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路滑,又逆北风而行,为求路上稳妥,行程自然慢了下来,到第三天才抵达北平城。

感到马车行速减慢,仪华微挑窗帘,帘外已是傍晚之交,暴雪一直纷扬未停,巍峨的古老城池在这沉郁天气下,只剩一道模糊地座影。 这般严寒的天气,大多人都该都在家中,城中也应萧条而清冷。未曾想到,城门外黑衣甲卫列仗一丈,持火把侍立左右,庶民百姓一概回避。新晋王府左护卫指挥张玉、燕山护卫副千户朱能二人,共护世子朱能,出西直门相迎。

朱高炽率先行出,拱手相贺道:“恭贺父王母妃喜得嫡长女!”

一声落,百名相迎护卫齐贺:“恭贺王爷、王妃喜得明珠郡主!”

声再落,近百名随行护卫又贺:“恭贺丢爷、王妃喜得明珠郡主!”

一时间,贺声震天,隆隆撼地,只为这个出生刚满一月的小女婴。

如此隆重的相迎,虽不是她所求,却让她满怀感激——也许她的女儿是生下即体弱,不若其他的女孩健康,但有她父兄视如明珠一般的重视,相信她一定能幸福平顺一生,这亦是她一个做母亲最初最美好的心愿。

“五日前,才有三军为小郡主贺满月,军中无人不知王爷、王妃得了爱女。今日又这样,不出明日,整个北平城都将知道,燕王府有个父兄疼爱的小郡主。”陈妈妈看着眸中晶莹闪烁的仪华,不禁也含了欣喜的泪水,道:“小郡主才是真真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

仪华但笑不语,只凝望着怀中酣睡的女儿,目光有一丝黯然闪过,心头也有一抹怅然盘亘:明儿,她唯一的女儿,唯一一个来自父毋心灵相倾时的孩子…

一番礼俗毕,马车缓缓驶入城中,她思绪也渐渐飘散。

一日后,正如陈妈妈说的那样,整个北平城上下无人不知王妃诞女,此女刚出生即获燕王赠明珠郡主称号,而之前却是还未得朝廷钦封。

世间少有雪中送炭者,却不乏锦上添花者,见燕王甚为宠爱嫡女,北平稍能与王府攀上关系者,纷纷送来恭贺明珠郡主出生的贺礼。几日下来,贺礼中奇珍并宝不下繁几,明珠郡主也一跃成为全北平城最炙手可热之人。

在这样的热闹繁华下,众人眼红羡慕的目光中,当事人之一的仪华,却来到了一处凄凉寥落之地——前朝的冷宫,现在关押李婉儿与张月茹的荒废宅院。

是日正是除夕的前一天,人们家置酒宴、往来拜访的别岁日。

天尚早,雪初停,只是风,刮得面上隐隐有着刺骨的疼痛。

仪华全身裹在曳地的皮裘里,双手笼着一只手炉,由阿秋搀着一路沿太液池行去。另一侧李进忠提着一个漆红食盒,随行。

过了太液池,慌林深处一条长长的巷道,走进去,是深灰的死寂。

行至巷尾,别有泪天,竟有一片不小的中庭。中庭的北面有一个月洞门,却有锈迹斑斑的铁栅做门栏,以及八名拿长枪的侍卫守着。

“开门,让看守嬷嬷带路。”李进忠从怀中摸出侍卫令牌晃了晃,颇有狐假虎威样。

侍卫见令领命,少时片刻,看守默默领着主仆,人来到一间破败的宫殿前,推开“嘎吱”作响的朱红木门,侧身恭敬道:“王妃,李氏、张氏及二人的嬷嬷,都收押在这里。不过这里黑,容奴婢燃了灯,王妃再进。”说完,见仪华微微颔首,忙手拿着一盏油灯,跨过一尺高的门槛而入。

随着昏黄色的光线移动,殿内慢慢的亮起来了,尘封几十年的冷宫一隅,映入眼帘。

灰蒙蒙的殿内,四只漆色掉落的圆柱上,各燃着九转烛台,清晰的照出破败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于左边的壁角,李婉儿面朝壁内卷缩着,从背后看着,只是一个衣衫凌乱的佝偻老妇,三步之遥的地方,是她的乳母吕嬷嬷。右角落架着一点儿火星子,是衣裳整齐的张月茹主仆占的一角。

看来,李、张二人虽同处一室,待遇却有不同。

一边暗暗做了对比,一边跨过门槛走入。

甫一走进,就见张月茹疾步冲来一下子跪在了跟前,仰起一张不甚邋遢的容颜,泪流满面道:“王妃,明鉴!婢妾是冤枉的,婢妾怎么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呀,再说婢妾待竹影亲如姐妹,又岂会对自己的姐妹下毒手…”

张月茹一边含泪表清白,吕嬷嬷也一旁附和辩驳。

仪华皱了皱眉,阿秋忙向看守嬷嬷使了个眼色,那看守嬷嬷心领神会的退下。

仪华方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张月茹主仆,淡淡道:“吴氏母子昨日已逝。”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听得地上二人犹如晴天霹雳,脸上瞬间一片死白。

张月茹更是不堪打击,神情木然地瘫坐在地上,不经意看见李进忠提着的食盒,像是意识到什么,娇弱的身子猛然一震,一双水眸骤然睁大,死死地盯着那个食盒,眸低渐有深深地恐惧升起。

仪华看了一眼张月茹,目光不着痕迹的投向一动不动的李婉儿主仆,忽然叫了一声李进忠。

李进忠答了一声,寻了旁边一个看不出原色的几案,将手中食盒揭开,从盒一一取出两只烧鸡、两碟鸭脯肉、两碟炒笋尖、两碗鸽子蛋、两壶酒,并四副碗筷、四只酒杯。

就在李进忠刻意放缓动作取吃食的时候,仪华已缓缓开口,道:“今日是小除夕,是该亲友设宴互相拜访,以辞岁。但你和李氏放下谋害皇室重责,不累及家人,已是王爷宽厚,万不可能在出了此地,过新年了。”说着,目光往几案上看了一眼:“你们四人再用一顿,且好生去吧,这菜肴薄酒就当我为你们送行。”

说完,转身欲走,呆滞的张月茹似陡然清醒,手脚利落的从地上爬起来,挡住仪华的去路。

仪华丝毫没有惊讶之态,仿佛早料到如此,一脸平静的看着张月茹。

张月茹日光复杂的看着神色从容的仪华,神色变了又变,终牙一咬,道:“婢妾父兄对王爷忠心耿耿,此次北征又探查敌情有功,王爷断不会如此对臣妾。”

仪华冷冷打断道:“你是在质疑我枉顾王爷之意,私自处死你们?”说时想起一事,勾唇略嘲讽道:“还有这父兄?也不过是你叔父罢了!不用时时拿在口里说吧。”

张月茹面色涨红,却无从反驳,只是仰面直视仪华,言语激道:“若王妃心里无鬼,那就…”

一句未完,身后“哐啷”数声碎瓷重响,随即又是李进忠不迭的惊呼声,间次夹杂着李婉儿的名号。知道李婉儿终于有反应,仪华深呼一口气,决然转身,厉声喝道:“大胆!李氏——”

一个“氏”宇,声音几不可查的带着一丝惊异,仪华眼中同样也有一丝惊异闪过,尔后目光波澜不惊的投向几案边的圆柱。

那圆柱上的的九转油灯,是最次等的灯油,因是跳跃的灯火上总有缕缕黑烟燃起。那黄黄的光,黑黑的烟尘,映在李婉儿的脸上,是地狱恶鬼的青白,难以言喻的枯瘦,与一双更显突兀的眼睛。

这样看着,根本无法看出李婉儿昔日的美貌,甚至比起半年前那个李婉儿,也是云泥之别,天差地远。

正在仪华惊心李婉儿面容的巨变之际,李婉儿已从剧烈的急喘中平缓过气息,手撑着圆柱,抬起头,恶狠狠的瞪着仪华,刚想说话,却又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良久,她方止住,重新抬起头,乌紫的嘴唇残留着触目惊心的殷红。

“我大胆?呵呵,可笑!你徐氏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胆敢瞒着王爷,来冷宫秘密下毒害死我!”李婉儿声音嘶哑难听,好似割锯子的刺耳声音:“呸,我告诉你,徐氏!我不是那个小贱人一样的愚蠢村妇,任你胡乱编词就信!我有王爷的亲生女儿,你想害死我,没那么容易!”

说这些话时,李婉儿手指着张月茹。

张月茹最恨人提起她的过去,又想起被李婉儿利用落到今日的地步,一时新仇旧恨,她一反柔弱的样子,怒气森森的盯着李婉儿:“李氏,你给吴氏母子下毒,拉我——”

仪华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问,自对张月茹的话暂不重视,听也没听,便直接打断道:“不错,我就是瞒着王爷,要暗中处死你!”

李婉儿闻言,不怒反喜,眼中乍现惊喜的光芒,呢喃自语道:“我就知道,王爷不舍我的…”

仪华盯着似在呓语的李婉儿,一字一字咬得无比清晰道:“你别以为你可以瞒天过诲,让了王雅茹做替死鬼!当年我和王爷在郊外遇刺客,冯妈妈因此被误杀,这一切都是你的杰作。时隔多年我才找你报仇,你该感到庆幸!”

说完,见李婉儿依旧沉溺自己的思绪中,仪华皱了皱眉,心中忽而一动,许笑道:“你也在王爷身边十余年,你认为王爷会放过背叛过他的人吗?”

话音刚落,李婉儿猛然抬头,目光阴狠。

(将文文放在除夕最后一分钟发,感觉向真是过年,嘿嘿!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阖家欢乐,欢欢喜喜过大年)

(呃,没法定时59分,还得我手动…)

第二百一十九章 无妃(中)

话音刚落,李婉儿猛然抬头,目光阴狠。

仪华心下一怵,随即又掠过一抹自厌,却兀自强压下一切情绪,扬起了得意的笑容,道:“今日我既然敢私自处死你,就必然想到了后招,你说王爷一旦知道了当年的事,他可会对你的死有一丝惋惜,或对我有半分怪罪?”

李婉儿阴狠的目光渐渐涣散,有几分迷离的看着仪华,声音凄然,似含了无限委屈:“当年我想对付的人是你,若早知王爷与你一起,即使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也不会这样做的。”

仪华屏息,没想到幕后之人,真的是李婉儿!

可李婉儿一个王府内眷,如何勾结那群反贼,设下如此计谋?还是其中另有他人涉入?

心中疑云重重,仪华步步紧逼,道:“不论是否是你无心之失,仅你勾结乱党一罪,国法家礼都不可容。而你让王爷夫去脸面,陷入危险之地,他更想不得亲手杀了你!”

李婉儿抱着头尖叫着打断,又伸手指着仪华恨声道:“贱人!少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说着嘿嘿一笑,带着得意之色:“我就知道,徐氏你这个贱稗一旦知道真相,必将紧咬我不放。不过你想不到,我叔父在湖广之地为武师,当年得秉反贼中有人逃往北平,便由我堂兄北上来此。而我不过是从我堂兄那得知那些人可能混迹的地方,再怂恿王雅茹那个贱人,派了人在哪些地方刻意散播流言而已。”

说到这里,李婉儿仰头大笑,笑得泪水滚滚落下:“庶民之女,还真以为成了次妃,就是飞上枝头变风凰。我家中世代为官,从前朝至今仍是,就算我当时的身份只是一位夫人,这破船还有三千钉,何况是我?哈哈,当年那次行刺,虽只除去了王雅茹,不过让你失去一个心腹,又换上心冠恶疾,也是值得了!”

原来冯妈妈真是因李婉儿而死,这世上第一个给她保护温暖的人......

想起当日冯妈妈惨死的情形,仪华心中大痛,不住潸潸流泪,疾步上前,一把抓住李婉儿枯瘦如柴的手腕,愤恨道:“李氏,你可知道因为你一己之私,害的无辜之人惨死,甚至是无葬身之地!”

“无辜?”颓然无力的李婉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被桎梏的手一挥,一下便挥开仪华的钳制。

仪华不察李婉儿力气如此之大,她又生产不久,身子还有些乏力,竟被挥地倒退半步,方站住脚。

殿内众人都让这一幕唬了一跳,还不及反应,李婉儿已一声不歇的厉声指责道:“她无辜?那我就不无辜?一个足了七月的成形男胎,就被你和王雅茹害死了,我不无辜?我的孩子就不无辜?我难道就不该为他报仇!”积压已久的话,在这一瞬爆发,而这过多的怒气与怨恨,使李婉儿脸上异常扭曲恐怖。

仪华一怔,没想到里面还有此番内幕。

李婉儿伸手摸着她骨瘦嶙峋的脸,有抹笑意在她脸上绽放,那是一个幸福的笑容,带着某种美好的向往,与阴冷残破的冷宫格格不入:“我自嫁给王爷,听闻王妃善妒,便隐藏美貌,小心翼翼度日。后来,终是我与王爷有缘,他赞我才学,怜我远离父母至此,更许我次妃之位。可就是因为你们,害的我儿早夭,更害得我容颜…”

李婉儿一宇一宇说得恨意森然,却始终愿承认容颜颓败的事实。她狠狠一摇头,迷离的目光重聚,充满怨恨的盯着仪华。

仪华从李婉儿的话摸出一些过往,一时不知这一切究竟是孰是孰非,只是平静的审视着犹如疯妇一般的李婉儿,道:“你设计王氏,又累我受伤,最后得到了次妃之位,本可享府中荣华,但是今时今日落至如此境地,又哪一件不是你自己所为,与其怪罪他人,你为何不反省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喉咙哽了哽:“纵使你有冤情,可冯妈妈与你无冤无仇,却也是因你而枉死…”

李婉儿语无伦次打断仪华:“不!若不是你个贱人迷惑王爷,独占…对!就是这样的,一切都是你害的!你害的!”与之同时,手慢慢摸上凌乱发髻中唯一一根发簪,猛一拔出,疯狂地向仪华扑去。

“啊——”

“王妃,小心!”

阿秋、李进忠一边惊恐大叫,一边冲去阻止。

然,李婉儿与仪华近至半步之间,秋、李二人远在数步以外,凭借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又如何及时上前阻止。

仪华更是不料,李婉儿怎会陡陷疯狂,欲以行凶。她一惊之下,忙要躲闪,可那泛着冰冷银光的银簪,己逼至面上三寸之内,手臂还被李婉儿紧紧扣住,根本避无可避!她无奈又无法,只等以手掌去抵挡尖利的银簪。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眼看银簪已划上仪华的手掌,一只翡翠玉佩从仪华身后飞去,重重的击住李婉儿的右肩。

“哐啷”两声,玉佩一摔为二,银簪已飞掷老远。

仪华见无银簪威胁,尚不及松一口气,被拽的右臂阻力一无,反作用下,她整个人已往后栽去。

阿秋、李进忠这会儿已在附近,正要扶住仪华不稳的身形,却只见一道玄色身影迅若闪电而过,抢先一步扶住仪华。

“王爷!”只一眼,殿中所有人都认出来人是谁,异口同声的惊呼道。

朱棣充耳不闻,只低头看着仪华,目光专注。

仪华明白朱棣目中何意,摇了摇头,道:“无事。”

朱棣没有说话,从仪华宽幅广袖中摸出一方素白锦帕,仔细的将仪华冒出一注血珠的左手包裹,方沉声道:“回去再上药。”

这一番动作,朱棣旁若无人的做着,动作专注细致的让人难以置信。

一时间,一殿众人皆怔住,目光难以置信的望着朱棣。

仪华感道殿内气氛的怪异,心中有所顿悟,遂向朱棣到了一声谢,即抽出手换了阿秋搀扶。

(明日4k或5k一章)

第二百二十章 无妃(下)

朱棣似乎对周围一切无所察,只是依旧神色关切道:“冷宫阴冷,你素来体寒,还是把暖炉捂上。”

李进忠一听,看着随吃食一起摔在地上的手炉,正兀自皱眉,马三宝就手抱手炉从殿门口进来,递上一只锡质小手炉。

朱棣不是冬日会用手炉的人,马三宝怎么会随身携带着?

仪华一边想着一边接过手炉,神色间不觉露出几分疑思。

朱棣看出仪华脸上一闪而逝的疑惑,淡淡的说明道:“先前见你带的手炉摔了地,就让他问这当差的人备了一个。”

仅轻飘飘的一句话,刹那之间,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心下却皆想到——朱棣究竟来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正自思量着,朱棣已敛去忧色,浓眉一竖,不怒自威,莫名地让人心中一紧。

李婉儿犹是惶惶不安,看着朱棣目光冷冷地逼视她,仿若身坠冰窟一般,身体止不住的颤颤发抖,下意识的以手掌撑地,不知觉得住后退去;不经意余光瞥见仪华捂着手炉站在一旁,雍容自若之姿,与她此刻的狼狈成了鲜明对比,不由心里嫉恨交加,忘了对朱棣近乎本能的恭敬害怕。

“王爷,救命…王妃她假奉王命,欲以毒死臣妾!”李婉儿慢慢地爬向朱棣,哀哀凄凄的哭诉了一遍,想起方才朱棣对仪华的温柔关切,这是十来年间她从未见过的,心里又是一恨,忍不住再哭道:“王爷,徐氏她不可信,什么大度贤惠,全是受她蒙蔽…”

朱棣目中寒意凝聚,凛声道:“住嘴!王妃姓氏岂是尔等罪妇可呼!”

李婉儿一呆,目光凝滞不动,望着朱棣道: “王爷您真想赐死臣妾?”

朱棣不掩身上杀机,面无表情道:“你在府中兴风作怪,已当杀;又三番五次与王妃作对,更当杀。”

一语毕,朱棣看也不着脚前的李婉儿,回身向仪华道:“可还记得本王答应过的话?害死冯氏的人,交由你亲自处置。”顿了顿,脸上晃过一抹轻松之色,略低了声音道:“事情出乎意料,却总算没让本王失信。”

听到最后一句时,仪华怔怔抬头,目光一对,正与朱棣相交。

殿内一众之人,俱是惊讶朱棣问也不问,便是一面偏倒的态度,这会儿又专注的看着仪华,无疑是告诉他们:他眼中的女子一切都是对的,不论这事实对错与否。

眼见此景,身为朱棣的妃妾自难以忍受,张月茹是暗暗嫉恨吃味不已,但形势不比人强.只能隐忍不发。备受刺激的李婉儿,显然少了诸多顾忌,也不管右肩一阵阵疼痛,强撑着站起身,呼吸困难道:“王爷,您不会将臣妾交由徐氏处置对吗?您是知道的,徐氏心狠手辣,害死过好几位妃妾,还和守后院的一个侍卫长暖昧…”

“啊——”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李婉儿已被掌掴一米之外。

在场诸人却未惊讶于马三宝的骤然出手,全震惊于李婉儿道出的辛秘,目光难掩惊惶的投向仪华。

仪华亦是震惊不已,蓦然想起她之所以成为燕王妃的种种,一下子所有的疑惑不解之处,瞬间一明。

大惊之下,未去注意他人看来的目光,只定定地望着朱棣,眼神复杂。

朱棣本就性子暴躁,只是经过这些年的沉淀,他更擅于掩饰本性,此刻却让李婉儿一句话断了紧绷的那根弦;转眼间,一张略显冷峻的脸孔.已是涨了一脸的怒火,杀气腾腾的死盯着李婉儿。

却不及发作,只见一直没说过话的吕嬷嬷,霍然奔至朱棣面前重重跪下,死命磕头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次妃她关着的最后一年里,已经神志不清了,常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这次也是她的胡言乱语,还请王爷饶命。”

任吕嬷嬷如何的声泪俱下,朱棣依旧无动于衷。

见状,吕嬷嬷忙又对仪华磕头,哀求道:“王妃您最善良,求求您大发慈悲,为次妃求情,她没有害死过冯氏,一切都是她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呀,王妃…”

犹言未完,李婉儿却从一掌中回过神,见她的乳娘吕嬷嬷正低三下四的求仪华,朱棣看她的目光也冰冷异常,她忽然如受惊的怯弱之人,一边痴呆的缩着脖子摇着头,一边害怕的向后挪着身子,手猛地触及一只冰冷尖锐的利器,却是她被打落的银簪。

这一触及,李婉儿神色一凛,下一瞬紧攥住银簪,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乍然起身,大喊一声:“贱人,你这个淫妇,没有你,王爷一定会听我解释的!”说时,一脸狂笑的向仪华扑去。

这时,只听吕嬷嬷大叫一声“小姐,不要”,随即就见银簪狠狠插入吕嬷嬷的胸口,李婉儿呆滞住,吕嬷嬷却虚弱的痛声哀哭道:“小姐,不可做傻事,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老爷他们——”

不等吕嬷嬷说完,朱棣怒发冲冠,一手甩开重伤的吕嬷嬷,一脚狠狠端上李婉儿:“毒妇,再饶你不得!”

话音未尽,却听“砰”地一声响,原是再次被踹开几来之外的李婉儿,头撞上了殿柱,鲜红的血浆从额头大片大片的流出,模糊了一张干瘦枯黄的脸颊,也模糊了一双魔怔的眼。

“啊!”目睹这般骇人场景,一殿众人除了朱棣、仪华、马三宝以外,皆捂住尖叫。

尖锐的叫声中,浑身溅血的李婉儿竟慢慢撑着坐起,看着殿柱,凝睁望向朱棣。眸上沾了太多的血,许是模糊了,她抹了一把眼睛,露出了一双眼神清明眸子,一字一字吃力的问道:“王爷既然要拿臣妾的命讨好徐氏,那为什么十三年前在凤阳,您要给臣妾希望…咳咳,留下玉佩,以至让…”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朱棣不耐烦的皱起眉。马三宝跟在朱棣身边时日尚短,却最会察言观色,忙躬身禀道:“王爷,可让小的唤人处置了?”

闻言,朱棣却转头看仪华,见仪华喜怒难辨的望着李婉儿,神情怔然,心里闪过一丝烦躁,当即允了马三宝的话。

李婉儿见着心里急切,死命保住意识的清醒,问道:“…看着臣妾为您生了个女儿,您告诉臣妾…为什么,为什么十三年前在凤阳救了出游的臣妾后,还留下…”

朱棣一直留心仪华的目光,心下也越发烦躁,李婉儿却不歇的追问,心中那股子火气自然发在了李婉儿身上,睨向李婉儿,冷冷打断道:“一个本王根本不想要的女儿,本王何需看在这上面!当年若不是王妃替你母女求情,本王早将你二人送走,何有今日之事?”说着,似困扰的皱起眉,片刻方迟疑道:“…十三年前,本王却救过一对官家女眷,当时留下一方玉佩,是让这对母女向凤阳官府求助。”话锋一转,目光陡显一缕寒芒,绝情道: “若早知道救得是你,本王当时绝不插手!”

刚说完,正有马三宝带了侍卫来,朱棣肃声下命道:“来人,将她们带下去。”

四名侍卫抱拳,未及恭声领命,李婉儿忽然大笑,笑声凄厉而绝望,好似含了无限的恨意,又好似带着数不尽的悲凉,只是仰头狂笑。数声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方羊脂白玉,目光痴迷的看了它一眼,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将它摔在地上,全身发颤的哭喊:“朱棣,你毁了我一生!”

最后的尾音消落,李婉儿如风中柳絮,无力地倒在了冰冷地板上,带着无穷无尽的恨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人死了,半晌后,一殿的人才回过神,从李婉儿强烈的恨意、悲戚的绝望里醒来。

仪华低下头,看着脚下极小的一块羊脂玉碎片,心中不明地涌起一片凄凉,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心里难受着,虽不明显,却一点一点的传来痛感。

然而,郎心似铁,一个男人的心是可以狠到极致.一如此刻的朱棣。

他淡漠的看了一眼李婉儿的尸首,即收回目光看向仪华,见她神色似有不对,不觉略皱了皱眉,向马三宝使了个眼色。

马三宝会意,忙催促侍卫带走李婉儿主仆的尸首。

知道李婉儿的尸首从身旁抬过,仪华侧目一看,不见李婉儿一身狼藉的血液,只有李婉儿眼角那一滴并不明显的泪痕,深深地刺入仪华的眼睛。

仪华的神色一分不差的落入朱棣目中,他看着油生一丝空落之感,却犹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只道:“也来了多时,我们回去吧。”说罢,示意阿秋扶上仪华,随他一起走。

一行人走至门栏前,怔然了多时的张月茹,倏然一醒,当下原地跪首,一双泪眼怯生生的望着朱棣,嫣红的唇瓣轻咬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方哽咽着开口:“婢妾知罪,不该与李姐姐…李氏走进…自甘愿受王爷和王妃的责罚,绝不敢有半分怨言。但求王爷、王爷明察,婢妾真没有下毒害吴氏母子…婢妾不能给父兄的名誉抹黑,恳请王爷、王妃明察!”

一番话终,张月茹深深地磕下头。

(很抱歉,2天没更新了。实在是有意外,确实患了什么毛囊炎,明天那一章更新仪华对猪蹄啥米的话。张月茹戏份不多,一下下就闪过。明日8点更新)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无妃(四)

仪华与朱棣面面相觑,神色间皆略有意外,仿佛是将张月茹忘了一般。

片刻,朱棣脸色一沉,低眸向张月茹看去,凝眉未语,却不知在想什么。

仪华亦皱眉,她不喜张月茹那句“不能给父兄名誉抹黑”,却也知这样说无可厚非。遂也舒展眉心,眸光从朱棣沉着的面上浅浅划过,沉吟道:“张氏的确没有对吴氏母子下毒手。据臣妾所知,吴氏会早产,是因为用了李氏浸泡过药水的布匹,后来吴氏平安生子,李氏连夜又下毒毒害吴氏母子,并嫁祸给张氏。却没想到刚事成,就被朱少将人赃并获抓起。”

张月茹闻言愕然,抬起头,目光复杂的望着仪华。

仪华却不看张月茹,而是颔首垂眸,隐有置身事外之感。

朱棣也微微一愕,随即眼合浅笑地看了看仪华,复又冷着脸道:“吴氏母子小产你虽不知情,却因你与李氏密切来往而起。后来吴氏母子中毒,你是受了李氏的嵌骗,以为李氏下毒只是针对吴氏,所以也冷眼旁观。”说着不觉无声冷笑了一下,道:“这两件事却也与你无关,又样样与你有关,且是由你引起。如此,你可还觉得冤?”

听罢,张月茹惊愕的说不出话来,跪在一旁的汪嬷嬷已是惊厥不醒。

仪华轻轻抬眸,目光从昏厥的汪嬷嬷转到花容失色的张月茹,心下不由一片怅然。又凝眸而望,天将向晚,风刮得愈发急了,院中老树的干枯残枝在风中抽打着,挥下枝上积雪簌簌撒落,落在了雪地上,落在了血渍上,也掩盖了李婉儿最后的一丝痕迹。

仪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带着不知名的叹息。

是叹息,只是不知是为了谁?是曾经的那位燕王妃,或是李婉儿,又或是张月茹…还是她自己…

然,不论是她们中的哪一个,将生命耗在这深深地庭院中,终归不值!

轻晃首,挥去脑中杂思,仪华向朱棣告了一声“外面等侯”,即跨过朽色斑斑的门槛,走出了官殿。

立在殿外的丹墀上,外面风声呼呼,朱棣的声音略低,也听不大清他们说些什么,只依稀听到朱棣冷透的声音说了一句“为了你父兄…这些你也该受了”的话,便听见身后响起了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

仪华回转身,下一刻看见阔步走向她的朱棣,与跪伏在殿门口绝望哭泣的张月茹。

朱棣几步行至仪华跟前,见她目光落在他身后,下意识脚步微移,挡住她的目光道:“天快黑了,回去吧。”说完,自然而然拾起仪华的素手,见仪华顺从的由他牵着,不禁勾了勾唇,携着她离开冷宫。

临近年关,天越来越冷了,春夏秋三季总是热热闹闹的太液池,此刻却不见人烟,四下里真是寂静极了,脚落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的轻声细响,竟也能听见。仪华环顾四周,又回头瞥了一眼远远跟在后面的阿秋他们,驻足抬头道:“前方有座六角亭子,王爷可愿与臣妾入亭台赏梅?”

朱棣望向不远处两层楼高的亭子,想着时辰已是不早,本不愿同意,却念及这是仪华少有的要求,就点头同意。

长长的裙摆一路逶迤过十三阶石台,甫一登入六角亭子里,刮面刺骨的寒风从北面一齐直袭而来,绻起一停碎雪屑漫空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