午饭,已临近申正。仪华估摸着曦儿也差不多午睡要醒了,心里又忧着曦儿在偏殿里是否习惯,便由阿秋、盼夏扶着去了东偏殿。

东偏殿,就在仪华正殿的右首,相距不到一百米的。本来跟仪华住在一处,但何奈规矩使然,皇子皇孙年满周岁不得同母而居,如此只好将曦儿移到东偏殿居住。

到东偏殿时,曦儿已醒了一会儿,过了发呆的时候,正在他的小床上一边闹腾,一边由乳娘给他穿小衣裳。

还没走进内堂,仪华老早就听见曦儿欢喜的声音,她感到索在心间的迷雾似乎消散了一些。当她走近内堂,见到在床上手舞足蹈的曦儿,她忽然有一种拨开云雾之感。再听,在乳母教导下,一面傻笑流着哈达子,一面口齿不清的叫嚷母妃时,她心头最后一丝的迷茫也消散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