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转身寻酒,然后差点砸了那空空的微缩型酒壶。她转身问十一,“酒呢?”

小珑儿战战兢兢道:“十一夫人,今天饮了好多酒了……不如先吃饭吧?”

那边饭菜早已摆上,有荤有素还有鱼。狸花猫正将爪子搭到凳子上,够着脖子闻那鱼香。

作为一只懂规矩的高贵猫,它当然不能跳到桌上,免得被主人一顿抽,打得傲气全无。

但十一低头瞧了一眼,忽然抱起它,放到桌上,并亲切地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花花,吃吧!这鱼闻起来挺香的!”

小珑儿骇然,叫道:“我们还没吃呢!”

十一道:“我出去吃。如果你饿了,找韩天遥去。他眼睛疼,多半胃口不好,正好便宜了你……”

小珑儿目瞪口呆,而十一已抓过褡裢,快步出门。

等韩天遥闻讯赶来时,十一早已鸿飞渺渺,踪影全无。

自那日.她把闻家小.姐一脚踹下水,将一群人打得落花流水,这府里谁敢拦阻这位浑身长刺的姑奶奶?

狸花猫正在桌上大快朵颐。

大约难得占据这样满桌的饭菜,发现韩天遥走近,它耸起了腰,碧荧荧的眼睛灼着火,恶狠狠地瞪向韩天遥,浑然忘了在花浓别院时它吃过他多少鱼了……

明明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猫啊,当日.他怎会觉得这猫忠心耿耿?

韩天遥不仅眼睛疼,连头都疼起来。

溪柳舞寒碧(十)

半个时辰后,宋昀来到一家酒楼。他取出一串钱谢过替十一传话的伙计,拾步上楼,正见在窗口喝酒喝得高兴的十一。

“柳姑娘!”

宋昀一边唤着,一边扫向桌上酒壶。

还好,才两壶而已。以十一的酒量,还差得很远。

桌上菜不多,一碟花生米,一碟牛肉,几乎一筷未动。

十一见他来,倒也高兴,忙扯他坐了,问道:“你可来了!我正要问你,上回你说的,哪家有三十年女儿红?这几日闷坏了,正想寻些美酒过瘾!”

宋昀扶额,俊秀面庞浮上浅浅苦笑,“柳姑娘,你特地叫人找我出来,就为……这个?”

十一身体平复,又能痛饮美酒,心情大好,笑道:“不为这个又能是为什么?”

宋昀瞧着她,却见她依然不复昏迷初醒时的美貌,可双目晶莹,顾盼生辉,纵然衣着寻常,鬓发松散,也有种说不出的妍媚气度。他心头跳了几跳,连忙低下头去,拿过酒盏也倒了酒,借着低头喝酒掩饰脸上的红晕,定了定神,才道:“带你去也行。可你病体刚愈,再空腹喝酒,只怕于身体不利。”

十一面色沉了沉,扫向桌上的菜。

宋昀已挥手叫来伙计,又添了两样素炒,一碗汤,两碗饭,又柔声向十一道:“我正好也没吃,就和你一起用点饭再去吧!”

他的声音轻而悦耳,令十一心神一恍惚,便似听到了谁清润里带着感伤的声音。

“朝颜,晚膳已经传来了,你便和我一起用过再去吧!这一年间,我们生分了多少?便是……便是将来你会嫁给泓弟,也没必要与我疏离至此吧?”

又是谁清冷回绝,毫不犹豫地绝尘而去……

十一眼底便愈发璀璨,仿若浮了一层柔软的琉璃。她冲宋昀笑了笑,“好,一起吃点饭再去……”

宋昀见她听劝,不由欢喜,笑道:“那咱们吃了便过去。听闻那家逍遥酒庄主人家性情怪异,最好的酒每月只卖半日,这个月却已过了。不过咱们多付银两,好言求上几句,多半还是肯的。”

十一道:“论起酿酒么,我倒没觉得我的酒会比那些人差……不过陈上三十年再喝,我却等不起。”

宋昀柔声道:“那么,回头酿上一坛送我,我陈上三十年再喝吧!”

十一眉眼一弯,应道:“好。”

宋昀见她笑容,竟瞧得一时失神,眼见那边伙计将碗送来,他伸手去接,竟接了个空。

十一眼疾手快,连忙托过,稳稳当当放到他跟前。

宋昀尴尬地接过,执筷在手,许久方道:“柳姑娘,我总似很久前曾见过你一般。”

十一顿了顿,“哦……长得不好看也不难看的,基本都是我这样。”

溪柳舞寒碧(十一)

宋昀扫过那双和皮肤绝不相衬的清莹双眸,也不去争辩,默默地吃着饭菜,然后告诉十一,“对了,芳菲院……已经卖出去了。”

“哦!”

十一不喝汤,趁隙又在喝酒。

宋昀道:“我让于先生去找的买家,听闻价格不低。前几日出了命案,原以为买家会反悔,不料很快便将银子送来了!今日来得匆忙,未及带上,改日我替你兑成银票随身留着吧!”

他忍不住看向十一,“你原先都不舍得去住,为何一转头就想着卖掉?当真为……睹物思人?”

他实在看不出十一对芳菲院有多少的留恋,算不得她的伤心地吧?

十一也不隐瞒,散漫答道:“原来我给自己留个安静的地儿,回头可以搬过去住;后来韩天遥住进去了,那地儿哪里还能安静得了?不如卖了另觅住处。”

宋昀怔了怔,“看闻府近日动静,想必韩公子进京在即。你不跟着去吗?”

十一道:“不去!”

简洁得连理由都不曾给一个。

宋昀不由来回拨着碗里的米饭,好一会儿才道:“若是留下……也不用另觅住处。若要安静,我那竹楼还算安静。”

十一眼睛亮了亮,“好!”

***

但这日十一还是没能喝到逍遥酒庄三十年的女儿红。

确切地说,那边交待的伙计连老板的面都不肯让他们见,凭宋昀怎样承诺多付银两,十一都摸不着她想喝的三十年女儿红。

好在他家其他的酒也颇香醇,十一憋了几日难得能喝得尽兴,便也不计较了。宋昀却甚感歉疚,说道:“下个月他家卖陈年女儿红时,我再过来替你买吧!”

十一抱着酒坛拍拍他的肩,迷蒙道:“没好酒也没事,只要你还在,只要你还陪着我,就好,就很好……”

宋昀已听得傻了。

只要他还在,只要他还陪着她……

这好像一点都不难。

翠竹萧萧,芙蓉照影,一把鱼竿钓落晖,几盏清酒对夕阳。纵竹楼清寂,碧溪幽杳,若有伊人相伴,亦可在山中沉醉不知年。

这时,只闻旁边“扑通”一声,竟是十一歪身倒了下去。

他心中沉醉时,十一已然喝得大醉。

***

十一醒来时,已身在闻府卧房内。韩天遥正坐于榻前把.玩着一把短剑,神色安静专注,却在她微微侧身之际便向她注目。

“醒了?”

紧抿一线的唇角微微一弯,他竟是淡淡而笑,并未显出半分惊怒不悦。

十一坐起身,才觉头脑阵阵涨疼。

给憋得太久,酒量都似小了。似乎也没饮多久,怎么就能醉成这样?

外面传来狸花猫粗声嘎气地喵叫,还伴了一声声的呕吐。

十一问:“花花怎么了?”

韩天遥轻描淡写地答:“吃多了!”

溪柳舞寒碧(十二)

十一问:“花花怎么了?”

韩天遥轻描淡写地答:“吃多了!”

“……”

于是,狸花猫这是吃撑了吃到吐,就像主人饮酒饮到醉?

韩天遥一双黑眼睛依旧凝注在十一身上。

十一便觉他看她的眼神,应该和看花花的眼睛一般无二。

想来才睡了不过半日而已,韩天遥的眼睛怎会这么快就不肿不疼了?

她现在很想挖了他这双黑黢黢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她向外看了看,“宋昀呢?”

韩天遥道:“将你送回来后便告辞而去,并不肯多留。”

十一冷笑,“肯留才是怪事!”

宋昀救过韩天遥和十一,却连面见十一都被闻小雅羞辱。他虽寄人篱下,算不得出身大富,待人处世温和有礼,却自有一种竹节般孤高出尘的名士气度,自然不肯再给人嘲讽的机会。

韩天遥心下也明白,说道:“我已请闻彦备下礼物,隔两日便亲去佟家向宋昀致谢,并为上次之事致歉。”

十一接过小珑儿递来的茶,眼底显而易见的不屑,“恐怕宋昀并不欢迎你的道谢。”

于天赐种种阻挠,并不愿宋昀趟这浑水;想来宋昀舅父也该是个谨慎人。韩家得罪的人敢一举夷灭花浓别院,他们又怎敢承认是宋昀救了韩天遥?

但韩天遥答道:“会欢迎的。”

依然是平静无波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悲喜伤怒。但他手中短剑已然出鞘,烛光下锋芒皆露,冷森森地直砭肌肤。

小珑儿不觉退开两步,心下有几分不解,明明公子还是原来的公子,连神色都似未见太大变化,怎么忽然间便让人毛发耸然,陡地浑身寒凉起来?

十一却毫不在乎,甚至顺了韩天遥的话往下说道:“如果能保他们富贵荣华,又能保他们不会为人所害,他们当然会欢迎。”

韩天遥目注短剑上流转的凛冽光色,却转过话头,缓缓道:“提刑司所派官员已经得出初步结论,夜袭花浓别院的,是宁罗山的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