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何必理清自己对朱棣是什么样的情感?干脆承认了朱棣之于自己而言,确确实实的很重要,这又何妨?毕竟,朱棣是她两个孩子的生父,这就注定了自己不可能漠视他,更注定了这一生他们将是福祸相依!

想通了这些,仪华心情豁然开朗。

就在仪华心境转变的这一天,王府上下也起了些微变化。

常言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在个个皆人精的王府里。

如此,不到一晚上的时间,李婉儿身边二个亲信婢女、三郡主的乳母被朱棣下命杖毙的消息,已在王府中传了个遍。随后,李婉儿母女与阿秋被锁在后罩房的一下午,到了晚上仪华、朱棣、良医先后又去了后罩房,再到最后朱棣、仪华单独又处了一个时辰…的消息,也仅了一个上午,便也传入了王府诸人的耳里。

而这一切的传闻,都让众人浮想联翩。同时,也更让他们期待事件的后续。

可惜几日过去了,府中却风平浪静,没有一点儿波澜的迹象。这让他们不禁疑惑了,历来后宅东西风相斗,必定有一方要落败,可眼下仅仅是三名下人遭殃?而且非但如此,身为王府之主的朱棣,还突然抽身,在临行前一日宣布离府上京?!

众人觉得这个消息太突如其来了,一时被惊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到了朱棣离开的这日。

这日一早,天还没大亮,王府前门遵义门已大敞,一百名黑家铁骑的英姿勃发的恭候在门下。

朱棣与送行的一众妃妾、子女,淡淡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又交代了几句仪华注意身子的话,便欲翻身上马,不料仪华突然急切切的叫住了他。

朱棣想起昨晚仪华不厌其烦的在他耳边说了一晚上的朱高炽,便他也不做多想,直接就问:“还有什么让本王对朱高炽说的?或带的?”

“这次与炽儿无关。”仪华也想起了昨晚,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起在漠北偷听的那席话,她又正了正色道:“王爷,万事小心,平安回来。”说完又想朱元璋疑心病重,若朱棣献出漠北地形图,难免朱元璋不会怀疑。而且经过刺客行刺、回关内被阻,她再迟钝也察觉了与朱棣为敌人颇多,就怕稍有不慎,到时墙倒众人推!

思及此,仪华想要再多嘱咐几句,却又恐引起朱棣怀疑,只好就此作罢。

朱棣听了只当是仪华希望自已早日回来,能赶在她临盆之前,可此一行他也不能确定,于是只点头道:“本王尽量早日回府。

第144章 杀意

十月八日的清晨,在疏疏落落的几点小雨中,朱棣率着忠于他的侍卫离开了北平城。那时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地上的黄尘漫漫飞扬,好像整个世界都笼上了一层阴影。在这样晦暗的环境中,遵义门前的长巷似乎变得特别长,不见尽头。

王府后宅的女人们,望着那条看似迢迢无尽的长巷,仿佛又望见了一次寂寞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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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后,应天外城门

黎明之前,城门还没打开,城门口已横七竖八的停了好些骡子车。这些骡子车都是郊外庄子上的,每日负责给皇城里各大酒楼饭馆、官宦府邸送新鲜的食材花卉。赶车的骡夫们如往日一样,大清早的就坐着各自的骡子车,与周边的骡夫说说笑笑。

忽然,身后一阵马蹄声滚滚而来,骡夫们不由地歇了谈笑,好奇的回头看去,只见数里之遥,一列比锦衣卫还有气势的黑衣铁骑雁行驶近。要知道那时的锦衣卫,都是虎背熊腰,看起来很是威武,令人望之生畏。于是见了这一列黑衣铁骑,骡夫们都很自觉的让出了道路,安静的待在一边。

这种安静没维持多久,城门訇然大开,十数名骑兵踢踏而出,他们骑高头骏马,穿金飞鱼服,佩绣春刀。

如此鲜明的衣甲,一望而知,那就是锦衣卫!骡夫们愈发不安了,四下里凛然的气息让他们感到害怕,恨不得在一刹消失。

就在骡夫们害怕的时候,领于众锦衣卫之前的一名头戴束发金冠,穿一件宝蓝色锦缎云纹长袍,截然不同于锦衣卫装束的壮年男子,已对十米之内的黑衣铁骑朗声笑道:“四弟,愚兄已恭候你多时

这名说话中气十足,声音宏亮的男子就当今圣上第三子——晋王朱棡。

朱棣拽僵绳的手猛一紧,胸口勃然爆出一股滔天怒火,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里一丝愤然如电梭闪过。来之前,他已预想过朱元璋对于他漠北逃亡,可能会做出的补偿,却万万没想到这第一份大礼,就是派朱棡率锦衣卫来接他!

朱棣竭力抑制身上腾起的焰火,面上露出不卑不亢的客气笑容,道:“让三哥为我劳累了。”说时,不失礼数的点头致谢。

朱棡抖动僵绳,令胯下马匹缓缓地向前,至一马匹的距离时,勒僵而立,望着迎面相视的朱棣,朝右抱拳一礼,道:“劳累不敢担,这是父皇吩咐的差事,身为儿臣白当尽心竭力办事。再说——”

故意将话一停,朱棡狭长的细目中闪过一丝杀意,脸上神色也陡然一变,笑容带着几分阴狠,道:“你我兄弟许久未见,又听说四弟夫妻二人染了夏疾,做兄长的自然应该关心一下!”一句话说得字字铿然有力,扯动鼻息下两抹美髯微微抖动。

朱棣听出朱棡话中的狠劲,他却纹丝不动的坐在马背上,依然淡谈的应对道:“多谢三哥关心,我夫妻已脱危险。”

朱棡看着朱棣一派谦和的态度,心里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他从小与朱棣打交道,会不清楚朱棣暴怒的性子?不过现在倒是会装了,博得了朱元璋的欢心,害他被拘禁凤阳整整一月有余!杖责一百军棍!

这笔账他定要讨回来!

想到这里,朱棡不怀好意地笑了。

见朱棡斜唇而笑,朱棣心中一紧,幼时他们两人争锋相对后,朱元璋和淑妃呵斥他的时候,朱棡总是在一旁看着他这样的笑。

果然,下一刻就见朱棡往前欺了欺身,面上露出一抹“不及眼底”的担忧神色,对他道:“四弟,你子嗣是众兄弟中最为稀少的,这次听说弟妹有喜了,本该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可又闻弟妹是在‘染疾’期间得喜,你三嫂听了很为你们担心,怕孩子生出来有…”

话没说完巳住口,直至见到朱棣脸上有瞬间的紧绷,朱棡这才松了口,一派羡慕的语气道:“还是父皇偏心你夫妻俩,不过也是操心你子嗣稀少的缘故。那,就在几天前,父皇已经派了医术高明的太医北上,务必在弟妹临盆前赶到北平,以防有意外发生!”

说毕,朱棡直起身,好整以暇的看着朱棣。

朱棣双手紧攥成拳,双腿死夹马肚,全身肌肉紧绷,面上仍是一派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如坠冰窟的森森寒意。

他被害险于漠北,九死一生而回,没得到半分的补偿,反害妻儿双双陷入危险!而且此子极有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滴血脉!可这又如何?朱元璋子嗣二十余人,直系皇孙近百人,陨一王孙再寻常不过,并且还是一个血统不纯的!”

想到自己与弟弟朱木肃的身世,朱棣心中霎时五味杂陈,最后只余一抹自嘲在心。

原以为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藩王,霸主一方,就不会受他人牵制,可竟连妻儿也不能保住。看来这世间只有九五之尊,才可以…

念头及时刹住,朱棣背后冷汗直流,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望向皇城。

朱棡见朱棣视线越过他往宫里望去,想起今日是接朱棣入宫,又看朱棣面色不改的样子,心中不悦,不由嘲道:“父皇如此眷顾四弟,四弟当满心感恩,为兄也就不再这耽搁了。”略一顿,往两旁骡夫们睥睨了一眼,嫌恶的一哼:“此地有脏物污目,早走为上!”

说罢,也不再演“兄友弟恭”的戏码,朱桐=棡青缎厚底朝靴,踏在马镫上,两腿用力将马肚皮一夹,马鞭一扬,飞一样的驶回城内。身后十几名锦衣卫立马跟上,紧随其后。

远见朱棡的身影隐于地上黄尘之中,朱棣额头青筋暴露,双目怒火熊熊,却只是冷冷的吐出一字“走!”就带着自己的侍卫在大道之上飞驰。

两批凶神恶煞的人走了,他们的马匹旋起了地上的黄尘,奔出了一条腾空的黄龙,带给了骡夫们扑面的黄尘。

骡夫们“呸呸”连淬了几口,刚想骂咧出口,猛然忆起他们隐约听到的“父皇”二宇,到底惧怕不敢骂出,心中却止不住嫉妒的遐想:说书言唐初兄弟阖墙,在皇城入口来了一场“玄武门之变”,说不定明初也要…哼…

没敢再想下去,骡夫们各白赶着骡子车,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这时,太阳以东方升起,万丈霞光穿过十三道城门,照向象征至高无上权利的金陵皇官。

御书房,茶水间

朱棣一身风尘未去,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方紧檀木扶手椅上,旁边同质的高几上,盛放着清香怡人的茶水、精致可口的糕点。

陪侍在一旁的宫监,从他的穿着缎子、不惑之年看,显然是一名能主事的。他确实是一名茶水间的掌事公公,并且在宫里待了三十来年,也知这位就藩北平的燕王.历来不受朱元璋宠。可别人到底是一位藩王,他一个小小低阶宫监哪敢啃半分怠慢。

想着,宫监又看了一眼那不曾动过的茶水与糕点,鼓足了勇气上前半步,陪着小心道:“燕王殿下,可是这茶点不合您意?”感受着屋子里沉寂寂的气压,他吞了口唾液续道:“不知燕王想用些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晤,皇上离下朝还要半个时辰呢!

朱棣目中内过一丝不悦,他最不喜被人打断思路,现在又时间紧迫在即,偏生这宫监还来触霉头。不由地,朱棣脸上顿时黑了一层,但还是顾及这人是宫里的,遂沉声吩咐道:“不用,退下!”

宫监让这话一噎,尴尬的退到一旁。

朱棣却双手握拳放在腿上,又陷入了两难的决定之中。

仪华与她腹中的胎儿势必要救,否则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连妻儿也护不住如何存活于世?但让自己放弃上疆场的机会,又叫他如何甘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更是自己等了十多年的机会!

其实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可一想到自己身上一半蒙古人的血液,朱棣沉默了…

时间容易,转瞬之间,半个时辰已过,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朱棣猛然抬头,目光刹那尖利如飞鹰之爪,盯着窗户上的魁伟影子,却在“吱呀”一声门开之时,他低头捧起了那盏没动的茶盏,神情闲适悠然。

“参见晋王殿下。”屋内侍立的七八宫人伏身行礼。

原来进来的人是探母折回的朱棡。他一进屋,眼晴立刻看向朱棣,却见朱棣如此沉得住气,竟悠闲的在品茶,看来朱棣是将仪华做了弃子!他心里愕然了片刻,转念又想起了仪华是徐家女,到时徐家......

不及细思,朱棡脸上已带出了笑容,友好的向朱棣走去,全然一副爱弟的模样。而同一时,外面传来了皇上万岁的唱和。

另一边,在寒冷北风侵袭的北平城里,仪华却不知危险在向她临近,她正欣慰府中的风平浪静,并满怀欣喜期待着腹中小生命的降临。

第145章 救援

皇宫,御书房

“儿臣朱棡(朱棣)参见父皇。”两人单膝跪地道。

朱元璋看着殿阶之下的两兄弟,一人脸色犹带一分病容,一人风尘仆仆满脸冰霜,心里轻叹了一声,抬手道:“都起来吧。”

“谢父皇。”二人谢礼起身,退至右边伫立。

朱元璋坐在书案后,端起了一只青白釉托盏,有一下没一下的觅着茶末,却只字不言。

殿内沉寂着,针落可闻。

许久之后,朱元璋放下一口未沾的茶水,抬头看向朱棡问道:“去看过淑妃没?她身子可有好些?”

朱棡答道:“一回宫儿臣就去给母妃请安了,只是母妃她…”说到这里,他忽然哽咽了:“都是儿臣的不该!让母妃为儿臣担心如斯,至今还卧病在塌。儿臣询问过太医,太医说母妃掌管六宫,本就郁结于心,现在又被儿臣…只怕行将大限!”说时眼眶泛红,声音越发哽咽。

朱棣听得诧异,抬头看了朱棡一眼。

朱元璋却听得心中一沉。

起初他接到密报朱棡派人刺杀朱棣,他是怒不可遏。但朱棣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总不能再赔上另一个儿子的性命,而且太原战略地位极重,少了朱棡又派谁去?于是只好暂时囚禁朱棡于王府,另作他算。

一个半月后,密报再次呈上,朱棣夫妻落入漠北。那时,他觉得此事还有转圜,又起了考验朱棣的心。便静观其变,也只能静观变,看朱棣是否能耐带着一个弱女子,从强敌环视的漠北逃回关内。后来不过一月,果真传来朱棣携妻返回关内的消息。

而这让他满意之余,也开始正视这个一直忽视的儿子,并且为了安朱棣的心,也为了打压朱棡的气焰,将朱棡关在凤阳高墙一月,又下了狠手杖责一百军棍,去了朱棡半条人命。哪知淑妃见到送回京师养伤的朱棡,见朱棡背后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当场昏了过去,至此便一直卧病不起。

想起身边之人又将少一名,他离真正的孤家寡人也不远了,朱元璋眼里闪过黯然之色,面上却是一沉,对朱棡道:“你已过而立之年,又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为何不知为人子、为人兄的责任!这次淑妃会一病不起,与你托不了干系!”说着似无限叹息了一声,又道:“罢了,只要你以后能不再妄为,也是慰了淑妃的心!”

朱棡上前一步,突然双膝着地,直直的跪着道:“父皇,可是这次的代价太惨重了!几臣受责一百军棍是小,可是却连累了母妃,实在无愧存活于世!请父皇责罚!”说罢,头重磕在地,誓死如归。

话音刚落,只听“哐啷”一声,一只冒着热气的茶盏落在朱棡的面前,随即就见朱元璋猛地站起身,伸手指向朱棡,手指发抖:“混账东西!难道你要联和你母妃白发人送黑发人,再留下孤儿寡母在世?这就是你的孝道,这就是朕教出来的好儿子!”气急败坏。

朱棡泣不成声:“父皇息怒。”

朱棣跪上前道:“父皇息怒。”

朱元璋见朱棣下跪相求,脸上怒容渐渐缓和了,说了一句“老四你起来吧”,又转脸另训一子道:“你大哥将来继承大统,现在又要学着处理朝政,是分身乏术。所以你这个做兄长的,要好生照顾自己的兄弟,给下面的弟弟做好榜样,以佑我朱家万年基业!”直接忽视二皇子秦王朱樉。

朱棡眼泪直流:“儿臣定照顾底下兄弟,父皇您放心。”

朱棣冷眼旁观,充耳不闻。

朱元璋见朱棡出声保证,心下微微满意。面上却似是无力的坐回龙椅,单手支着额头,仿佛不愿再看朱棡一般,另一只手罢手道:“你下去吧,这些日子就别回藩地,好生待在淑妃的身边,也算是尽为子之道。”。

朱棡想起生母淑妃,以袖抹了一把眼泪,愤恨地看了一眼朱棣,领旨退下。

“吱呀”一声御书房门扉关上,倘大的御书房内只剩下父子两人。

听见关门声,朱棣心头冷笑,这场戏总算演完。

朱元璋转脸看向自己的四儿子,眼神有些复杂,半晌之后,他敛去眼中情绪,问道:“你这次上京,密报联有要事,是什么事?”

朱棣没有细说,只恭声道:“与漠北有关。

闻言,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恐兄弟二人心生隔阂,不能共护大明江山,特意允了朱棣密报上京,也对朱棡施叹重惩,还意外搭上了淑妃的命,难道这么多朱棣还不知足?

“哦,那你说说看,是什么事与漠北有关。”朱元璋声音不辨喜怒道。

听到朱元璋如此淡漠的反应,朱棣心中莫名失望了一瞬,便一脸正色道“元虽灭亡,但北元遗臣,一直在摸北对我大明虎视眈眈。只可惜漠北地形广漠,蒙古人行迹隐秘,我大明难以掌握,只能任其逍遥。

但这次儿臣偶得一消息,北元主要遗臣纳哈出二十万大军扎营三处,其主兵力在金山!”

朱元璋脸色一变,凛声追问道:“此消息来源可真?”

朱棣撩袍下跪:“儿臣以性命担保,纳哈出就扎营漠北。而且北元皇嗣也在其保护之下。”说罢,朱棣从胸口的衣襟中掏出一张牛皮,双手奉于头顶:“这是金山地形图。”

朱棣在漠北待了三月,朱元璋心下已信了朱棣所言,目光灼灼的盯着地形图良久,才道:“拿上来。”声音是刻意的低沉。

朱棣依言呈上,立于书案一侧。

这一次,朱元璋审视未久,仅片刻已抬头问道:“金山的地形图你是如何得知?”目光锐利的看着朱棣。

朱棣沉默了一会,似斟酌道:“当初儿臣得知纳哈出扎营之地,观察一日后。儿臣认为他营地既然在金山脚下,我大明将士若翻过金山,来一个声东击西,到时纳哈出便是瓮中之鳖。

所以专门涉足金山,记下大概的地形方位,找画师将它画下来朱元璋方才就见地形图上只有大至方位,甚至有些大至方位也不清楚,所以只略扫了一眼。这一会听了朱棣所言,心想原来如此之于,却念朱棣竟能在逃亡之时,还能有如此卓略!

在这一切念头中,朱元璋至始至终没想过朱棣会有所隐瞒,他认为这个人世间,除了自己就是他的儿子们可以相信。再说,这所为的是朱家天下,与朱棣息息相关,他更加不认为朱棣会有所欺瞒。而这种笃定,就如他完全相信作为他儿子的朱棣,会在朱棡派人刺杀的时候.猜到主使人是谁。

心念着,朱元璋眼神巳渐渐转变,近乎一种陌生,甚至惊奇的目光看着朱棣,但目中更多的却是疯狂的喜悦——仿佛他已看见纳哈出大军全军覆没,北元皇室尽数斩杀,令他寝食难安的心腹大患已除!

一时间,朱元璋胸内激荡起伏,口中朗声连道了三声“好”之后,不由龙心大悦道:“看来这几年来,你长进不少。若纳哈出确实扎营金山,此图也是准确,你便是为了我大明立了大功!”说着一顿,微迟疑道:“知你一心想上战场…联本还想再多历练你几年,不过罢了。联提早圆你心愿也可。”

朱棣再次下跪道:“儿臣不管居功。况且此次战役非同小可,关系北元覆灭之大事,而儿臣从未领兵打仗过,虽一心盼上战场,但实在不敢领此命。儿臣认为若是开战,还是得派朝中老将上场。”

言至此,朱棣目中精光一闪,低垂的面庞上.嘴角不觉微翘道:“像冯将军、永昌侯(蓝玉)都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猛将,由他们出战,才可确保万无一失。”

朱元璋没想到朱棣会拒绝,他微微讶然了片刻,便也就此作罢。

毕竟朱棣所说的,也是他所担忧的,如此重要的战役他不放心交予朱棣(明初藩王被赋予极高的地位权力,若与朝臣同赴战场,名义上主帅便是藩王)。同时,让朱棣上场也会打乱他的部署,派朱棣出战,不论从各个方面看都极不适合。

想到这些,朱元璋只当朱棣拒绝是他这几年历练的结果,思虑时已从大局出发,便也不再提及,只欣慰的着向朱棣,道:“好,那联也不勉强。不过你立了功,联自会予你有封赏。”

朱棣却置之一哂,他已是贵为亲王,还能如何封赏?面上却一脸冠冕堂皇的说了为臣为子本分的话后,方道:“父皇已对儿臣关心颇多。今早三皇兄便告诉了儿臣,父皇怜惜儿臣子嗣稀少,听闻徐氏她有喜却身体虚弱,特意派了太医前往照看,这已是对儿臣莫大的思典。”

朱元璋听了心下立刻生出一丝不悦,以及对朱棡的不满。当时朱棡向他提起仪华是在那三月有孕,而他本就不满意仪华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一听当下想也未想便起杀意,欲将屯守燕山的蓝玉之女嫁于朱棣为王妃,以拉拢二人的关系。

于是,便瞒着朱棣派人先取仪华性命,现在却被朱棡这个沉不住气的给露信了!

 第146章 来客 

朱元璋心里一面想着,一面思忖朱棣可知内情,却又不愿在此事上费时,便直接承认道:“哦,朕听说她是在染夏疾期间有孕,因而身子虚弱,便派了太医去。”

朱棣听话中透着冷漠,最后存的一丝侥幸也没了,他垂在地上的手,不知觉地紧了一紧,声音里却含着几许温和:“父皇您毋须为儿臣夫妻担心。徐氏在染疾前有喜那阵身子就虚,后又受儿臣连累,以至身体虚弱不堪,但现在总算是养好了身子。不过,有父皇派太医前去看望,儿臣也能更放心。”

探子曾禀过朱棣与仪华夫妻感情冷淡,朱元璋便一直以为朱棣同他一样嫌弃仪华身份不正,从未将仪华看做朱家媳妇,顶多一个妾室而已,可现在听来倒不是这般,不由说了一句:“你对她倒挺上心。”

朱棣知道朱元璋在想什么,更深知朱元璋对发妻与妾室的不同态度,也就没否认对仪华上心,只说道:“徐氏不仅为儿臣生育子嗣,还与儿臣共患难,更在儿臣染疾之初,不离不弃的照顾儿臣,才让儿臣幸免于难。经历了这些事,儿臣已经将她看做妻子,并且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妻子!如此,儿臣也对她逐渐上了心。”

说这些的时候,朱棣有一刹那的失神,眼前浮现出一张匀称的脸颊,颊上泛着白净的光。

他的猜测竟全不对!朱元璋愕然了一下,随即上追前言,再问:“徐氏不是染疾期间有的喜?”问出话之际,朱元璋心下不得不承认,他这是“鸡蛋挑骨头”故意挑仪华的刺。

朱棣听说不由笑了:“染疾整三月,三月后徐氏却被诊为有喜三个半月,现在她都有八个多月的身子了,估计不是十二月就是正月临盆。”

朱元璋见朱棣脸上是期待的神色,他明白了朱棣对仪华是满意的,而真正不满意的是他,所以他一旦得了理由就欲除仪华,为朱棣另择一房门当户对的妻子,才觉得不是委屈朱棣。

从这一方面看,朱元璋是一个极其护短的人,也是另一种为人父的表现。

不过这些在与朱棣心意全然相悖之时,又念及朱棣立此一功,便也是时的转变了念头,道:“恩,关于纳哈出的事 ,朕后面还有事要问,你在京师先留一段日子,等返北平之日,正好徐金氏已平安产子了。”

朱棣听到“平安”二字,心下猛然一松,紧绷的脸上有一丝平缓。朱元璋目光如炬,没错过朱棣面上几不可察的变 化,算是彻底放弃了“燕王妃”换人的念头,又心里存着纳哈出的事,便另说了几句旅途辛苦的话,就让朱棣告退 。

朱棣一离开,朱元璋立即派人去拦截几日前离开去北平那批人,并思量对蒙古用兵一事,心里盘算着务必要在明年 开春,蒙古人迁移地方之前出兵。

而朱棣从御书房离开后却并没有回王府,反是守在了皇宫附近,等到一批黑衣侍卫装束的人从皇城出来,驾马不远 不近的跟在其后,直到远随出城十余里,确定他们是往北平赶去,又派去身后左右护卫北上,方才驾马返回城内。

入了十一月,北地已然寒风刺骨。一切霜雪宾,大地河山宛若琼楼玉宇,触目皆白。

朱家父子各派的人马,从是月中旬出发,虽快马加鞭一路急赶,但北平与京师相隔千里之遥,自然不可能十多日便 到了,又遇上雪路难走,等等一批人马到了冀州的时候,已是腊月里了,而后面追赶的两批人才方出山东境内。

这一日,如往常一样,仪华用了早饭,受了李婉儿她们的请安后,眼见外面雪又飘起来。于是,不过晨正初刻,就 早早的让她各自回去,只留了郭软玉和大郡主在内堂屋里,打算留了她们在这用午饭。

在曦儿周岁那日,仪华对大郡主解了心结,又见曦儿喜欢大郡主,也就向郭软玉透露了几分曦儿喜欢大郡主的意思 ,自此之后郭软玉就带了大郡主过来。这样一来二去,大郡主倒真疼上了曦儿,每次一来都是陪着曦儿玩耍,让身郭日重的仪华轻松了不少。

今日也是这般,大郡主在一旁教曦儿走路说话,仪华和郭软玉已坐在炕上说起了话来:“明日就是冬至,我想等明日后,就免了大家的请安,也好让她们也准备些过年的东西。”

郭软玉放下手中的热茶,看了一眼倚在炕上,肚子已大的直不起身的仪华,笑道:“王妃您月数差不多足了,临盆估计也就这半月里的事,早该免了请安,好生养着精神,却偏又遇到一个少了王爷的新年,让您受累了。”

仪华听了郭软玉的话,只低头看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脸上泛着温柔的笑容,却没有接郭软玉的话。

两个多月前,朱棣走时留了陈德海,平日有陈德海照看在附近,她不但安全无忧也无其他杂事缠身。只是眼看要过年了,府里大小妻妾还是盼着朱棣回府,自过了腊八后,每日总有人问朱棣何时回府,可是来消息之类的;而府外的命妇们见仪华即将临盆,朱棣又不在府中,她们便一面存着结交的心,一面自以为仪华心里不快,隔三差五就来登门拜访,时时劝慰。如此,时日久了,不免有几分不耐。

郭软玉邮仪华笑而不笑,心绪一转,也知这话有讲是非之嫌,这便欲换了话题另道旁话,外面却传来的通报声:“王妃,德公公求见。”

闻言,仪华立马让了身旁的陈妈妈去迎,转脸又笑着对郭软玉道:“该是来送新制的九九消寒图,明日好挂起来。”

郭软玉听仪华说起九九消寒图,不由想起了昨夜大郡主问她的话,就低头一笑,凑到仪华跟前小声说道:“昨日大郡主问婢妾王爷何时回府,婢妾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将九九消寒图上的八十一个圈儿涂完,严冬就过完了,那时王爷便从京师回来了。”

正说着这话,只见内堂的帘帐掀起,陈德海脸色略焦急的疾步进来道:“王妃,京师来人了,同来的还有徐三公子!”

第147章 相谈

午正临近时,日照很充足,照得积雪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反在明窗上映的室内一片白晃晃的亮。陈德海习惯性地躬身站在那,明亮的白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脸上任何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更不论面上那明显的焦虑。

仪华望着陈德海几乎要挤成了一团的眼眉,心里猛地一惊,有什么事可以让处变不惊的陈德海这样?她想到了京师来的人,便一瞬联想到了在京师的朱棣,即刻追问道:“是王爷派人来传消息吗?”不自觉地带着一丝紧张。

陈德海见仪华紧张了起来,想起朱棣临走时的交代,他反而冷静了下来,心里自我建设着,也许不是那么回事,是自己小题大作了也不一定,外面的人还等着他应付去!一想之下,陈德海舒展了眉心,道:“不是王爷派的人,是皇上听说您身子不好,派了擅长妇人之症的太医过来,为王妃看诊。”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陈德海扫了一眼众人脸上惊喜之色,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脸上去1却露出与他们一样的表情,堆了笑道:“这是皇上对王爷、王妃的隆恩!王妃您先收给一下,小的这先去引徐三公子和诸位太医入府。”

仪华点点头,让陈德海先去,心里却疑惑重重。虽是皇思晃荡,可这皇恩延伸的太远了些,竟让太医行数千里的路,只因她身子不好?或者是因朱棣献计有功,所以才对她格外照顾?还有徐增寿又怎么和他们一起来了…?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在仪华脑中闪过,她却抓不住其中一个,索性也不再想下去,只让阿秋、盼夏为她梳妆、换衣。

另一边听闻京师应天来人了,东西三所的众妃妾们都以为是带来了朱棣的消息,忙换上披风、拿了手炉、带了侍人就往仪华的宫里赶来。而同一时,陈德海安排了随行的十几名卫护在王府都院住下,就引了徐增寿与那些太医到了王府后院。

不过一会儿,仪华宫内的正殿里面,已是乌压压的一屋子人。

仪华重新梳妆后,与郭软玉来到正殿,就见殿里一边坐着王蓉儿、李映红,下面陪立着妾室然氏与三名朝鲜女子。一边站着七名面生的男子,其中三人都四五十岁的样子,面上留着胡须;另外立着的四人,他们年龄不等,但有两人身上背着医药箱,且面上光滑白皙,这便知前面三人是太医、后面四人是宫监。

但一殿的人中,为何少了徐增寿?

仪华扫了一眼殿内,还没询问出口,一旁掺扶着她的李进忠便已说了。原来徐增寿刚走到正殿门口,便觉脂粉暖香扑鼻,锦帘低垂逶迤。侍人掀起一角门帘时,他正觉殿内琉璃华彩,就见几张雪白的面孔,在那向门口处张望。当下,他也不敢多看,忙调开了头。

陈德海一见明白过来,忙让一小内侍领了他去偏殿等候。

说话的时候,仪华、郭软玉已按主次分别落座。

众人见了仪华,纷纷立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