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观虽嗜酒,并不像她那样贪杯,对韩天遥送来的美酒也没那么大的好奇心,毒酒点滴未沾;杜晨、秦南也是凤卫中屈指可数的高手,方才和他们一桌。

以三人武艺,行军打仗虽不好和忠勇军比,但要从大多只有些蛮力的忠勇军截杀中逃脱,应该不是太困难。

何况,不是心腹之人,闻博不会轻易调动。

韩天遥应该心知肚明,虽然云皇后对十一心存猜忌,楚帝却对她疼爱有加,若她出事绝不可能置之不理,绝不能留下把柄。

如今闻博并未追击,必定另有伏兵。

韩天遥到现在都不曾出现,难道竟是韩天遥在亲自设伏?

齐小观已奔至他们上山时经过的那处平台,顿身向左右和山下观望。

杜晨握紧刀柄,不安地四处张望着,问道:“三公子,还快不走?”

齐小观抿着唇角,寒声道:“韩天遥应该在前面等着咱们吧?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他与十一师出同门,竟早已想到一处。

十一心头芜乱,一时竟再压制不住,“噗”地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却比先前愈发黑沉。

“师姐!”

齐小观大惊,连忙将十一放下,扶住她细细察看。

十一连咳出数口黑血,眼前倒是清明了些。她定定神,向齐小观道:“小观,直接从这边下去吧!我带了千秋索。”

齐小观顿时眸光一亮。

此处高陡,大部分崖壁峭立如高墙,根本无法攀援。但如齐小观、杜晨等高手,借助工具并不难攀崖逃下山去。

十一已取出一团细绳,却是以一种特殊蚕丝所编,粗细尚不如麦秸,却柔韧异常,足以负荷一两个成年人的体重。

她担忧前来北境救助韩天遥可能遭遇险阻,事事预备得周全,却万万不曾想到,最终预备的这些东西,竟被用来逃脱韩天遥设下的天罗地网。

齐小观接过细绳时,十一亦将自己的几柄飞刀交出,低沉道:“小观,你带杜晨、秦南走。”

齐小观正飞快将细绳缠上飞刀柄,闻言问道:“你呢?”

十一握住流光剑,缓缓往平台那边踱去,淡然道:“我要去会一会韩天遥。”

他下的毒很烈,服下的解药效用有限。

她甚至感觉得到生命正在流逝。

但她无论如何也要会一会那个她决定托付终身的男子,问一问他,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利用她最坦荡的信任,替她一步步铺好通向死亡的道路,推她走向最惨淡的结局。

齐小观顿了顿,猛地冲过去,喝道:“你疯了!”

几乎同时,别院处传来尖厉的哨声,下方稍远处的山林间蓦地跃起十余道身影,衣衫竟与藏身的山石或林木颜色相似,且个个身手不凡,飞一般向这边奔来。

想来原是打算在藏于险峻处偷袭,好将逃离别院之人打个措手不及。眼见得齐小观等根本不打算循路下山,这才冲了上来。

弓弦响处,人未至,箭已如飞蝗袭到。齐小观急将十一护到身后,向身后的秦南等喝道:“带郡主走!”

十一勉强扬剑磕开两支利箭,咬牙道:“你们走!我来应付他们!我要问一问韩天遥……”

齐小观忽转头,吼道:“来的是施家的杀手!不是韩天遥!”

十一神智一清,转头细看那些人形容,果然不像韩天遥的人,狠毒利落的手段正与跟凤卫交手多次的施府杀手如出一辙。

“韩天遥,施铭远……”

十一掌中的剑尖在颤抖,眯着眼努力想看清这些人和韩天遥的关系,却怎么也想不出,韩天遥怎会跟有杀父之仇的施家联起了手。

眼见那数倍于己的杀手已冲上前来,齐小观抓过千秋索用力甩了出去,缠住山壁一处老松,那股巧劲更将索上所扣的飞刀扎入树干,也便十分牢固。

转头瞧见十一面色惨白却依然孤峭挺立,他一把拉过他,飞快松着千秋索,取中间的一段绕过十一的腰,然后将绳索掷给秦南,喝道:“快走!”

十一还要挣扎时,齐小观咬牙道:“见到韩天遥时问问他,我可曾对不住他?若我能活着回去,定不饶他!”

身后,杀手已经赶来,杜晨奋力相护,身上已被兵刃划破两处。

眼见十一快要被推.送出去,那边杀手连声呼喝,数十道暗器齐齐飞来。

齐小观护住小师姐,双手稳稳推出,十一的身躯便随千秋索荡了出去。

秦南握着绳索下方,眼见重伤的郡主荡了开去,也不敢耽搁,跃身飞下平台,在石壁上用力一蹬,已将千秋索连同十一和他自己一起荡出老远。

失重地向外飘开时,他留意到齐小观向杭都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目光说不出是伤感还是眷恋,却很快收了回来。

背靠着石栏,他跟已经受伤的杜晨一起,奋力挡住团团围上来的杀手。

溯雪剑如雪剑光电闪而过,那边已有杀手惨叫,喉腔间窜出的血光映红了所有人的双眼。

与此同时,齐小观后背烟黄的衣衫上,已经有一团殷.红如牡丹般徐徐绽开,分明是方才送出十一时被人暗器所伤。

十一荡开时距离齐小观更近,看得便更清晰。

她甚至看到齐小观望向杭都的目光里,有少女正吐着舌盈盈地笑。

少女在笑着说道:“小观,等你回来,便可以穿我亲手缝的衣裳了!”

如果齐小观不曾改变主意跟她前来回马岭,此刻应该已经渡过淮水,很快便能见到他心爱的小珑儿了。

----------小珑儿,我要穿你做的新衣裳--------

齐小观所做的,只是送他们离开杀手的攻击范围,但下方四处皆是嶙峋峭壁,大部分地方连灵猿都难以立足。

秦南虽也握着绳索,离十一却隔了丈余,只得持了宝剑,在绳索垂直荡落时一剑斜砍出去,尽量稳住十一由于惯性撞向山壁的身躯,同时高声叫道:“郡主,小心!”

十一忍着剧痛,亦在山壁上稳了身影,忽听得上方弓弦声响,抬头看时,黑森森多少对准她的利箭里,聂听岚正居高临下,淡漠地看着他。

察觉十一的眼神,她举起了手中的一把剑,缓缓道:“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们对他太过心狠手辣!让他向不共戴天的仇人屈膝称臣,你怎么对得起他?”

十一胃部正疼得抽.搐,闻得聂听岚的话,更不由地翻涌,却是又一口鲜血涌上。

她强行压住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聂听岚,看着她手中那把熟悉的龙渊剑,听着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她在山野间救下重伤垂危的韩天遥,是她对不起韩天遥?

她心狠手辣,于是被她曾救过的人逼到重伤垂危?

=============================

阅读最好能愉快!(被打屎……)后天见!

殇青送魂(四)

至于曾经的海誓山盟,终身之约,在看到聂听岚手中的龙渊剑时,她已知那更是笑话。

她甚至无暇去揣测,韩天遥在跟她说笑或亲吻时,在写下那一封看似冷硬却能直击她心扉的信函时,在安排聂听岚取他的龙渊剑代他指挥对她的剿杀时,他究竟是怎样的心境。

共同弹奏的醉生梦死,原来真的只是一场神智混沌的醉生梦死妲。

箭雨袭下时,秦南在惊呼,十一却扬手,飞刀在距离老松不远处割断千秋索,却尽可能地保持了千秋索的长度。

失去依恃的身躯飞快往下坠去时,十一将秋千索甩向下方另一处树木窀。

秋千索甩中了树干,可惜十一力道远不如平时,竟然不曾缠住,飞快又从树干上滑下。

“郡主!”

秦南已勉强在崖上立足,见状连忙握紧千秋索,将十一的身躯拉住,待她勉强觅到立足之处,方将千秋索扣好,向下攀到十一身畔,低声道:“郡主,属下冒犯了!”

他将十一负到背上,才又放开千秋索,猿猴般揉身往山下攀去。

头顶,犹闻聂听岚在喝道:“快射!快射!”

可十一、秦南已经攀下十余丈,虽在弓箭射程内,可峭壁和弓箭手近乎垂直,也无人敢探身到绝壁外搜寻他们掩于山壁间的身影,于是虽不时有羽箭在身前飞过,却再无一支箭能伤到他们。

山下便是青江,水流奔腾激涌,并无道路可通,也不可能有所埋伏,趁着林深草密摆脱敌踪并非难事。

秦南是凤卫中最拔尖的高手之一,在凤卫已久,与路过、齐小观还算相熟,独十一素来尊贵,且男女有别,凤卫对她敬若神明,从不敢心生亲狎之念。如今秦南负着她,第一次与她如此亲近,甚至感觉得到她的心跳和体温,早已紧张得肩背发直,一边尽量平稳地向下攀爬,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郡主放心,他们追不上咱们……咱们一定能离开这里……郡主,郡主你振作些,很快就咱们就能离开这里,找到大夫……嗯,等我们和三公子会合,就能想到法子解去郡主所中之毒……”

三公子,齐小观……

他和杜晨还在山上应付着那些杀手。

三十余凤卫,有战斗力的只剩了他们两个,而且不能逃,只能战,才能阻拦杀手攀下山岩追杀十一。

十一努力压制毒性,尽量仰起头来,抬手搭在额前,挡住对她来说过于炙烈的阳光,希望能看清山上的的打斗情形。

秦南觉出她不安,便道:“郡主别担心,三公子武艺超群,机警多智,必定可以杀出重围……”

他一边说着时,一边不由地也向上看了一眼,然后呆呆地顿住了口。

有什么东西正飞快坠下,烟黄的颜色里伴着雪样的剑光,如此的眼熟,偏伴着扎目的殷.红……

十一吸气,将自己手中的那截千秋索迅速甩出,却看准了那烟黄色坠.落的位置,居然也能稳稳地缠了过去,轻松地卷了过来。

以她毒伤后的虚弱疼痛,居然能轻易地卷过来……

待得看清卷来的是什么时,十一再也遏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而秦南在震骇之下手一松,连同背上的十一一起往下摔去。

幸亏千秋索的另一端依然缠着一处树木,二人直直坠下两三丈,那树枝虽因他们往下的冲力而摇晃着发出即将断裂的吱嘎声,到底让秦南抓紧机会稳住了身形。他惊魂未定,喘着气侧头看向十一,颤声道:“郡主,对不起……郡主……也别太担心,也未必……”

千秋索依然缠着那物,十一小心地收回,将那物握在手中紧紧盯着,哆嗦着竟再说不出一个字。

竟是一截断臂,犹自笼着烟黄的衫子;五指保持着剑客有力蜷曲的姿势,兀自紧握着溯雪剑,竟不曾因手臂与身体分离而松脱,——持着溯雪剑的最后一刻,他到底以怎样的力道在和敌人搏杀?

秦南深知齐小观与朝颜郡主自幼形影不离,情同姐弟,额上冷汗直冒,结结巴巴地劝道:“郡主,三公子若是不敌,必定……必定会设法逃去……”

话未了,山上有细碎石子纷纷滚落,又有一道烟黄色飞快坠.落。

“小观!”

这次那黄影隔得更远,十一高唤着,再顾不得运气压制毒性,一把抓过千秋索,奋力在山壁上一蹬,用尽力气去抓向黄影。

她抓到了一角,却只听到布料被扯裂的“哧啦”一声,她手中便只余了一小块布料,而那少了一条手臂的身躯已更快地往下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