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华颔首受了礼,又顾及他们是朱元璋派来的,自然要高看上几分,便立马请了三位太医落座,又让迎春给他们上了茶水,正要同他们说些什么时,却被李映红先声夺人道:“王妃,他们从千里之外的应天来,您问问可是带了王爷的消息?”

仪华微拧了一下眉头,望向李映红道:“郭氏,王爷若有消息定会告知,你耐心等待就可。”

声音依旧温和。

又是等!她已经过了双十年华了,还有多少青表岁月去等?想起今年惶惶不安的三月等待,以及朱棣这一年对后院的冷淡,李映红如踩了尾巴猫,几乎要一下乎乍起来了,却感手腕让人死劲的压住,随即就

听郭软玉在耳畔低声说道:“这一年下来,你的性子还没磨平吗?!”

李映红一怔,望了眼似无事人般的王蓉儿,又看了一眼即将临盆的仪华,她僵硬的转回头,便看见郭软玉犹带几分严厉的目光。这一眼,使她不由恍惚了一下,一向性情温和的郭软玉,是何时也有了这种迫人的眼神?还是物是人非,周围的一切都变化了…

仪华见李映红低头未语,这才又看向三位太医,客气道:“诸位太医是奉皇命而来,不知皇上可以旨意示下?”

这三名太医,皆穿着一袭青色长袍,其中两人身材请瘦,下颌留着三缕胡须,颇有几分清贵气。

另一名比前两位略胖些,胖胖的脸上蓄着,很有精神的样子。

听到仪华的问话,前面两名清贵气的太医对看一眼,一人回道: “皇上的旨意,就是让微臣等人给王妃看诊,以确保王妃身体康体,平安生产。”

说着,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王蓉儿几人,低头道:“微臣等人上路之前,并未与燕王殿下遇见,也未得到任何关于燕王殿下的消息。”

对方说的如此直白,明显她来之前,已让人问过这他们。

仪华思忖着,就听那蓄一撮短须的插口道:“微臣见王妃面色虽红润,但不知王妃脉象如何,所以还请王妃现在够驾安静之所,以让臣等静心为您看脉。”

这话说完,另两名太医都看了他一眼,心想无故被拖延了许多时间,便也同意了他的话。

仪华却听得诧异不解,不过看脉何须如此赶时,转念又想朱元璋行事毒辣,这几名太医恐怕是有负皇命,才会如此行事。

于是也点就头允道:“那有劳诸位太医了。”

没听到朱棣的消息,众妃妾心里行至去了一大半,又见皇宫里的太医远下千里之遥为仪华看诊,即使再清楚仪华身份是王妃,与她们不同心里也免不了酸味,便以太医要安静之所为由顺水推舟,纷纷告退各自离开。

如此,片刻之间,一屋子人尽数散去;分别向东西三所回去,却没人注意到一人悄悄地向王府花园后面行去。

第148章 圣旨

花园后面的右角落,有两株大槐树,槐树下面有两扇小漆门。

门下的三台石阶,平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洁白光滑的没有一点瑕疵。

这时,一个娇小的翠色身影出现在了槐树下,鬼祟的向身后东瞧西望了一次,又回头朝手心里哈了口气,使劲搓了搓冻红的手掌心,就赶紧跑上了覆着积雪的小三槛石阶,“咚咚”

几下叩响了门扉。

没过一会儿,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小空角,供翠绿的身影侧身拱了进去,便啪的一下又关合上了。

雪漫漫而下,重新掩盖了阶上的脚印,仿佛从没有人来过一样。

而那消失了的翠色身影,在进了这间十多尺宽的院子后,瞧也没瞧左右两边的厢房,直接跟着那开门的婆子,去了北屋里。

进了屋,光线一刹暗了,白晃的阳光不能从窗纸穿透进来全被 厚重的藏青色帘子挡住了。

在靠近窗子处放着一个红木雕花方几,几 上有一盏小小的灯,罩着米黄的羊皮六角罩,角上缀着缕缕彩色穗子, 有荧荧而亮的柔光,照亮这方寸之地。

翠衣女子微眯着眼,好一阵子才适应了屋里光线,就看到窗下的 暖炕上,倚着一个美得惊人的绝色女子。

那女子低着头,手里拿了一 卷书,借着一旁方几上的光看书。

蓝皮书页上放着她白玉似的手指,指 甲修理的干干净净,泛着圆润的光泽,却又带了几分病弱的苍白,一 如女子予人的印象一一苍白而空洞。

翠衣女子看着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艳与羡慕,或看还有一丝幸灾 乐祸在里面。

但此刻,她脸上的神情却是恭教的,走到炕前几步之地, 福了福身道:“奴婢参见婉次纪.'

李婉儿眼皮也没撩,仅轻飘飘的“恩”

了一声,双唇不见一丝翕动 。

如此被轻视,翠衣女子低垂的面上闪过一抹恼恨随后笑盈盈的 站起身,微圆的脸颊上漾起两个小酒窝,看着真是一个天真浪漫的可 爱少女。

“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是王爷回府 了?'

炕下的脚踏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她手里拿着一个红热 的火钳子,支在面前那个鎏金大火盆翻着碳。

翠衣女子微转了一个脚的距离,向坐在火盆前的婆子福了一个身, 答道:“吕嬷嬷,这与王爷无关,是皇上听说王妃身子不好,恐她生产 时会难产,所以派了三名太医北上为王妃看诊.'

说完机警的低下 头,盯着自己那双大红缎子面翘头鞋。

这是府里发的年例衣物之一。

听毕,李婉儿、吕嬷嬷惊鄂的抬头,两人对看了一眼。

吕嬷嬷冷静了一下,镇定的问道:“他们可说了些?

或是带了圣 旨?'

声音里压抑着某种紧张,又不自觉的望了一眼炕上的李婉儿,看 见她闭着双眼,浓密纤细的睫毛巍巍发颤,显示着此刻她也心绪不 静。

翠衣女子没察觉两人的异样,就立在那里皱着秀气的眉,脸上有着 迷惑不解的表情,说道:“旨意倒是没什么,就是有一点奇怪了,他 们好像挺着急似地,想要和王妃单独相处。

今天才到王府里,也不说 休息一下,就要为王妃诊脉…王妃又没病的严重,需要这么火烧火燎 的吗?'

听了,李婉儿依旧没睁开眼,只是睫毛抖动的更加厉害。

吕嬷嬷也没理会翠衣女子的疑问,一双精明的眼里异光闪了一下, 她就出声打发道:“你回去吧,有什么情况,再来熏告.'

翠衣女子见李婉儿主仆二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颇为失望的 说了一句“奴婢告退”

,就随为她开门的嬷嬷离开。

很快地,烧的暖烘烘的雅致屋子里,又只有李婉儿主仆两人了。

既然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吕嬷嬷自然不再抑制脸上的惊喜,很是兴 奋道:“小姐,王妃不过众多皇媳之一,既管有了身子,也用不着日理 万机的皇上如此关心,您说会不会…”

李婉儿睁开眼,水润的睁子里迷雾重重,却又暗一丝清明与哀婉。

她微偏过头,放下书拿起帕子咳嗽了几声,这才轻轻喘息道:“虽不 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可就算是又能怎么祥?

没有了徐仪华,以后也会有 张仪华、王仪华,总归王妃的头街永远落不在我头上.'

话里的幽怨落寞,让吕嬷嬷听得眼眶一热,差点没落下泪来却只 有勉强笑道:“小姐,您可不能这么想。

没有了徐氏,凭你官家千金 的出身,若说争一争王妃,也不是没可能,再说老爷不是新晋了正三品 的… 没等她说完,李婉儿忽然“呵呵”

的发出骇人的苍白笑声。

这笑 声尽管是银铃动听,却更像是哭

像是冰窟里的悲嚎,听的人心里发寒。

“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女人,还能妄想王妃之位吗?真是好听,真是一个动人的笑话,笑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说时,李婉儿眼角真的流了泪,沿着脸颊斜斜的淌在枕面。枕面是革丝的料子,浸不进去,又慢慢的滚落炕上。

吕嬷嬷见了忙抽了帕子,怜惜的为李婉儿揩着滚烫的眼泪,哽咽道:“您别这样,您还有三郡主,只要有三郡主在,总有一天能东山再起,走出这个小院子。”

李婉儿微微扯动唇辫,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就靠一个痴儿吗?嬷嬷许是忘了,我亲手加深了那几道伤痕,仍没有换得王爷一丝一毫的眷顾!还被身体不适为由,移居到这个世人忘记的角落。呵呵,也许我该感谢王妃,若不是她说不定连这个角落都没有,直接送出了府。”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张大了一双眼晴,空洞的望着屋檐,泪水无止尽的流出。

吕嬷嬷一张布满皱纹的手,摸了摸李婉儿美丽的脸颊,声音坚定道:“李家不倒,小姐就一日不会倒下。再说只要三郡主还养在您的 身边,不怕王爷会忘了您,就是那儿子自己生不下来,也可以抱了一个 自己养。所以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等,等着走出这里的契机!”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个阴狠的笑容,两眼放光道:“说不定这次皇宫来人,就是一个契机!”

李婉儿想到仪华那可能面对的情况,又念及那一晚朱棣对仪华的维护,她不由的扯开了一抹笑容…

而仪华那里,也确实正面对着场突然其来的危机惊变。

只见这间燃着袅袅香薰、烧着熊熊火炉的华屋里,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在四周弥漫。

立在炕旁侍候的阿秋,瞪大一双惊恐的眼晴,死死的盯着那张明黄色绸子,她想张开口大声质问,却又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可为什么呢?他们不是皇上派来照顾仪华母子的吗?为什么又带来了要仪华命的圣旨呢?!

“请王妃接旨!”那名本以为是普通宫监的人,摇身一变,却成了身受皇命的人。

阿秋看着这个面容平凡至极,约四十多岁的宫监,心里愣愣的想着 宫监的身份,却忽听他在逼仪华接旨,阿秋惊恐的眼晴一下子模糊了, 急忙的去看倚靠在炕上的仪华。

仪华还是侧着头,脸朝着窗子,眼晴专注的望着窗外。透过窗纸的白光照在她白皙润泽的脸上,让那细小的血管也能清晰可见,却看不见一丝的恐惧害怕。

阿秋迷茫了,仪华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她不害怕?她还能这么淡定自若?

阿秋的疑惑,也是在场所有人的迷惑,他们眼晴里都显出一丝迷 茫。毕竟让一个享受着荣华富贵的女子,更是一个即将做母亲的女 子,接到赐死的圣旨难道就不害怕?或者她已经吓傻了?

众人没有疑惑多久,仪华缓缓的转过脸,眼晴扫过面前的七个人, 最后将目光停在那名手持圣旨的官监身上,发白的嘴唇微微一抖,问出了三个宇:“为什么?”

那宫监低下头,选择了避开仪华的视线,声音却依旧冷淡的说: “小的不知道原因。但小的却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蓄一撮短须的太医立在一旁,并手捧着一个漆红的托盘,在盘上面摆着一只白釉青纹瓷瓶。此时,这人正望着仪华,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催促道:“王妃,您莫施延时间了,终究您要明白,圣命 不可违。即使燕王殿下在这里,他也不能不遵从圣旨!”

立在阿秋井面的陈德海,听了这大不敬的话,老好人的脸上似喷火一样瞪着短须太医,双拳紧握在身侧,张口就要怒斥,却被仪华一声阻止了:“德公公,你扶我起来。”

陈德海一愣,半晌才在仪华沉静似水的目光下,搀着她起来。

仪华就着陈德海的搀扶,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那短须太医的面前,看了一眼那太医得意的神色,心里冷笑一声,伸手触上那只药 瓶,冰冷的触感立即漫上白嫩的指尖。仪华手下意思的瑟缩了一下,下一瞬却决然的拿起药瓶,另一只手隔开陈德海的搀扶,揭开红棉瓶塞,将药瓶放到鼻息下晃荡着。

“王妃!不要!”屋里仅向着仪华的陈德海、阿秋两人同时发出 一声惊叫。

第149章 拖延

阻止的话音未落,屋内却沉寂一瞬,忽然爆发出一声扯破嗓门的尖叫,又是一声哐啷东西打落声——只见那个手捧着朱红漆盘的短须太医,手上一番,朱红漆盘远远被抛掉落在地,他一脸惊恐惶然的死劲擦脸上的药水,直恨不得擦脱一层皮!

众人原本被仪华出人意料的举动怔住,听到这些动静,这才纷纷清醒过来。随后,“锵”地一下,只感白光从眼前晃过,那三名宫监已从衣袖落处一把长剑,动作干净利落的抽出剑鞘,直指仪华。

有了这阵仗,手持圣旨的宫监,当即也猝然变色,上前厉色相喝:“大胆!徐氏!”

短须太医擦了脸,听了呵斥声,也立马跳了出来,呲牙咧嘴的顶了一张充血的脸,怒目相瞪道:“你尽管不领圣命,违抗圣旨你…”没让他“你”出一个所以然,外面传来了李进忠焦急的声音,以及蹭蹭往里跑的脚步声。

听到这些,这七人脸色变了变,似乎有几分不安。

仪华kan着几人的神色,紧绷的眉心不易察觉的松了些许,她出声阻止了李进忠他们闯入的意图,这才让陈德海扶她回到炕上坐下。阿秋又勉强定了定心神,放了一个紫红缎面的实心方枕过去。

仪华靠着方枕坐着舒缓了几口气,手习惯性的轻抚着肚子,一眼也没看那么让她一瓶药水泼在脸上的短须太医,只看着手持圣旨的太监,道:“皇上是让你们秘密北上,下的也是密旨,就是要了我的命,也是以难产一尸两命为由。可你们已暴露了行踪,整个王府、甚至是北平城里的官宦人家,只怕不过今晚也知皇上派了太医。到时我突然暴毙,你们如何向众人解释?又如何向皇上复命?”

一席话,仪华说得温温和和,却句句直切要害,那宫监被问得哑口无言,尽管那张普通至极的面孔脸色未变,望向仪华的目光却是变了又变。

原来他们路上遇大雪,很耽搁了几日行程,后来便日夜兼程而行。可偏生又遇意外,当他们大队人马赶至冀州的时候,正好是深夜时分。

说到这,便得先说冀州。上古九州,冀州为首,从元就是陪辅京都的“畿内巨州”。到了明初洪武年间,京师虽移至应天,但也是北平治下重镇。而冀州又位于燕山之下,那里屯有大明兵士。军营重地方圆数十里严禁闲杂人等。

那日,他们到达冀州己很晚了,大雪纷纷扬扬的下,四下里全然的白又全然的黑,极是难分清路况。于是在地域辽阔的冀州,一个不慎竟在离军营几十里外引起了哨兵的注意,作为可疑人士全部关押了起来。无奈之中,这才不得不亮出他们的身份,后来又与返北平过年的徐增寿同路,又趋于无奈一入府就亮出身份,一时不由自慌阵脚,只想早日完成皇命!

“王妃,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抗旨?”那宫监心里虽惊觉仪华一句不差的说中,口中却半分口不松。

仪华见他没有否认,紧攥成拳的双手松了松,方才发现手心里全是腻腻的汗,不由自嘲的笑了笑,可是那笑容很苍白无力,看得人心里一酸。

阿秋还未止下的眼泪,又哗哗不觉的落下。

仪华目光温柔的看了一眼阿秋,转过脸,已是冰冷的朝着那宫监道:“我没想过抗旨,不过是要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罢了。”

那宫监没说话,仪华看了他一眼就续道:“我生产之日,左不过就是这月。你们何不多等几日,在我生产当日给了药,造成产后大出血而亡。我想这样,比起我当场暴毙要强上许多,更是守了皇上下的密旨。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听罢,四名太监神色丝毫不变,那三名太医眉目间却流露出几分意动。

这些太医们是想到朱元璋治下不利的时候,每每要延至臣下家属,一去便是几十条人命。他们想了这些,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由其中一人犹犹豫豫的对那宫监道:“…公公,我们本就耽搁了好些行程,再多耽搁几日也算不得什么。再说这也是为了皇上圣意,我们可不能违了圣意…”说时,被对方冷冷的一眼回视,声音渐渐低了,终不可闻。

没有对说服了太医露出得色,仪华还是一副平常沉静的面容,只在她和那宫监目光相遇时,微微扯出了一抹笑容,神色很是轻松。

那宫监却神色凝重,平凡的眼晴似忽然镶上了光彩,目光如炬的盯着仪华。过了一会儿,他才敛下目中精光,向身后持剑的三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三人会意一个剑招收回长剑,转瞬之间凛冽的杀气消失,又恢复成三名面容普通、让人过目即忘的小宫监。

阿秋眼晴瞪得大大的,对他们的转变很惊骇。

仪华脸上看不出来,其实也很惊骇,觉得这三人出手不凡,就如前世武侠戏剧里的人物,想来这名手持圣旨的宫监也是一个好手。

一念想下,仪华心里愈加不安。

这时,徐增寿一面从外跑进来,一面焦急的大声喊道:“大姐,出了什么事?进公公说你这里面不对劲?”许是过于心焦,已忘了敬语。

徐增寿说完这些话,人早已一把撩开了酱色绣金的厚帘子,进到了屋里来。

仪华看到徐增寿担忧焦急的神色,眼里涌了些许暖意,对他说:“没事,就阿秋失手打翻了东西而已,你别担心。”

虽听得这样说,徐增寿还是感到不对,困为仪华脸上没有一丝松缓的表情,而他还看到了阿秋的眼里不住地闪动着惊恐绝望的泪光。再转眼看京里来的几人,四名宫监没什么异状,但是那三名太医眼睛却躲躲闪闪,尤其是那短须太医目光畏缩,一看就知不对!

徐增寿是不如长兄城府稳重,却也是货真价实的金陵世家公子,又心思聪慧灵活,自然不比那凡夫俗子酣庸。不过几个转念之下,他已区分了当务之急,应先打发了这些人,了解了情况才行。

于是,只见徐增寿一改担忧的模样,全然做出一副金陵公子的顽劣样,也不给仪华行礼,就大喇喇的坐到了炕上,朝外吆喝了人进来上茶,才对仪华说道:“大姐,看诊的怎么样了?若是没什么事,就先和弟弟说话,我姐弟二人可好些日子没见了。”说完睨了一眼那七人,言外之意是对他们下了逐客令。

闻言,一直低头一言不发的陈德海,抬头看了一眼徐增寿,那目光似在掂量着什么。

不时片刻 ,李进忠领了盼夏、迎春她们端了茶点进来,看了看屋里似乎没事发生,然后就一脸讨好的给徐增寿捧场,嘴上一口一个徐三公子,叫得好不亲热。

见闲杂人等一下子多了,还有一名不好得罪的徐三公子,那手持圣旨的宫监心思一转,朝仪华作揖道:“小的这就下去给三位大人收拾住处,可是安排在西偏殿?”

仪华还没说话,陈德海立马进言,也向仪华作揖道:“王妃万万不可,虽然太医也是住在那皇宫里,可没听说跟哪个妃子娘娘一个院,依小的看还是得住在前院,有事再传他们即可。”

那宫监看了一眼陈德海,还抱手作揖的手微微一抖,露出明黄色的一角,堪堪只让仪华可以看见。

那抹醒目的明黄,仪华眼晴看见,心里明白,他们能让自己拖延时间怕已是底限了。她和那宫监眼晴对上了须臾,勉强以平常的声音,柔而软的说道:“这四位公公都是药膳房的。”伸手指着拿圣旨的说:“尤其是这名黄公公,很懂几分医理,就把他们安排在我这院子,至于三位太医那再派人伺候。”这话是对陈德海吩咐的。

陈德海心里是极不愿的,可也晓是不可将他们逼急,这也就点头应下,领了这七人出去。尔后,先把三名太医安排在府前院,又把四名太监安排在西偏殿,再派了眼活的心腹之人侍候他们。

将这些安排完后,陈德海急忙折回屋,屋里只有仪华姐弟和一旁伺候的阿秋。

一进到屋里,陈德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仪华跟前跪下,声如钟磐,深沉坚定道:“王爷走之前,交代小的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王妃平安。小的为此虽不敢奈何那些人,但可以先送王妃出府,等王爷回来再做打算。”

已听了密旨一事的徐增寿,“嚯”地站直起身,星目里焚烧着熊熊怒火,身牙切齿道:“山高皇帝远,谁知道这密旨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凭什么无缘无故赐死大姐,我徐家难道就这样好欺负。哼,这王府侍卫也不是吃素的,我带上几十人杀了他们,谁也不知道!”说时,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模样。

仪华心里也是谋算着拖到朱棣回来,她知道自己腹中胎儿对朱棣的重要性,但她不知道朱棣面对圣旨时会做出如何选择,可现在她不求其他,只求腹中胎儿可以平安出生。

想到这些,仪华眼晴黯了黯,双手温柔而不舍的抚摸着腹部,缓缓说道:“三弟,你别冲动,若真动了他们,又怎么可能没人知道呢?不说这些了,我今晚若真能离开,后面就靠你缠住他们,毕竟魏国公府的徐三公子,他们自要给几分薄面。”

然计划虽是如此,暂时先离开王府避开,岂料对方早有防备,根本脱不得身。而这一过便是五日后,仪华在每日惶惶不安的情绪下动了胎气,却是胎儿要提前出生。

第150章 救兵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六,王府里早就收给了停当。上上下下的房屋殿堂打扫了,大小客厅里换上了新陈设。各院门口,更是扎着大红绸缎,高高桂着两只大红灯笼。院里沿着长廊处又悬桂着一排红纱绢罩宫灯,灯下垂着五彩的穗子。晚上掌灯的时候,耀目的宫灯亮了,一道红光在翠叶红绸之下,那是一种流光溢彩的繁华,透着说不出的洋洋喜气。

而在这一晚,在整个王府最奢华繁盛的院子里,嫣红的灯火如霞光一样倾泻,映照着长廊上朱红的栏杆间,却无一丝喜气,只有一干大气也不敢出的侍人,唯唯诺诺的立在那里,任由暖色的明灯照下,显出他们苍白的脸色。若是仔细看,可以在他们放大的瞳孔里,看见无尽的恐惧与不安。

可身边这诡异的一切,又如何让他们安呢?

下午向晚,仪追华突然喊肚子,众人知她要生了,因准备妥帖也不急,送她入了产妇又有稳婆、医女跟着,外面还有皇宫里的太医守着,只需等产房里传来好消息就是。可三名太医一来院子,院子静后两处大门立即关上,随即十数名高大粗壮、手持刀剑的男子,凶神恶煞的也进了院子。一旁看着,这批人虽穿着王府侍卫的衣服,却绝对不是府里的侍卫,但又看院子里主事的人没有说些什么,他们只好装聋作哑当什么也不知道。

这时,已到了半夜,雪又下了起来,产房里传出仪华惨厉的叫声,使得这个院落更显得沉寂无声。

在产房外听到这一惨叫,徐增寿猛地站起,脸色极是难看,陈德海走过去安抚道:“三公子您别担心,妇人生产就是这样。再说从下午到现在,已折腾了这么久,差不多也该生下来了。”话刚说完,仪华又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就见陈妈妈泪流满面的跑出来:“王妃,她难产了!孩子根本生不下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闻言,屋里众人一怔,惊讶、哀伤的表情出现在不同人的脸上。

“大姐!”此时,徐增寿忽的大叫一声,不管不顾地冲进产房。

众人清醒过来,陈德海口里直嚷着“三公子,血房不干净,不可以进去”,陈妈妈也哭喊着不合礼教之类的话。却不见他们两人往产房里去,反而跌跌撞撞的挡在三名太医跟前,和李进忠、盼复一起抓住太医的裤腿求他们救孩子。

另一边,在产房内也是一片混乱。

只见稳婆、医女胆颤心惊的跪倒在地,低着头呜呜咽咽的哭泣不止.没有一个人敢看床上一眼。

床榻上,本该难产的仪华,正由阿秋扶着,艰难的站起身。

徐增寿望着一身石青色翻毛披风下,脸上无一丝血色、双眼有些迷离的仪华,忍不住低声道:“大姐,您身子这么虚.这怎么出去…”

仪华使劲摇了摇头,眼晴清明了些许,望向徐增寿道:“没关系,总比丧命强。”说着,又很喘息了几口,眼神温柔的看着徐增寿臂上那个捂得严严实实的青色棉毡,道:“你来扶我,孩子让阿秋抱,免得把他弄哭了就糟了。”

徐增寿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郎,哪会抱刚生下的婴孩,只觉这婴孩软趴趴的厉害,一听仪华的话,连忙将孩子一把塞到了阿秋的手里,就去扶仪华摇摇欲坠的身子。

仪华看徐增寿一番动作一气呵成,该是早就恨不得将孩子给阿秋,想来这三年他虽是在军营里磨练,但到底还没脱男孩子气,又想他今日这般为自己,不由合泪看着他,道:“三弟,谢谢你。”

徐增寿脸上一红,想说句什么,却见灯火下仪华苍白的脸上秀眉紧蹙,越发显得她无助可怜。这样看着,他鼻子一酸,一个大男儿竟也哽咽道:“大姐,你为王爷生子育儿,王爷他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等会儿,由我出去缠住他们,你尽管带着小外甥离开。”

呜呜咽咽听了徐增寿的安慰,仪华只想到“前路茫茫,但愿如此”这八个宇,却不及说出来,耳房里的窗户巳“咔嚓”一声让撬开了,旋即猎猎的寒风灌了进来。

伴着呼啸的风声,仅有两尺余宽的菱形窗户外,传来一个粗哑的男子声音:“王妃,后门守着的那三个人,属下们已暗中解决了,您快带小王子出来。属下怕再晚一些,会让他们发现!”

“已经晚了!”话音未落,身后巳传来黄公公略带尖细的声音。

仪华全身猛然一僵,捧着徐增寿的右手,颤抖不已。

黄公公看着仪华微微发颤的身子,冷笑一声:“王妃只顾着幼儿,难道就不管你这二儿子了?”

像是为了响应黄公公的话一般.里屋里几声嘎然而止的惨叫声后,传来了陈德海厉声的呵斥:“大胆!还不快放开二王子!”

黄公公“呵呵”又冷笑两声,看也没看被拦住的陈德海,只低头看着臂弯里酣睡的曦儿,脸上狠厉一闪,手上猛一使劲,曦儿“哇”的一下哭嚎了起来。

听的哭声,仪华苍白的脸色越发白了,脑子也嗡的一声似炸开了一样,头痛欲裂。却仍用着残留的理智,按住暴怒的徐增寿,缓缓的转过身,声音绝望而坚定的一宇一宇说道:“放开他,我领旨!”

“王妃!”“大姐!”徐增寿、陈德海、阿秋以及那名掠窗而入的侍卫闻言,齐声叫道。

黄公公看了一眼这几人,又看向仪华,恭敬的侧身道:“那请王妃移驾。”

仪华全身虚脱无力,早已是寸步难行,方才不过是强撑而已。这会儿,那股强撑的气儿散了,她软软地向一边倾栽。“大姐!”徐增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仪华的身子,将她打横抱起.又回到产房的床上坐下。

坐在床上,倚上床柱,仪华稍稍恢复了一丝力气。随之,浑浊迷离的双眼,又清明了一些时,目中瞬间燃起了两簇火焰。

只见亮如白昼的产房内,起先还哀哀哭泣的稳婆、医女,现在已无一丝儿人气的倒在猩红的地毯上。在她们素白的衣襟上,是大片大片的血渍,涓涓流出滚烫的血液。而她们五人的尸体上,是五把银白色的利剑,剑尖上正一摘一滴的淌着未干的血。

“为什么?你连她们也要杀!”仪华艰难的从她们身上移开目光.愤恨的盯着黄公公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