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吉尔蹙着眉。“我只是一个证人,迪肯先生。只有被告——往往是有罪的人——才会在英国法庭的被告席中,不是吗?证人就坐在……坐哪儿呢?应该是法官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是不是?”

“是,”理查表示赞同,他依旧笑眯眯,“我说得不对,予以纠正。我们用德语说话,以便你所有的朋友都能听懂,可以吗?稍候我会翻译给杰克听。”

“不用了,”布鲁诺?西吉尔说,“我们说英语。你的柏林口音真叫我这听惯巴伐利亚口音的耳朵难受。”

“抱歉,”理查说。“不过我们都认为你是唯一一个看到珀西瓦尔?布罗姆利勋爵和他的登山同伴科特?梅耶在雪崩中丧生的证人,不是吗?”

“迪肯先生,你到底是仗着什么权柄,在这里审讯……或者说是问询我?”

“一点儿权柄都没有,”理查平静地说,“我和杰克?佩里到慕尼黑来找你谈话,全是要帮布罗姆利夫人个人一个忙。她的儿子在登山时突然去世,她只想知道更多细节而已,这完全可以理解。”

“帮布罗姆利夫人一个忙,”西吉尔说,即便那浓重的德国口音也掩不住他声音里的挖苦意味,“依我看,帮了这个忙,肯定能得到一大笔钱。”

理查依旧保持微笑,等待着。

终于西吉尔砰地一摔他那空空如也的石头啤酒杯,招呼一旁恭候的服务员再来一杯,然后嘟囔着说:“关于那次事故,我早就把我所见到的一切细节都对德国《登山杂志》说了,还就此写了信给你们的皇家地理登山俱乐部杂志。”

“那只是一篇非常简短的报告。”理查说。

“那次雪崩是瞬间发生的,”西吉尔说道,“你参加过马洛里早前率领的两次珠峰探险,你见过雪崩吧?或者起码在阿尔卑斯山时也该见识过吧?”

理查点了两下头。

“那你就该知道,不管是一个人,还是许多人,这一秒他们还在那里,等到下一秒他们就消失了。”

“是的,”理查表示同意,“可很难了解清楚珀西瓦尔勋爵和那个叫梅耶的人到底在山上做了什么。他们为什么到那里去?为什么你和你的六位德国朋友也在那里?你告诉《法兰克福日报》,当你在定日镇听说有一个奥地利人和一个英国人在西藏定日镇租了牦牛,买了登山装备,你们就改变了路线,还说你和你的朋友们纯属好奇,才会向南去调查一番……仅此而已。”

“我对报纸说的都是实话,”西吉尔说,语气有些不屑,“你和你的美国同伴不远万里来到慕尼黑,就是为了听我确认我所说过的话?”

“你从前的证词意义不大,或者说根本没有意义,”理查说,“如果你能帮助我们找到遗漏的事实,那么布罗姆利夫人,也就是小珀西瓦尔的母亲,将会非常感激。她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这事。”

“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帮一位老太太了解更多……你们英国人怎么说来着?……关于她儿子之死的细节。”西吉尔说,那表情简直就是在冷笑。我真惊讶,理查居然一直都没发脾气。

“那位科特?梅耶是不是来自你的……哦……登山队?”理查问。

“不是!在定日镇的藏人告诉我们他的名字之前,我们从没听说过此人……那些藏人还说他和英国的珀西瓦尔?布罗姆利勋爵骑马向东南方向的绒布寺去了。”

“这么说梅耶根本不是个登山者?”

西吉尔喝了一大口啤酒,打了个嗝,耸耸肩。“我们谁也没听说过科特?梅耶这个人。我们只从那些和他说过话的定日藏人口中听说过他的名字。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几乎认识每一个德国和奥地利的真正登山者。是不是,我的朋友们?”他的这个问题是在问他的德国同伴。他们点点头,几个人还连连称“是”,虽然刚才西吉尔才和我们说,他们都听不懂英语。

理查叹了口气。“你宁可让我问你各种问题,让你感觉像是在法庭里,西吉尔先生,你为什么就不能把你知道的事儿和盘托出呢,说说你们为什么会在通往珠穆朗玛峰的路上?你们看到珀西瓦尔?布罗姆利勋爵和科特?梅耶在干什么?或许你们甚至还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的马会被枪杀。”

“等我们到那里的时候,他们的马已经死了,”西吉尔说,“如你所知,迪肯先生,一号营地是一片崎岖不平的冰川堆石地区。或许他们的马都摔断了腿。也可能是布罗姆利先生或梅耶先生发了疯,所以把马都打死了。谁知道呢?”这位德国登山者又耸耸肩。

“至于我们‘跟踪’布罗姆利和梅耶两人到绒布冰川去的原因,”西吉尔接着说,“让我来告诉你一些我没对任何人说过的秘密。我和我的六个朋友只是想去见见乔治?马洛里、诺顿上校和其他登山者,我们听说他们那年春天去登珠峰了。很显然,因为我们旅途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中国,所以一直没听说马洛里和欧文已经遇难,甚至不知道他们的探险队有没有抵达那座山。不过,当定日镇的藏人告诉我们,布罗姆利已经出发去了他们口中的珠穆朗玛峰,我们就打定主意,就像你们英国人和美国人常说的,‘为什么不呢?’于是,我们就去了东南方,而没有返回北方。”

不知什么原因,西吉尔的德语口音开始在我听来非常刺耳。

“当然了,”理查说,他的语气文质彬彬,却显得坚持不懈,“当你们看到诺顿和马洛里的大本营已经废弃,只剩下一些帐篷碎片和尚未吃过的废弃罐头,你肯定就明白,登山队已经离开了。那为什么还要继续沿着冰川向上攀登北坳和更高的地方呢?”

“因为我们看到两个人正从北部山脊下山,而且显然他们碰到麻烦了。”西吉尔厉声道。

“你们在大本营就能看到那两个人,那里距离珠穆朗玛峰可有12英里啊?”理查问,听他的语气,与其说他是在质问,倒不如说只是好奇罢了。

“不,不!发现死马之后我们就去了二号营地,而且认为我们此前从未听说过的布罗姆利和那个叫梅耶的人可能碰上麻烦了。我们从马洛里的二号营地看到他们在山脊线上。我们用的是德国精密望远镜,蔡司望远镜,那可是世界上最棒的。”

理查点点头,认可这话属实。“这么说,你们一看到北坳下方1000英尺处废弃的马洛里三号营地,就搭建了你们自己的营地,然后爬上了北坳。你们有没有用到诺顿上校的探险队在那最后100英尺垂直冰壁上留下的绳梯?”

西吉尔手指一摇,否定了这个假设。“我们没有用到他们的梯子,也没有用固定绳索。我们用的是我们自己攀登冰川的冰镐和其他德国登山技术,才爬上了那面冰壁。”

“嘉密?赤仁说看到几个你们的人顺着桑迪?欧文的绳梯从北坳上下来。”理查说。

“嘉密?赤仁是谁?”西吉尔问道。

“就是你们遇到的那个夏尔巴人,那天就是他举着左轮手枪对准了三号营地附近的地方。你还把布罗姆利之死的事儿告诉了这个人。”

布鲁诺?西吉尔耸了耸肩,冷笑一声。“夏尔巴人。你们听着,夏尔巴人满嘴谎言。我和我的六个朋友根本就没靠近那架都已经磨损的绳梯。你们也看到了,根本就没那个必要。”

“这么说,你们纯粹是为了到中国探险,可你们还把登山和登冰川的设备带在身边。”理查说着拿出烟斗,开始往里面塞烟叶。这个巨大房间里的烟雾已经浓得不能再浓了。

“中国有很多高山和陡峭的山口,迪肯先生。”西吉尔此时的语气已经不是充满敌意,而是有些瞧不起人了。

“我无意打断你的叙述,西吉尔先生。”

西吉尔又耸耸肩。“如你所说,我要叙述的已经不多了,迪肯先生。我和我的朋友去攀登北坳,是因为我们看到那两个从北部山脊下来的人有麻烦了。一个似乎出现了雪盲症,被另一个人牵引着,几乎可以说是另一个人在搀着这个人了。”

“这么说你们是在北坳扎营了?”理查说着点燃了他的烟斗,嘬了几口,让烟叶烧着。

“没有,”西吉尔大声说道,“我们没在北坳扎营。”

“嘉密?赤仁看到,在北坳的那道壁架上至少有两顶帐篷,而诺顿和马洛里的四号营地曾经就在那里。”理查说。他的声音听上去又一次是好奇的意味多,质问的意味少。他就是在帮一位伤心母亲的忙,探明实情,从而弄清她儿子失踪的团团迷雾,让她得到慰藉。

“那些帐篷是布罗姆利的,”西吉尔说,“一个已经被高山上的狂风吹烂了。就是因为这风,退下山来的布罗姆利和梅耶才被迫离开了山脊线,到了五号营地上方的冰壁上,那里的积雪很不结实。我用英语和德语向他们喊话,叫他们不要去那面冰壁,因为那里的雪太不稳固了要不就是风太大了,他们没听到我的话,要不就是他们压根儿没想搭理我。”

理查微微扬了扬两道浓眉。“你们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和他们讲话了吗?”

“是向他们喊话,”西吉尔说,他的语气分明是对反应迟钝的儿童说话的语气,“我们之间的距离有30米,或者更远。随后,他们脚下的雪开始摇晃,然后大量积雪呼啸着,从那面冰壁向下坠了数千英尺。他们在这次雪崩中彻底消失了,我没有听到他们发出任何声音。”

“你们就没试着到下面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活着?”这声音里没有夹杂着任何谴责的意味,可布鲁诺?西吉尔依旧很生气,怒目而视,仿佛受到了多大侮辱似的。

“根本就不可能下到那面冰壁下面去。根本就看不到那面山壁的本来面目了。山壁上的雪全都被雪崩卷走了,很显然小布罗姆利和科特?梅耶都死了,被埋在数千英尺山下几吨重的雪中,没命了,完蛋了。”

理查点点头,仿佛他完全能够理解。我还记得,他曾经眼见着乔治?马洛里攀登通往北坳的那道长雪坡,并且提醒他不要这么做。1922年,在珠穆朗玛峰的一次雪崩中,这座雪坡夺去了马洛里七位挑夫的性命。

“这些事在你给报纸的报告中都写了,其实你只是重复了一遍,说什么通往六号营地的山脊上狂风大作,珀西瓦尔勋爵和梅耶先生不得不退到北壁的岩石滩和冰雪上,以便能够下到五号营地,”理查说。

“是的,一点儿不错。”

“西吉尔先生,想必在上山去寻找这两个人的时候,你们也不得不离开山脊,爬上了那边山壁。这就是说,你们和他们相遇了,你们看到他们,冲他们大喊,他们也冲你们喊来着,这一切都发生在山壁之上,而不是山脊上。这就解释了为何山脊上没发生雪崩。”

“是的,”西吉尔说。他说这个英语单词时带着盖棺定论的语气,仿佛这次询问已经结束了。

“可是,”理查说,修长的手指比画成一个塔尖,“你刚才告诉我,即便山脊上狂风呼啸,你们和那两位已经遭遇不幸的人相隔30多米,也就是100英尺,可是你们仍可以互相喊话,且能够听见对方说话。”

“英国人,你到底在暗示什么?”

“我没有任何暗示,”理查说,“不过我还记得,1922年,我在那座山脊之上时,那里海拔那么高,我和另外两名登山者被迫离开那座山脊,顺风到了布满岩石的北壁上,我们之间相隔五步,这可比30米短多了,可还是听不到彼此的呼喊声。”

“这么说,你觉得我是个骗子?”西吉尔的声调很低,脸部紧绷。他把双手和前臂从桌上拿开,右臂动了动,仿佛正从他那宽腰带里拿出什么东西——没准儿是一把小手枪,一把刀。

理查轻轻放下烟斗,手放在桌子上,手掌向下,他的手指修长,手上因抓握岩石而遍布伤痕。“西吉尔先生,我并没有说你是骗子……我只是在尝试理解布罗姆利和他的奥地利登山伙伴在人生最后几分钟的经历,以便能够详细地向布罗姆利夫人报告,她此刻伤心欲绝,以至于还幻想着她儿子现在还活着,就在山上的某个地方。依我看,你刚一离开那道山脊,继续沿着山壁向上攀爬,风就小了,呼啸声也不那么大了,所以你完全能够对着30米开外的布罗姆利喊话。”

“是的,”西吉尔说,他依旧一脸怒容,表情阴沉,“当时的情况就是如此。”

“那么,”理查问,“你冲他们喊了什么,特别是对布罗姆利说了什么,在雪崩开始之前,他们是怎么回复你们的?他们两个人是谁出现了雪盲症状?”

西吉尔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这次的询问中再多说话,就意味着他屈服了。不过接下来他还是开口了。他那个长着奇怪眉毛的朋友赫斯先生露出了困惑的眼神,似乎聚精会神地听着刚才的英语对话,而且可以听得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不过我也不能肯定。或许这个瘦削的男人充其量也只能听懂一两个单词,也可能是耐心等待西吉尔先生给他翻译。不论如何,反正他看上去对他们的对话十分感兴趣。

我确信,虽然我不肯定为什么,反正我就是知道我右边的男人,也就是著名的登山者卡尔?巴赫纳先生绝对听得懂这唇枪舌剑的英语对话。

“是布罗姆利勋爵牵领着出现雪盲症、步履蹒跚的梅耶,我对布罗姆利喊——‘你俩怎么爬这么高?’”西吉尔说,“然后我又喊——‘你们需要帮忙吗?’”

“你对着布罗姆利喊话时,你的六个德国探险家同伴和你一起在山脊上吗?”理查问。

西吉尔摇摇他那个头发剪得很短的脑袋。“没有,没有。海拔太高了,我的朋友们受到的影响都比我严重。他们有几个留在三号营地休息,你们英国的探险队就这么叫,还有几个爬上了北坳。我一个人爬上北部山脊,去了五号营地和更上面的地方。就像我在给几家报纸和登山杂志的报告里写的那样,我碰见布罗姆利和他那个得了雪盲症的同伴时只有我一个人。你肯定在此之前也看过了我的解释了吧?”

“这是自然。”理查又抽起了烟斗。

西吉尔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和他用英语说话的这个人慢吞吞的,简直不可理喻。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问你的目的地是哪里,西吉尔先生?带着那些蒙古马、驴子和登山设备,你本来打算到哪里去?”

“想看看我能不能碰到乔治?马洛里和诺顿上校,而且没准还可以远距离观察一下珠峰,迪肯先生。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或许还能登上珠峰?”理查问。

“登珠峰?”布鲁诺?西吉尔重复了一遍,然后哈哈大笑,笑声十分刺耳,“我和我的朋友们只带了一些基本的登山设备,远远不足以登上那样一座山。况且季风已经迟到了好几个星期,随时可能朝我们袭来。只有布罗姆利这么傻的人才会认为凭借那些所剩无几的罐头、马洛里登山队留下的破烂绳梯和被冰雪覆盖的固定绳索,就可以爬上珠峰。布罗姆利真是个傻瓜。当他在人生最后时刻双脚踏在松动的冰雪之上时,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不仅送了自己的命,还让我的同胞[26]也丢了命。”

就和鲁道夫?赫斯一样,坐在我右边的几个德国登山者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西吉尔旁边那个大块头,也就是头发剃光的乌尔里希?格拉夫,刚才西吉尔介绍他是某人保镖的那个人,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对眼前的一场闹剧视而不见,仿佛失去了知觉。也有可能他压根儿就毫无兴趣。

“我亲爱的迪肯先生,”西吉尔继续说,“人人都说,珠峰根本就不是一座可以单人攀登的高山,”他冷酷地看着我,“也不是两个……或三个……来自不同国家的登山者凭借野心和阿尔卑斯山式攀登方式就能征服的。采用阿尔卑斯山式攀登方式决不可能登上珠峰。那里也不是一个人逞英雄的地方。不,我只是想从远处看看那座山。”

“在那最后一天,你在山壁上对布罗姆利和梅耶喊话,”理查说,“你能再说一遍你对他们说过的话吗?”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只说了几句话。”西吉尔说。他看上去挺不耐烦。

理查等他回答。

“我问他们——我向他们喊道——‘为什么你们爬得这么高?’”西吉尔又说了一遍,“然后我还问他们是不是需要帮助……他们显然需要。一看就知道梅耶得了雪盲症,而且累得没力气了,没有布罗姆利的帮助,他根本连站都站不住。那位英国勋爵本人看上去有些迷惘,不知所措……茫然恍惚。”

西吉尔停下来又喝了几口啤酒。

“我警告过他们,千万别到那道雪坡上去,可他们一意孤行,雪崩开始了,我和他们的对话就此告终……彻底结束了。”西吉尔说。很显然,他不打算再重复这件事了。

“你说过,你用德语和英语和他们喊话,”理查说,“梅耶用德语回答你了吗?”

“没有,”西吉尔说,“那个被定日镇的藏人称为科特?梅耶的人已经筋疲力尽了,而且得了雪盲症之后非常痛苦,根本说不出话来。他一个字都没说。直到冰雪卷走他之前,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你还和他们说了——喊了——别的话吗?”

西吉尔摇摇头。“冰雪在他们脚下摇晃,雪崩把他们从珠峰的那面冰壁上卷走,我退到了更加结实的山脊上,风太大了,我几乎是爬着回去的,我先是退到了四号营地,然后是北坳,最后离开了那座山。”

“你就没看到山下他们的尸体?”理查问。

西吉尔此时已经怒不可遏了。他的嘴唇变得很薄,完全是在咆哮了。“按照你们英国人的单位来说,从北壁的那个位置到下面的绒布冰川有该死的5英里多的落差!我没有到8000米之下的地方去寻找他们的尸体,迪肯先生,我用我自己的冰镐,离开了我所处的那些覆盖着松垮冰雪的板岩,这些雪随时都会开始崩塌,然后返回了被冰雪覆盖的板岩的北部山脊,以便我能尽快下到北坳。”

理查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么你觉得这两个人为什么要登上那里?”理查的声音显得他是真心感觉好奇。

布鲁诺?西吉尔看着桌子那一边的巴赫纳和其他几个德国登山者,我又感觉好奇了,这些人里到底有几个听得懂这次的英语对话?

“事实就摆在眼前啊,”西吉尔说,此时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蔑视的意味,“几分钟之前我就已经说过了。你没听到吗,迪肯先生?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迪肯先生?”

“再和我说一遍,拜托了……”

“你们那位假行家布罗姆利在向导的带领下爬过阿尔卑斯山,然后就以为凭借一己之力,靠着诺顿和马洛里探险队剩下的破绳子和帐篷,只带一个傻瓜似的科特?梅耶当挑夫和登山同伴,就能爬上珠峰。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傲慢……这话用希腊语怎么说来着……hubris(狂妄自大)。纯粹一个自大狂。”

理查缓缓地点了点头,用烟斗杆轻点着下嘴唇,仿佛一个绝世谜团得到了澄清。他说道:“在摔下来之前,你觉得他们已经登上了多高?”

西吉尔哈哈一笑。“谁在乎这个呢?”

理查耐心等待着。

终于,布鲁诺?西吉尔开口道:“如果你认为那两个傻瓜可能登顶了,那就赶快醒醒吧。他们离开我们的视线也就那么点儿时间,根本不可能爬到五号营地以上的地方……如果他们用了马洛里的人留在五号营地里的吸氧器的话,没准能达到六号营地。不过我怀疑那里有没有吸氧器。肯定没有登到六号营地,这点我很肯定。”

“为何你如此肯定?”理查问,显得很通情达理,兴趣盎然。他依旧用烟斗杆轻击下嘴唇。

“因为风,”西吉尔说,完全是在总结陈词,“天寒地冻,狂风大作。当我在五号营地上方遇到他们的时候,待在山脊线上,就已经让人受不了了。再往上靠近六号营地的地方,海拔将近8000米,向上是裸露在外的东北山脊,那儿海拔更高,要不就是光秃秃的山壁,再走下去就意味着找死了。他们根本不可能爬得那么高,迪肯先生。毫无可能。”

“你带着极大的耐性回答了我的问题,西吉尔先生,”理查说,“我诚心向你表示感谢。你提供的信息或许可以令布罗姆利夫人释怀了。”

西吉尔闻言只是咕噜一声,然后他瞧着我。“你在看什么,年轻人?”

“那面墙上的红色旗子,就在那个被绳子隔开的角落里,”我直言,一边指着西吉尔身后,“还有红旗子上白色圆环里的符号。”

西吉尔盯着我看,那双蓝色的眼睛冷若冰霜。“美国来的雅各布?佩里先生,你知道那个符号是什么意思吗?”

“是的。”我说。在哈佛大学时,我对很多梵文和印度河流域文化有过涉猎。“这个标志来自于印度、西藏地区,和其他印度教、佛教和耆那教文化,意思是‘好运’,有时候也表示‘和谐’。我想,这个标志用梵语来念就是svastika。据说,印度古老的庙宇中到处都是这种标志。”

此时西吉尔直勾勾看着我,仿佛我在嘲笑他,或是在嘲笑对他来说某个非常神圣的物件。理查点燃了烟斗,看着我,但一言不发。

“在现今的德国,”西吉尔终于说,薄唇几乎动也不动,“我们都念swastika。”他用听上去是英语的字母念给我听,“这是Nationalsozialistische Deutsche Arbeiterpartei,也就是民族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NSDAP)的光荣象征。这个党派,还有那些照片里的那个男人将会成为德国的救世主。”

我的视力挺好,不过还是看不清“照片里的那个男人”是谁。在那个被绳子隔开的角落里,红色旗子下面的墙上挂着两幅非常小的带相框照片,此外角落里还有一面卷起的红旗,升到了旗杆6英尺高的位置。我估计这面旗子和那两面悬挂在墙上的旗子差不多。

“过来。”布鲁诺?西吉尔命令道。

所有人——那些德国人,也包括赫斯,坐在桌子对面、西吉尔身边的光头男人,巴赫纳,我们这面的所有登山者,然后是依旧抽着烟斗的理查,都站了起来——我也不例外,都跟着西吉尔走到那个角落里。

那条隔开这片小角落纪念区域的绳子就是一条普通的四分之一英寸粗的登山绳,被刷成了金色,两端系在两个小柱子上,就是在豪华餐厅入口,餐厅领班用来勾住天鹅绒短绳子的那种柱子,而那片区域就像一片临时搭建起来的圣坛。

有一个男人出现在那两张照片里,所以,据我估计,这个男人,还有这个使用万字旗的社会党就是“德国的救世主”。在红旗下面、靠右边墙上的照片是这个男人的独照。从远处看,人们可能会认为这是查理?卓别林的照片,因为此人鼻子下面也有一撇可笑的小胡子,可此人并非卓别林。这个男人有一头深色头发,中分,还有一双深色的眸子,眼神热切或者说“狂怒”地看着照相机或摄影师。

左边的照片里也有这个男人,他和另外两个人站在一个地方的门口,我认得那就是这间啤酒馆的门口。另外两个人都穿着军装,留着查理?卓别林式小胡子的那个人则穿着宽松便服。在照片里的三个人中,他的个子最矮,当然也最不显眼。

“此人是阿道夫?希特勒。”布鲁诺?西吉尔说,然后密切关注我作何反应。

我什么反应都没有。我想我听到过这个名字,此人与1924年十一月德国此地持续的动荡局面有关,不过我对此的印象并不深刻。显然他是民族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的一位社会主义领袖。

在我身后,优秀的登山者卡尔?巴赫纳说:“Der Mann, den wir nicht antasten lassen。”

我看向西吉尔,希望他能给我翻译一下,可这位德国登山者一语不发。

“至高领袖,圣名不容玷污。”理查翻译给我听,此时他把烟斗拿在一只手里。

此时我注意到,那面印有白色圆环和万字标志的红旗已经破了,像是被子弹打穿的,而且血淋淋的,如果那些干涸的棕色斑点的确是血迹的话。我冲着旗子伸出手,打算问个问题。

在刚才的谈话过程中,那个光头圆脸的肌肉男一直默默坐在西吉尔身边,此时他身体突然一晃,一把拍打在我的手上,把我的手向下打偏,如此一来,我并没有真的摸到那块破碎的织物。

我被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看着这个如摔跤选手一般恶狠狠的人。

“这是Blutfahne,也就是血旗,是阿道夫?希特勒和民族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的追随者的一件圣物,”布鲁诺?西吉尔说,“绝对不可以让非雅利安人触摸。Ausl?nder(外国人)也不行。”

理查并没有给我翻译这个词,不过根据前言后语我也猜到了其中的意思。

“那是血吗?”我傻兮兮地问。今天晚上我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以及每一种感受,都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傻瓜。而且我就快饿死了。

西吉尔点点头。“去年11月9日,慕尼黑警察毫无人性地向我们开枪,那是一次屠杀,旗子上面的血迹就是这么来的。这面旗子属于风暴第五冲锋队,上面的血迹大部分属于我们的同志,在他被那些警察打死的时候,正好倒在这面掉下来的旗子上。”

“不成功的啤酒馆暴动,”理查向我解释,“我记得那起事件就是从这家啤酒馆开始的。”

西吉尔透过我朋友的烟斗冒出的烟雾看着他。“我们更喜欢称之为希特勒暴动或希特勒-鲁登道夫暴动。”那位德国登山者厉声说,“而且,那也不像你说的,是一次‘不成功的’的政变。”

“真的吗?”理查说,“警方镇压了你们的起义,驱散了游行的纳粹党人,逮捕了党首,你们的希特勒先生也锒铛入狱。我相信,他现在正在服刑,他因为叛国罪被判入狱五年,而他被关押的地方就是古老的堡垒监狱兰茨贝格监狱,位于莱希河的一座悬崖之上。”

西吉尔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阿道夫?希特勒已经成为了德国人的英雄。今年年底之前他就会出狱。就算是在那里,那些所谓的‘守卫’也把他当作皇室一样妥善照顾。他们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成为这个国家的领袖。”

理查轻轻拍了拍烟斗,把烟叶弹掉,将之放在粗花呢夹克口袋里,随后非常感激地点点头。“非常感谢西吉尔先生今晚提供了这么多信息,还要感谢你让我了解到了关于希特勒暴动和希特勒先生目前状态的真相,原来事情并不像雅各布他们这些美国人所说的那样,是我理解错了。”

“我送你们出贝格勃劳凯勒大门。”西吉尔说。

*

刚到晚上10点,我们的火车便驶出了车站,这趟列车将驶过边界前往苏黎世。我现在了解到准时是德国人的一大特点。

我很高兴我们能有一间私人包房,如果我们愿意,就可以赶在后半夜到瑞士边界更换铁轨和火车之前,在里面伸展四肢躺在衬垫长椅之上打个盹。在从贝格勃劳凯勒到慕尼黑火车站的出租车上,我才意识到,我的汗衫被汗浸透了,硬挺的衬衣被汗浸透了,就连我那件很厚的羊毛西服外套也都被汗浸湿了。我看着慕尼黑的灯光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乡间的一片漆黑,我的手不住地颤抖。在看到其他任何城市的灯光消失在我身后时,我从未这么高兴过。

我声音里的颤抖终于消失了(这倒是和刚才我的手抖挺搭调),于是我说:“这个阿道夫?希特勒,我听过他的名字,但对他毫无印象,他是不是那个呼吁打倒魏玛共和国的德国共产主义领导人?”

“正好相反,老伙计,”理查伸平四肢躺在包厢另一个衬垫长椅上答道,“因为受审,整个德国都听到了希特勒那些慷慨激昂的言辞,他之所以出名且如此受人爱戴,完全是因为他那些极右翼观点,恶毒的反犹太主义思想等等。”

“啊,”我说,“可他去年因为试图发动政变而被扣上了叛国罪的帽子,要被关进监狱五年啊?”

理查坐起来,又点燃了烟斗,然后把火车车窗打开一条缝,从而驱散包房里的烟味,不过我倒是不介意。“照我看,西吉尔先生说的两件事都是真的,一是新年之前希特勒就会出狱,总共坐牢还不到一年,二是在那座河上监狱里,当局像对待达官贵人一样厚待他。”

“为什么?”

理查微微耸耸肩。“1924年的德国政治不是我这个小人物能够理解的,不过,从这场超级通货膨胀席卷德国以来,极右翼势力,确切地说就是纳粹党,似乎为很多备受挫折的人说起了话。”

对那个留着查理?卓别林式胡子的小个子男人,我觉得我的确提不起一丝兴趣。

“顺便提一句,”理查又说,“关于那个坐在你对面、光头圆脸一脸阴沉的男人,就是你想要摸他们那面神圣血旗时拍你手的那个男人。”

“怎么了?”

“乌尔里希?格拉夫是希特勒先生的私人保镖,可能正因如此,在去年十一月那场荒唐的暴动中,他才会挡住了射向希特勒的几颗子弹。不过今晚你也看到了,格拉夫身强体壮,很可能会活下去,再次成为德国救世主纳粹的英雄,对此我十分肯定。在加入纳粹和成为他们领袖的保镖之前,格拉夫是个屠夫,半专业摔跤选手,而且只要给钱,他就会在街上和别人打架。有时候他还自愿毒打,甚至杀死那些犹太人或德国共产党人,对他的老板分文不取。”

我心里琢磨着,良久,我才开口说话,声调略高于耳语,虽然周围就是包厢的四壁。

“关于珀西瓦尔勋爵和奥地利人梅耶遇难的经过,你相信西吉尔说的那些话吗?”我问。就我自己而言,我有多不喜欢西吉尔和其中几个他的朋友,就有多不相信他这个人。

“一个字也不信。”理查说。

听了这话,我从我本来半躺半坐的地方腾地一下直直坐了起来。

“不信?”

“不信。”

“那么你觉得布罗姆利和梅耶遇到了什么事?西吉尔撒谎有什么好处?”

理查又一次轻轻耸了耸肩。“可能是在定日镇听说马洛里的登山队已经离开之后,西吉尔和他的朋友们准备非法尝试登顶珠峰。西吉尔当然没有得到西藏登山和旅游的许可。没准西吉尔和他的五个朋友在北坳下面的某个地方追上了布罗姆利,强迫他和梅耶冒着与季风差不多的恶劣天气,与他们一起去登山。当布罗姆利和梅耶摔死的时候,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死在了山上,西吉尔只好退回去,然后编造了一个迷失男孩之类的故事,说什么另外两个男人孤身登山,然后被一场雪崩吞噬了。”

“你不相信他说的,觉得并没有发生雪崩?”

“雅各布,我曾经去过那片山脊和山壁,”理查说,“那部分山壁很少会堆积如此多的雪形成西吉尔所说的那种从板岩上落下的大规模雪崩。而且就算真有雪崩,我总感觉布罗姆利在攀登阿尔卑斯山时已经积累了足够多躲避雪崩的经验,所以不会笨到去登那样一座雪坡。”

“如果不是雪崩夺走了布罗姆利和那个奥地利人的性命,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和西吉尔一起在六号营地上方登山时摔死的?”

“还有其他可能,”理查说,“特别是因为,根据我对珀西?布罗姆利并不多的回忆,他未必会让他自己受到几个德国政治狂热分子的威胁,满足他们的企图,和他们一块儿去攀登珠峰,让他们把登顶珠峰的荣耀献给他们祖国德国。”

理查端详着他的烟斗。“我真希望能更了解珀西瓦尔勋爵。我对你和让-克洛德说过,我偶尔会被带到他家,陪珀西的哥哥查尔斯玩,有点儿像贵族让别人把其他东西送到家来一样,当时查尔斯和我差不多大,大概九岁、十岁的样子。小珀西瓦尔总是闹着跟我们一起。他这人吗,你们美国人怎么说来着,雅各布?就是个跟屁虫。”

“在那之后你就再没见过珀西瓦尔吗?”

“哦,在英国的花园派对和欧洲我无意中碰到过他几次。”理查含糊地说。

“珀西瓦尔真的是……同性恋吗?”我很难大声说出这个词,“有些欧洲妓院是年轻男子在出卖色相,他真的是那里的常客吗?”

“那只是传闻,”理查说,“雅各布,那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想了想,可理不出头绪。我意识到,我一直过着中规中矩的生活。我的朋友里从来都没有同性恋。至少据我所知没有一个是那样的人。

“布罗姆利勋爵和科特?梅耶还有可能是怎么死的?”我问,我感觉挺尴尬的,所以急着改变话题。

“可能是布鲁诺?西吉尔杀了他俩。”理查说。我俩中间弥漫着一股蓝色烟雾,不过这烟雾盘旋一阵,便飘向了敞开的窗户。钢铁车轮驶在金属铁轨之上,响声震天。

听到他这话,我不由得深感震惊。理查是在虚张声势地开玩笑吗?就为了吓吓我?若果真如此,他的确干得漂亮。

我的母亲是位天主教徒,曾经是奥莱利夫人,是波士顿婆罗门名门望族佩里家族的另一个名誉污点,我从小就知道可赦轻罪及不可赦重罪之间的差别。在我看来,在珠穆朗玛峰这样一座山上杀死另一个登山者比不可饶恕的重罪还要罪无可赦。对于一个登山者而言,这种谋杀不可恕重罪还夹杂着亵渎神明的意味。“杀死一起登山的人?为什么?”我终于开口道。

理查把烟斗在设于扶手一端的烟灰缸里捣了捣。“我看我们得去登一登珠峰,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也就是找到珀西瓦尔?布罗姆利勋爵的尸骨,以便找出答案。”

理查拉下粗花呢帽子,盖在眼睛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良久,我就这么直挺挺地坐在哐当哐当直响的火车包厢里,脑筋不停转动,想要理清这怎么也理不清的局面。

最后我关上窗户。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冷了。

7

岩架只有那个面包托盘那么宽……

1925年3月底,另一趟列车沿着窄轨铁路从乌烟瘴气的加尔各答驶往7000英尺高的大吉岭高山。在这辆火车上,我终于有时间在我们出发之前,好好回想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这好几个月的繁忙时光。

1925年1月初,我们三个人返回苏黎世,去探访乔治?英格尔?芬奇,此人可能是除理查?戴维斯?迪肯之外,英国还在人世的最好的登山者。

1922年,芬奇和马洛里、理查一起,也是珠峰探险队的一员,和理查一样,他的运气也很差,得不到当权派的青睐——而且芬奇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仅和乔治?莱?马洛里意见不和,而且还和整个珠峰委员会、登山俱乐部和三分之二的皇家地理协会成员关系疏远。

芬奇曾在巴黎医学院学习,但在这里的学习时间并不长。后来,他于1906—1922年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求学期间转而学起了物理科学,然后成了皇家地面炮兵的一位上尉,一战期间曾在法国、埃及和马其顿作战。战后,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瑞士登山,他在阿尔卑斯山脉首攀的山峰数比珠峰探险队其他精挑细选成员的首攀数加起来还要多。相比珠峰委员会的登山者和其他英国登山者,他更为了解德国的和其他全新的欧洲登山技术,可他并没有入选1921年珠峰登山队入选名册,官方给出的原因是他的身体太差了。而真正的原因则是,尽管他是英国公民,还在一战期间被授予炮兵军官的勋章,可战前战后的很多年里,他都住在讲德语的瑞士地区,在那里登山,所以他更习惯讲德语,而不是英语。正如查尔斯?布鲁斯准将对选拔委员会甄选人员的描述——“如有可能,他们,我们,都希望珠峰探险队能成为老男孩俱乐部。我们自己称之为‘BAT’阵容,即‘清一色的英国人’”。

据理查所说,布鲁斯将军是珠峰委员会的头儿,1922年探险队的领导,就连清一色英国人探险队这个要求也是他提倡的,他曾经写信给其他有可能成为委员会和探险队成员(包括理查在内)的人,说乔治?芬奇是“一个故事大王,说话天花乱坠,根本不够资格入选。每年2月1号刷牙,如果那天的水很热,他还会洗个澡,否则的话就会等到明年这一天”。

然而,根据理查所言,在委员会清一色英国人的眼中,芬奇的主要罪名除了经常蓬头垢面和奇怪的德国口音这些“不够格”的地方之外,还因为乔治?芬奇不断提出征服珠穆朗玛峰的创新登山技术。皇家地理协会和登山俱乐部(在这一方面也包括珠穆朗玛峰委员会)都不喜欢这种“创新”。他们认为老方法都是好方法:钉靴,19世纪样式的冰镐,为了在28,000英尺及以上海拔高度的零下温度下保护登山者免受这种几乎是非地球气候的天气伤害,使用一层层薄羊毛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