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依然杳无音讯。

而久寻不获的惊心和煎熬,一日比一日难忍。

他甚至不敢停下脚步稍事休息,唯恐错过一星半点可以寻找到她的线索。

最安静的时候,便是回到他的院落,默默坐在当日十一卧过的

榻边饮酒。

微酣之际,便能见伊人一颦一笑,尽上心头,仿若还是当日在同一屋檐下相依相守的光景。

那时,她是他的十一夫人;那时,她和他还不曾有过誓诺。

她只是那样懒懒散散地卧着,懒懒散散地饮着酒,微启黑眸懒懒散散地望着他,似有似无的笑意让人捉mo不透,却让人越发想靠近,只想将她看得更清楚,然后在不知不觉间,更清晰地刻上心头。

即便那样若即若离的她,便已如夏日里的梅子汤,酸甜里有着说不出的香醇,只想着,便能醉了。

韩天遥将干花放到琴身。

花瓣便在振动里微微地颤,仿佛还是在安县,还是在那个阶下开满芍药花的小小驿馆,那新簪的芍药在如云鬓发间含羞盛绽。

那时那地,铭刻已深。

仿若深.入骨髓,溶入血液。

他才道:“十一,纵然你和花浓别院时一般的容貌粗陋,纵然你日后两鬓苍苍,齿摇发落,我还是愿意看你。”

她才道:“既然你这样说,若你变成白胡子老头,若你变成钟馗般的奇丑汉子,我也不嫌你就是。”

相拥,相亲,彼此的肌肤在相偎里渐渐炙热,温柔地熨烫着对方。

临别,她转头,回眸,不掩缱绻和不舍。

鬓间芍药跌落,如一枚硕.大的蝴蝶,轻轻跌在他掌间……

由他轻轻拈住,珍重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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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处深深院落,某处幽黑角落,一道暗门悄然开启。

灯笼摇曳的光线映出几个人的身影,随着脚步声晃动在长长的甬道里。

两边粗糙的墙面被投上了变了形的黑色影子,狰狞地蜿蜒着,消融不见底的黑暗里。

甬道的尽头是一间石室,看不到任何的光,看不到任何的人,只有浓浓的酒气伴着说不出的wei靡气息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传出。

灯笼向上提了提,依然没看清精铁所制栅栏后任何情形,只将厉奇人的白发白眉映得格外刺目。

他转头问向一旁的守卫,“居然给酒喝?而且……”

他仔细嗅着分辨,“是上好的美酒!”

守卫道:“是。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开始连药都没给,似乎没想留着她,后来不但送来了药,还送来了酒。当然,酒里加了些东西。”

厉奇人问:“加了什么?”

守卫道:“应该是软骨散或化功散之类的,所以这几天她虽然伤势渐愈,还是手足无力,卧床的时候多。”

厉奇人啧了一声,“她知道酒中有毒吗?”

守卫道:“知道。便是开始不知道,这么多天没力气,应该也想到了吧?”

“那她还喝?”

“喝啊,喝得好多!一天至少两三坛,喝完就睡,醒来若没酒,就会问,酒呢?倒似给她送酒是天经地义似的。”

“哦!平时都这么安静?”厉奇人饶有兴趣地探头向内外,努力想看清囚室内模糊的轮廓,看清那个傲得不可一世、又的确美得惊世骇俗的女子,经过半个月的囚徒生涯后,还能不能维持原来的狂傲和美丽。

“对,安静得很。除了听她要酒,没听她说过一句别的。”

守卫语气里又些愤愤然,又有些遗憾。

明明她是阶下囚,为何还能理所当然地将他们呼来喝去,仿佛他们是她的奴仆?

呼来喝去倒也罢了,为何除了要酒,再听不见别的话?

若肯说些别的,若肯多看他们几眼,又或者像别的女人般哭泣哀求几声,或许这样枯燥的看守生涯会有趣味得多,或许他们为她送酒递药时会多几分甘心和愉悦。

不能怪他们冀望得有点多,实在是这女子美得惊心动魄。

即便不能做别的,能多看上几眼,多听她说几句话,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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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 渡,琼华辗尘(四)

厉奇人当然是懂得的。

那日率人伏击,是他第一次真正见识这女子的风姿。

传说中的倾国倾城,风华无双,传说中的剑术超群,英武无敌…蠊…

原来都是真的,原来半点不曾夸大锫。

毒伤在身都能如此风姿,难怪素日里的倾城国色能让宋与泓色令智昏,到手的江山拱手送人;难怪南安侯一世英雄,如今什么都不管不顾,甚至几次夜探相府,只为追寻她的下落;更难怪新帝这么温顺的性格居然对她念念不忘,软硬兼施变着法儿跟施相要人,惹恼了施相……

被她刺伤过的下.腹已基本痊愈,此刻却又开始隐隐作痛,却似一小簇火焰,悄无声息地点燃某种欲.求,让另一处飞快地炙热起来。

他吸了口气,侧头吩咐道:“打开门。”

守卫应了,忙取出钥匙来,——却是两名守卫各自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分别打开门上的两把精铁锁链,这才将门打开。

如此安排,自然是担心有人前来相救,或十一会设计逃离。便是制住其中一人,也只能拿到一把钥匙,无法打开牢门。

厉奇人举高灯笼走进去,终于看清囚室内的情形。

囚室不大,四面皆是石块封叠,便是神仙便困住都该难以脱身。另有一桌一椅一榻,桌上还放着一个食盒、一个白瓷茶壶和两个茶盏,倒也都算干净。

又或者,太干净了。

食盒也不知放了多久,早就凉得不见热气,却始终不曾动过;但榻旁却已跌了好几个酒坛。

室中酒香四溢,混合着淡淡的药香,和女子温.软的体.香,空气便奇怪地令人闷热起来,甚至不用去看那个酣醉中的女子。

厉奇人吸了口气,方才将灯笼提到榻上,正见年轻女子半敞衣襟懒散卧着,容貌清妍,肌肤如雪,秀致眉眼有溺于酣醉里的满足和安静。

她的长发应该许久不曾梳理过,随意地散落在衾枕间,居然也能显出令人心荡神驰的婉媚清姿。

原来世间真有一种国色,纵然蓬头垢面也无从掩饰,甚至如污泥中盛绽的雪色芙蓉般更添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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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若闻得有人靠近,十一皱了皱眉,辗转了下.身子,便听脚上蹽铐当啷作响。

蹽铐粗砺沉重,紧紧锁住她纤细雪白的脚踝。似觉出脚边的沉重,那雪玉琢就般的脚趾屈了两屈,向后缩了一下。

厉奇人伸出手,摸住那脚踝。

十一向前一踹,挣过他的手,星眸微微一启,手已向外一指,懒懒道:“把空酒坛丢出去。拿……拿酒来!”

竟当作了送酒的守卫。

厉奇人便笑了起来,“郡主即便成了阶下囚,这气势倒是不改半分!”

十一闻声,才扶着额欲要坐起,却又跌了回去,蹙了眉仔细看向他。

厉奇人向后挥挥手,令守卫退下。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竟有些迟疑。

厉奇人冷冷睨过,“相爷的手谕,不是给你们看过了?这里交给我便是。”

守卫只得躬身退下,只是临行忍不住又看了十一一眼,分明有些担忧之意。

这女子果然是妖孽,是男人便禁不住她的勾魂夺魄,——哪怕是无意识间的勾魂夺魄。

若她的性情和她的容貌一样妖.媚,或许这些失了魂魄的守卫会不顾性命地放她走,或带她走。

厉奇人也是男人,只是从小被人鄙视的男人,更是女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

连朝三暮四的青.楼楼女子,都懒得接待他这样的怪物。

相爷让他来,固然是刻意折辱朝颜郡主,要令她卑微低贱到尘埃里去,却又有多少看轻厉奇人的意思?

自然,他所有说不出口的愤懑和屈辱,至少在这一刻,可以发泄到眼前这个高贵的女子身上,用摧残她的骄傲,来作为自己的骄傲被人摧残的弥补……

十一迷.离于醉意里的眼眸终于褪去了美酒唤出的本原的纯净,凝上地底幽火般的孤冷,牢牢盯住厉奇人不掩欲.望的双眼。

“厉奇人!”

厉奇人笑了笑,那白得怪异的面孔便越发如白无常般令人惊怖,“郡主自然瞧不上我,可惜如今郡主没得选择。施相说了,这是……我擒得郡主的奖赏。郡主怨不了任何人,只能怨自己不幸败于人手,不得不一口一口吞下自己种的苦果。好在郡主性情坚韧刚毅,若一闭眼挺过去,也不至于太难忍受。”

“你?”

十一笑了起来,幽黑的眼底却看不出任何色彩,甚至没有任何波动,“施老头倒也真想得出!”

她提过身畔的酒坛,仰脖便饮,却只有几滴余沥滴下。

分明是早已饮尽。

“啧!无趣!”

十一将酒坛重重掷下,竟“哗啦”一声掷得粉碎,向厉奇人道:“这事儿没酒助兴未免太没意思。去取酒来!”

“你……”

厉奇人再不想十一竟如此大胆恣肆,一时反倒怔住。

十一半.裸的臂膀压到脑后,倚着枕懒懒看他,毫无为难羞赧之色,“还待着干什么?快去取酒!若无酒助兴,对着你这张脸我提不起兴致,只怕你也尽不了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