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确定诏书真是宁宗亲笔,更多大臣或心思玲珑,或迷惘不解,都只能保持沉默。

宁宗将诏书给尹如薇,而不是给太后或皇上,其实很好解释。

诏书里的嗣皇帝,指的是宋与泓,而不是宋昀。

至少在正月的时候,宁宗还有心让宋与泓继位,那么济王妃则会是名正言顺的中宫皇后。

宁宗亲笔书写并将诏书交给尹如薇,一是承认尹如薇皇后尊位,二是郑重告诉尹如薇,即便朝颜未来是妃,也是他这个公公做主许给新皇帝的妃,与众不同,三是希望尹如薇能有皇后的雅量,并期盼经由尹如薇之手公告此事,成全宋与泓这么多年的苦恋,能让这对怨偶般的夫妻消除芥蒂,睦好如初,——二人最大的心结由朝颜而始,或能由朝颜而终。

自然,若想更名正言顺,这诏书留给云太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宁宗显然并不能完全信任云太后,生怕心爱的养女被耽误,竟把诏书交给了尹如薇。

从宁宗驾崩后云太后的表现来看,也许他的猜疑并非没有道理。

连皇帝都能瞒天过海换了一个,养女又算得什么?

此事云太后显然并不知晓,此时看到这诏书,立时觉出宁宗的猜忌,再忆起的确是自己违拗了他心意,羞愤委屈之下拂

袖而去,也便是意料中事。

最终牵扯出这么一道诏书来,连施铭远也不得不改了口。

他将那诏书看了又看,委实察觉不出破绽,遂道:“太后受命垂帘,政务繁琐。济王妃是皇嫂,又是和朝颜郡主一起长大的,将诏书交给济王妃也是情理之中……”

穷究下去,再怎么笼络那些笔如钢刀的文人,这擅行废立的恶名只会越发昭著。

眼见施铭远等再无法在十一身世上大作文章,宋昀已然轻轻一笑,说道:“既然施相所议之事只是一场误会,以后便不用再提。母后身体不适已先行回了寝宫,诸位若无其他事宜,今日到此为止,退朝吧!”

众臣应诺,宋昀便带了内侍率先离去。

尹如薇看他离去,也不和其他人招呼,冷冷向帘后扫了一眼,也转身走了出去。其他大臣随之鱼贯而出。

殿中便只剩了了韩天遥沉默地立着,如一尊雪地里的蜡像,冷而静寂。

他遥望着帘内那个清瘦淡漠的女子,眉间有倦色难掩,如夜黑眸内却有月华浅浅,温柔得出奇。

十一从来不畏他冷漠眉眼,冷锐刀光,可目光触着他眸心的温柔,胸口竟如被重击般闷疼着,有说不出的裂痛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呼一吸间,都似有银芒淡淡,扎得人难受。

许久,她转过身,缓缓向外走去。

韩天遥忽唤道:“十一。”

十一顿了顿。

韩天遥问:“小珑儿怎样了?”

十一淡淡道:“不怎样。你最好祈祷你请来的李藤能救下小珑儿,否则……你错了,就是错了!”

该付的代价,便不得不付出。

韩天遥只应了一声,“哦!”

十一再不说话,快步向外踏去。

耳边,隐听得韩天遥努力想压住的一声两声咳嗽,奇异地呕哑着。

空气里便仿佛萦上了淡淡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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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赶到仁明殿时,宋昀正跪于内殿前向云太后请罪。

他道:“儿臣上回前去探望皇嫂,曾无意看过那份诏书。恰好施相今日提起郡主身世,想起这诏书正可为郡主解围,故而提议相请皇嫂,并非有心瞒着母后。”

内殿门扇紧闭,隐隐听得云太后的低低啜泣。

至于是因为宋昀事先没告诉她此事而伤心,还是因为宁宗的不信任而落泪,便没人知道了。

十一悄悄退开,寻郭原问道:“济王妃呢?”

郭原悄声道:“直接回后殿了,都没过来看一眼。”

他顿了顿,无奈地摇了摇头,“济王妃这一向都说病着,从不到这边向太后请安,连太后去瞧她,也卧在chuang上懒懒的……可今日我瞧着,虽然瘦了些,这精神还不错嘛!”

言外之意,济王妃对云太后十分失礼。

他原是跟了宁宗和太后许多年的老人,自然处处替云太后着想。

但细想下来,因间接害得宋与泓未能继位,尹如薇差点自尽身亡,对姨母不念亲情另立新君之事自然更加怨念不已。不和姨母提起诏书,懒得向姨母行礼,也便是意料中事。

她和宋与泓虽还留在宫中,却已与幽囚无异。再怎样对太后无礼,无非要她的命;她不曾顾惜过自己的命,婚后又无子嗣,便没什么需要顾忌了。

十一沉吟片刻,先到后殿去看宋与泓夫妻。

虽然仍被幽禁,随着宋昀皇位渐稳,对宋与泓的看守显然比先前松弛得多,连十一这个当日的坚定支持者要见,守卫也不曾拦阻,恭敬请她入内。

二人被安顿于仁明殿后的两间厢房内,一间充作书房,另一间则是卧房。

十一尚未踏入,已闻得书房内阵阵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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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雄心壮志,多少欢声笑语。一回首,前尘如烟。

后天见!

215 诏,莫误花期(三)

走进去瞧时,却见宋与泓在窗边竹榻上卧着,脸上盖着本书,却是一册颠倒着的《诗经》。榻边有酒壶,还有歪倒的酒盅。

“泓,泓!燔”

十一轻轻推他。

宋与泓动了动,很快便坐起身来,那册《诗经》便啪地掉在地上。

他揉着眼睛抬起头,那双少了几分英武却多了几分清明的眸子便弯了弯,亮起明净的笑意,“朝颜!窠”

他站起身,伸手便揭了十一的面纱,仔细看她的脸庞。

十一道:“已经好了。”

宋与泓摸.摸那伤痕,“嗯,太医用药很小心,这痂脱落得虽慢,留下的痕迹倒也不是太明显。你得留意饮食,少喝酒,多保养,或许疤痕会淡些。”

十一淡淡一笑,“人活一世,几人能趁心如意?已有太多事身不由己,吃什么喝什么再不能率性而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有道理!这几日我吃着喝着,再不去想那什么国事政事,倒也觉得快活。”

宋与泓击掌笑着,忽又摇头,“不过你姑娘家还是得多留意。太厉害太有能耐的女孩儿本就难嫁,若是容貌不够美,只怕更难嫁!”

十一闻他提起嫁娶之事,分明尚不知晓诏书之事,遂看向那边屋子。

“如薇呢?”

宋与泓道:“她还能如何?一直病着,卧床的时候多,不大说话,不过太医说并无大碍。”

十一问:“这两天她没出去走走?”

宋与泓拍了拍自己的额,“应该没吧?何况又能去哪里?以往性子还好,这几个月病了一场,她似乎看谁都不大顺眼了……”

“皇上近来看望过她吧?”

“看望她?嗯,有一回大约是过来瞧我的,我正醉着,醒来听说皇上来过,还吩咐了如薇,让劝我少喝酒。”

他将酒壶提了提,笑意清朗,“你看,其实我也没喝多少,并未喝醉。”

十一微微地笑,走到卧房前向内看时,正见帘帷低垂,尹如薇早换了家常的衫子面里而卧,仿若正沉睡着,根本不曾听到外面的动静。

宋与泓这才随着她走过去,向内看了一眼,声音低了些,“嗯,她还睡着。”

他应该酣醉了大半日,加之幽囚之中也没什么好防备的,根本不曾注意尹如薇移动过的妆匣和穿戴过的衣履。

十一暗叹一声,微笑道:“她既睡着,我也不扰她了!”

宋与泓点头,“嗯,你也不方便在这里久待,我就不留你。所幸皇上向来待你不薄,我也毋需牵挂。”

十一唇角微扬,“你也需珍重自己,皇上禀性尚可,何况到底宋家子孙,你不用忧心太多。”

宋与泓道:“我不忧心。”

十一便拍了拍他的臂膀,转身向外走去。

宋与泓忽唤道:“朝颜!”

十一已走到门口,正午的阳光炙烈如火,明亮得令人眼晕。

她抬袖挡住那阳光,回身看向宋与泓。

宋与泓立于那阴凉昏暗的屋子里,眉眼舒展,一个轻松的笑容。

“其实我忧心。忧心你嫁不出去。韩天遥人不错,也未必敢嫌弃你,喜欢他就嫁了吧!我和他的恩怨原与你无关,别因为我耽误了终身。这都是老姑娘了……”

十一若无其事地笑,“他不嫌弃我,我却嫌弃他呢!他近来病歪歪的,指不定就病死了呢?我可不想守寡!”

“喂……”

宋与泓还待再劝,十一大笑着跑得远了。

奔到宋与泓看不到的地方,她才收了笑意,抬袖去拭她湿.润的眼角。

天很热,也许只是汗水。

只是汗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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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回到仁明殿时,云太后已然收了伤怀之意,在宋昀侍奉下用午膳。

见十一过去,她命人添了碗筷,令和宋昀一起留下用膳。