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路线和你们的给养计划,我们需要做一些变动,”雷吉说,“不过我们可以下午再做,你们先去选你们的夏尔巴人和马吧。天一亮,夏尔巴人都会到这里来,今天晚上他们就在距此不到1英里的地方扎营,而且我想到外面去迎接他们。为免几位中有人睡过了头,我会让帕桑去敲各位的门,叫你们起来。晚安,先生们。”

雷吉站起来,我们也赶紧起身,她离开了火光的照耀范围。几分钟之后,依旧沉默不语的我们跟着一个男仆前往二楼我们的房间。我注意到,在我们沿着宽大而蜿蜒的楼梯拾级而上时,理查仿佛无意抬动他的双脚。

12

可如果在北坳下的三号营地遭遇了暴雪,你怎么在好几个星期内给鸡肉保鲜,迪肯先生?你打算随身携带冰块?还是带着冰箱?

我们在雷吉的房子里起了个大早。这幢茶园中的房子有一座打理得十分整洁的后院,和板球场一般整洁,大小也相同。房子上方和下方都笼罩在晨雾之中,这雾气仿佛来源于一排排绿色茶树的呼吸作用。突然之间,我能看到许多人的轮廓在这些成排的茶树之间移动,然后从中走出来,来到后院,如同雾气凝结成了人形。在阳光的照耀下,我数了数,一共有三十个人,这时候晨雾开始消散。在茶园所在群山的另一端,远处喜马拉雅山脉的白色山峰赫然耸立,在黎明阳光的映衬下,那些峰顶是如此明亮,以至于我只能眯着眼睛望向它们,纵然如此,它们那白色的光辉还是照得我们的眼睛流出了泪水。

“人太多了,”理查说,“我原本计划只带大约十二名夏尔巴人苦力。”

“他们是夏尔巴人,不是苦力,”雷吉说,“‘夏尔巴人’的意思是‘来自东方的人’。几代以前,他们从19,000英尺的囊帕拉山口那一边迁徙过来。为了他们的土地和独立,他们已经奋战了千年。而且他们从不曾让自己沦为任何人的‘苦力’。”

“人还是太多了。”理查说,这时候那些不规则的人形变得更加充实,正穿过草地向我们走来。

雷吉摇摇头。“稍后我会解释为什么我们至少需要三十个人。现在我来一一介绍他们,并且把大约十几个我觉得会成为优秀高山登山者的人拉到一边。你们的布鲁斯准将和诺顿上尉喜欢叫他们‘老虎’。被选出的人大部分都能听说英语。我会让你们三个人给他们面试,你们可以选择任意两个成为你们的登山搭档。”

“你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问。

雷吉点头。“当然了。我还认识他们的父母、妻子和家人。”

“这些夏尔巴人都住在大吉岭附近吗?”让-克洛德说。“在你的茶园周围?”

“不是,”雷吉说,“这些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有些人住在尼泊尔的索鲁坤布地区,就在珠峰的南部通道附近。其他人来自尼泊尔的赫拉姆布鲁、阿朗山谷和若瓦林地区。还有些人来自加德满都。这些登山者中只有四分之一住在步行四天可到达大吉岭的地方。”

“之前的探险队总是在大吉岭挑选一些夏尔巴人,然后再从途径的西藏村庄里增加一些挑夫。”理查说。

“没错。”雷吉说着用她的皮马鞭抽打她戴着手套的手掌。日出之前,我们三个人聚在巨大的厨房里喝咖啡,正好这时候她骑完晨马走进厨房。“所以前三次英国珠峰探险才会有优秀的夏尔巴人登山者,而许多挑夫却不适合登山。藏人都很棒,自豪、勇敢,可当他们当了挑夫后,他们往往会表现得像英国的工会工人,闹罢工,争取更多的薪水,更多的食物,缩短工作时间……而且都选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发难。或许你还记得你两次在这里的探险经历,迪肯先生。可夏尔巴人就不会这么做。如果他们受雇提供帮助,那么他们就会一直帮忙到死的那一天为止。”

理查咕哝了一声,不过我注意到,这次他倒是没有反驳雷吉。

帕桑已经让三十个夏尔巴人大致排成一行,然后他们一个个走上前来,给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鞠躬,雷吉亲自将他们介绍给我们。那些奇怪的名字涌进我的脑海里,我真搞不懂她是如何能分清这些棕色皮肤的矮个子男人的,不过随后我就想到了我自己的美国式记忆法:这个夏尔巴人的体重比其他人重,这个留着黑色的胡子,那个人有一小撮胡子,这个人的胡子刮得比较干净,不过一对眉毛连接到了一起,成了眼睛上方的一条黑线。这个人少了一颗门牙;他后面的那个人拥有明媚灿烂的笑容。有些人很魁梧,有些人很单薄。有些人穿着上等棉衣,其他人穿的则是破衣烂衫。有些人穿着西式登山靴;许多人穿凉鞋;还有人打赤脚。

介绍完毕,帕桑冲着一半以上的人挥手,示意他们站到后面更远一点儿的地方,然后他们友好地蹲坐在那里,彼此轻声说着话。

“以前我可从没给夏尔巴人做过工作面试。”让-克洛德说。

“我做过。”理查说。

不过到了最后,还是帕桑和雷吉帮我们做出了决定。在我们三个人不着边际地和夏尔巴人聊天的时候,帕桑会说“尼玛可以一整天搬运他体重两倍沉的东西,而且不会累”,要么雷吉会给出这样的意见“昂?蚩力居住的村子海拔为15,000多英尺,而且似乎可以适应更高的海拔”,等等诸如此类的信息,他们还介绍了这些夏尔巴人听说英语的能力,这些信息有助于我们做出决定,特别有助于我们选出自己的贴身夏尔巴人。

二十分钟后,我们意识到雷吉只有一个夏尔巴人,这人就是帕桑,同时帕桑也是所有夏尔巴人的酋长,甚至同时还要兼任探险队的队医。J.C.选了诺布?切蒂和拉帕?伊舍做他的夏尔巴人。这两个人来自不同的村落,而且显然没有亲戚关系,可看上去就像是两兄弟一样。他们俩的刘海都遮住了眼睛,雷吉解释说,这样的长刘海可以充当加深护目镜,这样一来,住在四周都是冰川的高海拔地区,他们就不会得上雪盲症。

理查选的是尼玛?特仁,这是一个个子不高、很结实的夏尔巴人,他总是先大声笑,然后才用他那蹩脚英语回答每一个问题,他可以搬动他体重两倍多的东西。理查的第二个选择是一个较高较瘦的人,英语更好,名叫登津?伯西亚,这个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他自己的小兄弟特比?诺盖。

我选了一个名叫巴布?里塔的人做我的双虎之一,这人总是笑眯眯的,又矮又胖,但一看便知非常健康和快乐,又选了住在高海拔村庄里的昂?蚩力做我另一位登山搭档。巴布的灿烂笑容很有感染力,我没法不对他报以笑容。他的一口牙齿一个不缺。昂的个头儿相对较矮,但他的桶状胸太宽阔了,我的父亲准会将之形容为“做肯塔基州一流的法官”。我可以想象得到,昂?蚩力可以一路爬到珠峰峰顶,而且不用从任何人的氧气罐里吸一口氧气。

我们又用了几分钟时间来聊天,然后雷吉宣布任命一个很开朗的人作为此次探险的厨子,这人个子很矮,名叫瑟姆楚比,很显然他没有姓氏。另有一个高个儿夏尔巴人负责管理驮兽,这个人不苟言笑,肤色相对较浅,名叫那旺?布拉。

“说到驮兽,”雷吉说,“我们现在得把装备分配到驮篮里。”她拍拍手,帕桑一比画,这三十个男人朝着较低处的马厩飞快走去,装着装备的卡车就停在那里。

“好了,先生们,你们该去选择你们的马和马鞍了。”雷吉说着带领我们向高处那个更大的马厩快速走了过去。

*

“你是在开玩笑吧。”我坐在一匹白色小马身上,双脚贴着地面。

“这些是西藏矮种马,”雷吉说,“相比普通的马或矮种马,这种马更擅长走我们要去的冰山雪径,而且能够在普通的马或骡子找不到食物的地方找到草吃。”

“是啊,可是……”我说。我站起来,让这匹马从我腿下走过去。让-克洛德见状捧腹大笑。他的腿够短,所以他能够抬高双腿,夹在马肚子两侧,看上去就和他正在奔驰中一样。理查选了一匹马,不过他懒得骑上去试试。

拂晓的时候,雷吉骑完马之后,我看到她那匹高大的花毛马小跑着回到马厩里,我还以为我们会骑着真正的骏马去西藏。毕竟杰弗里?布鲁斯的1924年探险装备清单建议每个英国人都把他们自己的马鞍带来。

这匹白色小马从我弓着的双腿下走过去,我不禁仔细端详着它。老天,就连英式马鞍都会把这个可怜的家伙压垮;如果换成了美国的西式马鞍,这家伙肯定直接就被压死了。

理查仿佛读懂了我的心思,说:“骑马时你可以只铺一块毯垫在这可怜的牲口上,不过老是抬着腿,你肯定会累的,杰克。在一些狭窄山路上,从马上滑下来可相当危险……那里和山下的河流之间可能会有三四百英尺的垂直落差。1921年时,马洛里曾希望我们使用一种藏式木马鞍,不过我并不做此推荐。”

“为什么不?”我问。

“这种木马鞍是‘V’型的,”雷吉说,“两三百英里之后,你的睾丸就会被压碎了。”

从前我可从没听过一个女人脱口说出睾丸二字,然后我意识到我的脸忽然变得通红。让-克洛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我去帮帕桑医生监督装载装备。”理查说。

雷吉给一个穿制服的仆人讲解哪匹小矮种马该配哪个小矮种马马鞍。而我拿到了最大的一个马鞍。

“准时11点吃午餐,”她在理查身后大喊,“然后我们得把给养的事情定下来。”

理查停下脚步,转过身,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可接着他却从他的花呢夹克衫口袋里拿出烟斗,咬住烟斗柄,并没有将它点燃。他用右脚脚后跟做了一个军事旋转动作,然后用齐步走的步速快步走出马厩,朝着车库和小马厩走去,我们能听到夏尔巴人的呼喊声和骡子的叫唤声从那个方向传来。

*

午餐期间,理查和雷吉一直在大声争论着,下午,装备和给养终于按比例分配为数个包裹,以便能在明天早晨快速装到骡子身上,这时候是我们喝雪利酒的时间,他俩还在争个不停。在大餐厅吃晚餐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又争论了起来。

他们为了补给吵,为了路线吵,为了搜寻珀西瓦尔?布罗姆利尸体的候补计划吵,为我们抵达珠峰后的攀登方式吵,而所有争论的核心点都在于谁来当此次探险的领队。

在午餐时间的争论中,理查提出了一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虽然理查和1924年的珠峰探险队有接触,可我们始终未能解开这个难题:到底为什么珀西瓦尔?布罗姆利能在大吉岭加入探险队?不论是查尔斯?布鲁斯准将(在他生病被迫离开探险队之前),还是后来成为探险队总指挥的诺顿上尉,都是非常顽固的人,肯定会严格遵守他们已经制订好的计划。且不论再吸纳一个人进探险队,给养和随身携带帐篷数量等计划肯定会被打乱,而且小珀西自然也算不上那种闻名遐迩的登山者,以至于马洛里和其他人不会强烈反对在最后时刻收编这样一个多余的累赘。甚至理查的好朋友诺埃尔?奥德尔,曾告诉过理查,他们也搞不懂为什么珀西会被允许跟来。他们只知道,布鲁斯准将和诺顿上尉坚持这样做是对的,可这根本不合常理,而且,理查问过的每一位登山者,他们都说珀西这个小伙子人挺好,为人很低调,而且只要他本本分分地跟在探险队后面,落后于大部队差不多半天时间,大家就不会找茬。

不过他们并不打算让小珀西瓦尔?布罗姆利勋爵跟到绒布冰川脚下的珠峰大本营。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在争论给养的过程中,理查又把话题绕回到了珀西瓦尔?布罗姆利如何以及为什么会得到允许,可以随队前往珠峰。

雷吉已经说得不耐烦了,她的语气听上去像是要结束大部分对话一样。“我只说最后一次,迪肯先生。1924年探险队的几位领导受邀到茶园来和利顿勋爵及夫人共进晚餐,这时候珀西瓦尔表弟也受邀到这里来,我们几个人一起吃饭。你或许还记得,利顿勋爵曾经是孟加拉总督,他和布鲁斯准将及诺顿上尉几个人在书房里单独和珀西聊了大半个钟头。当他们出来的时候,布鲁斯和诺顿都宣布,珀西得到允许,可以跟着探险队,你知道,他不能和他们一起,而且并不是正式成员,不过他可以在后面跟着,前提是珀西要自己准备马匹、帐篷和食物。最后这一点不成问题,因为在探险队抵达加尔各答的两个星期前,珀西就已经把他的装备放在茶园里了。”

理查摇摇头。“这说不通。让人跟在探险队后面去西藏?没有官方许可就能进藏?即便珀西瓦尔勋爵落后于真正的探险队只有一天时间,可作为一个英国人,他要是被逮捕或拘留了,整个探险队就可能与领主和西藏发生矛盾。这根本就说不通。”

“我听人说过很多次领主了,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让-克洛德说,“当地的首领?村长?还是别的什么?”

“其实都不是,”雷吉说,“大部分西藏居民聚集地都由领主管理,通常是两个人,一个是大喇嘛,另一个人是村子里的俗家人。不过也有只有一位领主的时候。”她转过身看着理查,“时间不早了,迪肯先生。你的问题都已经得到满意的答复了吗?”

“只除了为什么你的表弟会在诺顿探险队离开那里之后还要尝试攀登珠峰。”理查不依不饶。

雷吉哈哈大笑起来,只是她的声音里一点儿幽默的意味都没有,“珀西从来不打算尝试攀登珠峰。这一点我十分肯定。”

“西吉尔告诉《柏林日报》和《伦敦泰晤士报》,他的确这样尝试过,”理查说,“西吉尔说,当他和其他几个德国人到达二号营地的时候——他们探险,一开始只是打算碰运气看能不能碰到马洛里,后来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他,也就是西吉尔,和其他几个德国人能看到你的表弟和科特?梅耶正步履蹒跚地从北部山脊下来。而且很显然碰到了麻烦。”

雷吉坚定地摇摇头。她那头蓝黑色秀发从肩膀上划过。“布鲁诺?西吉尔在说谎,”她尖锐地说,“珀西或许是出于某种原因才去了那座山上,不过我肯定,他去西藏并不是为了要登上珠峰。布鲁诺?西吉尔就是个臭名昭著的德国恶棍,而且爱撒谎。”

“你怎么知道西吉尔是个臭名昭著的德国恶棍?”理查问,“你认识他?”

“当然不认识,”雷吉厉声说,“不过我到德国和其他地方打听过。西吉尔是个危险的登山者,不只让他自己陷入危险,对和他在一起的人来说,他也是个危险分子,而且他在慕尼黑的时候,就是个法西斯暴徒。”

“你觉得西吉尔和你表弟及梅耶的死有关?”理查问。

雷吉用她那双深蓝色眼睛凝视理查,却没有回答。

在那天下午较为安静的时间里,我们给雷吉看了J.C.改进过、用来攀登垂直冰壁的12爪冰爪和短冰镐。接下来,让-克洛德展示了他的祝玛登山装置和我们带来的凯佛斯绳梯。

“太棒了,”雷吉说,“有了这些东西,攀登北坳就容易多了,而且有了固定绳索和绳梯,挑夫也能更安全了。不过我恐怕我没有足够硬挺的登山靴来配这种尖冰爪。”

“只有领头登山者才需要冰爪,”理查说,“而我保证肯定不会是你第一个上去。”

“我多带了一双硬挺的登山靴,”让-克洛德说,“我觉得你穿上或许合适。我现在就去拿来,我们来看看怎么样。”

这双靴子的确适合她。她挥舞了几下短破冰锤,练习了一下。理查压根儿都没正眼瞧她,不过我能看得出来,他可是强忍着才没去看雷吉。

“我为你们所有人准备了一个新发明。”雷吉说。她去了储藏室,几分钟后回来时手里拿着四副像是皮带橄榄球头盔的东西,也很像煤矿工人戴的皮带。不过那东西后面有两块绝缘电池,前面有一个电动矿灯。

“去年九月从珠峰回来之后,我就准备了这些东西,”她说,“蒙特福特勋爵曾在威尔士有很多采矿生意,这些都是最新型的,电动头灯,而不是可能引发爆炸的碳化物火焰。电池有点儿沉,不过它们可以支持头灯开启四个小时……而且我有很多多余的电池。”

“到底有什么用呢?”理查一边把皮带、灯和有些沉的电池举在一臂距离的地方,一边问。

雷吉叹口气。“去年,当诺顿、诺埃尔和其他人大败而归退回到大吉岭的时候,我和他们聊天时他们告诉我,马洛里和欧文本来计划在凌晨6点或6点30分离开高山营地,可他们做所有事儿的时候都慢腾腾的。穿好靴子,在火炉上把雪融化,以便在出发之前烧热水熬热粥,结果却推翻了炊具,还有背好氧气罐并将之调好,在那样的海拔高度,一切做起来都是那么慢,所以一直拖拖拉拉到了8点多才离开营地。要想尝试登顶,这个时间离开营地就太晚了。就算他们登顶了,也没有可能在天黑之前下山返回五号营地。或许连黄色地带都到不了。”

“你认为脑袋上戴着这些……这些……东西,登山队能多早离开营地?”理查问。

“不能晚于凌晨2点,迪肯先生。我建议在真正尝试登顶的前一夜近午夜时分离开营地。”

一想到要在夜里登上那么高的海拔,理查便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肯定都被冻僵了。”他轻蔑地说。

“不会,不会,”让-克洛德说,“还记得吗,理查,这还要多亏你,我们有了芬奇先生那些特别暖和的鹅绒夹克,足够我们几个和四位夏尔巴人穿。而且,我觉得布罗姆……雷吉这么说很有道理。夜里雪崩会少很多。雪和冰也更为坚固。在比较坚硬的雪和冰上,新的冰爪效果更好。而且如果这些头灯真能把路照得很清楚的话……”

“这些头灯给数百名现代威尔士矿工照清了路,”雷吉插口道,“至少工程师和监工因此受惠。而且,在黑漆漆的矿洞里,威尔士矿工可享受不到星光或月光。”

“太棒了!”让-克洛德说。

“很有意思。”我说。

“午夜时分离开高山营地尝试登顶,”理查说,“简直疯了。”

*

因为要徒步去珠峰,我们一共用到了40头骡子,而每一只骡子都能驮两个包裹,即可负重160磅。一位夏尔巴人挑夫除了要背着非常重的装备,还要负责牵两头骡子。

不过雷吉一直要求带更多速食食品去。理查则坚决反对她的提议。我们吃了一顿美味的野鸡晚餐,喝了口感极佳的白葡萄酒,那酒在玻璃的映衬下美极了,吃饭的时候这两个人又向对方开火了。

“我认为你不理解我对这次探险背后的想法,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理查冷冷地说。

“我非常理解,迪肯先生。你打算用阿尔卑斯山式攀登方法向世界上的最高山发起冲击,把那里当成马特洪峰来攀登。你计划在沿途的西藏村落里买尽可能多的食物,还要打猎获取更多的食物,野山羊、兔子、西藏原羚,也就是一种西藏的小羚羊,白鹿、喜马拉雅岩羊,所有你能找到和猎到的猎物。”

“说得不错,”理查说,“你自称登过阿尔卑斯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那么你就该知道,从来没有人用过阿式登山法攀登过珠峰。”

“这是有原因的,迪肯先生。不止因为珠峰太高,还因为珠峰的气候。就算现在还没到季风季节,山上的气候也可能瞬息万变。珠峰有它自己特有的气候,迪肯先生。你根本不可能有足够多的便携食物在山上撑好几个星期,如果能够以星期计时的话。你知道,食物快耗尽的时候,你也不可能总是从绒布冰川下去,翻过庞拉山口,到协格尔镇去买吃的。而且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庞拉山口靠近珠峰一边的小村庄初冬也没有足够多的多余食物。”

现在我知道,藏语里“拉(la)”代表山口。庞拉山口就是协格尔镇以南一座海拔高度为17,000英尺的山口,翻过了这座高山山口,就可以到达绒布寺、绒布冰川和珠峰。大多数探险队都用了四天多的时间,从协格尔镇徒步跋涉到绒布冰川河谷入口处的珠峰大本营……然后再花好几天时间才能找到路向上攀登绒布冰川,前往北坳。

“我们可以沿途从村民那里购买备用食物。”理查坚持说。

雷吉哈哈笑。“一般的西藏村民会把他们的最后一只鸡卖给你,即便这么一来他们的家人就要挨饿,”她说,一排晶莹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可如果在北坳下的三号营地遭遇了暴雪,你怎么在好几个星期内给鸡肉保鲜,迪肯先生?你打算随身携带冰块?还是带着冰箱?而且一旦翻越过绒布冰川,就根本不要打算靠打猎活下去。除了非常罕见的喜马拉雅山野绵羊,以及更为罕见的耶蒂,那里什么都没有。就算你不去登山,整天打猎……依旧很可能饿肚子。”

理查没有理会关于耶蒂的话题。“我去过那里,请记住,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我在那里待了好几个星期,探索珠峰北面的通路,而你根本不可能在那里待上这么久。”

“1921年,你只能在那里逗留这么长时间,因为你和马洛里根本找不到明显的路翻越东绒布冰川,迪肯先生。”

理查绷起脸。

“听着,”雷吉说着转头面对我和让-克洛德,同时也看着理查,“我并不建议我们按照布鲁斯、诺顿和马洛里所做的那样安排我们的给养……天哪,我是看着他们离开大吉岭的。70个夏尔巴挑夫,穿越边界的时候又增加了一些藏人,总共140个挑夫,300多只驮兽,不光带了氧气、帐篷和必要的补给,还有大量罐头食品,有鹅肝、熏肠,还有牛舌。”

“海拔越高,食欲越不好,”理查说,“所以需要能够刺激食欲的食物。”

“噢,是的,我知道,”雷吉笑笑,“去年八月在北坳我的体重掉了30多磅,或许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事儿。在23,000英尺以上的高度,一想到食物就会觉得讨厌。而且人也没有力气来做饭。所以我才增加了罐头食品,简单的主食,很多袋面条和大米,开水一煮就能变热,以防我们被恶劣天气困住。”

理查看着我和让-克洛德,仿佛我们应该立刻跳起来,和他站在一边,与雷吉争个你死我活。结果我们只是对他笑笑,等着看好戏。

“我们没有准备300头驮兽,”雷吉继续说,“我们只带了40只,如有需要,可以在沿途购买替代的驮兽。我们没有70名夏尔巴人挑夫,我们只用到了30位。我们不会在协格尔镇雇另外150名挑夫,但我已经安排好,在那里把我们的骡子卖了,换成牦牛,并且继续用这30名夏尔巴人做挑夫。但我们必须有充足的食物。寻找珀西表弟可能需要好几个星期。我们决不能只是因为没有食物了,就放弃寻找,打道回府。”

理查叹口气。他不能把我们参加这次探险的真正原因告诉她。我们要等到一个好天气,采用阿式登山法一举登顶,然后……回家。

雷吉依次看着我们每一个人。“我知道你们加入这次探险的真正原因,先生们,”她说,仿佛她能读懂我们内疚的心理,“我知道你们希望登上珠峰,你们只不过是利用我姑妈的钱,而且寻找珀西瓦尔的尸体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以便你们能去到那座山,如果够幸运的话,还可以登顶。”

我们无言以对。我们谁也没有与她那冷酷的目光对视。

“这无所谓,”雷吉接着说,“找到珀西瓦尔的尸体对我来说比对你们更重要,至于原因吗,你们或许尚无法理解,不过我也想登上珠峰。”

听了这话,我们全都抬起头来。一个女人登上珠峰峰顶?这太可笑了。可我们没有一个说话。

“9点了。”雷吉说,与此同时,钟声响彻这幢巨大的茶园房子,“该睡觉了。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我和J.C.与雷吉一起站起来,可理查依旧坐在那里。“必须先把谁当探险队指挥的问题敲定才能睡觉,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一个探险队不能有两位领队。这样肯定会乱套的。”

雷吉再次露出了微笑。“去年,布鲁斯准将患上了疟疾之后,这法子就行得通,迪肯先生。泰迪?诺顿上尉当了探险总指挥,他可能是知道他自己最后无法入选登顶小队,而马洛里先生则负责攀登计划和甄选尝试登顶的人选。当然了,结果证明,可以尝试登顶的人就是他自己和他那位非常健康却缺乏经验的助手桑迪?欧文……真是个出色的小伙子。我很开心曾邀请他到我家里来做客。现在,我想我们得使用相同的方法。我负责这次探险,而你主管登山,负责做出登山方面的决定,而关于寻找珀西表弟尸体一事,我若提出合理建议,你则需要听取。”

我看得出来,理查正努力琢磨恰当的话来彻底反驳这个建议。可他的嘴皮子太慢了。

帕桑……帕桑医生……把雷吉的椅子拉开,给她让出路。

“晚安,先生们,”她轻声说,“天一亮,我们就出发前往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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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即雅各布?佩里。——译注(本书中注释,如无特殊说明,均为译注)

[2]1英里约为1.61千米。

[3]1英寸约为0.03米。

[4]1英尺约为0.30米。

[5]《超人》漫画中的角色,刚出场时是初出茅庐的新记者。

[6]“Fokker”:福克是德国的一种飞机品牌,在德语发音中跟英语中骂人的话“Fucker”(蠢货)相似,故佩里强调了一次,还将单词拼写了出来。

[7]专用于宗教方面的一种职位称呼,主要执行各项教会底层工作的天主教神职,又称六品。

[8]1码为0.91米。

[9]Belay,保护点,登山术语,是指登山者将绳子拴在某个可以拴绳的地方,比如突出的峭壁、另一个登山者身上,也叫“确保者”。

[10]1磅约为0.45千克。

[11]登山术语,与此对应的还有脚点。

[12]身为意大利人的克洛德的英语不是很地道,跌落“fall down”和争吵“fall out”这两个词组比较相似。

[13]岩石和矿体露出地面的部分。矿体的露头是矿床存在的直接标记,也叫矿苗。

[14]爬山者用以攀登悬崖用的铁柱,一端有环可穿绳。

[15]1英亩约为0.41公顷。

[16]“Capability Brown”,当时英国著名的园艺设计师。

[17]1英镑约为8.56人民币。

[18]自1924年珠穆朗玛峰探险开始,“老虎”(Tiger)的称谓就经常被使用,而且随后只有顶尖水平的人们才能被叫作“老虎”(Tiger),他们还会获得一枚虎头形状的铜制奖章。1939年5月30日,首批奖章授予给那些曾到达过高海拔区域的夏尔巴人。

[19]“snowplume”,由山顶吹向空中的雪。

[20]Onbelay,这种口号也是攀岩者经常吆喝的。

[21]自由攀爬意指不预先设置保护点,相对于预先设定保护点的传统攀爬。

[22]保护者也是登山用语,意指将绳子拴在身上或其他锚固点上,为其他登山者提供保护的人。

[23]“Very Severe”是攀岩等级中的一种,攀岩等级从易到难大致为:容易、普通、困难、非常困难、艰难、非常艰难、极度艰难。

[24]指的是杰克站在壁架上,做保护点后拉克洛德的过程。

[25]原文为德文:Vielen Dank,Herr Sigl. Ich habe ebenfalls von Ibren Erfolgen und Leistungen gelesen.

[26]奥地利共和国是在一战后形成的,之前是奥地利与匈牙利联合王国,与普鲁士、萨克森等都属于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所以西吉尔才说梅耶是他的同胞。

[27]从7650米往上,到海拔8100米的山脊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这里的岩石是深黄色的,也就是英国人在1922年登珠峰时所说的“黄色地带”(Yellow Band)。

[28]让-克洛德实际上是在说理查,但他的法语发音念起来并不准确。

[29]意为手电筒,前一个表示手电的英语单词为flashlight。

[30]酋长英语为Sirdar,这里杰克误以为这是帕桑的姓氏,所以喊他为帕桑萨达。

[31]在英语里,cousin一词代表表兄弟姐妹,所以理查他们误以为这位布罗姆利夫人口中的表亲雷吉是表兄雷吉。

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 珠穆朗玛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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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珠穆朗玛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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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4月25日,星期六

珠穆朗玛峰依旧在40英里[1]开外的地方,可在喜马拉雅山脉众多白色高峰的轮廓线之中,它依然是最显眼的一座,抬头望向天空,能看到的就是这座高峰。我怀疑理查带了一面英国国旗来,准备将它插到峰顶上。不过现在我可以看到,这座高山已经有了细长三角旗。一片白色的云雾和浪花溅沫般的飘雪,在自西向东的狂风吹拂下,滚滚翻腾着,足有20英里长;在珠峰雪顶的东面,一片白色羽状物在较低的山峰上方从右到左打着旋儿。

“我的天哪。”让-克洛德低声说。

算上帕桑在内,我们一行五人在前徒步跋涉,夏尔巴人挑夫赶着牦牛在后,我们几个爬上了庞拉山口东面一座低矮的山峰,帕桑站在我们身后几码[2]远的地方,位于山口高点之下,抓着J.C.那匹小白马的缰绳,庞拉山口上的风太大了,这匹马受了惊。过了庞拉山口,就到了绒布冰川和珠峰。此时我们四个人只能躺在砾石散落的地面上,否则就会被风卷走。

我们随随便便向右侧躺着,很像罗马人在宴会上躺在长榻上一样,理查离我最远,用右手手肘支撑身体,左手稳稳拿着军用望远镜;他旁边是雷吉,她俯在地上,靴底看起来像是倒转的感叹号,她用双手扶住一个海军式望远镜,抵在她前面一块低矮的砾石上;她的旁边是让-克洛德,他比我们几个坐得都直,眯缝着眼睛透过护目镜看着南方;最后是我,我靠着右手手肘斜撑着身体,处在他们三个人的后面。

我们几个都戴着宽边帽子,好遮挡阳光,在这样的海拔高度,阳光毒辣得要命,在前几个星期里,我被晒得快着火了,身上直脱皮,难受得不得了,显然桑迪?欧文曾经也受过这罪,我们三个男人把我们脑袋上的帽子尽可能向下拉,以便抵御狂风,而雷吉则戴了一顶非常奇怪的男士软呢帽,左面、前面和后面的帽檐很宽,右边则用纽扣扣住,帽子上有可调节的带子,绕过她的下巴,把帽子系得非常紧。她说她是在几年前去澳大利亚时无意中找到了这款帽子。

我们一个个叫出群山的名字,像是小孩子在大声说出圣诞礼物:“在西边,那座高山名叫卓奥友峰,海拔26,906英尺[3]……”“格重康峰,25,990英尺……”“那座把阴影投射到珠峰上的山峰是洛子峰,海拔两万七千……我忘了……”“27,890英尺。”“东面那里是珠穆隆索峰,25,604英尺……”

“还有马卡鲁峰,”理查说,“27,765英尺。”

“我的老天。”我又一次低声说。人们可以征服美国落基山脉的最高峰,但对于这些有着白色山尖的巍峨高山,他们或许就连山麓小丘都无法翻越。那些山坳,也就是那些鞍状山口,是连接珠峰和其他山峰之间的低点,最低海拔高度也有25,000英尺,比北美任何一座高山都高出3000英尺。

据雷吉和理查说,一般情况下,前面几支探险队队员在向西前往协格尔镇的徒步跋涉途中都能看到珠峰,特别是如果他们愿意绕道定结县以西的雅鲁山谷,向上爬一段距离,就能把珠峰看得更清楚了,可过去五个星期我们都是顶着厚厚的低矮云层艰苦跋涉,时常还要冒着冻雨和飞雪前进,因此,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庞拉山口顶端,我们第一次看到了那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